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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起处方面有关论文写作资料范文 与闲云起处类论文写作资料范文

主题:闲云起处论文写作 时间:202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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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秋

潘小潘打开门,何非看到她的眼神瞬间亮了.看到那份亮,他的心刹那间踏实下来,做好了潘小潘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准备.跟以往一样,头在他结实的胸前拱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他微微笑着,像个王子,淡然地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然而,那亮只是闪了一下,像暗夜里划过的一丝烛光,还没来得及照亮四周,便已熄灭,留下王子在暗黑中不知所措地惊愕.潘小潘连熄灭的灰烬都不肯留下,拉开门低着头迅速转过身,她脚上的老北京布鞋无声地掩饰着她此刻不知是悲是喜还是空的心情.何非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还来不及对未料之事作出应有的反应,也或者,这份表面的淡然同样掩饰了他内心的五味杂陈.

潘小潘的背影在何非的视线中越发显得暗黑,他呆愣片刻,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随着潘小潘的步子进去,还是决然地转过身,重新离开.他不习惯潘小潘的这种反应,在他设定的程序库里,这根本就不是她会启动的程序,他一直觉得她像块膏糖,只要粘上,就不会自动掉落,而只会融化,融化到只剩下一片粘稠,再也拨拉不掉.但何非忘了,融化需要一定的热度,而他,并没给潘小潘完全融化的温度和场地,再怎么期待融化的膏糖冷冻一段时间,会在冷却僵硬之后自动脱落其附属的物体.

何非没让自己犹豫太长时间,他这是回来,回来即意味着他的妥协,是他的态度!潘小潘不是要他的态度吗,他给了她!这一想,他的神情就如蔫了的植物重新被水浇灌了一样,一下子又挺拔起来.他伸手拖住身后的行李箱,带着纷乱的情绪一头扎进微黑的屋里.

进到屋里,何非把行李箱放在门左侧的鞋架旁,他则往客厅深处走去.客厅有些幽暗,原本就不很通亮,房子是老式设计,刻板,守旧,客厅要开了灯才有正常的可见度,若将南边的两间卧房和北边厨房的门合上,客厅直接可以当冲洗胶卷的暗房了.潘小潘不喜欢开客厅的灯,她说大白天开着灯总让她有种黑白不分的感觉,为了客厅的光亮,除了进出客厅的门外,所有的房门她都是不关的,靠着几扇门,客厅一般倒也不显得有多暗黑.许是刚从外面进来吧,书房和卧房的门又被关上,何非进到客厅觉眼前一暗,他闭了闭眼睛,以便适应屋里的暗淡.就在这微微一闭眼之时,他清楚地嗅到一种陌生的气息.是的,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客厅此刻充满了陌生感,而且这种陌生感像蛇信子一样,发出咝咝的冷气,慢慢地渗进他肌肤的每一个毛孔.何非不喜欢这陌生的感觉,睁开眼,刚才的暗黑被稀释过一样,变得淡了,客厅的一切半隐晦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潘小潘打开了卧房的门,这才使客厅得以呈现比较真实的面目.

何非的感觉一点都没错,客厅是陌生的,而陌生的东西也不过是原来那张慵懒的灰色碎花布艺沙发没有了,换成宽大的转角沙发,还是布艺,颜色却变成了浅浅的粉色,白色镂空蕾丝边靠背巾使屋里一下子显得整洁宽大了许多.变化最大的,是书房与卧房门之间近两米宽的墙成了照片墙,照片里的潘小潘以不同欢悦的模样在各种色彩里跳动着,刺激着何非的视线,逼得他眼神里的惊讶毫无余留地泄露出来.至于其他物品的缺失,何非一时无暇顾及,不过缺了也就缺了,他离开之前有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多余的,是潘小潘不肯扔掉,说每样东西都是他们一起置办的,即使没用了,也是见证过他们欢娱的时光,不舍得扔,他也就随它们在客厅偏安一隅了.

这些空间和物质的变化所带来的陌生感,何非觉得还不是他内心忐忑的真正原因,他直觉一定还有什么使他不安的事情在发生,而他,却不能像猎犬一样敏锐地嗅出未知的事物来.他轻呼一口气,将暮色一般泛起的不安情绪压下去.他知道,此时正倚墙而立、淡漠地看着他的潘小潘,或许不再对他有明媚之心,他们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已成为一帧水墨,被轻浅地搁在某个地方不再见天日.他忽然失落起来,潘小潘没有预期中的热烈已经让他有挫败感,他只是靠着之前在她面前王子一样的端庄和骄傲来支撑自己,而一旦失去这种端庄和骄傲,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肯放低身段,表面上他还有金属一样冷硬的态度.

