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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格尔木类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与风过格尔木类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风过格尔木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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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

一棵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往四方,一起出生的人们,被命运抛向各处.

——《萨迦格言》

格尔木

像我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住得实在太久了.

我会唱这个地方所有的情歌,却很难在现实中找到一例如歌中所唱的情感范本.我几乎访遍了这个地方所有的庙宇石窟,感受到的只是残破的信仰片段.我也读过了那些有可能解释清我血统或身世的书,却因此陷入更大更深远的历史洪流.

我想我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早就应该去格尔木,那个往东是西宁,往北是敦煌,往南是拉萨如中转站般的地方,最好能在那里把自己的命运也中转一下,转个弯,眼前就能出现那么多陌生的路,像在此生就开始另一世的行旅.

一定有很多人这样想过吧.因为在格尔木我见到那么多不同口音和相貌的人,他们和当地蒙、藏、回三族一起在这座青藏高原腹地的小城里开酒店、开饭馆、开门市、跑出租,经营着美发店、化妆品店、KTV、网吧、兰州拉面、四川炒菜、东北铁锅炖鱼、陕西凉皮肉夹馍、回族炕锅羊肉,再加上夜市上的各种烧烤,中国各地的特色菜和风味只要能想得到的在这里就似乎都能找得到.但格尔木本地的特色反倒显得稀少,除了高压馒头和牦牛酸奶、酿皮、青稞饼之外,夜市中有小吃名为“狼牙土豆”,名字中才总算有了些大漠戈壁的味道.

格尔木众多商铺则以售卖汉族衣帽鞋袜和当地虫草、藏红花、蓝枸杞、肉苁蓉等特产为主,偶进一店,见柜台中有人类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与佛珠摆放在一起,略青色的骨头上雕刻着有序的圆点和图案,凌厉奇异.此外,玉器店铺也有不少,一些玉牌造型分外古朴简拙,有着道教般的意境,注视着它们便会想到和昆仑山相关的那些传说,再一抬眼,就蓦然感觉某些神话中的片段在这些街道店铺中隐秘地存在和显现着.

听说每到春节就有十万左右的外来人口从格尔木撤走,这挟裹着多少种命运和故事的十万人又伴着第二年的春风重聚于此,如大地两端各筑一巢的候鸟.但这样听似大的波澜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格尔木本来的寂然澄净,也许是格尔木上空的天太大,这个城市之外的大地又太辽阔,人来人往也就轻如烟尘.

一些本来沉重的东西一旦被更大的环境托着,人和事便都没有了仄狭局促感.即便是夏季,格尔木街道上也是行人寥寥,从人们脸上看不出丝毫烦躁,那些顾客极少的店铺也极安然坦荡,偶有三五身着校服的学生结伴骑着摩托车掠过,像几只鸽子投身到远处的绿荫中去.

格尔木的名字来源于蒙语,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这样看来,它的名字中早就包含了诸多隐喻.如果说每条河流都代表一种可能和一个远方,那么,这些汇聚和再次分散于格尔木的河流与人事也就有了宿命式的寓意.

站在格尔木昆仑广场的海螺雕塑旁再向远古回溯,诸多河流也隐去了,格尔木的名字也隐去了,它们一起没入了茫茫大海,只是那些曾生活于海洋中的贝类尚有洁白的尸骨留存于世,太多的故事和人却早已消散在风中无处可寻.同样,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或记得有个女人来过这里,她曾弃所有如前世,牵着从梦中吆出的马匹,踟蹰在格尔木街头,像站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的时空枢纽之上.

移民村

想要见到更多居住在格尔木形形色色的人,就只能去傍晚时分的格尔木广场.用我藏族兄弟索南求培的话来说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时会冒出来那么多人,他说但是你在那里可以看到藏族的锅庄舞——索南求培把我带到广场后,他安静地站在人群远处,一身红色僧衣显得格外突出.少年僧人索南求培站在哪里,哪里就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开,周围即便再嘈杂热闹,他周围的空气都是安静的,似乎自带了过滤功能.

广场上果然人多,类似于所有外地小城市的傍晚,格尔木的居民也在晚饭后出来打球散步跳广场舞.人潮熙攘中我终于寻到了一组锅庄,虽然人们的服饰看不到任何藏族元素,但走近时耳畔正是藏歌,它浮动在周围的嘈杂之上,嘹亮清越.一圈舞者举手投足间满是藏族风韵,似乎云彩就缠绕在手臂间,牧场就在舞步下.

如果你想在这里看到真正的藏民歌舞,那就需要去移民村,移民村有个很大的黑帐篷,每天晚上帐篷内都会有藏族歌舞表演,索南求培微笑着对我说.我问他那现在去是不是正是时候,他又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少年心性从他嘴角的两颗小虎牙显露出来.

格尔木长江源生态移民村位于西郊,几年前,一百多户藏族牧民为响应保护牧区生态的政策搬迁到这里,开始了一种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我和索南求培在其中的曲麻莱移民村村口下了车,顺着一条水泥路走向村子深处.其时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少年在路边并不激烈地玩耍,浅浅的夜色中,房子和道路两旁栽植的沙柳正开出玫红色烟雾一样的小花穗.这里的建筑算是统一形制的汉藏结合式,一层平房结构罩了大面积赭红色,又在顶部横饰着白黄二色的圆形图案,这样,藏式建筑的元素就分明了起来.行走间,村里大部分人家已亮了灯,有几扇开着的窗户飞出藏歌藏乐,我们也偶尔经过一些经文唱诵的声音,这些声音更衬托出村子内里的岑寂.

在几棵沙柳树后面我终于看到了索南求培说的黑帐篷.这顶帐篷大得惊人,几圈灯光正从帐篷内壁透过来,像是黑暗中描画出的发光金轮.我随索南求培向帐篷走去,仰起头时,一排五色风马旗正舒展在夜风中,像一道明亮绚丽的指引线.

一进黑帐篷,我便更惊讶了,它的内部简直宽敞到可用空旷二字来形容.帐篷内部的地面上铺着干净的草绿色毯子,远看便是一片茵茵绿地.顺着帐篷内围又悬挂着一圈印满经文的风马旗,风马旗下方安置着许多沙发和藏式茶几,在十几盏灯光隔段的照耀下,风马旗本身的彩光便浮游在那些茶几沙发上,晶莹耀目.而仅仅就在这短短一瞥间,我已全然沉浸在新奇喜悦当中,竟忘了之前想象期待的本是一场歌舞盛会.

