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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梅花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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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论文参考文献 论文十二章翻译论十大关系的发表标志着人生十六七杂志

◎杨剑龙

刘天殊是男人,他的十个指甲居然被绘上了一朵朵猩红的梅花.

那天刘天殊喝醉了,张秋石开车将他送到他们楼下时,他几乎烂醉如泥,张秋石如何将刘天殊送上楼呢?打电话,他家里没人.他家的房子六层没有电梯,刘天殊住在顶层.这急坏了张秋石,他的女朋友还在酒店等他呢.他想了想,便将刘天殊扶进了不远处的一家美甲店,这店有一个有意思的店名叫“仙人指”,店的橱窗广告是一双纤纤十指,白玉般的纤细的手指上,每个指甲都绘着一朵梅花,猩红的梅花在玉色的手指上显得十分艳丽.

张秋石将烂醉的刘天殊扶进“仙人指”,迎上来一位面容娇好的小姐,她望着进门的两位男士有些大惑不解,店里上门的大多是女士,很少有男士进门的,而且是一个扶着一个的.

“您二位是要美甲?”小姐瞪着一双大眼问,额头的一绺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这也是一种时髦的发型.

“我这位朋友喝醉了,想让他在您这里坐一下,他家就在对面楼上.”张秋石尽量笑容可掬地说,用嘴向对面的楼上努了努.

小姐冷冷地,没有回答,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位身穿白色套装的女士,大约是经理或负责人.她望了望这两个男人,说:“是喝醉了?是不是需要送医院?我们这里是美甲店,不是医院!”

张秋石笑着说:“我朋友就是多喝了一点,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家住你们店对面,现在家里没有人,能不能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酒醒后他就回家.”

那女士说:“我们这里不是收容所,我们要做生意的!”

张秋石想了想说:“你们这里绘一副指甲多少钱?”

“看绘什么.”那女士拿出一本样本.

张秋石没有接样本,问:“最普通的多少钱?”

“一般自然甲彩绘五十元.”那女士翻到样本的一些照片说.

“那么我给你一百元,就让我的朋友在你店里休息,酒醒了让他回去就是.”张秋石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说.

那女士迟疑了一会儿,又仔细望了望喝醉了的刘天殊,点了点头,接过了钱.

张秋石便与她一起将刘天殊扶到后面的躺椅上,将刘天殊安放在躺椅上后,张秋石就匆匆开车走了.

刘天殊醒了,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他望望四周,自己居然在一个美甲店里,旁边都是正在美甲的几位女性.他有点莫名其妙,问:“我怎么在这里呀?”

一位身穿白色套装的女士笑着对他说:“你喝醉了,是你的朋友把你送来的,你醉得路也不能走了,你朋友就把你放在这里了.”

旁边一位一绺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的小姐望着他的手指诡谲地笑了笑.

刘天殊起身推开门,往对面他住的那幢楼走去.

刘天殊是江南大学影视学院的年轻讲师,开设中外电影史的课程,也写些电影史、影视作品的研究文章.老同学舒涟漪从北京来,给他打电话,他便约了在电视台当导演的张秋石一起为老同学接风.舒涟漪大学毕业后读了硕士、博士,后来留在中国电影学院工作,成为电影界颇有名声的女学者,参与了“大众”、“百花奖”的策划与专业评审工作,她到这里是参加一个电影新作品的研讨会.

舒涟漪是湖南妹子,刘天殊特意找了一个湘菜馆.他曾经在大学时追求过舒涟漪,虽然他们也常常一起去逛街、看电影,但是舒涟漪只是将他看作一般的朋友,他们俩关系始终没有越过朋友的界限,即使刘天殊使出了浑身解数,舒涟漪也显得极为冷静,不仅行动上有着拒之门外的意思,而且在口头上也不松半点,弄得刘天殊觉得十分无趣.

刘天殊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晚上有聚会,便早早到湘菜馆等候.他不想让妻子参与同学的聚会,怕那些陈年旧事触痛妻子的神经,妻子是一个过于敏感的人,读大学时比刘天殊低一个年级.婚后的生活虽然感觉到了家庭的温馨,但是妻子总将丈夫看作私有财产,管头管脚,甚至还常常搜查刘天殊的衣袋,偶尔被刘天殊看到一次,激起了夫妻俩的争吵.

张秋石是聚会少不了的人物,他能说会道,在电视台工作,信息灵通,尤其常常有一些小道消息,关于某某副市长与电视台某女主播有暧昧关系,某某部长喜欢某某演员,哪两个领导为某女演员争风吃醋,哪位领导新买了房金屋藏娇,张秋石尤其有很好的记性,那些手机上流传的黄段子,他常常倒背如流,倒总给聚会增添了一些色彩.张秋石与在报社当副总的妻子离婚后,是一个自由人了,他简直坠入了花丛中,电视台导演的特殊身份,使他能够与各种各样的女性打交道,他离婚后的生活好像更丰富了,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刘天殊遇到他总会与他开玩笑:“又换女朋友了?现在的女朋友是哪里的?”张秋石总是故作神秘地笑笑.

刘天殊坐在湘菜馆的“岳麓斋”里,舒涟漪穿着一身墨绿色绘有荷花图案的真丝连衣裙款款而入,几年不见,舒涟漪仍然那样漂亮迷人,刘天殊连忙起身迎接,不小心将茶盅碰翻了.舒涟漪落落大方地向刘天殊伸出手,刘天殊握住舒涟漪白皙的手,心跳猛然加快了.

舒涟漪落座后问:“就我们俩?”

刘天殊说:“还有张秋石,这个家伙聚会没有不迟到的.”刘天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舒涟漪问刘天殊最近在忙些什么.

刘天殊说:“我还能忙什么,还不是上课、看书、写文章.”

舒涟漪问:“明天的研讨会你去不去?”

刘天殊喝了一口茶,说:“去呀,去呀,你老同学去,我还能不去吗?他们也给我发了通知,只不过你是坐主席台的.”刘天殊有点不敢望舒涟漪的眼睛,她的眼睛仍然像在大学读书时一样一汪秋水一般,只是现在更显得凝重了一些罢了.

等到菜上了桌,张秋石才到,他一边一一握手,一边说:“抱歉,抱歉,台长找我有事,来晚了,罚酒!罚酒!”

张秋石问刘天殊:“今天还有谁?”

刘天殊回答说:“就我们三个.”

张秋石便戏谑地说:“哎呀,你们两个旧情人见面,我在这里干嘛?!”

舒涟漪伸出一个手指,戳在张秋石的额头上,半真半假地说:“你的狗嘴里怎么总吐不出来呢?!”

刘天殊有些尴尬地举起酒杯说:“喝酒,喝酒,友情为重,友情为重!”

谁知刘天殊居然喝醉了,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天殊走出美甲店,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了家,他是扶着楼梯的把手一步一步蹭到了六楼的.妻子杜莉莉晚上要采访一位明星,她在一家大报当记者.刘天殊进门后,也没有洗漱,倒在床上就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天殊被推醒了,睁开眼,是妻子杜莉莉的脸,和一盏刺眼的床头灯,妻子居然将床头灯对着他的眼睛,并拉着他的手问:“怎么回事?”

刘天殊还没有从醉态中恢复,睁着一双迷糊的眼,问:“怎么回事?”

杜莉莉一脸不屑的神情,气呼呼地说:“你看看你的一双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呀?十个手指甲上都绘了梅花,比我还赶时髦呀!”