潘小潘打开了卧房的门,另一间,是何非曾经的书房,她似乎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她就那么倚着墙,墙上满是她的照片,是她趴在电脑跟前精挑细选了三天,还嫌不够热烈,又专门去补照,再从中挑选了一些,拿去装帧,做成了照片墙.这些照片.每一张都烂漫得如盛放的春天,没有一丝萧条的意味,足以将她的落魄和悲凉掩饰得完好.可是每一次迎面那片绚烂,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酸,几乎泫然,好像足不出户的盛妆,再怎样艳丽妖娆也不过是自欺,盛妆下的千疮百孔还不照样是千疮百孔!那些亮丽的颜色,那些不同内容的笑靥,在孤寂而空荡的屋里,如同花汁碾就的毒液,她碰一回要被销蚀掉一次.但她就是咬着牙,她宁愿被一次次销蚀,也要努力地应对,就是为了有一天,何非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失去他的日子里,生活依然如花似锦.那时候,她所有的被销蚀才会复原,她黯淡下去的光芒也会重新闪耀——不为何非,只为自己.她不知道何非还会不会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就像她,把心都攒出血来,无数个夜晚的泪水恣意成汪洋,日子荒芜得长出大片大片的草——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打何非的电话,不再央求他,回来吧,我离不开你!她不要重蹈覆辙了,重蹈了那么多覆辙,何非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因此而增加几分,反而,对她越发冷漠和自律,在他们反反复复的过程中,她心目中的何非逐渐模糊,那些在她眼里曾经闪闪发光的品质就像是消耗品,与他的情感一起,在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慢慢地被消耗被磨损,最后完全面目全非了.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舍,她没法割舍往日.往日是爬过的山头上最亮丽的风景,哪怕越来越远,却在心里越来越招摇.

现在,她如期等到了何非的回归.在打开门的一刹,看到门外亮光处的何非,她竟忘了守候的时间,忘了撕心裂肺的煎熬,忘了每一个夜晚那些泪水和真实的疼痛,她忘了,被刻意换掉的沙发,那面暗示自己生活快乐的照片墙.所有的怨与恨都在瞬间模糊成一片,她目光闪闪,恍若往昔.往昔那么明媚、透亮,如同一束不败的花,不会被光阴摧残,没有凋谢的焦虑.或许是她眼神中的喜悦太过明亮,灼痛了何非的萎靡,她看到他挺起了胸膛,神态中现出他在她面前一贯有之的傲慢与不屑,好似她只是他路过某地时偶遇的一只被遗弃的狗,落魄不堪地等候他的收留.疼痛根本不需要酝酿,只是那么一瞥,那些被漠视的情绪疾风骤雨般扑来,把一闪念的春光切割得七零八落.她迅疾抽转身,她不肯在何非的目光里料理心情,既然她不是他的公主,他又怎能继续做她的王子?童话里的故事只是童话,他们的童话却不过是故事.

可是,再凌厉冷峭也没能挡住潮涌一般的酸楚,夜夜的期盼与思念,在爱与恨的循环往复中,消消长长,无尽无望.她千辛万苦垒起金属一样的坚硬堡垒,却在顷刻间崩塌,她的内心已潮湿一片.

屋里有些静.潘小潘仍是漠然地倚靠着墙,仿佛厌倦了生活的烟花女子,只用那么一种姿态来对抗她的过往和现在.何非敌不住潘小潘这样的冷,时间果真是一把削骨刀,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熟知和曾经热爱过的潘小潘削得面目全非,那个在他面前会笑得明朗天真,会唱响人间四月天的潘小潘果真像水滴一样不见了,唯有那水渍,还洇洇地在他心里泛着,越扩越大.

何非不肯这样被动地等着,潘小潘雕塑一样,完全没有要问及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她不问,他怎么说?他一次次离开,被潘小潘一次次唤回,他们之间像在进行一场场游戏,离开,回来,再离开,再回来,哪次不是这样的模式?忽然一下,潘小潘改变了规则,她不再唤他,任他在外面行走.他像是她手中扯着线的风筝,恁是飞得再高再远,她只要扯了那线,他就要回来.他本是可以挣脱那根线的,那么细,那么弱,怎么可能束缚住他的飞翔?他只是不想挣脱,因为已经习惯作为潘小潘生活的全部.但他又确实在挣脱,每一次离开时他都跟自己说,这次离开便不再回来,任她怎么央求都不回来!像是潘小潘手中真有根线拴住他一样,他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走出去.潘小潘每次都在他离开两三天后给他电话,声音软软的,像是挑起来挂着丝往下滴落的浓稠蜂蜜,香甜诱人:老公,想你了,不忙了吧,什么时候回来?要几天吗?我等你哦.从没有过异样的情绪,温软得他都不能作出其他的回应,只能顺着她的话说,过几天就回,我也想你.电话之后再是短信,潘小潘一条一条发过来,何非攒几条简单回一个,连那一个也回得极其短促:嗯,哦,好,知道.那是一种闷着撒不出来的情绪,好像身处四面都是墙的暗室,你憋不死,但也摸不到出去的门,门和墙连成了一体.每到这种时候,何非就会想到电影《大内密探零零发》里刘嘉玲的那句经典台词:老公,你肚子饿不饿呀,我煮碗面给你吃好不好?这是一句听多了让人泪流满面的台词,那种万千柔情,对周星驰简直就是攻无不克.可是,这样的话终有一天还是没顶用,那人心若是远去,再多的柔情也许就是负担?何非自知比不得电影里的周星驰,潘小潘也不是刘嘉玲,既然那样的情深意厚都有烟消云散的一刻,他还何以执着?他是不是也可以对潘小潘说,我再也不要回去,从此你我天各一方,你是你我是我.

