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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显执意不顾妻子王清秀的反对,提着他早已准备好的包向汉江河边走去.王清秀急的边哭边喊：死鬼,你就听我一回劝吧,别再去炸鱼了.那活儿不安全,要是被公家人知道了,你坐牢倒好,吃不要钱的饭,住不掏钱的房,我们一家老小可指望谁呀！
李二显很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对着妻子吼道：我去捞鱼又不是去送死,哭个球,你.不去弄点鱼回来,你吃啥、穿啥、用啥？你看看王庄二狗子家,一家子人整日在地里刨,刨出多少钱来了？人家都不种地了,他死守地里,买化肥靠赊账,别人都富得流油,他家一年能吃上一两顿肉；人家姑娘都穿裙子了,他家娃夏天来了还穿破棉袄；人家孩子上大学找不到工作拿钱买,他家那小子上学靠救助,学费都交不起；这样的生活安全得很,你要不？说罢,他更加放快了脚步,气哄哄地直奔汉江而去.
王清秀还在数说李二显：炸鱼又不是没死过人,包又没长眼睛.你只拿二狗子说话,咋不看人家李安娃出去打工挣大钱,回来多滋润,自己就守着这条河当奶妈,也没让我们过上啥好日子.
知足吧,姐.过日子没啥样儿,各有各的路数,都是度光阴.路过李二显家的李安娃劝王清秀：姐,管不住就甭管了,反正你说的他也不听.哥也不是不想过日子的人,你就由他去.这会儿你说的再多,他走远了又听不见,还把你气的不得了.要是气出个毛病来,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他会过日子,能把日子过得和你一样,姐也就知足了,保证不说他半个不字.可是你看他整天让人提心吊胆的,能不让人操心吗！
这李安娃和李二显同为本家堂兄弟,安娃小李二显几岁.他家住在李二显的西头,距离不过半里地,中间隔着村医疗室.山里人居住稀散,加上大多青壮年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医疗室里整天除了医生和稀稀拉拉的老弱病人,再没其他人了.他们三家的房子一字排开,间隔不过200米,门前一条通村公路,虽然偶尔有小面包车或“飞毛腿”（农村人称三轮车为飞毛腿）驶过,村前出出进进的交通要道还是很冷清.尽管乡村公路“村村通”,可是村级公路一般只通到村子中心,也有的村,干部住在哪里,公路就延伸到哪里,大多数居住偏远的农户只能走到村子中心区,才能享受“村村通”的优越.医疗室和安娃、李二显们,从半山腰搬到这里,就是图的门前有条公路,出入方便.
安娃为啥不喊王清秀嫂子而叫姐？原因还得从李安娃媳妇王大花说起.李安娃从职业技术学校建筑专业毕业后,在广东东莞一家房产公司打工.他有文化,又学有专长,人也灵活,干啥成啥,学啥会啥,是农村走出去的不多见的能人.安娃几年时间从小工混到技工,后来被公司重用提拔为项目经理,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就在这期间认识了云南姑娘,两个人在一个公司上班,日久生情喜结良缘.在广东赚了钱后,李安娃带着王大花回家结了婚,建了小洋楼,手里还有零花钱.这王大花虽然有李安娃夜伴日随,可她必定娘家远在云南,少了亲情的关照,多少有些显得孤单.王大花觉得李二显媳妇王清秀人实在又亲和,于是就和她结拜姊妹,这样李安娃就得随王大花把王清秀喊姐.王大花和王清秀这么一结拜,确实让李二显和李安娃原本的本家人更是亲上加亲了,生活中自然就多了一份相互关心和体贴照应.当然,这也多了个参照系,每每看见他们的好日子,都让王清秀对自己的男人多了份怨气.
李二显运气还真不错,不到两个小时就从江边回来了.他拿回了四条十几斤重的大鱼,还有十几条一斤多重的小鱼.这时正好王大花和王清秀在一块聊天,机灵的王大花见李二显一脸兴奋,把那些鱼往堂屋地上一甩,那种得意的样子明显是给王清秀看的,于是她来了个顺杆儿爬,立时起身招呼：吆,姐夫,你可真能行,弄回来了这么多的鱼呀！说着在李二显面前晃了一下手,竖起个大拇指.同时喊王清秀,姐姐,快来看呀,姐夫给你拿回来了这么多的鱼呀！累了吧？渴了吧？快给姐夫倒水喝.
王清秀不但没出来看鱼,待在里屋不冷不热地说：我才不稀罕,出去炸鱼让人多操心.王大花急了：姐,你咋这样,姐夫这不好好的嘛.没等王清秀说话,李二显说：别理她,你也就不走了,安娃在家也喊过来,今天咱们喝几盅子.
李二显把安娃喊来了.这时李二显的儿子李林带着高中时的同学羌西一起来家里.安娃看到羌西礼节性地迎上去,拉着羌西的手问：你是李林的同学？是哪里人？
我和李林是高中同学,要好的同学.我家住在县城.
要好的同学,还是县城的同学,城里人到我乡下来,你能看得起乡下人,能吃下我们乡下人做的饭？
叔叔,都啥年代了,城里农村都一样了.现在农村人能吃到的,我们城里人不一定能吃到.安娃看着李林：你娃子装的够深呀！还和城里人交上朋友了.
李二显是个急性子人,他看安娃和李林、羌西说的搁不下,就打断他们的谈话：好了好了,不问长问短了,娃他妈,你快做饭,大花去给帮忙,我们几个烧水喝茶拉家常.
转眼间,丰盛的美味摆满桌子,鱼自然是今天的主菜了,红烧鱼块,清蒸全鱼,油焖辣子鱼,豆腐炖鱼汤,基本上算得上家常鱼宴了.羌西是城里娃,虽然住在汉江边,汉江鱼也吃过,可是很少吃到这样多的野生汉江鱼.他狼吞虎咽把各味儿鱼都吃了一遍,感觉异常的美味.他特别喜欢吃鱼,在家里也不少吃鱼,这可是他在城里从来没吃过的味道.他看着李二显问：大叔,这是哪里的鱼,这么好吃？李二显本来是个没顾忌的人,几盅酒下肚更是心直口快.他毫无考虑就回答羌西：我在汉江河里炸的鱼,正宗的汉江野生鱼.他指着堂屋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捡的鱼说：你看,不少吧？喜欢吃,你和安娃回家时拿些去.