刘天殊揉了揉眼,望了望自己的手指,真的,自己的十个指甲上都绘了梅花,在灯光的照耀下,一朵朵梅花猩红绽放,这是我的手指吗?刘天殊迷糊了,他的两只手用力捏了一下,是自己的手,怎么会被绘上了花呢?他用一只手去搓另一只手的指甲,想将这些图案搓去,却没有任何效用.

杜莉莉揪住他的一只耳朵问:“告诉我怎么回事!钱没有地方用是吗?”

刘天殊觉得耳朵被揪得痛,他叫道:“放手!你放手!”

刘天殊记起了自己是从对面的“仙人指”美甲店走出来的,一定是张秋石恶作剧.他便告诉了杜莉莉,他与同学聚会,喝醉酒被张秋石送回家,家里没人,张秋石将他放在对面的美甲店.

杜莉莉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望着他画满了梅花的指甲.

刘天殊不说话了,他将食指的指甲放进嘴里,用牙齿啃着指甲上的梅花.

杜莉莉“啪”地一声打掉了刘天殊放在嘴里的手,说:“不能啃,这些颜色啃进嘴里会中毒的!”

刘天殊觉得嘴里苦苦的、干干的,便起身喝了一杯矿泉水,凉凉的,很舒服.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很快就睡着了.

杜莉莉没有上床,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半夜时分,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刘天殊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九点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哎哟,今天还要去参加研讨会.

妻子早就没了影子,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客厅的地板上.

刘天殊咬了两块饼干,喝了一口水,打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往会场而去.

会场在一个五星级宾馆,走进二楼豪华的会议室,见舒涟漪正在主席台上代表与会专家致辞呢,她的声音柔媚清晰富有魅力,在聚光灯下,舒涟漪鹅蛋形的脸庞神采奕奕、眼光炯炯有神.刘天殊目不转睛地望着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舒涟漪,这个常常在他梦境中出现的脸庞,令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刘天殊在会议室最后面的角落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旁边有声音轻轻地唤他,是影视界的一位熟人,刘天殊向她点了点头.

会议主持者宣布:“开幕式到此结束,请与会代表到宾馆门口合影.”

会场里响起拖动椅子的声音,朋友相互打招呼的声音.

刘天殊看到妻子杜莉莉也在前排的座位上起身,她是来采访这个会议的.

刘天殊起身慢慢走下楼梯,走到宾馆门口.门口的台阶前已经放了一排座位,是给那些官员和名人们准备的,座椅背上都有人的名字,刘天殊看到也有舒涟漪的名字.他站在一边,等那些主席台上下来的宾客们先坐上去.

人们让开了一条道,让刚走出大门的那几位领导坐到位置上.

“刘天殊!”不知道是谁叫他.

是舒涟漪,刚从主席台上下来的她,还有些洋溢的意味.

舒涟漪伸出手与刘天殊握手,手握住了,她的眼里露出奇异的表情,她将刘天殊的手拽住拉向眼前,她发现刘天殊的手指甲上竟然绽开着一朵朵猩红的梅花.

刘天殊望着舒涟漪光彩照人的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舒涟漪将他的手紧紧拽住的表情,突然刘天殊醒了过来,是他手指甲上的梅花!刘天殊使劲抽回了他的手,望着四周一双双表情怪异的眼睛,他赶紧将一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站到了队伍最后的角落上,加入了合影的队伍中.

舒涟漪作了大会主题发言后,就匆匆离开了会场.她在机场给刘天殊打了个电话,她告诉刘天殊明天北京还有一个研讨会,一定要她参加,她只能先离开了.她在电话里颇有意味地问刘天殊:“怎么回事,美甲了,挺漂亮的.”

刘天殊回答:“昨天喝醉了,张秋石送我回家,没有送上楼,把我放在我家对面的美甲店了,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张秋石这个家伙搞的鬼,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舒涟漪哈哈一笑,说:“没走桃花运,也别走梅花运呀!”

下午,刘天殊刚刚发完言,他的手机响了,是太太杜莉莉的电话,杜莉莉告诉他,她四点在宾馆门口等他,让他准时到门口.刘天殊问她有什么事,她说见面再说.

听完导演关于拍摄影片的报告,刘天殊下楼来到宾馆门口,杜莉莉的车已停在那儿了.刘天殊打开车门问有什么事,杜莉莉没有回答,只是摆了一下头,意思让他上车.

落座后关上车门,刘天殊又问有什么事.

杜莉莉不屑一顾地说:“你看看你的手,满手梅花,你居然有胆出来开会,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准备将这些梅花保存多久?还想满手梅花招摇过市吗?”

刘天殊伸开两手,望着满手猩红的梅花,苦笑着摇了摇头.

杜莉莉的福克斯轿车在他们家对面的“仙人指”美甲店门口停了下来,刘天殊问:“到这里干啥?”

杜莉莉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不找她们,找谁呀?”

杜莉莉关上车门,走进了美甲店,刘天殊跟在后面,像被家长领着去见老师的犯了错误的学生.

“小姐,美甲吗?”一绺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的小姐迎了上来.

“我找你们经理!”杜莉莉一脸怒色.

“经理不在.”那位小姐怯怯地说.

“经理不在,我找负责的就行.”杜莉莉嘴角一撇.

小姐不作声,走了进去.

一会儿,出来了一位身穿白色套装的女士.她彬彬有礼地走到杜莉莉与刘天殊的面前,问:“两位有什么需要我们服务的吗?”

杜莉莉怒气冲冲地摊开刘天殊的手,问:“这是你们做的好事?!”

白色套装的女士仔细看了看,说:“这事我不知道,我问问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白色套装的女士走过来,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昨天另外一位先生送来的这位先生,他付了美甲的钱,我们店里的服务员给做的.”围拢来几位服务员,望着刘天殊的手指上艳丽的梅花窃窃私笑,显然是其中哪一位的恶作剧.

杜莉莉趾高气扬地说:“你们立刻给我把他指甲上的梅花洗掉!”

白色套装的女士显然是经理,她淡然地说:“洗掉可以,但是需要付钱的!”她明显不满意杜莉莉的傲慢.

杜莉莉牛眼一瞪,问:“什么?你们给一个男人的指甲上绘花,我不来问罪,现在洗掉,还需要再付费?简直岂有此理!”

女经理慢条斯理地说:“昨天美甲是因为有人付款要求我们做的,今天洗甲是你们要求做的,当然要付款了!”

刘天殊扶了扶眼镜,说:“多少钱?我付,我付!”

杜莉莉用力将刘天殊推到后面,冷冷地一笑说:“你们讲不讲道理?我还没有问你们退回昨天美甲的钱呢!居然你们还要我们交洗甲的钱!”

女经理不屑一顾地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不付钱,谁给你洗甲?!”

杜莉莉显然被惹怒了,她一把拽住女经理套装的护领,怒喝道:“快洗甲!”

女经理用力推开杜莉莉的手,杜莉莉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站稳脚,上前扬手就给了女经理一个耳光.

女经理摸着脸颊冲上来,用头撞翻了杜莉莉,美甲店的服务员都围上前来,刘天殊起身扶起了跌倒的杜莉莉,杜莉莉起身后,抡起桌上放着的一只可乐瓶大小的电金指甲油瓶,向女经理劈头盖脸砸了下去,瓶子破了,指甲油溅了女经理一脸,脑袋破了,血顺着女经理的额头流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有人打了110,来了,先让人送女经理去医院,杜莉莉、刘天殊和美甲店一干人跟随去做笔录.