他终究没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有周星驰的犹豫,却没有周星驰在李若彤身旁时选择的决然.

我……你还好吧?

可能沉默了很久,也可能不过几十秒钟,何非在戚戚的半明不白中无法判断,他像失去太多语言功能,又想要说出些话来打破这样忽隐忽现的对视,以往这样的工作更多是由潘小潘来做的,她把自己搁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处于一种兴奋状态,跟他说东道西,如同陀螺般,根本停不下来:今天遇到一个人,哎哟,那腰子脸一看就是国际标准,说话还死不着调,奥巴马都快成他亲戚了:邻家的狗生了一窝仔,毛绒绒的可爱极了,听说是泰迪和金毛的串串,这两种狗,几乎就是一天一地的差距,要串在一块,还真是需要技巧呢;姨家表妹才十九岁,刚上大学呢,居然跟学校的挪威籍外敦混到一块儿了,好家伙,都三十多岁了,那模样长得说五十岁都有人信,姨呼天抢地,整天嚷嚷着要跳楼,把姨夫吓得连班都不敢上,请假在家看着;单位某女,八O年出生的,打扮得跟只鸡似的,看到男人眼里的光都散发着腥骚味,可还到处跟人宣扬自己是个处女,你说说,这是放荡得有多寂寞啊……何非有时听着也笑得毫无节制,更多时候,是连应和声都没有的,说是听筒都不合格.他惊觉时光摧人,把浑身每个细胞都有着文艺范的女子揉搓成这么喜欢家长里短的女人,那个望着窗外落日渐渐沉没远方竟然会流泪的潘小潘:那个喜欢打开他的手掌,抚摸上面一根一根的纹络,笑着对他说他的掌心是个谜,她在这个谜里不想走出来的潘小潘;那个喜欢删繁就简、干净明朗的潘小潘,怎么就一点一点在他面前消失了呢?

是习惯做不合格的听筒了,面对这个陌生了的女人,何非连一句简单的话都吐得异常艰难.他本来是想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就是本位,是主动,是轻松地表达他这次离开与往常一样的含义;而“你还好吧”,则完全失去主动的意味,纯粹就是一种生疏而被动的问候,让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没完没了.这让他很沮丧,脸上越发阴暗沉郁.好在潘小潘不喜欢开灯,又只开了一扇门,那闪进来的光足够让他看清客厅的变化,但还不能把他脸上的情绪清晰地传递出来.

潘小潘终于动了动身子,一种姿势的倚靠也是累人的.对此,她有深刻的体会.

你说呢?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照片墙,墙上绚烂的色彩和愉悦的影像足够帮助她回答何非的问话.倘若不好,怎能有这些明亮?倘若不好,又怎会有这些欢娱?

何非把目光转向照片墙.照片墙迎对的是推拉玻璃隔断的厨房,厨房是阳台改建的,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那一片穿越阳台的光芒多聚集在这面墙上,所以,即使客厅的光线没那么充足,墙上的色彩也依然丰沛,仿佛一幅华丽的锦帛,带着逼人的气息,跳跃着潘小潘的韶华光阴.只是因了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华丽,倒把一旁真实的潘小潘给衬出几分萧瑟来.明暗之下,何非对潘小潘精心细致的掩饰忽然了然于胸:这个女人,她不过是在努力地撑起自己,仅仅是撑起,不想在他面前坍塌罢了,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的背后,是无尽的尘灰飞扬和暗沉光影.