啊,野生鱼？包炸的？羌西放下筷子又说：那是犯法的呀,大叔,你真胆大呀！顿时,一屋人鸦雀无声.安娃挨着羌西坐着,他急得直扯羌西的衣角,见羌西还想说什么,他就大声说：吃鱼、吃鱼.来、来,我敬大家一杯酒,先喝为敬.说着,一仰脖子喝了.羌西知道自己的话把大家吓到了,尤其是李林他妈的脸色,让他明显感觉到一种惴惴不安.他灵动地反应过来,笑着说：大叔、大妈别怕,没事儿的.我二爸是羌银东,你们听说过没有？是咱们县局副局长,他就分管治安安全.大叔以后要是被治安上的人逮住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找我二爸说情,保您没事儿.
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制造紧张的是羌西,解除紧张的还是羌西.他这样一说,李二显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乐呵呵地笑出声来.李二显赶紧举起酒盅子,对着羌西：来,侄子,大叔敬你一杯,敬你一杯.一桌子人又恢复了初始的气氛,他们喝酒、吃菜；吃鱼、吃饭；其乐融融.
好几天,李二显还兴奋在那次他一炮炸了一百多斤鱼的收获之中.这些天,他时常在王清秀面前嘚瑟,王清秀虽然很反感,因为他带回来了那些鱼,也就没多和他计较.
世事总是有些蹊跷,蹊跷的令李二显意想不到.这天,他家突然来了四个干警,一个人守门,其余人员不由分说,进得屋内四处搜查,不一会儿,一从他的西厢房间里搜出几斤,另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二显：你涉嫌私藏,请签字,和我们走一趟.话音刚落,两个站到李二显身边,明显摆出一副你敢反抗,就强制你的架势.李二显吓得哆嗦着手,在递给他的那张纸上边签字边解释：那是我前几年修地剩下的,我又没犯啥王法.一个瞅着李二显,语气高调地说：王法,你还知道犯王法,你在河里炸鱼那算是做啥子？王清秀一听说炸鱼,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连急带怕两眼翻白晕过去了.李林一看这场面急的就喊李安娃：安娃叔,你们快来呀,快来救我妈.安娃和王大花飞也似的跑来了,安娃把鞋都跑掉了,他没来得及捡鞋子,跑到李二显家已经把李二显带到门外.李二显看到李安娃来了,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李安娃明白他的心事,就对他说：去吧,好好配合,把事情说清楚,争取从轻处理.屋里有我们处理,你就放宽心.
李林背着他妈往村医疗室跑,安娃和大花一左一右跟着李林跑.安娃光着脚,被石子垫的一跛一瘸地边跑边喊：医生救人,医生赶快救人.到了医疗室,医生迅速上手做检查急救.农村医疗室,不用挂号,不做血常规、尿常规化验,也不用做X光、B超、CT等检查,医生还是用传统的老办法,掐人中,用针扎食指尖出血等办法,一会儿疼的王清秀醒过来了.
几个提着搜出来的“战利品”,带着李二显走到医疗室门口,带队的那个走进医疗室问医生：啥情况,没事吧？医生说没事,吓到了,镇静一会儿就好了.那个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没事就好,女人也太胆小了.说着出了门,先是一个绕到驾驶室后左边,拉开车门上车坐了,让李二显第二个从右边上车,再一个从右边上车,最后驾驶和副驾驶室里坐上开车的和那个领队的,这样李二显被安安全全控制在车内,一溜烟儿开走了.
王清秀看到李二显被带走之后,她从医疗室招呼没打一声就回家了.李林给医生说,回头给你结账,谢谢你了.安娃和王大花也只好跟李林一起回去了.回到李二显家里,他们先是不说话,然后王大花忍不住气,打破沉闷的气氛说话了.
安娃、李林,你们叔侄俩赶快想办法,尽早把二显哥救回来,别让姐担心.李林说话带着哭腔：能有啥办法,我去找谁呀？安娃看着一脸沉郁的王清秀：姐不用担心,二显哥没事的,不就是几斤嘛,又不是偷来的,也没闯啥祸,说不定弄去问清楚了,明天就放回来了.王清秀有气无力地说：别管他,叫他受些熬煎,受些教育就知道我是为他好了,不整治他,说不定还弄出个大祸来.王大花摇着王清秀,操着半陕南话半云南话：姐,你就别说气话了,眼下应想办法先把哥救出来,以后再慢慢说服他,别再干这违法的事儿了.王大花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了一声,大家都看她时,她又问李林,你那个同学他二爸不是在局当副局长嘛？他说过的话你忘记了？王大花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四个人意见一致,只有找羌西,必须找羌西.
李林去医疗室给羌西打电话,说他爸被带走的事情,还说了他明天一早就到县城,请羌西给其二爸求情的事情.羌西答应李林,晚上找他二爸,一定想办法让他二爸帮忙放了李林的爸.次日,天还是蒙蒙亮,李林请李安娃一同前往县城,去找羌西.羌西见到李林和李安娃,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让李安娃和李林一头雾水摸不着北.李林急切地问羌西：到底咋了嘛？羌西说：我从你家拿回的鱼,让妈妈做了,请二爸来吃,二爸问这鱼是哪里来的,这么好吃.我就实话实说,说是你爸在汉江河里用包炸的.我二爸吃完鱼,有点怪怪地啥也没说就走了,谁知他就派几个人去了你家.
原来是这样呀！你二爸咋这样呢？李林有点想不通,这城里人咋就没一点人情味儿.
李安娃看李林和羌西发愣,赶紧打破僵局,他安慰羌西：不怪你不怪你,也不怪你二爸.是这样羌西,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看能不能给你二爸求个情,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也不会让他白做人情,你说是吧李林.李林忙接过话说：是的羌西,你不好说,你把我们带到你二爸办公室,我们给他意思一下,你再帮我们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你二爸就会帮我们通融,放了我爸.
进了羌银东的办公室,羌西向其二爸介绍了李林和安娃.羌银东一脸不高兴,指责羌西连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李安娃乘机把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塞进羌银东的口袋,羌银东嘴上说你这是干啥,脸上却掩饰不住心里的乐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摸着那个厚厚的信封,迟迟没有拿出来.李林忙上前一步对羌银东说：叔,哦,不是,局长,我是羌西的同学李林,我爸的事情请您帮个忙,该咋样处理我们都认罚,绝不让您为难.我妈胆子小,那天都被几个吓晕了,我们想请您早点让我爸出去,免得我妈担心.羌西也赶紧帮腔说：二爸,他爸就是给我汉江鱼那个人,你就开个恩帮帮他们.