杜莉莉因为动手打人,被拘留三天.刘天殊请当导演的老同学张秋石去说项,回答说公事公办,没有回旋余地.

家里没有了妻子的身影,刘天殊倒觉得自在了很多.

刘天殊到美甲店问了女经理的情况,店里的服务员说,她还住在医院里,因为怕有脑震荡后遗症,需要留院观察.问清了哪家医院和病床号,刘天殊买了一只水果篮和一束鲜花,去探视女经理.

刘天殊伸手推病房的门,他手指甲上一朵朵猩红的梅花还在,护士先看见他的手,再看见他的脸,护士不禁“扑哧”一笑.护士问他找谁,刘天殊说找美甲店的女经理.护士说,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美甲店.躺在病床上的女经理头上绑着绷带,她欠身说:“你是来看我的吗?”刘天殊匆忙将花束和水果篮拎到她的病床前,十分歉疚地说:“经理,对不起了!”

女经理明眸皓齿鹅蛋脸,一头秀发用一块手绢纶在脑后,她示意让刘天殊在病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愤愤地说:“你的那位夫人脾气真的很大,否则帮你指甲上的梅花洗掉是很简单的事,根本不用你再付钱.”

“她是大报的记者,出门常常是别人看她的眼色,颐指气使惯了,我在家也总是忍受她的这种态度.”刘天殊说.

“在家里可以这样,出门谁会买你的账呢!”女经理清秀脸庞上的一双大眼睛扑闪着.

女经理告诉刘天殊,她叫张秀雅,浙江湖州人,毕业于理工大学艺术设计系,她一直对女性服装设计感兴趣,毕业后她曾经在一家服装厂工作,后来因为与私营老板产生矛盾而辞职,就应聘到这家美甲店,本来想作为一种过渡,谁料渐渐产生兴趣,一做就是三年.她与老板和员工关系都很好,也真心实意为顾务,谁料却与杜莉莉发生了争执.

刘天殊真诚地表示道歉,答应除了支付一切医疗费用,并给予她一定的经济补偿.

张秀雅说其实她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明天早上她就可以出院了,刘天殊答应明天来医院接她出院.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饭后刘天殊开着他们家的福克斯轿车,去医院接张秀雅出院.刘天殊帮助张秀雅*了出院手续,支付了该付的费用,张秀雅说送她到美甲店,她今天就打算上班了.一路上刘天殊与张秀雅聊得很投机,他觉得张秀雅是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刘天殊望着张秀雅绷带下亮亮的眼、修长的眉,想到古人说的“眉长而绣者贤妇,眼绣而清者贵阁”.

福克斯轿车开到美甲店门口,刘天殊将张秀雅送进店门,张秀雅告诉他,让他把车停到停车处,再回美甲店,她有事告诉他.刘天殊不知道张秀雅还想告诉他什么,他以为她要与他谈赔偿的事.再进美甲店,刘天殊两眼寻觅张秀雅的身影,刘天殊发现张秀雅已经把绷带拆了,伤口处贴了一块肉色的创口贴,不注意还看不出来,他知道张秀雅又回到经理的位置上了,如果缠着绷带上班,会影响美甲店的形象.

见到刘天殊,张秀雅甜甜地一笑,让刘天殊在她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刘天殊坐下后,两眼望着张秀雅,等待她说什么.张秀雅却让他伸出双手,十指上的梅花依然绚烂.刘天殊这才记得这几天都忙碌于处理纠纷,把这件事情忘了.张秀雅取出一瓶净甲液,细心地用化妆棉蘸了净甲液,压在每个指甲上,过了几秒种,再一一揭开,指甲上的梅花都纷纷脱落了,张秀雅再用净水将他的指甲细细清洗,刘天殊的指甲又恢复原状了.刘天殊收起双手准备回家,张秀雅让他等等,她拿出美甲剪将他的指甲一一修剪,再用指甲锉一一锉光滑.

刘天殊兴奋地端详着十指,说:“这下好了,不会影响我给学生上课了!”

刘天殊问张秀雅需要多少钱,张秀雅淡淡一笑,说:“这次服务免费了!”

刘天殊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张秀雅回答说,不打不相识嘛!刘天殊提出请张秀雅吃晚饭,张秀雅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

现在在大学工作并不轻松,刘天殊博士毕业到江南大学影视学院任教,别人看他好像很闲适,其实大学的压力大着呢!除了要在讲台上站住脚,还需要在学术上有所作为,申报科研项目、发表高级别刊物的学术论文、参加高层次的学术会议.刘天殊去年申报副教授,却在校学术委员会时被刷了,现在大学里青年教师都是博士、博士后了,竞争特别激烈.别人大多有业余生活,而刘天殊的业余生活几乎都扑在书斋里了.

刘天殊与杜莉莉是去年结的婚,他们是在一个学术会议上结识的,聊起来他们曾经是校友,虽然杜莉莉比他低一个年级,还是聊到了共同认识的老师和朋友.后来有一次同学聚会,刘天殊就邀请了杜莉莉,他们俩都是单身,逐渐交往多了,就走到了一起.也许是接触的时间不算长,婚后刘天殊总对于杜莉莉颐指气使的性格难于适应,刘天殊原来也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结婚后他的性格慢慢变了,变得压抑内向了,连老同学张秋石也说原来的话匣子变成了闷葫芦了.杜莉莉在报社工作十分忙碌,他们夫妻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双休日除了完成夫妻间的事,就是弄几个像样的菜,吃一顿可口的饭.虽然他们俩都老大不小了,但是造人的事情仍然没有放到议事日程上来.他们过得很压抑,杜莉莉常常絮絮叨叨地数落丈夫,刘天殊却只有不吭声.在美甲店发生的事情,也是压抑太久杜莉莉的一次宣泄.现在杜莉莉因砸伤人被拘留,倒也是冷静下来的一种迫不得已的途径.

今天是星期天,晚上五点,刘天殊就开车去美甲店接张秀雅.张秀雅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套装,青春靓丽落落大方.刘天殊将车子开到思南路的法国餐厅,原来属于法租界的思南公馆有成片花园洋房,近代历史名人柳亚子、梅兰芳等曾先后在此居住.餐厅灯光朦胧,别有一种情调,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刘天殊递上菜单让张秀雅点菜,她淡淡一笑说:“麻烦您点吧!”刘天殊点了鳕鱼、鹅肝、龙虾汤、牛排,另外点了甜品和咖啡.“这里的环境优雅,菜却不便宜.”张秀雅说.“这里是高档消费区,有时候环境比菜肴更重要.”刘天殊说.

因为开车,刘天殊就没有喝酒,他们俩就以矿泉水为酒,碰了碰杯.刘天殊真诚地说:“张经理,谢谢您的赏光,对于我太太的过激行为,我表示真诚的道歉!”张秀雅啜了口水说:“其实人生也就是缘分,如果您不喝醉酒,就不会进我们美甲店的门;如果不给您的指甲绘上梅花,也就没有您夫人的上门;如果没有您夫人的上门,就没有我的脑袋受伤;如果没有我的脑袋受伤,也就没有我们今天晚上的聚会!”刘天殊哈哈大笑说:“您的口才真好,像绕口令一样.”