说到底,她是与他生活了四年的女人.无论他有多疲惫,也不管她有多失落,他们终究是有过两情相悦,一度还以为会彼此誓死相随的.只不过爱情果然是会骗人的,用最灿烂的光芒迷惑了无数人,然后光芒隐退,将最本真的东西呈现出来,是冷是热,是盛放还是凋零,就看这俗世男女用什么态度来追寻和选择了.潘小潘貌似在改变自己的生活,同时用改变来抹杀他在这里的痕迹,但他知道,这种抹杀是浮浅的,无论什么样外观的改变也只能是掩饰.掩饰什么呢?何非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了然于胸后的释然,看透潘小潘虚张声势的放松.

在客厅并不均匀的灰色亮光中,潘小潘很敏感地感觉到何非不动声色的释然.她有些恼怒,好像自己是个小丑,以为是一场精心的舞蹈,所有的灯光、音效都恰如其分,台词也念得很好,可就是一挑眉间,发现服装错了,本来该是短衫,却穿了件长袍,这就连季节都错过去了,就蹩脚得令人发笑了.

潘小潘白了何非一眼.他还是这么端着,一脸的漫不经心,他在她面前总是如此笃定!

好看!何非双手插进裤兜,略仰了仰头,示意着照片墙.这是他作为艺术家的风范,一度他这样的动作把潘小潘迷得恨不能把他供起来.一旦从那种忐忑不安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的谨小慎微仿若风中的烛火,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中还未立稳,便已熄灭.

潘小潘不答话,也未就着何非的夸赞再往照片墙上看,低了头,却泡了一杯茶搁到沙发跟前的茶几上.茶几也是新配置的,原来的沙发是何非坚持买的,退掉租住的房子,搬进潘小潘的住处,除了个人的鸡零狗碎,他就买了一张沙发.潘小潘当时还说,沙发就先不要了,反正屋里也不缺.何非坚持着,要么换床要么换沙发,这两样东西都是用来躺或坐的,体现着一个男人给予女人最放松的姿态.这话让潘小潘感动了好久,一张口便说我的男人有着优良的品质.因着这点,她才不肯舍弃与何非买的东西,那是他们一起花了心思,见证过他们对生活憧憬的物证.

这像是某种暗示,何非这次踏进这个屋就只是个客人,而不再是可以随便出入、可以指手画脚、可以皱着眉头对潘小潘表示出不屑和轻视的主人,既然是客人,潘小潘就有她起码的待客之道.至少,请客人喝杯茶.

何非就势在沙发坐下,沙发不似旧沙发那么软,一坐上去整个人都跟着塌陷,它轻轻地托着何非,只是微微地凹着,好像何非的分量就是那么轻,只够它那么微微一陷.何非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透了潘小潘,结果那不过是一瞬间的释然,他并没有真的放松,连坐沙发都非常自然地只挨着半个屁股,这明显是过河似的端着一份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跌入河中.他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就算不能像以前那般摊手摊脚地往沙发上一倒,那也不用到了陌生地方似的缩手缩脚啊,毕竟,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在走出去前,他并未明确地说过再不回来——尽管,他当时确实不想再回来了.何非的腰挺了挺,他要使自己尽量表现出不卑不亢,他要用这端庄的态度告诉潘小潘,他,回来了!他的离开,只不过是又一次的暂别!他端起热腾腾的茶轻轻抿了一下,以滋润干燥的唇和正慢慢焦虑起来的心.

然而,潘小潘根本看不进何非的内心.她的眼里,仍是男人的傲慢与轻贱.瞧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是料定了她在等他!他就这样一言不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过多少次了?六次还是七次?她已不确切地记得了.刚开始她把这种离开当作是小别胜新婚的游戏,她和何非一样对这种充满神秘和未知前程的游戏有一份热情,它类似于小孩子的过家家,就那么大点地方,你明明知道伙伴惯常躲的几个地方,但就是不愿意直接追寻躲藏的地点,而非要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虚张声势地查探根本藏不住人的地方.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乐趣.没有人肯放弃这种轻而易得的乐趣.

潘小潘并不能清晰地分辨出哪次是何非真正的“出走”,她也很奇怪,自己居然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给他打电话关机,她就发短信,一个接一个发,直到他主动打来电话跟她解释有多忙,她也忍了要发作的脾气,低了声音问,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像吃奶的孩子般噘着嘴说些老公你要想我之类的甜腻话.何非与她面对面时并不吃她甜腻的这一套,他总是在她要黏上来的时候,皱着眉头躲开,还要说一声,你怎么跟蛇一样.一句无趣又冰冷的话瞬时就将她所有的暖昧与热情碾得粉碎.她知道何非最怕的是蛇,小时候他被无毒的蛇咬过,虽无大碍,脚脖子上的两个牙癍却鲜明又狰狞.蛇在何非的心里或许是所有动物里面最惊恐和令人厌恶的,她分明是他的爱人,只是想要表达一下对他的依赖,粘附是女人对所爱男人的一种本能,这爱的行为怎么就让她成了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他最初的暖宝宝?失望和失落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潘小潘又怎会不懂,两个人的相处,就像两个齿轮,总要有一定的磨合,磨合到适合,自然运行平稳;平稳一段时间后,又会因为缺少润滑而产生新的摩擦.这是一个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过程.她不能在这种往复中无度地悲伤着,生活就是一种沉浸,若是只习惯悲伤,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她会经常性地“好了伤疤忘了痛”.忘,是她对悲伤的克制,也同样是作为女人的本能.