羌银东瞅着羌西心里想,你娃子幼稚,这事就是你给我提供的线索,是我让人去干的,我早就料到你会带他们来.想到这儿,他把插在口袋里的手退了出来,可并没有拿出那个信封.这信封里装的啥？装了多少？羌银东没有要退给李林或者李安娃的意思.从他的面部的表情和眼睛上看,脸上虽然没有绽放笑容,放光的眼睛写满内心的得意和愉悦.为啥如此表情,此时只有天知道地知道,羌银东知道,李林和李安娃知道了.
羌银东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得了好处还落人情,他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他想要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来了.他为自己的智慧暗暗兴奋.这时的他变了个人似的,显得异样亲和,对着面前站着的三个人说：来,大家坐、坐、坐,你们说的是涉嫌私藏那个案子？坐、坐、坐,别急,安全是个大事情,上面一再强调,责任重于泰山,谁也不敢马虎是不？我们当领导的也不容易,不是我们穿上制服就不食人间烟火,我们也和常人一样,也得吃饭,养活家人是不？李林、李安娃、羌西三个人都在洗耳恭听地听羌局长说话.羌银东说到此,他看自己面前这三个人一脸愁云又听得那么认真,于是他卖完关子之后话锋一转：所好嘛,没出现严重后果.啥叫严重后果？就是炸了人家的房子呀,炸死个人呀这些事情.你们就放宽心,不急、不急,我给你们想想办法,不过,这人可以不拘留,处罚可是无法减免的.这样吧,你们回去,我去问一下具体办案人,尽快处理这事儿.
羌西让李林和李安娃到他家去等李二显出来后一起回去,李安娃说他就不去了,回去有事情.李林看李安娃不去,他自然也不好去,于是他俩告别了羌西往回走.
在县城汽车站隔壁的一家小饭馆里,李林和李安娃一人要了一碗面,李林坚持要炒两个菜,喝点啤酒.李安娃说啥也不准李林叫菜拿酒.他说：要炒菜喝酒我们回去吃,这城里东西贵的摸不得.南瓜、萝卜、青菜,我们都在喂猪,到了城里就得一二十块一盘,啤酒还没得我们的拐枣、柿子酒好喝,还要七八上十块钱一瓶.回到家里,不花钱吃的撑破肚子,在这里花一大把钱,嘴还没尝到香就没了.你就别想着我了,我们都是自己人,挣钱不容易,你爸这次连送带罚也花了5000多块了,这是你们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这还不能让你妈知道了,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她本来就不愿意让你爸炸鱼,怕出事危险.这怕鬼就有鬼,偏偏地就出事了.
安娃说这些都是为了阻止李林为他花钱点菜卖酒,李林也就没再坚持.一碗面对于他两人来说,确实是吃不饱,充其量是压个饥.但是他们没有再要了,走出饭馆直接去了汽车站.
两个人都有点打不起精神,坐在车上谁也不说话.满车的人有的耳朵里插个耳机,像个蜡像一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机,面无丝毫表情.有的人大声接打电话,大声喧哗,嬉笑怒骂旁若无人.有的人像是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样,消闲地抽起烟来,吐出的烟雾弥漫车内,几个女子一手捂住嘴巴,一手不停地来回扇着驱散烟雾,年龄老一点的那个女人瞅着那个抽烟的人说：公共场所不许抽烟,你也不考虑别人的情绪.司机转过头来：车内不许抽烟,师傅你把烟掐了.那抽烟的说：你好好开车.说话间一拉车窗把烟头扔出窗外.
李林和李安娃对这些无动于衷.李林此时想得最多的是回去怎么给他妈交代,他爸到底啥时间能放出来.李安娃不说话可以理解,他是看李林不高兴,自己就只能沉默.就这样任凭车子颠簸,他们的身子随着机械地动弹着,以至于车子停了好长时间,李林才感觉到车子没走.他问李安娃：车咋没走了？李安娃指着车外公路上堆满的矿渣说：堵住了.
公路上,两辆推土机从两头轰轰隆隆吼着,把源源不断流来的矿渣装到一辆辆待命拉走的大卡车上,好像是挣扎着要以最大力气,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从山上流下来的罪证销毁掉.客车上下来的20几个人都站在与车子不远的公路上,有的仰起脖子像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严肃地目视每一个矿洞,心有余悸怕在这里不安全.有的指着布满山体的矿洞说：你们看,好端端地坡面,被挖成啥样子？这山和人一样,人有骨头,山有石头；人有毛发,山有树木禾草；人有血液,山有流水；人要是整的这样遍体鳞伤咋个活法？这山整成这样,迟早要报复人的.有的人接过话茬说：你们不知道,这里原来是绿油油的树林,下雨水从林出来,流到汉江河水是清的,现在到处都是流动的石渣子,一刮风尘土飞扬,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下雨那就可惨了,泥石流,黄汤水,就跟刮肉一样,从坡上流到河里,山上只剩下石头没土了.也有人接过话茬说：这挖的窟窿眼睛的,当地政府也不管？
谁管？咋个管法？开矿的人财大气粗有钱有势,小官惹不起,不敢管；大官不和他们勾结就是好官了,谁去管.是呀！政府靠挖矿增加财政收入嘛……人群里,你这样说,他那样说,一人说多人随声附和,议论不休.李林听了“政府咋不管”这句话,脑子里嗡的一下联想到他爸炸鱼的事情,他想这满山都被挖成这样子,导致水土流失,空气污染河水和浆糊一样,为啥没人管,这事情比他父亲炸鱼严重十倍吧！李林觉得应该把开矿老板,甚至那些卖苦力挖矿挣钱的矿工,都应该统统地抓去罚款、坐牢,让挣大钱而不顾生态环境的大老板把牢底坐穿才是公理.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政府咋不管呢？为啥偏偏去管个炸鱼的人？
回到家里,李林还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回不过神来.他妈和他说话,他嘴里还在嘟囔：政府咋不管呢？王清秀一听“政府咋不管”,气不打一处来,她骂李林：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还嫌没把你爸毙呀？你还要政府把你爸怎么处置？把你爸整死了,你自由了好浪是不？安娃看着李林：你咋说话的？你这娃子是咋了？这点担当都没有,难道就把你气糊涂了？李林这时才清醒过来,他也发起火来：你们说啥子嘛？我是说那些开矿的,把山都挖空了,遍地的矿渣流到河里咋没人管.然后又低声对他妈说：妈,没事,我爸很快就回来了,你快去做饭,我和我叔都饿了.饭熟了,刚刚端上桌子,李二显回来了.