谈话渐渐深入,刘天殊问张秀雅是否有男朋友,张秀雅回答说在服装厂工作时曾经有过一个,离开那里后就断绝了来往,来美甲店后结交过两个,都没有进行下去,最近有人介绍一个“海归”,刚刚开始接触.张秀雅问起刘天殊的生活,刘天殊颇有些不悦地回答:“也就是上上课、看看书、写写文章而已.现在大学的工作压力山大呀!”张秀雅问起刘天殊妻子的工作,刘天殊回答说:“我妻子在报社工作,现在报纸受到网络等新媒体的冲击,日子也不好过,订户每年下降.”张秀雅是精明人,她突然问:“你们夫妻关系大概有些紧张吧?我看你的太太比较强势!”刘天殊不禁盯住张秀雅看了一眼,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太太那个性格,那个语气,那种气场!”刘天殊苦笑了,他品起了咖啡,这咖啡味正,但是比较苦,刘天殊又加了一些糖,他笑着说:“生活就像这咖啡,有味,却有点苦.”张秀雅点点头.

开车将张秀雅送回她的租住房时,刘天殊谈起了经济赔偿的事情,张秀雅想了想说:“算了吧,我们也是朋友了,以后我有什么事情用得到你时,你们帮帮我就是了.”

刘天殊去拘留所接杜莉莉了,杜莉莉十分平静,就像出差刚下飞机刘天殊去机场接她一样.她问起受伤的女经理的情况,刘天殊回答说并不严重,他告诉杜莉莉是他去医院接女经理出院的,并支付了医疗费、住院费等.刘天殊问起杜莉莉拘留所的情况,杜莉莉回答说除了没有自由,其他也没有什么,也让她在拘留所里放松了神经.刘天殊说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别再冲动,杜莉莉点点头.

回到他们二居室的家,走进门杜莉莉就显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她进拘留所的这几天里,刘天殊没有打扫卫生,客厅里的衣服没有挂起来,厨房里的碗筷浸在那里没有洗,卧室里的被褥没有叠.杜莉莉一边收拾,一边嘟嘟囔囔地责骂,那神情、那语气、那话语,就像责骂一个死皮赖脸上门乞讨的乞丐,刘天殊的脑门霎时膨胀了,他本来是高高兴兴去接她,现在却接回来满耳的责骂.你告诉我哪里需要收拾,我可以收拾的,不必这样没完没了地责骂.刘天殊心里想,却也不敢作声.杜莉莉整理到哪里,刘天殊就跟随到哪里.到了卧室里,杜莉莉更是怒火三丈,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简直是狗窝!狗窝也需要收拾!”刘天殊从后面抱住了杜莉莉,他用力将杜莉莉转过来,捧住她的脸,不顾一切地用他的嘴唇封住了杜莉莉絮絮叨叨的嘴.杜莉莉挣扎着、推搡着、嘟囔着,她渐渐软了下来,刘天殊干脆将她放倒在床上,一件一件地脱下她的衣裤,直到一丝不挂,杜莉莉睁着两眼不吭一声任他摆布,刘天殊就势脱下自己的裤子骑了上去.

刘天殊点起了一支烟,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他想到那些犯作案的快感,他躺在被窝里,一只手还在杜莉莉的身体上游走.刘天殊告诉杜莉莉,他请张秀雅吃了一顿饭,张秀雅免除了他们的经济赔偿.杜莉莉问吃饭用了多少钱,刘天殊说用了不到两千.杜莉莉说原先讲好赔偿五千元,现在省去了三千元.过一会儿,杜莉莉又问,在哪里吃的饭,几个人一起吃的,刘天殊都一一作了回答.杜莉莉赤身*地起身,冲进厕所里.出来后,她一件一件套上衣服,说:“天殊,你与那位女经理两个人在法国餐厅吃饭,像情人约会一样啊!”刘天殊回答说:“你别胡说八道,你采访也不常常在酒吧饭店吗?那也像情人约会呀!”

人生真的是不打不相识,自从与张秀雅一起吃饭后,每次回家经过美甲店,刘天殊总看到张秀雅在靠近门口的柜台前,忙碌于门店的经理工作,总对刘天殊温文尔雅地点点头笑笑,刘天殊也回以彬彬有礼的笑容.有几次,来了快递,家里没有人,刘天殊就请张秀雅代收,他回家后再去取.有一次,朋友送了两张新上映的《灰姑娘》的电影票,刘天殊本来是与杜莉莉一起去看的,但是妻子临时有一个重要的采访任务,她让刘天殊另外找一个人去看.这场电影市场反应颇佳,刘天殊不想放弃,他给张秀雅打电话,请她去看电影,张秀雅同意了.真人演绎的童话故事《灰姑娘》拍摄得美轮美奂,放映到王子与灰姑娘缔结姻缘时,刘天殊突然感觉有一只小手,悄悄地搭在他放在座椅靠手上的手背上,他望望身旁坐着的张秀雅,她好像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好像他的手就是一块没有温度的木头,刘天殊一动不动地扶着靠手.电影结束了,灯亮了,张秀雅对着刘天殊莞尔一笑.

送走张秀雅回到家,杜莉莉已经回来了,她问,电影好看吗?刘天殊回答说,不错.杜莉莉问,你跟谁去看的?刘天殊原本想说与张秀雅一起去看的,后来他突然撒了个谎,说找了一个学生.

刘天殊这些天为要找重要核心刊物发表论文而焦虑,他原先在重要核心刊物发表了的两篇论文已经过了评职称的时效,今年再想申报就需要新发表的论文,而且必须是重要的核心刊物.他以前发表的两篇论文都是经导师推荐发表的,他的导师前年就作古了,弄得他就像失去爹娘的孩子一般.他注意到学院门口的学术讲座的海报栏里,范院长常常邀请重要核心刊物的主编、副主编作学术讲座,听说每次支付的报酬至少两万元,因此范院长的论文常常见诸这些刊物,不少论文都是博士生写的,范院长把他的名字署在前面而已.范院长的那些博士生留校后,先后在这些刊物发表论文,也都是依仗院长的关系.刘天殊是一个小人物,既没有这些平台,又没有与这些主编、副主编接触的机会,为此刘天殊常常感到悲凉.

学校的教学检查开始了,先是全校动员,希望每一位教师认真对待、认真准备,学院动员大多数教师复查以往本科生的考卷,必须用红笔改卷,必须有每道题目的分数,缺少的就补上,实在不行的,就重新打印考卷,让学生按照老卷子的内容重新抄录.学校安排一些已经退休的教师作为巡视员,他们可以不打招呼走进任何一个正在上课的教室,听取任何一位教师上课,并写出听课意见和建议,再由学院反馈到授课教师处.刘天殊历来喜欢在课堂上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他常常会针对中国社会的实情,表达一些批评和不满,虽然近来他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有时候还会不经意之间冒出几句.

那天他给二年级本科生开设“中国当代电影史”选修课,讲授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讲了大约二十分钟,他突然发现教室后排坐了一位老太太,穿着一件红底黑格子的外套,在聚精会神地听课记笔记,他以为是一些影视爱好者,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听众.在讲到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的成就时,他认为虽然人们对于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评价很高,认为是中国本土电影最辉煌的时光,但是他认为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其实还在发展过程中,与世界电影的发展还有很大的距离,电影的基本主题虽然是揭露“”、期望改革,但是还停留在反封建主旨上,在艺术上很多电影甚至没有超过“革命样板戏”的水平,不少电影甚至呈现出对于外国电影的模仿甚至拷贝.他甚至说到中国社会仍然是一个存在着某种专制性的社会.