待回过神来,我才注意到帐篷前角处正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旁有个小货架,货架上摆着饮料杂货.索南求培早就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说话了,我也赶紧凑过去合掌对女孩行了个礼,她看着我羞涩地笑.这时,索南求培有些抱歉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上竟没有歌舞,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笑着对他说,这个黑帐篷也很好看啊,里面还有这么多漂亮的摆设,我太喜欢了!女孩应该也能听懂汉语,她和索南求培听到我的话一起笑了.我真喜欢他们的笑,像清晨扑在雪山顶上的光一般,清亮和煦.

接下去的时光中,我就徜徉在这个巨大的黑帐篷内,那一刻,天光正从顶部那些经纬线交织出的松软孔隙映下来,一些空间的界限便柔和模糊起来,让人如入梦境.我挨个地看那些藏式茶几和沙发毯上的图案,看龙凤徐徐环绕,看莲花牡丹花叶烂漫,看云纹、万字纹、盘长图案如何巧饰其间.灯光下,所有色彩的明度都减了几分,但那种端庄高贵和饱满热烈的情怀却更鲜明地交织在眼前.云朵,草地,帐篷,歌舞,莲花,我开始在此刻感应到了藏族人的精神世界,即便离开了草原和牧场,人们的心也没有因此荒芜,他们试图把从前生活中的所有色彩和事物播撒在城市边缘,能长出来的就让继续长,长不出来的换个方式实现——几乎每晚他们都会在这个帐篷内相聚,人们在绿草样的地毯上和防晒黑帐篷内继续欢唱舞动,执着地回味着草原的清香和曾经逐水而居时的牛毛黑帐篷,并在其中一次次梦回天边.

从黑帐篷出来走到村口时,天已完全黑了,索南求培遇到了村里一位亲戚,她刚带孩子骑着电动三轮车从城里回来,乘着三轮车的前灯,我看到他们额头相触行礼,那剪影中满是温情,晚风中,那一瞬胜过所有言语.

索南求培

索南求培今年15 岁,若在汉地他应该已是一名中学生或高中生,除了学校的学习和功课外,他会和同龄孩子一样去经历青春期所有的渴望、迷茫或是伤痛.但在青海,他是一名僧人.有人把他叫阿卡,有人把他叫拉琼,也有人直接喊他小和尚.他会用手机,在有信号时常发一些坐在车上拍的快速移动的风景,文字说明是去哪去哪,有时是从格尔木回他家乡的途中,有时是出发去给别人念经.他偶尔也替穷人发布求助信息,还有一些是劝人向善、吃素的微信平台链接和图片.他的汉语说得不是特别好,比如有一次我见他发布了这样一条信息:“我已收到1206 钱,谢谢你们.我都会交给上师的.你们都相信我,才给这么多钱.你们相信我,我特别高兴.明天早上八点,出发放生,我会给你们发的.我很感谢藏族和我认识的汉族朋友.您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此处三个双掌合十的表情),感谢你们.我们一起放生可怜的动物,它们的命和我们的命都是一样啊!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是生命啊.”——全文完全是一段诚恳的说话,配图是一些善心人士通过微信给他发红包的截图和一些砧板上躺着的鱼.只很少几次他发了和思念妈妈有关的信息,这才让我觉得他还是个少年.相比外界同龄人,索南求培的世界由佛法、上师、护生、修行和家乡组成,此外的许多事对于他来说都过于复杂.

我们终于在格尔木相见.少年僧人索南求培正如我想象中那般纯净,且全然没有其它地方同龄少年身上所惯见的夸张封闭或冷漠戾气.他所流露出的落落大方和修养使我惊讶和心安.刚见面时的略微拘谨很快消失,我们就像亲人般亲切.

第二天,我想在格尔木的书店买些书给索南求培送去,除了几本自然科学方面的书之外,我还特意买了本插图精致的《本草纲目》和一些绘画材料,希望能对他有用.

我们再次相约在曲麻莱移民村村口,因为昨天来过一次,我便直接从书店打车到村口等他.看着我给他买的那些书,索南求培有点羞涩但很开心,他说,姐姐,我也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这个藏族的钥匙绳送给你吧——再次超乎我的预料,这个用毛线编织的钥匙绳更像一条精美腰带,上面每种颜色的搭配和吉祥图案的排列都是那么用心,带子一端有个一次编织成型的椭圆形孔,另一端折回来,用橙、黄、蓝、红、绿、黑六色绑出两个翘着的小流苏.我接过它端详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用,或应把钥匙系在哪里.索南求培抱着一沓书看着我茫然的样子又笑了,他把那个钥匙绳拿过去抱着书比划着,一边试着用汉语给我讲,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后他放弃了,他说,怎么办,姐姐,我的汉语不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了,你先拿着,以后再告诉你吧!我们不禁都又笑了.

再次顺着移民村的那条路走,天依然阴着,不时有藏族老人迎面缓缓而来,她们身着暗色藏袍,手摇转经轮,神情凝重地向村口方向走去.我开始注意到这里的植被实在是太少了,如果没有那些耐旱的沙柳丛,移民村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建设在裸露的沙土之上,这必定和藏民之前生活的牧区有巨大差别,我无法想象这种差别会给这些村民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演变.

索南求培那几日刚好随他的上师住在移民村,平日里他们基本处于游走状态,不时会有寺院或人家请他们去念经,做法事.我刚认识索南求培时,他就正在离格尔木三百多公里之外的一座寺院里游学.

索南求培知道我喜欢有民族特色的事物,就抱着那些书领我去移民村的寺院,我担心会不会有一些风俗或禁忌,他还是笑着说,没事的姐姐,到了寺院我们可以问问那里的僧人,他们说让进你就可以进呗,我和上师前几天就在这个寺院里念经.听他这么说我就释然了,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不会有任何心结或负担,这种感觉让我真心欢喜.

到了寺院,索南求培先是向僧人们说明了情况,我不懂藏语,但看他们的表情和手势非常爽快,果然没什么问题,我便首次近距离地贴近了藏传佛教艺术.