李安娃看着面前站着的李二显,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又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反复地眨巴了几下眼睛,问李二显：哥,真的是你吗？王清秀看李安娃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他还能是鬼.李二显也笑了,他对安娃说：你们走后不久,羌局长就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说让我赶紧去追你们,说你们没走多远,我才知道是你们把我弄出来了.不过这不是坏事.李林,你经常说哪个老汉丢马,因祸得福,我这回就是因祸得福了.
李林想笑他爸又没敢笑,一字一句给他爸解释：爸,不是哪个老汉丢马因祸得福,是成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塞翁是谁嘛？那还不是一个老汉嘛.王清秀更搞不懂这些,她只领会这一定是好事情.她瞅着桌子上摆的菜：你们爷儿俩就只顾说,也不看菜都快凉了.李二显拉着李安娃说：来,坐、坐、坐,咱们喝酒喝酒,边吃边喝边聊.
他们刚一坐定,李二显“嗨”了一声,大家异口同声问咋了？李二显说咋不把大花喊来,她一个人在家做回饭划不来,叫过来一起吃.王清秀说,等你想起来操心人,早把人饿死了.我早都去叫了,人家去坡上干活没回来,我一会儿给她送点过去.安娃说,哥你惦记她干啥？她有我关心就足够了,哈哈.王清秀接过话,对安娃眨个眼儿,是呀,有安娃操心,还有心就行了.李二显听着两人的话有点不对劲儿,就问：你们啥意思？安娃、王清秀、李林齐声说：你说啥意思？满桌子笑声一片.
到底是咋回事,二显哥认为是因祸得福？
这让安娃捉摸不透.酒过三巡,安娃忍不住就问李二显：二显哥,你说的因祸得福我不明白.呵呵,你当然不明白,我都不明白.那个羌局长,把我送到局大门外,对我说：老李,没把你吓住吧？以后就是熟人,有事找我,汉江鱼好吃,野生鱼就是好吃.你说,他这东一句西一句是不是给我递话？安娃把端起的酒盅子原放回桌子上,头点了几下,好事、好事！那你的意思,我还可以在河里弄鱼？哥,我可没有这样说,你想咋整就咋整.明白,明白.你明白个啥呀,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耳性.王清秀反对了.李林对他妈说：妈,你就少说两句.李二显没有和王清秀理论,这是他一贯的方法,不管媳妇说啥,他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懒得争论,反正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他没有像《平凡的世界》里的田福堂田支书对妻子那样,“天下做主,这个家我做主”.在面对家里人的反对和外界的约束时,遇到一切“困难”,他固执地不管一切,掩耳盗铃地绕过障碍,不管前面是深渊还是泥石流.今天,面对酒桌子上王清秀如此奚落他,他却听而未闻平静地绕开,用一句吃饭,不谈正事止住了媳妇的嘴.
生活在秦巴山涧里的人,总有少许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与他们生命息息相关的河流上.他们把赚钱的营生死盯在大小河流、山涧溪水里那些自然生长的野生鱼类上.在保护与抵制保护的周旋中,他们选择了昼伏夜出的“游击战术”,或者直接寻求保护伞,一次次侥幸躲过保护人员的视线,获取一些不薄的收入,这就自然而然滋生他们一再铤而走险的“雄心”.
李二显就是那些铤而走险的人之一.他从局回来,不但没有自我反省,更听不进媳妇王清秀的话,反而琢磨起羌局长那句“有事找我”和“野生鱼好吃”起来了.他是吃了秤砣铁心了,还要在汉江里圆他的发财梦.
既然心意已决,那就义无反顾地动起来.李二显重新规划自己的发财蓝图.他首先想到是如何找个强势靠山,这个靠山的第一人选无疑就是羌银东.然后还要找一个好的帮手,这个帮手能替他说话,替他圆场子,替他扫除媳妇王清秀这个障碍.这个人就是李安娃,安娃对他十分有利.他人灵敏又有人缘,他能见眼生情,见机行事；他巧言善辩,言语感人；尤其是他的媳妇王大花,能在安娃危难之际,给他加油充气,总是那么无缝对接,夫妻俩人联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没有解不开的困惑.李二显还想到了儿子的同学羌西,那是过河的“卒”,关键时候能用上的人物.李二显想到这些人物都需要打点.他打算把打点用的敲门砖从河里捞.他为自己“羊毛出在猪身上”的主意点赞.他经过几天的反复思考,觉得自己成竹在胸,就等实施了.
这天晚上,李二显来到安娃家里,这让安娃两口子感到很意外,因为在以往都是安娃两口子到他家聊天、蹭饭,安娃平时把李二显喊都喊不到屋里.他今天来安娃家,自然有自己的目的.他是要把发财的“天机”向安娃两口子公布,争取让他们帮自己排除困难和障碍.他要在万无一失中,实施他的捕鱼致富计划,让宏大壮阔的发财梦得以实现.
那是一个双休日,晴朗的早晨,太阳从汉江东坡上缓缓升起.李二显站在河岸的坡面上,目不转盯地一遍一遍搜寻汉江河面动向,俨然像一个前哨指挥官观察阵地上的风吹草动一样,准备随时打击出现的目标.而此时的安娃在附近316国道上漫不经心地走着.他是边走边等车,边走边思考今天要办的事情.走着走着,逆向来了一辆小轿车嘎的一声停在他面前,吓得他向路边跳出一大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羌银东从车上走下来,问安娃去哪里？安娃没有正面回答羌银东,他惊慌中带着惊喜,急忙招呼羌银东：哎呀,是羌局长,是什么神风吹得,在这儿遇上您了.今儿正好.说到此,安娃灵敏地反应过来,既然遇上了,就不说是李二显请他去找羌局长送礼的事儿.他本来要说：今儿正好要去找你呢.可他把话止住了.羌银东并非无能之辈,他听出安娃的话音,他更想知道安娃的言外之意.他问安娃：你今天正好干啥？说出来.安娃急中生智,装出一副诡异的样子,俏皮且很滑稽地说：小人物意外地见到大领导,今天正好酒瘾发了,局长能不能赏光,到寒舍小聚.
去你家喝酒,这不是扰民嘛,不合适.
羌局长,看你说的.您到咱农家,那可不是扰民,那是亲民.您能大驾光临,那是我家祖先修来的福气,咱家蓬荜生辉呀！
哈哈,你这个李二显他兄弟,嘴还挺能说的,你这拍马屁的话我爱听.行,今天难得休息,哪儿也不去了,就去你家.你上车.
坐在车上安娃想,这二显哥还真是要走运气了.他想买通羌局长,做自己的保护伞,这说曹操曹操到,羌局长这是不请自到,找上门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将计就计,让他好好高兴一次.我这是一举多得呀,一则讨好了羌银东；二则也帮二显哥个大忙,落个人情；三来花二显哥的钱,落得满堂欢喜.