开设这次选修课的第二天,学院分党委陈书记打电话找他,刘天殊匆匆赶到学院,推开陈书记办公室的门,陈书记正等候着他.陈书记笑容可掬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客套似的询问他来电影学院后的工作与生活,尤其对于他去年申报副教授的落选表示遗憾.一会儿,陈书记的脸上突然收敛了笑容,好像乌云布满了天空.陈书记直截了当地说:“刘老师,听说你在课堂上对于改革开放的成就有所否定?”刘天殊不解地问:“怎么会呢?我在什么时候说的?”陈书记说:“昨天你的选修课,有巡视组的老师听课后向学校反映了!”刘天殊这才记起昨天上课时坐在最后面的那位老太太,他想其实他并没有讲什么出格的话语呀!陈书记启发式的开导说:“你想想,你是不是说了诸如改革开放时期的电影还不如‘革命样板戏’这样的话?还说到中国社会是专制社会这样的话?”刘天殊依稀记得他好像说过,但是表述并不是这样的.陈书记说:“既然巡视员已经告到学校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先写个材料说明一下吧,否则我们也空口无凭.”刘天殊沮丧地离开了陈书记的办公室,他不知道该如何申诉,也不知道向谁去申诉.

晚上回到家,杜莉莉正在厨房弄晚饭,见到刘天殊,杜莉莉用咄咄逼人的口吻责问:“刘天殊,你那天看《灰姑娘》的电影究竟是跟谁去的?你说是与学生一起去的,其实你是跟美甲店的女经理一起去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杜莉莉愤愤地抛下锅铲,不管锅里正在做着的菜,一屁股坐到客厅的沙发里,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刘天殊关小了煤气灶上的火,委曲求全地来到杜莉莉的面前,唯唯诺诺地说:“我怕你多心,因此没有敢说是跟张秀雅一起去的,临时去看,很难的,美甲店就在对面,我就找了张秀雅去看,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就是那次请她吃了顿饭,免去了我们的赔偿费.”原来今天杜莉莉下班早,她就到对面的美甲店去打理了指甲,张秀雅在帮她打理指甲时,不经意间说出了刘天殊请她看电影的事,她还以为杜莉莉知道这件事.

这天晚上,他们俩就没有吃晚饭,杜莉莉一直让刘天殊交代,命令他交代全过程,甚至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语都要说清楚.刘天殊只好原原本本地一一道来,他甚至差一点交代了张秀雅摸他手背的细节,他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这是个无穷无尽的鏖战,有点像地下党员被捕后受,让交代同党,就是没有灌辣椒水、上了,刘天殊暗想.煮好的菜凉了,锅子里的饭冷了,还在继续.

杜莉莉终于疲倦了,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就依靠在床头睡着了.刘天殊轻轻地将她的头靠在枕头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刘天殊回到书桌前,写陈书记要的有关选修课情况说明材料.他回忆着,书写着,眼前晃动着那位巡视员老太太红底黑格子的外套.

第二天,刘天殊去陈书记办公室交材料,陈书记不在,他请办公室的周老师转交,在信箱里他拿到了两封信,信都是有关稿件的,他的两篇论文给这两家重点刊物投稿,都没有被接纳,理由都是没有通过匿名评审,专家的意见不能刊载.刘天殊看着这两封口气语调都一样的公式化的信笺,心里想我们的范院长发表的论文都是通过匿名评审的吗?

走出学院的大楼,刘天殊去了校人事处,询问今年申报职称递交材料的最后期限,师资办的小李回答说,一般截止时间是8月25日,现在都需要网上申报,过了这个节点网上申报系统都会关闭的.刘天殊不禁打了个激灵,离截止时间不到三个月了,他必须请人帮忙了.以前他总认为自己靠的是学术实力,现在看来错了,那些发表在重要核心刊物上的论文,不少是没有学术水平的.他想到了中国电影学院的老同学舒涟漪,她在京城工作,到底与核心刊物接触多,想请她推荐一篇文章.他给舒涟漪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和紧急,舒涟漪在电话里说,时间太紧,如果宽松一些,大概问题不大,现在只有试试看了,还怪罪他早没有与她说,舒涟漪让刘天殊马上把论文发她的电子信箱,刘天殊赶紧回到办公室,将论文发出去了,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刘天殊离开了办公室,手机突然响了,是张秀雅的电话.他听见张秀雅说:“刘老师,您的夫人又到我们美甲店来闹了,真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刘天殊问:“我夫人人呢?”张秀雅回答:“她刚走,刚才在我们这里大哭大闹,泼妇骂街.”刘天殊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回到家,刘天殊对杜莉莉说:“你去美甲店吵闹,有意思吗?你这个大记者,就不要你自己的这张脸吗?没有事情也被你弄出事情来了!你让大家看笑话,你知道吗?!”杜莉莉噘着嘴,没有搭理他.刘天殊匆匆做了晚饭,自己扒了几口饭,丢下一句话:“饭和菜我都做好了,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走走.”就离开了家.

十一

刘天殊给老同学张秋石打了个电话,说想找他聊聊.张秋石正在电视台加班,回答说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脱身,说两个小时之后在外滩18号酒吧见他.

刘天殊看看现在才八点,他们大约十点才能见面.他就坐了地铁到人民广场站下车,漫无目的地在周边漫步,看看市政府办公大楼门口握的警卫,看看有“天圆地方”寓意的上海博物馆.刘天殊平时是惜时如命的人,现在这样挥洒时间,他觉得好像太奢侈了.刘天殊平时与人交往并不多,学院里竞争激烈,都像萨特说的那样,“他人即地狱”,一个个恨不得把别人推下去、自己登上来.有靠山有后台的稳扎稳打,像刘天殊这样外地来的,既没有靠山更没有后台,只能独自挣扎.现在能够说说心里话的只有老同学了,他们不会害你,还会给你出主意,就是与自己老婆说了,也保不定什么时候她一激动就捅了出去.

刘天殊从人民广场沿着福州路慢慢走去,经过上海书城时,他坐电梯上楼,在有关电影学研究的书架上浏览了很久,看到他自己的电影研究博士论文也赫然在列,与国际上电影研究大师的著作阿杰尔(法国)的《电影美学概述》、艾伦·戈梅里(美国)的《电影史》、戴锦华的《斜塔了望》、陈凯歌的《少年凯歌》、黄建业的《潮流与光影》等书并排放着,心中便有一些小小的得意.福州路解放前被称为四马路,解放前总长不过千余米的四马路及支马路上居然云集了大小书报馆三百余家,当年四马路东段是文化街,西段则是窝,文人卖文,卖身,成为四马路上的两道风景线.刘天殊走着、望着、想着,他想当年的文人太潇洒了,走出书报馆,就走进窝,现在他这样的文人算什么,甚至还不如乞丐.

刘天殊慢慢走到了外滩,陈毅广场上,已经架设了铁栏杆,以防游人过多聚集.刘天殊踏上了外滩的观景平台,两岸灯光璀璨,对岸的上海中心、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东方明珠雄姿英发,身后的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雍容华贵.他在外滩独自漫步,他不禁想到,个人实在太渺小了,就像黄浦江里的一颗沙砾,就如同他自己,这颗沙砾被黄浦江的浪冲到哪里就停留在哪里,再挣扎再努力也抵挡不住时代的浪潮啊!