在这个不算大的寺院里,佛殿内的壁画多为明橙色,从佛教八宝到天女度母,每一处经过细微晕染的颜色,每一根线条的粗细虚实,每一个点的力度和形状都显现着一种高纯度的专注.目转睛移间,我看到度母们温和慈悲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看到清新芳蕙的粉色莲花层层盛开在宝瓶中,看到金鱼跃动在蓝色水波之上,听到宝螺吹出的声音和那轻柔吹起宝伞、白盖和飘带的和风——这看似出世的一切却原来多么长久地流传于世啊.在藏区,在汉地,在更多地方.也许佛像的形制差异很大,也许人们用心描绘的色彩极为不同,但追求智慧、宁静、和谐的心灵和幸福生活之愿却并无二致.而于世人,红尘和佛国之间也许只差一念,只差一道门或一段机缘而已.

从寺院出来后, 我又有缘见到了索南求培的上师和上师的老阿妈,阿妈平时就住在移民村,她家中供着佛像,播经机一刻不停地在播诵经文,奶茶的甜香气从火炉上坐着的铝壶中柔缓地溢出来.初始时,我还能听到每一次的经文念诵声,不一会儿就似乎听不到了,那念诵的节奏基本与人的呼吸节奏一致,所以竟逐渐变得极为自然舒适乃至无法察觉.

我们尽力用彼此能听懂的汉语交谈,虽然阿妈听不懂汉语也不会说汉语,但她就坐在旁边听我们说话,偶尔给我们把杯中的水或奶茶添满,当上师说起他还有个姐姐在牧区的时候,阿妈赶紧起身去把她女儿的照片捧给我看,眼里满是笑意.

天晴了,阳光从沙发背后的窗户满满地铺进来,我们一起喝着奶茶,吃着在小瓷碗中拌的糌粑,一起翻阅《本草纲目》对照那些草药是藏地也有的.索南求培和我说起他的家乡和他的阿妈,说起他与父亲的隔膜,在他的言语里,关于家庭有着一些隐忍的情绪.他又说起他遇到的一些人对他的好,说起遇到过的老师们对他的好,当然,索南求培也说起了他的理想,那就是好好跟着上师学习佛法,将来能成为一个好的僧人,利益众生.

无雨之地

在格尔木难得有儿童公园那样的地方,虽是人为营造,但公园内的水波绿树还是让人留恋和安慰.除了儿童公园以外,干燥在格尔木几乎无处不在,就像无数干海绵的小孔隐于空气中,试图吸走一切水分.站在格尔木郊区南望便是昆仑山,山顶终年积雪,远望像一组须发皆白的严峻老人.也许是干燥导致的心理,我从第一眼望见昆仑山脉就觉得它也有种奇特神秘的吸力,能把风带到格尔木城市上空的云全部吸聚到它那些雪山顶上去.

选择久居格尔木的人首先要考虑这里的降雨量,参考数值是降雨量年均仅41.5 毫米,蒸发量却高达3000 毫米以上.在这里,所有和雨水相关的情怀和文字都是无效的,加上高原紫外线和日夜不息的风,似乎人也得做好被风干的准备.但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干燥,从格尔木到它所在的整个柴达木盆地才孕育出了诸多矿藏资源和盐湖.

格尔木往西的路途中,起先我被路边一种高原野花所吸引,它的颜色很奇特,白底上的红色花脉像极苍白脸上布着的红血丝,原谅我无法用更美丽或具体的词语来描述或评判它,因为这种花实在算不上有多妩媚可爱,且公路两侧除了它在兴高采烈地丛丛怒放着之外几乎再没有其它植物,所以在我看来它甚至带着一些凄厉妖异.随着车子继续前行,所有植物终至消失,毫无生机的盐碱地上只有远近丛立的电杆.由简单的繁盛到更加简单的荒芜之后,巨大的察尔汗盐湖就水光接天地出现在眼前.5868 平方千米的面积,坚硬的盐桥盐壳,清澈却浓稠的湖水,沙子一样多的盐粒.在这里,人的视觉味觉触觉和感觉只能是咸的,咸到发齁,咸到想大声尖叫,咸到连秒针都呆滞起来.这里是全国蒸发量最大的地区,除了采盐作业船和岸边来往的汽车声音,盐湖一片死寂,几乎拒绝了除人类之外的所有生物,所以只有人类才为其命名察尔汗(意为“盐泽”)吧——也只有想到这些,人们才会短暂忘却这干旱背后的所有苦涩和艰难,把心的角角落落都挂上闪闪发光的矿物质,这样才总算找到了平衡,有了些许欣慰.

面积惊人的盐湖,古老坚硬的山脉,面对它们我才明白,格尔木这个城市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无力挽留那些本来饱含雨水的云,也无力要求任何一场丰沛浪漫的雨.

白天时,走在格尔木街上觉着脸上和眼里的水分被咝咝吸走吹走,就想着假如夜晚没有风,格尔木柔馨的一面会不会就突然显现出来.但到了夜间我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根本是幻想——酒店窗外,夜晚的格尔木被更大的风彻底淹没,即便紧闭门窗也还是能听到外面的风声.那风声如此特别,如雷似涛,如鼓如潮,持续着,澎湃着,说不清有多大面积地漫过来,瞬间似乎稍稍远离了一些,却又接着扑来更宽幅的声浪.我从未听到过这样自由野性的风声.已是夜半了,我还着,听它是怎样地响,怎样从外到内地带走从前积累的一切.中,渐觉内心空旷如野,耳畔心中只有这格尔木夜间的风,律动着最自由的节奏,呼应着上古最初的涛声.除此而外,无一人一物可想.

山里头有名的昆仑山,大川里,美不过青海的草原;花儿里俊不过白牡丹,人伙里,好不过英俊的少年.

——青海花儿

昆仑山

在中国地图上很容易就能看到昆仑山.打开卫星地图,把山体某部分放大到一定程度, 眼前的图像中你会清晰地看到大山与河流相互塑造的关系,看到那些汇聚与变化、分散与统一是怎样地和谐着.你会感觉到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裸露着的肌肉、经络和血脉,你甚至会听到其间血气流通的声响.而这样的生命活脱感似乎因为植被稀少和海拔的关系而在昆仑山及其周边更为明显.也就因为这一点,我觉得昆仑山的意义远不止“万山之祖”或“亚洲脊梁”这两个名号承担着的荣誉感,它一定包含着更多更古老的精神底蕴和讯息.

出格尔木往南进昆仑山后,青藏线两侧除了戈壁石砾和小面积的草地外就是嶙峋的石山,它们似洪荒时代的怪兽正从土地内挣扎而出,又似洪涛翻卷着巨浪时被突然定格固化,离公路近些的桀骜逼人,次第向远,更多的山体则像旧羊皮卷上的画般敛着,只与天相接的那根线条是重色,其余都隐约在灰蒙的云气中去了.风时大时小,整个天地都充满高古冷峻之气.一时间,那些神秘的道教神氏传说,眼前空灵的云雾以及混沌初开般的原始感都让我觉得时空正在此地交错.