不管怎么说,“出走”一开始并不在何非的规划内,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生活太惯性,惯性得如同把一杯水连续地喝下去,同样的握杯动作,吞咽动作,没有一点意外,连呛水的可能性都没有.惯性是种杀戮,他害怕自己会被闷死在这场杀戮中.他需要有新的体验,至少让感官在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疲沓中重新清醒、活跃起来.何非的做与他的想是同步骤的,想法才刚刚萌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他并非为践行那句流行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没有那么浪漫的情怀,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离开这有些勉强的生活.他走得很干脆,连个纸片都没给潘小潘留,甚至在离开后的前两天,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他要给自己一个形似的真空地带.他以为自己想得很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走或停,享受无人识得自己,也没人在身边与他耳语的随心所欲,他可以像个疯子或傻子,也能做个聋子和哑巴.只是这种“真空”的感觉他还没完全进入,就被他自己给打破了——他能走多远呢?只不过在城市的边缘,没那么繁华热闹的夜晚,他以陌生人的身份穿行在陌生的地方,乱世的喧嚣潮水一般涌上来退下去,似乎依然没有清静,又似乎静谧得有些嚣张.他茫然地守着漫漫的夜,无所适从.这样的“出走”与他的想象千差万别,他恐惧地发现,自己竟然失却了独处的能力——不,是独自生活的能力.与潘小潘在一起的生活让他不知不觉中丧失的不仅仅是对生活的热望,还有能力?潘小潘对他情感的依赖和生活的照料以及性格的温软如同化学制剂,一点一点将他曾经的坚硬给摧毁,他变得像个软体动物,随时可以一声不吭地蜷起自己的身体,蜷着,而不打开.

仅仅两天,何非不能再习惯因失去外界信息而变得无比寂寞的时光,他犹豫地打开了手机.果然,潘小潘的短信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这使孤寂的他有了一瞬间的温暖,好像孤岛上远远看到的一叶小舟,明知道不会驶过来,还是会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欢快.只是,何非的欢快稍纵即逝.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样来自于潘小潘的欢快已经是很远的事了.那是什么时候呢?第一次看到潘小潘时他是欢悦的,面前的女孩并非一眼入心,只是干净得让人忍不住会多看几眼,这几眼一过,就好像置身在浅淡的花香中,香气氤氲,缓慢而不动声色,却清爽宜人.何非身不由己跌入这种清爽之中.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是欢喜的,欢喜于对潘小潘的爱,和潘小潘对他不矫不作的本性流露.爱是多么迷惑人的事啊,他那时恨不能每天的每个时刻都待在潘小潘的身边,什么都不干,就那么看着她的微笑,让她轻缓移动的身影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跟她说着他们的未来,那时他们都觉得未来伸手可及,而且温暖素朴:有自己的房子,而不是父母的,不要大太,六七十平方米足够;五年内有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当然如果都是男孩或是女孩也没关系:有孩子后,他们的父母可以轮流过来帮忙,不然的话,他们两个毫无经验的人会手忙脚乱的:还有,孩子的名字怎么取,孩子们的长相要怎么随他们俩……何非根本没意识自己的话真是多,潘小潘那么爱听他说的“未来”,拙朴平实,满是烟火的味道.何非后来想,那会儿怎么就不觉得自己琐碎而庸俗?他们自以为是相看两不厌,迫不及待地伸手把“未来”拉住,终于过上了真实的“日子”.

日子就是那样,过着过着就疲惫了,不是背弃曾经的诺言,也不是有意忽略说过的话,只是此时非彼时,而所有的感觉在意的是此时,彼时不是未来,没法想象和憧憬,只能被遗忘.

何非明白自己其实是寂寞的,那是种接下来不知道如何走下去的寂寞,好像小孩子的涂鸦,想涂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像什么就想当然地以为是什么.他努力地熬了两天,终究没能熬过自己,主动给潘小潘打电话,托口忙.潘小潘并不追问他忙的具体,她要的或许只是这么一个主动,虽然这样的主动不过是她铺垫了无数才换来的从云缝里挤出来的一丝阳光,但足够照亮她那并不宽广的小世界.只要有阳光,于她就是天高云淡,日朗风轻.