刘天殊进入外滩18号这幢近百年的罗马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来到顶楼.顶楼的平台像一艘游船的甲板,不一会儿张秋石气喘吁吁地找来了,说找停车的地方找了很久.张秋石永远是忙忙碌碌风尘仆仆的样子,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问:“天殊,有啥好事与我分享?”刘天殊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与张秀雅看电影引起老婆大闹,他在选修课上谈1980年代中国电影被巡视员告状,他准备申报副教授职称却尚未发表高级别论文.刘天殊说:“老同学,你足智多谋,给我出出主意,我愁死了!”张秋石搔了搔已谢顶的脑袋,说:“这可都是大事情啊!家庭问题、立场问题、职称问题,容我一一想想.”张秋石在电视台当导演,接触的人多事多,而且他有一个善于思考的脑袋.刘天殊说:“其实与张秀雅看电影的事根源还在你,最初是你惹出的事!”张秋石不解地问:“你自己找*去看电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去找乐子,别给我栽赃啊!”刘天殊便从他喝醉酒被张秋石送到美甲店开始说起,说到妻子大闹美甲店,张秀雅受伤住院,杜莉莉被拘留,一直说到他请张秀雅看电影.张秋石听了后,哈哈一笑说:“你不再去找那个女孩,跟太太说到此为止,不就结了嘛!究竟是你们俩过日子,而不是你与张秀雅过日子!”刘天殊说:“今天老婆与我大闹后,她又去美甲店找张秀雅责问.”张秋石望着刘天殊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天殊,你老实告诉我,你对美甲店的女经理是不是有点意思?你们之间是不是有啥事情?”刘天殊决然而然地说:“秋石,这个可不能瞎说的,我与张秀雅根本没有事.只是现在想来,我太太杜莉莉那种颐指气使剑拔弩张的态度,我常常难以忍受,与张秀雅的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张秋石问:“天殊,你是想与杜莉莉过下去吗?如果你不想再与杜莉莉过日子,另当别论,不然你就应该与张秀雅彻底断绝来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老同学,我看你没有这样的本事!嫂夫人为人不错,性格脾气急躁了一些,其实也可以容忍嘛!”

谈到选修课被巡视员的事,张秋石说:“中国的惯例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很多事情,你死不认账,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往往也就不了了之了.”刘天殊说:“书记让我写材料陈述事实,我今天已经交了材料.”张秋石说:“你一五一十都说了?竹筒倒豆子?”刘天殊点点头.张秋石问清了材料中写的具体内容,沉吟了半晌,他说:“其实,你说的很多电影甚至没有超过“革命样板戏”的水平,这个问题不大,你只是从艺术上说的.问题在于你说的‘中国社会仍然是一个存在着某种专制性的社会’,这是非常忌讳的,现在你应该强调‘某种专制性’,你没有完全否定当下的社会,而指出某些方面存在着专制性,大概可以减轻问题的严重性.”说到申报职称的论文发表,张秋石说他倒认识一位核心刊物的主编,关系不错,只是离开送材料的时间太紧,怕不能在这之前就发表出来.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张秋石站起身要埋单,刘天殊决然地将他按在座椅里,自己去埋了单.

十二

刘天殊回到家,太太杜莉莉早已睡了.刘天殊没有惊动她,另外拿一床被子,独自在长沙发上睡.

早上醒来,杜莉莉早走了,今天是个晴天,早晨的太阳晒到他睡的长沙发上,暖暖的.他们当时看中这套房,不仅因为交通方便,也因为房型采光都好,只是现在看来,八十平方米还显得小,但是他们俩按揭每月几乎一个人的工资还贷了.

早饭后,院办公室小周打电话来,说陈书记找他.刘天殊皱了皱眉,知道还是那桩选修课的事情.他告诉小周上午九点到,请小周转告陈书记.刘天殊骑着自行车去学校,现在学院里很多年轻老师都成为有车族,而刘天殊却仍然是自行车族,家里的福克斯轿车主要是妻子开.刘天殊是农村出来的,父母早逝,他是由姐姐一手带大的,他读大学读研究生,姐姐姐夫都省吃俭用供给他.姐夫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姐姐在国道旁开了一个小小杂货铺.刘天殊自从工作后,每个月都会给姐姐寄钱,去年购房后,经济特别拮据,他仍然隔三岔五给姐姐寄钱,杜莉莉很反感,为此他们起了争执,最后决定经济账目分开,除了家庭的共同开销,自己管理自己的钱袋,弄得刘天殊常常连买书的钱都没有.好在去年申请到一个科研项目,但是现在报销实在太难了,有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而且三天一小变、一月一大变,那些钱只好仍留在经费本上.

刘天殊将自行车停在学院大楼门口,就直奔陈书记的办公室.敲门后,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推开门,陈书记正打电话,他示意让刘天殊坐.陈书记打完电话,面带笑容地说:“刘老师,你写的材料我看了,学校有关领导也要去看了,他们觉得写得不够深刻,缺少你对事件的认识.其实你只要对于这件事有所表态,事情也就过去了,你只讲事实,不表态度,肯定不行!”刘天殊回答说:“我觉得我并没有原则性错误,我已经将事情说清楚了!没有必要再表态,我的态度都在我写的材料中了!”陈书记说:“刘老师,我们也为你好,既然巡视员汇报上去了,学校查问下来,我们学院总要有所反馈,现在学校有关领导亲自过问这件事,你只要稍稍低一下头,也就过去了,我们也不会大事声张的.”大概是陈书记说的“低一下头”触痛了刘天殊的神经,他突然站起身,说:“士可杀,不可辱!我这个头是不会低的!”刘天殊“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走出学院大楼,刘天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姐夫打来的,姐夫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天殊,你姐姐病了,现在住在医院里呢!”刘天殊问:“什么病?住在哪家医院?”姐夫回答:“是肺癌,已经确诊,现在住在省第二人民医院.你姐姐开春后就一直咳嗽,到县医院检查说是肺病,吃了一些药却不见好转,就到省城医院检查,一检查怀疑是肺癌,后来切片结果出来,确诊了,需要手术.”刘天殊突然脑袋“嗡”的一声,像要炸开一样,姐姐是他最亲的亲人.他告诉姐夫,他会尽快赶回去,他问姐夫,现在他可以做些什么.姐夫嗫嚅地说:“动手术需要五万元,现在还差三万元.”刘天殊说,他马上把钱打到姐夫的上.

刘天殊给杜莉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姐姐生肺癌需要手术,现在还差三万元,他的上只有两万,他想请莉莉转一万元到他的卡上,他有钱就还她.杜莉莉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你回家再说吧.”刘天殊心急如焚,他在网上订了当天晚上回去的车票,他将自己卡上的两万元先转给了姐夫,打电话告诉姐夫,他明天上午就到.火车晚上九点,刘天殊回到家等候杜莉莉,她说六点可以回到家,刘天殊就先准备晚饭,心不在焉的他将西芹百合炒煳了,厨房里烟雾腾腾,大楼的报警器响了,保安来敲门,刘天殊才匆匆关了煤气、洗了锅子,重新另炒了一份菜.