每从一大团雨云下方经过,便会有一阵急雨把车前的挡风玻璃打得劈啪作响,水花四溅中视线一片模糊,空气也更冰冷起来,只有道路两侧低矮匍匐着的小植物的绿和一些野花的黄湿漉漉地明亮着,昭示着此刻正是这高寒之地难得的夏日时光.在这样的情境当中,人很难想到现实生活那些琐碎物事,整个心灵都变得像窗外云气那般飘飘渺渺却又无比清醒地悬在天地之间,被风吹,被雨淋,满是被大自然所吞没的渺小感和心甘情愿的融入感.

而这亘古连绵的大静之中,此刻正有无数股细小的雪水或冰川融水汩汩而下.在这大静之中,青藏铁路和公路上车轮滚滚日夜不息,多少人在现实和梦想间奔走,各司其命.而这动静之间还隐藏着多少生和死,蕴含着多少种可以去探究的节点和真理,我一时竟无法思考,那些和昆仑山相关的一切神秘传说孰真孰假,我更无从辨别.在这个由昆仑山和此处天地所共同构建出的奇特空间和气场中,我所能做的只是敬畏感慨,同时体悟到身为一个人类的好处和局限.

待到了昆仑山口,风硬云更急,只一小寸蓝天也转瞬就被云气淹没.凛冽的寒风使山口处的经幡和风马旗猎猎作响,这风里一定激荡着所有的神性、人性和自然性,也应该裹挟着许多关乎生死的传奇故事吧.

此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一首昆仑山采玉人的歌,他们总是辛苦寻觅着岩石深处的原矿,又把歌声洒在昆仑山上:“亲爱的人儿啊\ 我想念你\ 如果不能再见你\ 我死后\ 你是否来参加我的葬礼”.

此情此景中,多少人生的痛楚与欢愉、铭记与遗忘都变得轻描淡写,似乎轻轻呼出一口气再吸入一口气,就已是重生.

可可西里的云

翻过海拔4776 米的昆仑山口,往前便是可可西里.

我无意再去描述发生在可可西里的惨烈往事.我想说的仅仅是我看到的这个被藏族人称为阿钦公加,被蒙古族人称为可可西里的地方.从这两个词的发音来听,阿钦公加有一种平和的柔情,像是说起值得一生守候的爱人名字,可可西里则跳跃着清脆的节奏,像是正摇响一串铃铛.当得知阿钦公加意为美丽少女,可可西里意为青色山梁时,我发现藏族和蒙古族的审美意趣交叠一处原本就是诗意画作.美丽的少女身影,精灵或女神般伫立在青色山梁上,看不清她的面庞,却能听到她的歌声穿越无边荒漠和草原迤逦而来,清丽入云.

在昆仑山惊涛骇浪式的夹道中行走了那么久,一进可可西里顿觉风平浪静起来,人的内心也跟着豁然舒朗.想想上苍给子民们这么多巧妙舒心的安排,不由要会心一笑了.

七月的可可西里并不荒凉,虽然辽阔的地面没有被绿色完全浸透,但也能看出这个季节的勃发生机.我一路为那些低矮的植被感动着,高海拔的地理条件和短暂的暖季使它们只能紧紧贴着地面生长或盛开.在青藏高原的高海拔地区,跨越漫长寒季,可以想象每年暖季到来时这些即便低矮的植物都会给生灵们带来多大的欢欣鼓舞,飞鸟于绿波间起落,野生动物尽情奔跑繁衍,天地间激荡回旋着动感和灵气,所有的生命热望都在这绿色中被再次点燃.

而此刻可可西里的云也必定是四季中最美的吧.在这个没有树木的地方,天接着地,地托着天,只偶尔很远很远的地方会有几抹起伏很小的青色小山梁,如匍匐着的温良兽类.但如果划分再细致些,地面上就会现出更多色彩,天空则因为云彩而变幻出更多层次.

可可西里的地面离天很近,我也就离云很近.平视过去就可看见那些团状云朵挨挤着坐在极远的地平线上,沉甸甸而走不动的样子.稍高处凝滞着的灰色云层像用淡墨侧锋随意拖笔而出,更高处则是轻薄得随时会融化的洁白云絮.

往往是这样,几大匹黑灰色的云沉沉低垂,朦胧的雨气把它们与一些山梁和地面连接着,那灰纱般的雨幕看起来总被风吹得斜斜飘动,柔幻撩人.每当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内心就隐隐激动着,神往着,想要飞奔到那朵雨云下面去玩,几步跑进雨里,几步就能再跑出来.

而这些可可西里的云形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致让我不停想起《山海经》中那些奇山异川和精怪灵兽,它们原来能幻现在可可西里巨大的天幕之上——美丽的少女,青色的山梁,巨大的荒原,逐水草迁徙的野生动物,再加上漫天《山海经》,世间怕是难再有这样弥漫着浪漫、辽远、荒凉却又洋溢着强大生命力的地方了吧.

如果世人还有什么难以想通之事、难以逾越之坎,如果我能见到这些人就一定会告诉他们,去吧,去可可西里看看,看一看那些低矮的植物怎样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荒漠之上,看一看那里的野生动物如何强健地奔跃,看一看那里的云怎样映现出你的内心世界,看过后,你也许会像我一样,在可可西里重新舒开被生活揉得发皱的心,就像你自己也是了一朵云.

烟瘴挂之夜

差不多行车一整天.天快黑时我们一行四人才到了玉树曲麻莱县措池乡,因之前已得知要见的朋友在长江第一峡谷参加首届雪豹文化旅游节,我们就直接驱车前往那里.

远远地,一些奇峻的石山熠熠陈列在天边,在上空深灰色云层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离它们不远的地方,阳光却又飞泻在草原上,光线和色彩的差异使眼前一切景物都那样明晰而富有层次.开车的索南师傅说那些石山脚下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车上诸人一听都莫名激动起来,像是突然收到山神的邀约.

长江第一峡谷又名烟瘴挂,意为白色的石山,1985 年6 月, 此处由第一位漂流长江却也因此遇难的探险家尧茂书在地图上标注出名称——此行能前往这里实属意外,但也正因未去预想,见到的一切便都是无价礼物.