而何非却是纠结的——他分明要躲开潘小潘,躲开一成未变的生活,然而他却又恍惚这份离开,想要开启另外一种模式的生活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潘小潘在沙发的转角坐了下来,这样的距离感加剧了何非内心的沮丧.她脸上微微笑着,目光安然地望着他,像他们初识时.只是这时的何非已不知什么叫心动,他只有佯装的镇定,往昔不过是流沙,握不住存不下,此刻更成不了他的筹码.他想与潘小潘对视,也许眼神的交流是一座桥,他能通过这座桥越过陌生和疏离,到达他想要到达的彼岸.可是他的目光却如同射出去的箭,穿不透潘小潘的平静,一次次被折射回来,反使他觉得自己怯懦猥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时间带着倦意在他们之间冷冷地兜转.

何非想起来,他们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情景.那次他是晚上回来的,是正儿八经的远门——厦门.出远门之前,他和潘小潘起了争执.潘小潘看着电视里的一档亲情节目,她被诉说出来的母子深情感动得泪水涟涟,她擦着眼泪对疲乏得快要睡着的何非说,老公,我们要个孩子吧!说着,情绪正浓烈的她下意识地把身子靠向何非,寻找依托般.

何非受了惊,坐直身子的同时一下子把正依靠过来的身体推了出去,那种无意识的激烈反应让两个人都呆住了.潘小潘定定地看着何非,眼里未干的泪水又泛了出来,只是刚才是为别人而落,这会儿却为自己而流.何非愣了片刻,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地喃喃道,咱们哪有资格要孩子?就是有孩子又能给他什么?

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天下父母可以给的?潘小潘说.她忘了是从哪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一个期盼着有孩子的男人是最有安全感和责任心的男人,而何非,就偏偏有这温暖的一面,他说过,他们要生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你拿什么给?

我们可以结婚!

何非沉默了,结婚意味着从此日复一日,形式相同,内容相同,不同的是苦恼更多,麻烦更多,失去的自由也更多.他再不能拥有自己希望拥有的生活,但到底他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却并不知晓.他明白是自己从一开始就给错了信号,他不该跟她描述他未曾体验过的未来生活,那种不负责任的憧憬本就是海市蜃楼,看着美丽,实则梦幻.这也怪不得何非,爱情燃烧的时候,“未来”就是一种燃料,借助它,爱情的火光更加耀眼,谁会想以后呢.当时过境迁,尤其是何非已经和潘小潘生活在一起了,跟结婚并未有多少差别,那何必非要流落到婚姻里头?

潘小潘已擦干眼泪,她在何非沉默的片刻里已经安顿好了自己的情绪,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吧,没有婚姻就没有婚姻吧,她不是不累,只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这个男人,纵使他对她不再如前,他于她,似乎只是出于一种惰性的习惯,而越来越少了投入的热情.潘小潘不解,当初吸引她的明明是何非的主动与热情,还有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温暖,而这些她觉得无比宝贵的情愫像河水,原来丰盈,而今却只剩干涸的河床.最要命的是,她一边回想从前的丰盈,一边还依然留恋着干涸的河床.

结婚的话题像是寒冬里的西北风,一旦刮起来,就是寒霜遍地.何非冷,潘小潘也冷.每次都是潘小潘提起结婚,她对婚姻的渴望就像孩子对糖果的追求,孜孜不倦.何非奇怪,他们没有婚姻的名分,但他们形如婚姻,难道非要携手走进壁垒森严的城堡,才是他们的爱情结局?婚姻是个死穴,只要潘小潘一点开,何非绝对死机.好在,潘小潘虽冷不丁横刀出手,却从不死追猛打,一见何非闪开,她也就偃旗息鼓,独在一旁黯然神伤.

何非并没有表面的冷漠与寂静,他闪躲的姿态很好地掩饰了他内心的起伏.对于未知的“未来”,他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一个家庭成立所必经的林林总总,他无从应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的内心虚空得像肥皂泡,无需风吹草动,就随时可能破裂.

第二天,何非急匆匆离开,他甚至没思虑要带走什么,只是走出门的时候,回望了一下.他以为这次应该是归无期了.

但就像中了魔咒,他无端离开之后,异地的声色完全对他失去了诱惑,他的心一直晃晃悠悠地悬着,无论他用什么理由,或以何种事件,也无法让心踏踏实实.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他即兴的行程,而沿途的风景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草纸上的几笔工笔画,潦草又灰暗,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致.最终,他还是匆忙结束了行程,黯然地重返他和潘小潘的生活.那天,他故意拖到夜黑才回去.他径自用钥匙打开门,屋里的黑暗让他以为潘小潘出去了,这使他松了一口气.他放好行李箱,正在摸索墙上的开关时,客厅的灯亮了,潘小潘站在房间门口,异常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以往的迎面奔扑.何非一瞬间被潘小潘安静的气场镇住了,他与潘小潘对视着,目光里的强硬却在一点一点挫下去.还没等他完全萎靡,潘小潘的脸上已经渗出了笑意.老公,你回来了!当笑意烂漫一片时,潘小潘雀跃起来,好似刚才与何非的对视只是为了更准确地辨认.