杜莉莉好像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她回到家一声不吭.吃饭时,刘天殊问转款的事情,杜莉莉却说她卡上也没有钱了,她昨天刚买了保险.杜莉莉本来就为刘天殊一直给他姐姐寄钱心怀不满,现在看来她也不想转这一万元了.刘天殊低头不语,眼泪却顺着他的眼眶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刘天殊真的伤心了,姐姐是他最亲的人,妻子也是他最亲的人,现在他的姐姐病了,要动手术,他的妻子却见死不救!他的心都凉了.刘天殊给张秋石打电话,想向他借钱,张秋石说他在西藏拍片呢!刘天殊没有继续说借钱的事.刘天殊给舒涟漪打电话,打过去没有接,再打过去,接了,舒涟漪说她在日本参加国际电影节,正在评审电影,不方便说话.刘天殊下楼去倒垃圾,垃圾袋里有今天烧煳的菜,他怕杜莉莉发现,悄悄提着垃圾袋下楼了.

将垃圾抛进垃圾箱里,刘天殊发现对面美甲店的灯还亮着,张秀雅正在那里算账结账呢.刘天殊确实有些走投无路了,他突然走向美甲店,走到门口,他向张秀雅招了招手.张秀雅望着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意思是问:你找我?刘天殊点点头.张秀雅出门后,刘天殊支支吾吾地说出姐姐患肺癌手术还差一万元,他想问张秀雅借这一万元钱.张秀雅考虑了一下,便让刘天殊告诉她银行*,她马上转钱给他,最后她补了一句,最好别告诉你夫人,不然她又会到这里来闹,她真的会以为我与你有什么事呢!刘天殊真诚地给张秀雅鞠了一躬,匆匆上楼了,刚到楼上,手机短信响了,一万元已经转进来了,他马上又将这一万元转到姐夫的账上.

十三

刘天殊回去后,一直等姐姐走出手术室回病房后,他才坐火车回来.

他今天有课,他坐夜车回来,可以直接赶去教室上课,走的时候他就有所准备,带上了教材和教案.等刘天殊风尘仆仆赶到教室,推开教室门,居然发现他们教研室的另一位女教师程娜在讲坛上准备上课.刘天殊觉得有些奇怪,他问程老师,怎么是她在这个教室,这个教室是他上课的,是不是换了教室.刘天殊抬头一看,学生还是这个班的学生.程娜回答说,她也不知道,是学院里让她来上这门课的.后来她又补了一句:“刘老师,听说教务处停了你的课,学院的网页上还专门批评了你,你不妨上网看看.”

刘天殊离开了教室,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上了学院的网页,果然发现有学院的公示:“鉴于刘天殊老师在课堂上发表过激言论,且对于该事件缺乏认识、拒绝检讨,学校有关方面决定给与刘天殊老师停课的处理,望广大教师引以为鉴.”刘天殊眼前的网页如一盘巨大的石磨压过来,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刘天殊去办公室找陈书记,门紧闭,办公室小周说陈书记出差了.刘天殊去找范院长,范院长正在主持某主编的学术讲座.刘天殊去学校教务处,他找到教务处高处长,高处长说,停他的课是学校领导的意思,他们教务处不会随便停教师的课.刘天殊去找管文科的季副校长,季副校长说这是经过校长办公会议讨论决定的,让他认真反思引以为鉴.刘天殊走出办公大楼,觉得这幢大楼像一只猛虎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他一口吞了,他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办公大楼门口的草地上了.

刘天殊醒来,发现他在学校医院的急诊室病床上,小护士笑笑地望着他,说:“醒啦?你一定过度劳累,加上没有进食,低血糖,你把这杯糖水喝了!”刘天殊喝下糖水,觉得舒服了一些,便下床走出了医院.他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姐姐他已经回到家,他没有告诉姐姐被停课的事情,他知道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了解.姐姐告诉他,现在她感觉好多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要好好调养,会很快恢复的.

刘天殊接到张秋石的电话,问前天给他打电话有何见教.刘天殊说事情过去了,后来又说向老同学借一万元钱,刘天殊想到欠张秀雅的钱,应该尽快还了.张秋石说,没有问题,我这就给你打过去.张秋石还说,西藏的风景太美了,让刘天殊可以抽时间去走走,他说西藏的雪山、草原、庙宇、羊群都是内地很少见的,空气清新、白云飘荡、牛羊成群、水肥草美,简直是人间仙境.刘天殊说,他会考虑的,西藏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刘天殊觉得人还有些软软的,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了.刚进家门,接到了老同学舒涟漪的电话,说她已经回到北京了,她在日本时不方便接电话,她问刘天殊有什么事,刘天殊回答说没有事.舒涟漪突然说:“天殊,我想起一件事了,就是你那篇文章的事,我找了我的当主编的朋友,他回答说他们刊物论文已经排到了明年年底,你的文章要发表还需要匿名评审,要在近期刊载好像是不可能的.”舒涟漪口气中表示十分抱歉.刘天殊觉得还应该谢谢她,他在电话里说了有情后感一类的话.舒涟漪说:“老同学,别说这些话,能够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刘天殊用电饭煲煮了稀饭,插上电,他在床上倚靠着.眼前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姐姐手术后被推出手术室的惨象,赶到教室上课被程娜替代的尴尬,杜莉莉在美甲店的大打出手,张秀雅吃西餐的温文尔雅,陈书记谈话不断翻动的嘴唇,张秋石谢顶头脑上智慧的光芒.刘天殊觉得自己像一粒沙砾,被奔腾喧嚣的大浪推过去拥过来,又像一片枯叶,被呼啸翻卷的狂风吹上去掉下来.刘天殊觉得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漩涡,那漩涡转呀转呀,他一直被这漩涡往深处转去,一切身不由己,一切无所适从,不知道漩涡底下是一个怎样的所在,恐惧、忧虑、忐忑、惊慌,“Help me!”他用英语喊叫了一声救命!他醒过来了,杜莉莉站在他的床前,惊奇地望着他.刘天殊起身,用餐巾纸揩去了满头的冷汗,对妻子说煮了稀饭,他没有告诉杜莉莉被停课的事,也没有告诉杜莉莉他晕倒的事.杜莉莉仍然冷冷的,不多说一句话,他们俩进入了一个冷战时期.

刘天殊突然想起没有还张秀雅的钱,他进了盥洗室给张秀雅打电话,让她把号发给他.张秀雅在电话里笑了笑说,不急,不急.刘天殊好像看见了张秀雅坦诚的笑容,便开玩笑地说有钱了,利息就不给了.刘天殊在用电脑给张秀雅转钱的时候,杜莉莉瞥见了张秀雅的名字,她看出刘天殊在给张秀雅转一万元,杜莉莉冷冷地说:“你付什么钱?不是嫖资吧?”她的嘴角露出鄙夷的神情.刘天殊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将这笔钱转完,当着杜莉莉的面给张秀雅拨了个电话,说:“小张,借你的一万元已经给你打过去了,谢谢了!”刘天殊不想再向杜莉莉隐瞒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十四

刘天殊被停课了,突然他觉得有些脱胎换骨之感,他原来很在乎的一切,现在他都不在乎了:发论文,他不在乎了;评职称,他不在乎了;老婆,他也不在乎了!他在乎的唯有他的姐姐,他在乎他姐姐的身体.他一天给姐姐打两次电话,问候姐姐,了解姐姐的病情.他留了主治医生的电话,常常打电话过去商讨姐姐病情的诊治方案.刘天殊不懂医学,他是关心姐姐,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主治医生的治疗上.主治医生告诉他,你姐姐的病情不容乐观,她患的是恶性程度最高的小细胞肺癌,虽然已经切除了肺部的病灶,但是此类肺癌易转移,且转移较为广泛,虽然初治缓解率高,但极易发生继发性耐药,很容易复发.刘天殊觉得从脚底沁上一股凉气.