暖季的牧区降雨量充沛, 没有被硬化过的土路更加泥泞难行.接近峡谷时,河流明显多了起来,水流湍急,车子随时可能陷入河中或岸边的湿泥地里,所幸索南师傅熟知道路状况又车技了得, 几次都是惊而无险.离烟瘴挂峡谷短短的三四公里路程中,不时会看到陷进泥里动弹不得的牧民车辆,经过询问我才得知,这次的雪豹文化旅游节邀请了几个有名的藏族歌手,周边牧区的牧民得知消息后不远千里驱车赶来,现在他们正陆续从峡谷出来,准备返回自己的牧场——从平日人烟稀少的牧区赶来参加节日,人们不仅是为了聆听明星们的歌喉,更应该是为了享受与同胞们欢聚时的热闹吧.在青藏高原上,这种热闹不仅是人气的聚拢,更是色彩、歌声、舞蹈和情感的集汇.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即便车子陷入泥泞也无大碍,泥泞旁便可搭起帐篷,升一缕炊烟疗饥.所以我看到无论车主还是帮忙推车的人都是一脸明媚,似乎是一群孩子在玩难得的游戏.

索南师傅不时停车去帮忙,而当我们乘坐的车也终于陷进泥里无法前行时,那些被帮助过的男人女人又不顾脚下泥水横溅地冲过来帮我们推车,毫无怨言和条件.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索南师傅和他们交流时的眼神不时打动着我,那些眼神相撞的瞬间像干燥轻亮的草叶相互摩擦,有着一个火星就能点燃的真诚.而外面的世界中,人们的眼瞳早已失去神泽,他们忙碌着去经商,去约会,去消费和享受,对同类的遭遇往往漠然无视,更别说轻易流露这种患难与共的真情.

这段三四公里的路程,我们整整用了三个多小时.到达烟瘴挂峡谷时已是暮色四合.峡谷内还留着两天前的节日气氛,十几个牧民帐篷依然高高低低地扎在山坡上.这些帐篷之上接近山腰的地方,一顶禅的小帐篷和它周围几顶大帐篷在经幡的装点下散发出一种肃穆感,索南师傅说我们的朋友就在那里.

又是一番强烈颠簸,我们的汽车才终于缓缓到了目的地.所过之处惊起许多鼠兔,它们快速从一个洞口闪进另一个洞口,或是半隐在洞口处注视着我们.一下车,措池村然仓寺的尕玛周扎住持就迎了出来,他一边把手中捧着的白色哈达给我们分别戴在脖子上,一边和几位堪布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进入一顶大帐篷中休息.尕玛周扎住持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来青海前,因为一些环保公益活动我们彼此早有联系,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顶待客帐篷,草地上安了几张矮桌,桌上整齐摆放着牧民供养给寺院的水果饮料,很有宾主气氛.在我们到达之前,这个帐篷已接待了几拨外面世界的客人,那些人中有地质学家,有大学教授,也有一得空就千里迢迢跑来三江源做环保的人.此次雪豹文化节刚好在烟瘴挂峡谷内举行,近处的然仓寺僧众便应邀而来,主持完成祭山仪式并为文化节献上一支金刚舞.

在我们短暂的休息中,旁边另一顶帐篷内有阵阵童声诵经的声音传过来,念诵间不时伴着雄浑的鼓乐敲击,这时来自广州的同行好友瑛激动地对我说,这就是然仓寺的孩子们在念经,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他们每次吃饭前都要对供养人和天地万物诵经以表感恩.因为上一年瑛曾和另外一个朋友来过措池然仓寺,尕玛周扎住持和寺院的堪布、小僧人们便都认识她,此行她还特意带了爱人同行,没有像去年那样直接去寺院而是来到了烟瘴挂,这对夫妻二人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我一边听着孩子们的诵经声,一边想着然仓寺和外界的缘分,能与平日相隔很远的人和生活状态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也算是因缘际会,我相信在这样的机缘中,一定安排着很多东西等着我去看去想.

几位堪布很快从做饭的帐篷那边为我们端来了晚饭,碗里盛的正是我喜欢的素菜面条.不一会儿,先是一个孩子在帐篷门侧探出一双明澈的眼睛和两坨红脸蛋,紧接着,又有几双同样的眼睛闪现在帐篷外,这些眼睛每当与我这个陌生者的目光相遇便掠过一丝星光般干净的笑意.孩子们在帐篷外一边拥挤着,一边相互低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传着讯息,冯老师来了,冯老师来了——孩子们所说的冯老师就是瑛,此刻她再也坐不住了,一边叫着她记得的小僧人的名字,一边给我介绍着,说这个是土旦成林多杰小活佛,那个是成林公保和次成文秀,还有扎西才仁,旦增闹布,桑周达杰.尕玛周扎住持这时也让孩子们都进入帐篷来和我们见面,我眼前便一下子聚集了十几个穿着僧服的孩子,这些孩子最小的只有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他们的脸庞和声音高高低低闪现在我眼前,像刚刚从藏歌乐谱中欢跳出来的音符.

尕玛周扎住持让孩子们安静下来,分别介绍了我们几个,当介绍到瑛和她的爱人时,孩子们一个个都眯缝着眼睛,脸上洋溢着亲切和开心.这些大部分因家庭变故而出家的孩子们心清如水,在他们这里大人们投射出的光影便也洁净,即便是短暂相处,彼此也能很快建立一种毫无伪饰的情感.瑛曾经说起,上一年和孩子们相处时,有几个年龄很小的孩子就一直粘着她,照顾着她,每次给她拿来他们自己爱喝的那些小饮料都要郑重其事地说,冯老师,你喝吧,这个饮料是念过经祈过福的.而她离开然仓寺也是趁着孩子们还没起床时的凌晨,即便这样,她说那种不舍和牵挂还是让她流泪了.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抛却僧俗身份,这种孩子与女人的天性在青藏高原上多么让人心暖.

此时,瑛拿出从前给孩子们拍的照片,来之前她特意冲印了出来.孩子们接过照片一阵欢呼,相互传递着轮流看照片中的自己和伙伴,他们那种新奇的表情和刹那间的全神贯注真让人开怀.