李二显正在家里翘起个二郎腿,端着一杯大叶子清茶,带喝不喝地瞅着刚从河里弄回来的一筐子鱼.听到外面有车过来,他便起身出门去看.刚到门口,车子呼一下子开过去了,停在了安娃门上.他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是安娃和羌银东,心里一阵热火.心里暗自夸安娃办事真行.嘴上却冲着安娃喊：安娃,你这么快？
安娃转过面：二显哥,你看谁来了？李二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羌局长面前,双手抓住羌局长的手,摇了一下又快速地放开收回来,两只手一边在自己衣服上翻过来翻过去地擦,嘴里还不停地说：哎呀,你看我这泥巴手,对不起呀局长.说着又把两手迅速地伸过去,紧紧地抓着羌银东的手,使劲地摇了几下.
李安娃说李二显：你赶紧把局长请到家里坐呀！
李二显又两手拍了一下大腿,嗨,你看我一激动就糊涂了,只顾了说话.来,局长,到家里坐.不,局长、安娃,我请局长到我家里坐.你就住在这儿？
李二显指着自己的房子,嗯嗯,就那儿.
羌银东看着李安娃对李二显说：你们家我就不去了,就在他家坐一会儿.
李安娃立马接住羌银东的话茬：对对,就在我这儿.二显哥,你就别走了,陪局长坐坐.好,我不走.局长,你先坐,我回去一会儿就来.
李二显回到家里,王清秀正坐在灶前木墩子上小声哭泣,边哭还不停的往灶火添柴,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李二显看着王清秀,你这是哭啥子,谁招你惹你了？
王清秀发飙了,粗声大气地哭诉：你啥时候能不让我们娘儿俩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能不能别再把局长招来？你不想过日子也别害我们跟你丢人现眼.
李二显一把捂住她的嘴,老先人,你小声点,人家不是来找我麻烦的.你就放心吧,局长是我让安娃请过来的,你就别再头发长见识短了.你男人又不是傻瓜,能把他请来,再给他送点礼,不怕他不护着我.
听李二显这么一说,王清秀不哭了.他问李二显：真的？你没哄我吧？
真的,我哄你干啥.你快去准备点菜,给大花送过去,给她帮忙做饭.我把这鱼给羌局长装好,再给他送上5000块钱,以后在河里炸鱼就没人干涉了.
啊,5000块,那是我们一年的生活费.你是靠偷还是靠抢？上次罚你3000块,到现在都没还给人家安娃呢！
你懂得啥,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你知道不？种地都要上化肥,人家的你不给送礼,人家凭啥保护你.你以为我想给人送礼,其实我也不想送呀,谁的钱谁不心疼.我现在担心人家不要,只要他肯收就能给我们办事.这河里的鱼咱们就能弄得回来.你说这汉江里有多少鱼,够我们吃的用的,你还愁挣不到钱.
我说啥你黑红反正都不听.我也懒得说你.王清秀说不服李二显,反倒被李二显说的有些心动.她就去给安娃他们取菜去了.她先是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自家挂的红苕粉丝,放到装菜的小竹篾筐子里,走了几步反转回去,取了一缕放回柜子里,然后端着竹篾筐上楼去取腌制好的腊肉,她翻了这块又选那块,挑挑拣拣,拿一块儿放到竹篾筐里又拣出去,再放进去,反反复复了几次,满心舍不得.王清秀楼上楼下折腾了足足有半个钟头,筐子里装了红苕粉丝、腊肉、一点黑木耳、一点洋芋干儿,端着正准备出门给王大花送过去,李二显让她拿几条鱼.她翻着眼睛说：这敢拿？拿你的,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王清秀犹豫了一下子,拿了两条两斤重以上的鱼,从安娃他们后门进到厨房.
王大花打工时学的一手好厨艺,加上有王清秀帮厨,三两下一桌子美味摆上桌面.农村人虽然经常粗茶淡饭,来了客人还是很讲究的.炒菜讲究荤素搭配,凉热搭配.王大花又特别会配搭,她把王清秀拿过来的菜加在一起,总共弄了10个菜.四凉六热,五荤五素.素菜都是自留地里种的萝卜、白菜、菠菜以及自己加工的红苕凉粉等.荤菜除了洋芋干儿炒腊肉,其他全是鱼.菜上齐了,李安娃招呼羌银东吃饭.羌银东摸着本来就没几根儿头发的脑袋,使劲地把几根儿散乱的头发向一边捋,手在捋,嘴上还不停地说：整这些菜,吃不完浪费了.李二显看羌银东捋头发,就讨好地说：羌局长,都说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你看你大局长就是,脑袋聪明当大局长.你不也聪明嘛,都知道在李安娃家蹭饭吃,你咋满脑袋的头发？羌银东反问李二显,明显带有讽刺味儿.李安娃瞅了李二显一眼,赶紧打圆场：局长莫笑话,你看我们农村人,想奉承一下你,话都不会说,辞不达意还请见谅.来,我们吃饭、吃饭,不说那些没用的.
农村人热情好客,有客人来必须炒菜,炒菜了就必须上酒,所谓酒肉伺候想必如此.客主酒桌边一围,主人哪怕是一口不吃,也要变着法子,尽量让客人尽情享用美味佳肴.羌银东不是李安娃和李二显他们想接就能接到的人物,今天能不请自到,坐在他们家里同甘共苦,这是名副其实的“稀客”,自然是大家拥戴并尊敬的贵客了.因而,你敬酒,他敬菜,是必须也是自然而然.羌银东也不含糊,他自来到这里,始终和他们融为一体,总能让他们感觉到他的亲和、不摆谱、接地气和不嫌弃农村人.尤其是他大口吃菜,大盅子喝酒,让心存余悸的李二显自在多了.羌银东对他们给他奉敬的鱼、肉,总是不停地夸说：好吃、好吃.对农家土酒也不挑剔,一盅一盅地喝下去,还不停地说：好喝好喝.而对李安娃和李二显,他也显得颇关心,一个劲儿地劝他们,要像他一样吃菜,喝酒,不要那样斯文,一块鱼吃半会儿还剩大半块儿.此时的李安娃、李二显对羌银东除了附和还是附和,他们两个头像捣蒜一样,只要羌银东说啥,他们两个就使劲地点头,嘴也没闲着,不停地重复一个字：好.基本上是一个好字,点一下头,协调程度就像击鼓者击鼓一样槌到鼓响.