在何非和潘小潘之间,历史总在重演.这一次,还会是历史的重现吗?何非在暗暗期待.

你……喝茶吧!潘小潘还是这么一句.

在何非面前喜欢碎碎念的潘小潘无话可说的时候很少,她甚至可以把网上搜寻到的话题都拿来与何非交流,尽管这样的交流于何非而言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没关系,潘小潘要的是与爱人能诉衷肠也能明辨是非的感觉,那种把人间的琐碎细细研成粉末的感觉,平凡、庸常、温暖,这才是热辣辣活生生的生活.现在她能说什么呢?何非一次一次的逃离,像一把浸着毒的,每次都残忍地在她身上扎一刀,她可以忍受伤口的疼痛,却不能阻止毒素在体内的蔓延,她若不求重生,只有等着毒发身亡.可惜何非不懂,他根本无视她的挣扎,她的气息奄奄,他只是风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她的生活里旋进旋出.不止一次,她对自己说,放弃吧,前路漫漫,就算是一个人,只是孤单,却可以安安稳稳地前行,总好过这样的拉拉扯扯、跌跌撞撞、浑身是伤.她的勇气在疼痛中骤然升起,像腾空的蘑菇云般密集而强烈.然而这种勇气随着时间又渐渐被消磨,蘑菇云再密集在辽阔的空间也会消散得了无踪迹,何非的不在身边又给了潘小潘自行疗伤的机会,她的恨意是瞬间酝酿的,还来不及发酵便已消弥,反而是对何非欲罢不能的爱,占据越来越多的空间.所以,当何非不期然中重新出现时,她忍不住欢跃,忘了自己是个即将毒发的人.

直到这次,何非离开前将他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带走了他所有的旧物,在这套几十平方米的房间,唯有沙发他带不走,经过潘小潘手的东西,他都整理到了一边,是下了决心不再回来,往后的日子若是不再有潘小潘的痕迹,或许他不会再有不忍不舍了吧.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绝迹,本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世界那么大,当彼此不再需要的时候,置身度外才是真正的了断.他在努力地把了断做得彻底.

刀,直接捅到了心口,然而潘小潘再无痛感,她也相信何非是真的不再回来.她索性自行拔刀,刀口并无鲜血迸射,原来,她早已麻木了啊!她以为千山万水之中唯何非一人,她生命中全部的温暖都给了他,从此再不能对别人微笑,现在终于明白,她守候的,不过是刀口,而非未来.

照片墙旁边书房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出来.看到客厅里端坐的两个人,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如此的安静里居然一对男女相对而坐.何非的心思在潘小潘安然而陌生的态度上,他已经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成为这里的历史,他离开时的决然注定了再无可以重蹈的覆辙.他把潘小潘的痕迹从身边抹去的同时,也一手把自己从潘小潘那里割裂出去.他有些懊悔,兜兜转转、迂迂回回中,潘小潘仍是他不肯割舍的终点.他一次次地逃离,或许正是为了确切地证明这一点.但是已经不能,纵使他回头——半年的经历之后,他心无旁骛地回来,足够对他曾拥有的生活进行认同、确证——潘小潘终于离开守候的原地.是的,没有人有足够的耐心去守候和守护毫无结果的感情,就像是桃树下面等着杏花开,这份等待既悲情又悲哀,更可笑.

受了惊的却是潘小潘,在与何非无声的对峙中,是不是忘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她猛地从沙发上蹿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何非,那份紧张与刚才的淡定自若判若两人.她张了张嘴,似要解释,却忽又意识到此时的何非已非数月前的何非,他不过是她生活里的过客,而此刻,仅仅被她视作一个常客,而已.

年轻男人愣怔片刻,笑着冲惊跳起来的潘小潘熟络地抬手示意了一下,又冲何非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绕过他们走出了客厅.就像无声电影,情节流畅,细节精湛,一点都没有破坏整体画面的静美.

何非被这自然而然的一幕所震撼,只觉身边的静寂像堵墙,从四周拥过来,挤压着,让他呼吸急促,心中的懊恼亦如洪水汹涌,张牙舞爪地渗进他的体肤.他抬眼望着潘小潘,渴望她能够向他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他不想听到的话.

潘小潘却不,她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以前跟何非说的话太多,可能真的达到有些夫妻半辈子的话量,难道她真的有预兆,是在用这几年的时间来过他们的一生?不然,她何至于现在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呢!