再次走出帐篷时已夜色半浓,我与孩子们一起在草地上玩了起来.孩子们给我教藏语,教“尼玛(太阳)”“达瓦(月亮)” “噶玛 (星星)”,又教 “迪贸(你好)”,“挂正切(谢谢)”“才仁(再见)”, 一个孩子刚教三遍,另几个孩子就跑过来换着考,看我有没有记得——等我再注意周遭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夜风中挟着冷意,耳畔发电机的隆隆声响也没有妨碍四周笼罩着的静寂.不远处,其他牧民的帐篷都早已亮了明暗不一的灯,灯光把帐篷上的图案从内向外映照得轮廓分明,也使每一种颜色更加清净柔和.

这时,低处很远的一顶大帐篷内突然传来阵阵喝彩哄闹声,我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在曲麻莱移民村错过的藏族歌舞,便决定要去那里看看.尕玛周扎住持担心我不熟悉地形和风俗,便特地让索南师傅陪我一起去.

果然,要是没有索南师傅,我很可能在夜晚的山坡上崴了脚.路上我问索南师傅会不会是一场歌舞盛会,他笑着说,平时牧区里的人们往往相隔很远,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来参加这样的节日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与亲戚朋友相见,同时,这样的聚会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为藏族青年男女们提供相亲的机会.到了那顶黑色大帐篷外面时,索南师傅还特意笑着叮嘱我, 一定不要用手电筒去照帐篷内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可能是亲戚,被认出来会难为情的.叮嘱完,索南师傅就站在帐篷外说他在那里等着我.我问他是不是也担心进去被别人认出来,索南师傅呵呵一笑,便隐身在外面的黑暗中了.

又是个大得惊人的帐篷,借着垂下来的一只电灯,我看到帐篷后方围聚着上百位藏民,在场的人基本都是身裹藏袍席地而坐,头上多戴着帽子,很多女子还戴了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前方地上一个很大的长方形灶台内正大力燃烧着牛粪,发出烘烘热气.想到索南师傅的叮嘱,我早早就熄了手电筒,乖乖依在火灶旁远远地看.

帐篷内此时正在进行的是男女对歌,昏暗的灯光中我几乎无法分辨人的相貌,只身形高矮和声音是清晰的.对歌中都是男子起身到中间围出的那个圆形空地上唱一段,然后话筒在周围的女人间传递,想和他对歌的姑娘就坐在原地唱.小伙子唱一段后往往激起一片掌声,姑娘唱时似乎带着调皮和戏谑,每次声音一落都带起一阵哄笑和野性十足的尖叫.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藏人唱歌,虽没任何音乐伴奏,但那种天然气息和原生态的声音依然让我惊喜,他们的音色也让我记忆极深,在这个海拔接近5000 米的地方,人们的声音有着更高的海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连着天空和灵魂,且往往是在已经很高的声线上一层层不断继续拔高纵跃,无论男女,人们的音色皆通透异常,似乎平日生活中所见的雪山云朵、草地羊群都储在他们嗓子眼儿里,随便一发力就能扯出一个大长卷的画面感来.这样的声音带着让肤和灵魂发紧发颤的电波.

这些年轻的藏族男女相亲方式如此直接原始,人们依靠声音来展现自己的品德和才华,在歌唱中问答,在歌唱中交换讯息和爱意,像鸟类先靠啼鸣求偶那般自然.这才是真正的浪漫吧.而如我们这般所谓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正离原始和本真越来越远,看似活得花团锦簇实则苍白虚妄,心灵难有真正的落脚之处和栖息之地.原始本真原来这样可亲可贵.

对歌已不知又进行了几轮,此时唱着的是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子,他沉稳的声音让人想起草地上打着响鼻的马儿.火灶中火苗依然闪烁,就像不知道大自然中那些风和雨会交融多久,这样的对歌我也不知会持续多久.我像来时那样悄悄退出这个歌声旋绕的地方,和索南师傅回到了寺院的帐篷.

睡在白天坐人夜晚睡觉的折叠床上,紧挨位堪布的带领下也到了场,绿草地上一下子就多了一片黄红色的僧衣.问他们为何步行而来,孩子们笑着说大卡车陷在山坡那边的湿泥里了,只得走来.几个年龄极小的孩子在上见到了亲人,他们来回奔跑着,往返于家庭和寺院的伙伴之间,也像鼠兔般活泼生动.

此刻,不远处的烟瘴挂大峡谷尚且半隐在云雾中,不时有不知名的鸟类张着大翅低低从人们头顶滑过,但我身边的藏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依然从容淡泊,似乎这一切都自然而然得像一呼一吸或血液循环那样无须去专门注意.我想我完全理解这种与环境交融一体的感觉,那就是知美、敬美且正好活在美中的自足感.

开始了,男子们头上勒着红带子,身上还交叉绕着彩绸,纵马飞腾中这些带子彩绸就翻飘出粼粼彩光.每个小组赛即将决出胜负时,终点处早就迎候着的人就疾步小跑着迎上去把哈达捧给优胜者.午时,太阳出来了,天上云雾立即逸去.高原上的紫外线如此强烈,地面上又无任何树木或建筑可以遮蔽,我决定先返回峡谷中的帐篷去.刚好有三个小僧人也正想回去,于是,我们就结伴从场步行返回.

这是一段多么奇妙的路程啊.我与三个孩子踏着湿软的草地,走啊走啊,翻过一个又一个小缓坡,我们遇到绿白相衬的点地梅,遇到名叫阿然曲通的花,遇到浑身长刺的绿绒蒿,遇到清冽冰冷的河水,遇到一只死去的羊.孩子们教我如何绕过那些有可能是沼泽的湿地,教我如何吹响一朵花,教我如何对着那只羊念经超度.我们一起在通天河边捡石头,一起想象讨论那些石头上的花纹与象形图案.疾水滔滔,浊浪翻滚,古老与新生,真实与虚妄,逝去与永恒在此刻交织一处,小而洁净的三个孩子在那滔天大河边专注捡拾石头的红色身影让我几乎落泪.

高原或草原上就是这样吧,看着很近的路其实远远超出预想.回到帐篷时我气喘得厉害,所幸除呼吸困难外并没有其他高原反应.与我一同回来的三个孩子却像没事般坐了坐就又跑去玩.我歇息了片刻,决定再与他们一起去攀近处那座石山.尕玛周扎住持有些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但旋即他又笑着说看你也像个少数民族,去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一直以为石山上那些绿色部分只是草,真正开始登山时才知道所有的绿其实都遍缀野花,虽然植物们还是那样低矮,但它们那种欢欣的样子让人一点也不觉得着急.孩子们把其中一种花叫“蜂蜜”,他们小心地把它摘下噙着,让我学着他们用嘴巴嘬甜丝丝的味道.山陡石立,每向上走几步我都需要停下来喘息片刻,孩子们就那样有些担心又很有耐心地也向上走几步就停下来等我,包括一瓶矿泉水的重量他们都要抢着来帮我担负.他们还注意着不让我去触摸那些生着小刺的植物.我就这样被三个孩子保护着,照顾着,心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感激与安详.