吃饭间他们没少交流,他们的话题由少而多.李安娃和李二显也由倾听到试探性对羌银东提问.他们需要从羌银东的回答中扑捉有益的信息,来指点今后生活的迷津.羌银东也不客气,他吃着喝着,越吃越有滋味,越喝越带劲.酒足饭饱之后,他的一段精彩总结很够爷们儿：你们兄弟俩听着,虽然你们没问我今天为啥而来,我现在就给你们说了.其实,不遇上你李安娃我也能找到你们,我今天就是专门来看你们的.上次局里处罚了你李二显,你还给我花钱送礼,今天来看看你们,也算我做人够意思,是不是？你们不要到处宣扬,拿我来吓唬别人.今天我也不白吃你们的,给你们表个态,以后遇上困难事情找我,我能解决的就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以后也不要给我送礼,我这个副局长也不好当,也是受人管的,如今干啥都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你们靠地,我靠工资,我那点工资够抽烟,还是够喝酒？还要养活老婆孩子,你们说够弄啥子？人家正职买包卫生纸都在单位报销,我吃你们几条鱼不算腐败吧？
李二显赶紧接话：不算不算.羌局长,看您说哪去了,您能来寒舍,那是看得起我们,我这家里来过的客人,您是最大的官儿了,棚里生辉,棚里生辉.
嘿嘿,没文化还装文化人,不会用成语就别装了,那叫蓬荜生辉.羌银东挖苦了李二显还制止他：不许你说话.
王清秀是个胆小人,家庭妇女,难得出门见世面,做事谨慎,待人厚道,在农村家道过日子既节俭又大方.就像今天给大花家取菜一样,心里总有点舍不得,总想少拿点,可又怕拿少了慢待客人,所以矛盾地把菜拿出来又放进去,反复多次.她最关心的是李二显.这个让她不省心的男人,是她依靠的大树,他有个啥事情,那就等于她家的天塌下来了.她和王大花一直在厨房待着,听到李二显和羌局长的对话,担心李二显说错话惹麻烦,就拉着大花出来对李二显说：你咋没一点礼貌,和领导说话小声点,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李安娃害怕李二显对王清秀发脾气,对王清秀说：姐,你莫管,没事的.又给大花使了个眼色,你和姐赶紧把饭做好,一会儿我们想吃饭你们还没做熟可不行呀.
羌银东虽然来了半天了,但他还是第一次正面看王清秀和王大花.他问李安娃：咋不让她们来吃饭？李安娃笑着说：领导,妇道人家哪敢上桌子,我们农村女人,来客人吃饭是不上桌子的.我们城里女人吃饭也没上桌子,都坐在板凳上.羌银东开个玩笑,惹得满堂大笑.王大花拉着王清秀到厨房了.李安娃和李二显异口同声说：领导幽默,真幽默.
羌银东的一番话和轻松地开个玩笑,就像给李二显全身注入了“鸡血”,让他彻底地兴奋起来.他乘羌银东上厕所的机会给李安娃说：兄弟,你今儿给哥弄得好.哥以后慢慢感谢你.我想一会儿再给他送点礼,你看行不？
不好吧,人家刚不是说了嘛,以后不要再给他送礼了嘛.
你傻呀,兄弟,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你听我的,我今天弄的鱼,就是给他准备的,再给他准备5000块钱的红包,等他走时,我给他放到车后备箱.他要是不收,你给我帮忙劝说.只要他把礼收了,咱们就有戏唱了.
我可没把握,只能试试.
嗯,好.
让李二显做梦都没想到,羌银东对他送的鱼和钱根本就没说半个不字,心安理得的像是收借贷一样.他把鱼放到车后备箱,钱揣进衣兜里,转身上了车.打响车后,又向着李安娃、李二显和王大花、王清秀她们笑了笑,对着李二显说了句：以后弄啥事情注意方法,注意影响.然后一脚油一溜烟把车子开走了.
送走了羌银东,李二显嘴里哼着：咱们老百姓,今个儿真高兴,咱们老百姓,今个儿真高兴……疯癫着回到家里.
李二显有了保护伞,他想拉李安娃入伙,让李安娃拿出点钱,他们合伙开个农家乐,河里打来的鱼既可以直接拿到市场卖,又可以开鱼庄做鱼宴赚食客的钱.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主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要向李安娃宣布他的发财计划,他要和李安娃联手,稳稳当当地赚钱.
李二显把安娃叫到自己家里,先是表扬一番安娃,如何帮他把羌银东拿下,千恩万谢的话说了一大箩筐.然后,他把话题转到合伙开农家乐.他对安娃说：你人缘好,大花饭菜又做的好,我让你姐给大花打下手.我们开个以鱼为主打的农家乐,吃的人肯定会多.现在又盛行农家乐,城里人吃的饭菜没有几样是安全环保的,这超标,那污染,把他们吃的一身毛病.我们开个农家乐,有野生鱼不愁拉不来客人.我们就在河边搭上五六间简易木屋,木头我们自己有,花不到多少钱.客源不是问题,城里人每逢周末都在农家乐打牌吃饭,还有316国道过路司机,当地人过生日,过娃子满月的,杂七杂八,每天平均接上2桌子客,毛收入一千五六百块,一个月纯利润也不下2万.一年下来不比他们出去打工挣得少.
事情是个好事情,你这账算的也没错,开农家乐就是个对本利.哥,你要搞你搞,我不想累死累活,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伺候人.这活太辛苦.再说也有风险.李安娃的回答,让李二显既感到很意外,又觉得不可思议.他睁大眼睛问安娃：有啥子风险？那羌局长咱们已经拿下,他不保护我们？哥,我知道你想让我也赚点钱,可是,可是,反正我不想做这个,你就别劝我了.
强扭的瓜不甜.李安娃不愿意做,他李二显是无法说服的.李二显最清楚.但他还得利用安娃,借安娃在当地的影响和声望,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想到这里,他也就没再劝说要安娃入伙开农家乐了.他以恳求的口气,试探性地问安娃,那能不能让大花给我帮忙,我给她开工资？这个你问她,我不管她,让她自己做主.李二显把渴望得到帮助的目光投向王大花,王清秀也亲热地扯了一下王大花的衣角.王大花本来就是个乐于助人的人,遇到这种情形更是心动.她望着李安娃说：咱们就帮他们一把吧！
我再给你推荐一个人,合适的很.你把王庄二狗子两口子请一个,让他们保持每天有一个人给你做杂活,你这农家乐就能开成.李二显一拍大腿：对呀,这是个能指望住的老实人,做杂活没问题.还是安娃脑子好使,兄弟,大恩不言谢,你和大花一直都在帮我,等哥发财了好好报答你们.