茶已凉,潘小潘未添.何非自觉就是这杯未尽的凉茶,再放下去,只能是茶色更重,苦味更深,而刚刚冲泡时那份氤氲的香味却杳杳无踪,舌尖上残留的感觉总会因时间的久长而淡忘并且再不能感知.他没有错失和潘小潘最好的年华,但失却了与她相处的华美记忆,他再回想起来,剩在那里的,是一片灰暗的痛和痒,如萤火般,闪着赢赢弱弱的微光.

何非起身,客厅的光线因了最后一扇门的打开而变得亮堂起来,他看到那面照片墙,在涌进的光线中越发华丽,一面墙上同时绽开的笑容,宛若盛开的月季,端庄而绚丽.他心里忽然酸楚,他本该出现在这些照片里,也盛放若月季,或者只做绿叶衬托那些笑容,如此,这面照片墙会更加生动吧!只是,他生生把自己抽离了,他担心自己无法支撑这日复一日的平凡、单调与琐碎,却在不停地寻寻觅觅当中发现,平静、朴实的生活才是心灵安放的最好处所.他在潘小潘的生活中出出进进,他以为每一次的出都是最后的剥离,却又在剥离之后,在海阔天空之后,渴求安逸与温存.逃离从没真正让他踏实过,他就像春天的柳絮,貌似轻盈洒脱,实则全无规则和秩序.而当他用了数月的时间,终于明白自己的需要,转身不再犹疑时,身后的门已经关上.是的,没有人一直会在原地等你,没有一扇门会永远为你敞开的!

真的,很美!何非看着照片墙,真诚地说.每一帧热烈的潘小潘对他都笑得那般灿烂,仿佛一世无忧.他看着,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没有告辞的话语,像他此前的数次逃离,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悄没声息,而是在潘小潘的目光注视之下离开.他拉起行李箱杆,低头一步一步,走出门.他的心情太黯然了,竟不曾发现,不肯给他续茶的潘小潘已然一脸泪水,她双手紧紧绞握在一起,努力控制着冲上去抱住那个颓废背影的冲动.从看到他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在翻江倒海,这其实是她等待的时刻啊!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想把自己再置于主动的角色,理智告诉她,他的主动才是他留下来的理由.她已伤痕累累,经历过万种凋谢,她无力伸手迎他,因为握不住他那双背到身后的手.可何非分明没有主动的意思,她期待的,是他进门的那刻,环住她,哪怕是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我回来了!她零点温度的心也就此点燃了——原来,他仍然不是离开,只是出门.他连主动的姿态都没有,到底,是不肯还是不愿?他甚至把一贯的随性都收了,茶水凉了,他端然而坐,显然是不再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那么,他的回来只是为了做一次正式的告别?像是舞台剧的最后,演员的返场只为谢幕.潘小潘的心如凋落的花瓣,忽忽悠悠落到地上,又被风刮起,再被纷乱的脚步碾踏、揉碎.她心酸地想.她可以换掉家具,粉饰墙壁,可以让自己在照片里明媚,以为过去了无痕迹,其实呢,她还等在原地,生活只不过在踏步,一二一,一二一,倒把口号喊得欢天喜地.

何非出门,没有回头,也不做停顿,拖在身后的行李箱发出嘎吱嘎吱的乱响,嘲弄一般.世上的事真是奇妙,他辗转过数个城市,每个城市都是除了喧嚣,还有势利,他在忍受这些喧嚣和势利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了对潘小潘的惦念,起初还是毛毛雨,仅仅将他的心滋润了一下,他以为这还是离开的不适应症,就像孩子断奶一样,总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念居然未淡,反而越来越浓烈,毛毛雨转成了中雨,继而变成倾盆大雨,他在这样的倾盆大雨里无法再做任何事.他以为决裂是新生,却把自己推下了断崖.人生真是莫测啊,忽而沧海忽而桑田,在沧海时想着桑田,在桑田里又怀念着沧海.

人生之路,就这么慢慢走吧,无论沧海还是桑田.

从身边经过的人折回身,轻碰他的肩.何非回头,看到一张喜笑颜开的脸,他一眼认出,这正是刚才从门里出来的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疑惑地望着他,说,大哥,你又要走啊?

何非哑然失笑,他曾经的书房成了年轻男人的,他不走,将以什么身份住下?他自嘲地摇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就没有更明亮的照片么?年轻男人的话有点首尾不搭,何非没听明白.

你书房的照片墙啊,大姐选的那些照片效果不好,她说先放着,等你回来再重新换.正好你回来了,还要出去啊?缓两天,先照相呗,照完了,我直接上新的照片,我把你们合影的位置都留好了.

何非抬起头,终于,他看不清楚身边的景与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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