我们缓慢地向山顶攀着,像是接着前面那段从回帐篷的路程.孩子们给我讲他们的经历,我也给他们讲一点我的故事.当我们终于站在能到达的最高峰顶,四个身影就立即在了云里.山下的通天河正弯曲着荡向远处,远处和更远的远处,那些阳光和云朵下铺展着的草原正荡漾出一种油亮的绿波,遥远的黑牦牛群在坡上看起来那样闲散惬意,像在云朵之上不紧不慢地散步.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三个孩子坐到山洞里让我拍照的样子,他们双掌合十,盘腿而坐,面上一派天然宁静,那个原本黯淡的小洞窟因了他们一下子也散发出禅的光来.当我问起他们的理想时,孩子们都是发自内心地憧憬希冀着自己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能成为堪布,成为大成就者,在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话与他们的年龄不符,相反,我被这种明晰的概念和思考深深折服.

他们是未经太多尘世设置的障碍和迷雾就明了了远方的孩子.

他们是幸福的人.

人生只有两种事,就是幸福和愁苦;一种口头说出来,一种心里暗想着.虎的斑纹在外,人的斑纹在内.

——藏族古谚

行者

就要离开烟瘴挂峡谷了,牧民,牦牛,骏马,帐篷,僧人,越野车,卡车,朋友们和我,我们都离开.离开这个完全没有手机信号干扰的地方.离开对我来说可能一生难得的了无牵挂的时光.临行前,我坐在小花点点的山坡上,面对着那些山峰和通天河画了一幅画,同时也把这人生中难得的清静超然一帧一帧录进心中.虽不知此世是否有缘再来,但又有什么关系.

再次坐在车中沿来时路的方向行进,这次驾车的是宗周加措堪布,索南师傅负责开那辆随后出发的载着孩子们的大卡车.窗外风景徐徐退去,耳畔藏族老歌手德白的声音深情颤抖得像个刚刚找回羊群的老阿爸.搭配着车轮激起的阵阵泥水,乐曲中的曼陀林被弹拨得如溪流般迂回欢溅,有时却又与大钹锵锵响做一处.远处正有乌云迅疾地赶着聚拢.烟瘴挂峡谷越来越远.

索南师傅载着小僧人几次超过我们,他开心地笑着,孩子们在卡车厢内摇晃颠簸,却还一起唱着那首我喜爱的牧歌.等我们又一次追上他们时,却见索南师傅正和几位大僧人推着陷在泥里的卡车,孩子们都坐在车上喊叫着加油.我们也一起过去帮忙,不一会儿卡车从泥里出来了,索南师傅继续开心地笑,孩子们继续开心地歌唱.

蹚过河流,越过草原,索南师傅开的车重,走走停停间已被我们超了很多,而大雨起先还只是在很远的山上垂着雨幕,雨幕中不时有耀眼的叉状闪电向地面刺下,可没多久我们便也被裹进了雨里.雨从东面来,索南师傅和小僧人们此时也一定被雨围住了.多大的雨啊,漫天遍野地浇下来,宗周加措堪布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窗上的雨刷迅疾地摆动,不少路况让人忧心——我们的四驱越野车刚好得过,索南师傅的大卡车就不一定了.夜也在大雨瓢泼中想要急切地盖下来.艰难缓慢的前行中,我听到前排的尕玛周扎住持低沉诵经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是在为孩子们诵经.温度越来越低.雨罩在前行的路上没有尽头.寺院的这些僧人和孩子们,他们该是经过多少次这样的风雨交加啊.所有孩子都会在艰难之时呼唤母亲,呼唤亲人,而这些寺院的大小僧人们有的已无父母可唤,也许他们心里所有的呼唤都早已是佛号唱喏.但即便如此,风霜雨雪之中,他们还是坚持走在修行的路上,由一个个小小的孩子逐渐长大,长成索南求培一样的少年僧人,再长成尕玛周扎住持和宗周加措堪布一样的成年僧人和修行者——念及此处,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跟着前排那低沉慈悲的诵经声在心里默念我会的祈祷词.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我期许观世音菩萨的慈悲能在大雨中为卡车上的孩子们生现.

接近措池村时,天早已黑透,尕玛周扎住持给我们讲起此地神山的故事,又讲起措池村人和周边联合起来做高原环保的事情,还有然仓寺和然仓部落的神秘传说.车子又开了好久好久,手机信号终于出现了,我们都在车内急切地给亲人们把电话打过去报着平安.

到达然仓寺后,索南师傅的手机依然拨打不通,他和孩子们依然在无信号区域.雨地里,湿气寒气层层袭人,我们在雨中把行李搬到然仓寺的一排简陋住宿平房里,简单地煮了从格尔木带来的方便面,每人热气腾腾吃了一大碗才算有了些暖意.

条件所限,我们也顾不得讲究那么多,各自找了合适的地方歇息,我就睡在一间房中的沙发上.迷迷糊糊中听到车的响声和吆喝着搬东西的声响,看看时间,已是深夜2 点,索南师傅终于开着大卡车把孩子们带回了寺院.我出去问孩子们有没有被雨淋到,索南师傅还是笑着,他说只淋到一点点,一点点!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子释然了,不由默默合掌微笑.

然仓寺

措池村紧倚一条河流,不远不近地错落着一些砖房居所.藏式土木结构的然仓寺基本就在村落中间.然仓寺前身为许多年前一个名为然仓的藏族部落所留,几经变故,终于在上一任住持的奔走下再次建起.然仓寺现分三个区域,最前方是寺院教学区,中间是佛堂,后方是住宿区.寺院一侧还有一座白塔,白塔往后很远的地方密密匝匝缠绕着许多经幡,后来我才知道经幡那边就是措池村天葬的地方.