说干就干.李二显把村里能请的人都请来,十几个人忙活了几天,帮他在自留山地里砍伐了足够的木头,跑关系走后门,在靠汉江边废弃的公路上搭建他的农家乐.那段时间,忙坏了村子里留守的大爷大婶们,打木板,打地基,立架,做门窗,买稻草,一个多月,像模像样的草木屋建起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二显建起了一座“金库”.李二显还在草木屋房顶悬了“李二鲜鱼庄”五个大字招牌,在临公路的大门前挂一竖牌,牌上的“李二鲜鱼庄”五个字,是托羌局长请城里书法协会主席给题写的.
开业这天,他把村子里给他帮忙修建房子的人都请来了,还特意请了羌局长,选了个黄道吉日正好是个周六,羌银东带着他的几位下属,李林还邀请了羌西,七拼八合足足开了五席.羌银东和他的下属以及羌西、李安娃等坐在中席.这是农村的老规距,中席都是重要客人或者重要亲戚坐的.羌银东自然是今天中席的上席首位,李安娃陪羌银东坐,几个下属和李林分别坐羌银东两侧,李二显和羌西坐前席.开席前,李二显站起身讲话了：大家注意了,我说两句.这个尊敬的羌局长和县里来的领导,各位乡亲们,感谢大家赏光捧场,我李二显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话音一落,李二显虔诚地弯腰鞠躬.鞠躬完毕,他接着说：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无比激动,尤其是今天能请到羌局长大驾光临,万分荣幸.我就不多说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大家吃好喝好.最后,请羌局长讲话,大家欢迎.五席人顿时把手拍的哗哗响.
羌银东没有丝毫准备,李二显事先没有和他说起要他讲话,此时在哗哗掌声中,羌银东勉强站起来说：讲话就算了,既然来了,大家都这么热情,我简短说两句祝贺的话.住邻居也是缘分,我这个当的,三句话不离本行,祝李二显的邻居们,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构建和谐大家庭；祝李二显“李二鲜鱼庄”,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席间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继之便是敬酒劝酒,划拳行令,热闹得很.王大花、王清秀和王庄二狗子媳妇,三个人可忙坏了,二狗子一人端着个大条盘,五席菜由他一人上传,李林一边陪客人,一边负责供酒.二狗子不知道讲话的羌局长是个啥官儿,可他知道能在五席中坐上席的官是个大官.他在这个村子只要谁家有事,他就是端盘的.今天他端盘子格外上劲儿,因为今天他来帮忙李二显是付工资的.他成天干自己的活,收获的是粮食.他给李二鲜端盘子,收获的是人民币,红灿灿的毛爷爷.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清蒸红尾鱼,这是汉江里上好的鱼.走到中席前大声喊：鱼来了！上好的红尾鱼.满席的人被他这一喊,鸦雀无声.羌局长问二狗子：你刚才说啥子来了？鱼来了,就这个.哦,它自己走来了.
一桌子人哄哄笑起来.二狗子也笑了,他说：领导,二显哥面子大,把您请来也给我们村长面子了,你还和我们百姓开玩笑,我喜欢.那我要敬你酒,敬你八盅子.羌西害怕人多都敬羌局长酒,把他喝醉了,就站起来说：那不成,你喝醉了,谁端盘子给我们上菜.李安娃接着嚷二狗子,去去去,端好你的盘子,一会我专门敬你.二狗子没说话,又去端他的盘子去了.
李二鲜鱼庄开业,因为羌局长的光临,很快起到了名人效应.李二显农家乐一时间远近闻名.有的听说李二鲜鱼庄是局长开的,慕名前来看个究竟；有的听说局长都去吃,那这个农家乐一定不错,慕名前来品口味.总之不管怎么传说,来了客人就对李二显有利,他就能赚到很多的钱.
李二显不是笨人,他给王大花和他媳妇交代：咱们才开始,大花的厨艺,饭菜的口味没问题.客人点鱼,不管是咋吃,来的人都是冲着咱这野生鱼来的,一定要把数量和质量都弄好,这样才会有回头客.这河里的鱼多得是,我费点力气就能弄回来,不怕人吃,就怕没人吃.
现实比李二显计划的还要好,他理想的平均每天两桌子客人,一千五六百块钱的毛收入,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目标.这让李二显滋润的屁颠屁颠的.李二显在河里炸鱼倒是有羌局长罩着,没人来找麻烦.可是,树大招风,工商、税务、卫生、甚至公路局蜂拥来检查.对付检查李二显虽然也有一套办法.但办法再好,还得用钱开路.一天,工商检查刚被打发走,税务检查来了,好吃好喝伺候,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卫生检查又来了,这证那证交钱且不说,硬是说这不合格,那不达标,非得要停业整顿.李二显一咬牙,拿出一沓沓钱塞进检查人的腰包,才给了个补办手续,定期整改,以观后效的台阶下.这还不算,卫生检查的人还在吃饭,公路局的人来了,说是没有*临时占用国有资产手续.一向大方热情又怕事的王清秀在厨房把刀咣当一甩,出来问公路局的小伙子：你们倒叫人活不？啥子国有资产？公路废弃多年,没见你们一个人来管,我们在这里搭个临时木屋,给你们打过招呼,你们领导同意了,我们才敢盖.你这分明是来问我们要钱来了,要钱没得,要人,你们把我领去,我跟你们走,我正愁没饭吃.
不发脾气和没脾气简直是两码事.王清秀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今天这一连串的检查,实在是让她忍不下去了.因为检查,李二显一天没有下河.没下河炸鱼,家里仅有的鱼都让他们吃光了.她平时花一分钱,李二显都不愿意多给,时下这一折腾,万把块钱又打了水漂,这让他心疼难受.她这一爆发,把公路局的年轻小伙给镇住了.
李二显急忙上前解围.他对着王清秀一顿臭骂：你要死吧？疯了,这来的都是爷,哪个你惹得起？说着觉得自己话说的有问题,转过头来对公路局两个小伙说：对不起,我让这疯老婆子给气糊涂了,你们大人大量别见怪.又对王清秀说：去,做饭去.大花,把你姐拉走,给两个小伙儿做饭.他边说边给两个小伙泡茶,把他们让到包间坐下.
两个年轻小伙子还算好说话,在李二显的一番诉苦下,答应回去向领导汇报,争取补办手续免交管理费.李二显千恩万谢,陪两个小伙吃饭,又把他们送走,送出门外背着王清秀,又给一人塞了一个红包,一再请求,别见她老婆怪,请一定帮忙,免去他的管理费,手续他随后就去*.