刘天殊好像无所事事了,他没有课可上了,他也不想再托人去发表什么论文了,他也不想再做宅男守在家里,不想看到杜莉莉那张冰美人的脸,他想到了与张秀雅一起看的电影《灰姑娘》,他想如果他是王子,他也会选择灰姑娘的,他甚至恍惚中将张秀雅的脸重叠在对灰姑娘的想像中.

早饭后,刘天殊骑自行车去了附近的公园,广场舞大妈们各自划分了地盘,这边一组,那边一拨,录音机里放着不同的音乐,大妈们翩翩起舞.那边角落里是角、角、象棋角,老人们将甩得震天动地,看下象棋比走象棋的人多,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刘天殊闲逛了一圈,他想退休真好,可以这样闲适,可以不向任何人低头.刘天殊在公园里闲逛一圈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后,去了附近的公共图书馆,他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借了几本书悠闲地浏览.他每天像上下班一样准时,就坐在图书馆阅览室靠窗的那个位置,连那位年轻的女管理员也记住了他,他一露面管理员就会把他昨天没有看完的一摞书捧来.刘天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悠闲,不为写论文读书,不为备课读书,他成为了一个自由人.

那天他刚在图书馆坐下,手机响了,是姐夫打来的,告诉刘天殊,他的姐姐不行了,让他赶快赶回去.虽然对于姐姐的病,刘天殊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感到五雷轰顶一般.他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留了一张纸条在餐桌上,告诉杜莉莉他回去看姐姐了,姐姐不行了,就匆匆出门了.这些天他们之间的交流基本上靠纸条,他的纸条放在餐桌上,杜莉莉的纸条压在冰箱门的冰箱贴下.火车要到晚上才有一班,刘天殊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他看看长途汽车的班次,虽然需要转三班车,但还是比坐晚上的火车快.刘天殊凌晨两点赶到省第二人民医院,赶到姐姐的病榻前,见姐夫、侄子和其他人都围在病床前,姐姐已经很瘦弱了,闭着眼喘着气,氧气管、输液管都插着.刘天殊拨开人群冲到姐姐的病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病床前,握住姐姐的双手轻轻叫唤:“姐姐,姐姐,我来了,我来了!”姐姐费力地睁开眼,望了望他,启开嘴唇吃力地说:“天殊,你来了?弟弟啊,你是我们家的光荣啊!你要好好读书,你要对得起我们家啊!”姐姐的精神已经恍惚了,她以为天殊还在读书呢!她不记得天殊已经是大学老师了,当然她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当大学老师的弟弟已经被停课了,她更不会想到这个当大学老师的弟弟已经心灰意冷了.

刘天殊与姐夫一家极为悲痛地安葬了姐姐,在去墓地的路上,刘天殊一定要让他捧姐姐的骨灰——一般的规矩都是子女捧的.刘天殊特地向姐夫提出,姐夫一家都同意了.刘天殊捧着姐姐的骨灰,想着小时候姐姐温暖的怀抱,想着姐姐省吃俭用抚养他供养他,不禁潸然泪下.姐姐的骨灰入土后,刘天殊在墓地前的石板上磕了三个响头,以至于起身后头上肿起了一个包.姐夫送他到火车站,刘天殊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交给了姐夫,说:“给姐姐的坟头买两棵松树,让姐姐的坟头有些绿色.”姐夫推让了一番,收下了.

回到家,刘天殊在床上几乎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闷闷地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刘天殊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空了,他像站在一个无底的空洞上方,正准备往下跳.他想起了美国著名极限运动员迪恩·波特与格拉汉姆·亨特,他们俩在美国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进行定点跳伞时遭遇事故不幸遇难,迪恩·波特这位不懈地向人类的极限发起挑战的运动员说,定点跳伞时他更像一只鸟.刘天殊也想做一只自由自在腾空翱翔的鸟,但是他要飞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杜莉莉出差了,去外省采访一位文化名人.刘天殊躺到下午四点,觉得渴了,起身喝了一杯水,又泡了一包方便面,给张秋石打电话.张秋石说他现在在西藏那曲地区的比如县骷髅墙,这里的墙是用天葬者的头颅砌成的,站在骷髅墙前,你对生死会有不同的感受与感悟.他又鼓动刘天殊去西藏走走.刘天殊又给舒涟漪打电话,舒涟漪告诉他,经过努力他的那篇论文今年第三期可以发表,大概可以赶上他职称材料的申报.刘天殊表示感谢,却没有以往的那种激动,显得特别淡然,连舒涟漪也感觉到这位老同学变了.刘天殊又分别给几个熟识的朋友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无非是问候问候.

电视台播放《新闻联播》的时候,刘天殊下楼了,他将这些天的垃圾倒掉.他去了对面的美甲店,走进店堂,店经理张秀雅吃了一惊,问:“刘先生,您有事吗?”刘天殊笑了笑说:“没事,请您给我美甲.”张秀雅让刘天殊坐下,她坐在刘天殊的面前,不解地问:“怎么美?”刘天殊淡淡一笑,说:“我想让您给我的十指绘上梅花.”张秀雅伸手摸了摸刘天殊的额头,问:“你没有病吧?别今天美甲了,明天你的夫人又来这里闹!”刘天殊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今天我又没有喝醉酒!”张秀雅问:“你今天要美甲,为什么?很少有男人美甲的,最多也只是修修光滑!”刘天殊说:“明天我要出远门,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十天半月回不来的,也许下半辈子就在那里了,我想带着一些念想去那里,美甲后大概我就不会丢失了.”张秀雅半信半疑地为刘天殊美甲,她捏着刘天殊的手,细心地在每一个指甲上绘上一朵绽开的梅花,老干虬枝腊梅怒放,好像馨香扑鼻.刘天殊感触到张秀雅的手细细的、柔柔的,捏着他手指的她的手指纤细柔滑,刘天殊有一种陶醉感.

刘天殊在家里的餐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莉莉,我走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不再回来了,对不起,你也别再找我了!”杜莉莉回来后,给刘天殊所有认识的朋友打电话,给刘天殊的学院打电话,没有人知道刘天殊去了哪里.杜莉莉拿着刘天殊留下的纸条去派出所报案,过了几天门立案了,“仙人指”美甲店经理提供了失踪者的十指绘满了梅花的信息,却一直没有找到刘天殊的踪影.

刘天殊的那篇论文在国家级重要核心刊物发表了,学校今年的职称申报又开始了,申报者最后递交材料的截止时间是8月25日.谁都不知道刘天殊在哪里,也许他去了西藏,也许他去了天国,也许他去陪伴他的姐姐了.刘天殊的十指上有十朵梅花,杜莉莉逢人便说,张秀雅也逢人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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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狐行动(十六)
文/吕铮“他今天出门没有”王谨蹲在角落里,问身旁的李杉 “还没有 ”李杉摇头,“据之前蹲守的柬埔寨说,他平时很少出门,吃饭也是通过电话叫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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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6日,陕西师范大学2018年录取通知书的书写工作正式开始 自2007年起,陕西师范大学开始采用毛笔书写的方式,为新生送上一份沾染墨香的录取通知书 今年,该校数十位退休教师、校友代表共同书写约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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