说起然仓寺的教学区,前几年仅是牧人们留下的三间破旧土坯平房,最大一间既是灶房又是饭堂、课堂.寺院的布索南师父负责在此房中操办全体僧众的伙食.房内支了一圈简陋低矮的木桌,吃饭时摆饭,上课时摆书.中间一间算是储物房,最边儿的一小间住着一只独角老白羊和黑藏狗.土坯房外就算是寺院的课外活动场地.要吃水用水时布索南师父就和几个小僧人推着小木车去坡下的河里灌水上来,也算是体育活动的一项.这样的艰苦条件持续了好几年,直至一年前有爱心人士资助寺院在土坯房侧新修了一排新房,后来又逐渐资助了课桌、架子床等,孩子们这才算有了敞亮的教室和宿舍.我们去的时候,见原来那排土坯房并未拆除,最大一间依然是灶房兼饭堂,课外活动的空地上多了个篮球架.独角老白羊依然活着且身手敏捷,黑藏狗却看起来很老了,趴在地上见我们这些陌生人走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我想它和老羊一定也在寺院中修行.

然仓寺中的每个人都有故事.眼界开阔、思想睿智的尕玛周扎既是住持又是此地的转世祖古,温和儒雅的宗周加措堪布给孩子们教授各种佛学经典和必读课业,他与尕玛周扎住持既是同学也是挚友,两人一起从佛学院毕业后就回到了然仓寺.另有一名中年僧人亮才仁亦师亦父地照顾孩子们日常起居,兼教部分课程,听说只要他不在,年纪小的孩子就都睡不着觉.做饭的布索南因妻子去世而半路出家.还有一位大僧人从前是放牛的牧人,来了寺院后就不愿再走,做不了其他就帮着布索南打理伙食方面的事.另外还有几名僧人我不知姓名,其中有位大胡子是尕玛周扎住持的老师,说是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我见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却笑得很惬意童真.

在然仓寺的两天里,我们几个俗家子弟每早起来先张罗着做饭,寺院里基本没什么蔬菜,因为海拔太高,挂面也得下在高压锅里去压熟.幸亏从格尔木出发时我们去菜市场买了一些不易变质的蔬菜.有几个西红柿跟着我们一路走来,虽然看着已泫然欲泣,但还不失为汤中亮色.早饭后,我们会去教室给孩子们教教汉语拼音或画画.从住宿区往教学区走时,措池村的牧人们就吆喝着牦牛群轰隆隆地路过我们向远处的草地奔去,傍晚时,我们往回走,又见牧人跟在牦牛群后面懒懒地回来.

每次路过寺院,我都会去注视外墙那些金色的转经筒和浅浮雕的佛教造像.这里的每一处事物都浸透在安谧的氛围中,包括每一个空气颗粒都是冷静的.但这种冷静往往在下课活动期间被孩子们的欢笑调得生动温暖.当那些红僧服的小身影在草地上与我们一起玩着篮球,当他们围绕在雨水积成的水洼边用小手撩水推动小纸船前行,当他们围绕在我们身边说笑,所有一切就都变得诗意起来,似乎人生来该就是这样乐天欢悦着的.

又上课时,我们在河边拣来的石头上画画.孩子们画汽车,画帐篷,也画出许多牦牛——黑黑方方的一个块,前端再横着加一条两端上翘的牛角,这样的牦牛形象颇像原始壁画,让人忍俊不禁却又惊叹孩子们大胆的概括力.也有画得典雅的小僧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默默用笔下柔逸的线牵出抬蹄欲行的骏马.亮才仁老师也在一方石片上描摹出藏语六字真言的纹样,十分端庄.

记不清拍了多少照片,静默的白色佛塔,小僧人们进入课堂前脱下的破旧鞋子,他们冲洗课桌上的颜料时溅起的水花,吃饭前专注诵经的表情,饭后帮着别人洗碗的热情,学习汉语拼音时的认真努力,课间活动时跃动的身影,每一次光影的定格我都带着一份珍惜之心.

在然仓寺孩子们的笑脸和眼睛的映照下,我站在寺院门前默默祝祷,愿尘世中大爱朗朗,人心皎洁如月.

归去来

归去来.再无其他言语能比这三个字更能形容我离开然仓寺时的心情.

带着心内从未有过的寂然澄净,我们仍选择在孩子们的睡梦里出发,尕玛周扎住持一路开车送我们回格尔木去,所过之处又见草原莽莽,大漠雪山相呼映照,生灵各自欢欣,一切都以最本真质朴的姿态入眼入心.

途经长江源保护站时, 我们一行逗留片刻.保护站的杨欣老师与尕玛周扎住持共同探讨着高原环保的下一步计划,如何进一步增加牧民环保意识,如何进一步保护野生动物,如何把环保与信仰有机结合起来.我则受到感召,用公益方式换得一杯咖啡于窗前小坐,看沱沱河从身侧悠长流过,想着在这里甘于冷苦的传奇人士们坚守着的信仰.他们从源头艰难出发,把光沿万里长江一路散播开去,这不仅召唤了诸多专业人士,同时还召唤了我们这些本在小环境小命运中沉浮沦陷的普通人.专业人士来此做环保研究和数据测量,我们则来此仰视前辈们最先出发的起点,洗涤心灵,振作精神去追赶生命中的价值所在.告辞前,我又特地在保护站买了一串当地牧民编织的挂饰,几个彩色绒球像是几日来凝结的缤纷记忆.

像幕启幕谢时射灯对最重要事物的追光,所有一切最终都定在三个字上,归去来.

我把从出生至今的所有经历重新放回大自然中去.放回到孩童们晶亮的瞳仁中去.让浑浊的归于明澈,明澈的留下馨香.让它们像当初走来时那般自然地走掉.让所有之前从未经历过的从不远的远方列队而来.让黑暗的显出本心,明亮的愈发耀眼.

我也终于在归去来这三个字中知道了一件事——青藏高原于我而言更像一位父亲.从最后的青春叛逆到流浪后的落拓归来,在他的反复接纳中,我默默倾吐了伤痕,像个小小孩般坐在他肩膀上看云听风;他允许我对色彩的迷恋,允许我对冷静的渴望,允许我对生命的狂热,同样允许我的野性与神性.

他说我是个自由的人.他也让我把更多善良继续随身携带,像带上从火焰中萃取的最值钱的盘缠.

再次回到格尔木时,正赶上巨大的沙尘暴,天地一片混沌,像是一切都要在这混沌中重新开始.

大风又过格尔木,它总这样,送来也带走.它才是永恒吧.人不是,山也不是,命运也不是.

迎着沙粒,我突然觉得哪里都是自己的家.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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