这算是李二鲜鱼庄开业以来,接受检查最多的一天,也是李二显大煞风景的一天.李二显送走最后一拨检查者,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太阳出山一丈多高,他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李二显受到打击,但他绝不会因此而放弃他的靠汉江发财的美梦.
也难怪李二显这样铁了心,他打小就是在水里长大,其水上功夫不亚于《水浒传》里的人物张顺.他相信命运,更相信父母给他取的名字.他在家排行老二,出生时天刚亮,太阳正好升上山头.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是以初升的太阳寓意光显照人、步步高升之含义.他感激父母给予他希望,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光显照人,出人头地.
李二显最得意也是他常炫耀的事情,就是他家住汉江边,又有一身好水性.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就是靠的这条浩淼之江水过日子.现在有了羌局长的保护,其他各相关部门虽然也来检查,那对他来说只要用钱去砸,就能打开路子.钱这东西太厉害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是这个理.他发誓要赚很多的钱.有了钱他也可以挺起腰板儿到城里买栋房子,有了钱他也可以坐到领导的办公室和领导聊天、拉关系,领导还给他倒茶让座；有了钱那些管事的大官小官可以为他跑路办事情；有了钱说不准还能弄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当当.在他心里,汉江就是他家的银行和储藏室,他想用钱了就去取；想吃鱼了就去拿.只要这条河不干涸,他就不愁吃不愁喝,他的一切梦想都会变成现实.
李二显从小就羡慕父亲,在那个对野生资源保护管理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的年代,他的父辈们想什么时候向河里投包都无拘无束,常常是一炮投河,炮响鱼浮,一人炸鱼,河边居住的人闻声雀跃去河里捞鱼.当河里漂起炸晕或炸死的大小鱼时,捞鱼的人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纵身跳进河里,自由泳、仰泳、狗泡水、踩水,只要有利于抓住被炸得半死不活的鱼,他们总是灵巧地变换游泳姿势,一条条白晃晃的鱼儿,在捞鱼者手上如织布机上的梭子似地投掷到河岸上.河岸上的家属也不闲着,快速地把鱼拾进手提的篮子里.李二显庆幸他的祖辈传给他炸鱼捞鱼的“秘方”,从他小时候开始,炸鱼就比同龄人技高一筹.
现在虽然管理严了,在河里炸鱼的人少了,尤其是的管理,炸鱼几乎绝迹.炸鱼的人越少,对李二显来说就是个机会,他“朝里有人”,完全可以乘周围的人上坡干活去了,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河里投个包.他特别看好自己所处的独特地理,距离县城不远,买卖方便.可是高速公路修通后,这里车流量明显减少.过去这里的主要交通干道是316国道,上下车辆,县里单位要去市上办事,都要经过这里.而今虽然不是执法盲区,毕竟偏僻了许多,难以保证时常有人来巡查.李二显认为这是天助其缘,天时地利又加上羌局长,人和也占上了,他决定不但不能精神受挫,相反还要打起精神,大干快干,执著地实施他热衷的河里发财的梦想.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李二显在家里迟迟没有出工干活,王清秀就给他安排去地里挖些菜回来,有人来吃饭,菜是现成的省的手忙脚乱.李二显二话没说,拿起锄头出了门.他来到菜地,习惯性往河里瞅瞅.这一瞧喜出望外.分明有四五条大鱼在河里游来游去.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是的,就是五条大鱼,一条在前面游,四条错落着跟在前面那条鱼的后面.他心里想,我没有看错,这就是几条大活鱼.他放下锄头,一路轻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跑回家里.王清秀问他；你咋没挖菜连锄头都没拿回来？李二显只说了声：鱼.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包跑了出去.
来到河边,李二显以最快的速度安装导火线.在安导火线时,他动脑子了,把导火线剪得比往常更短一点,因为这五个家伙在水面很浅的地方游动,导火线长了爆破慢,它们会跑掉了.就在他把导火线安装好了以后,几条鱼不见了.李二显睁大眼睛,把能看到的河面搜了个遍,也没见鱼的影子.他耐心地等待,他不相信这是鱼在躲他.他放下包,从兜里取出一包雪茄烟,抽出一支放在烟盒上墩了两下,然后叼到嘴里,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拿在右手,用左手扯起左边上衣边儿,右手把打火机放在扯起的衣服下面,咔咔打了两下,再把头低下去点着烟头儿.他抬起头狠狠地吸了两口,目视河面吐出一团烟雾.一根烟几口被他抽完了,还不见鱼儿浮出来,他又以同样的方式,遮挡河风点燃第二支烟,边抽边走动,走走停停,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河面.第二根烟又抽完了,还是不见鱼儿出来,他索性又点了一支烟.这次,他不上下河边跑了,他选了个比较高一点的大石头,坐在上面抽烟观鱼动向两不误.直到烟头把他的手烧了,他才扔了烟头,用脚踢了一些沙子把烟头盖住,转身准备回家去了.
这时候,河里那五个幽灵又忽忽悠悠潜伏在水面.李二显第一反应就是取出烟,点燃一支,他要用这一支烟点燃包,收获这五条早该捉住的“俘虏”.真是见鬼了,他怎么遮拦风刮,打火机都打不着火,他把手指都磨疼了,还是没把火打着.他把打火机举得老高,使劲地摇晃了几下,再打,还不着火.一气之下,他拎着包走了.他不炸鱼了,回去吃饭.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把这几条该死的鱼弄到手.他往回走了几步,本能地又拿起打火机,看了看,又摩擦一下火机齿轮,着了,打火机着火了.他不由自主地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着,有气无力的吸着走着.走了没多远,他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少许,他又折转身走向河边.就在他用脚踢沙子盖住烟头的那个地方,刚走到那里,他又看见那五条家伙游过来游过去来回游动.他这次没有和以往一样,先把烟头的烟灰吹掉,用明火点包上的导火线,而是直接把烟头对着包上的导火线吹烟火,导火线点燃后,他先甩烟头.完了,完了.他忽视导火线太短这个严重问题,包在他刚刚举起的右手上爆炸了.
真是要的偏偏不来,来的甩都甩不开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古人说啥是啥,人算计的再好,难敌天算计.李二显只计算怎样把鱼炸死,没考虑人的安全.巨大的爆炸声之后,他瘫坐在沙地上,声波震动把鱼儿吓得纵身一跳,五条鱼儿同时跃出水面,集体亮相鱼跃龙门,完美地翻了一个筋斗又躲到深水区.李二显傻呆呆地看着到手的鱼儿跑了,看看自己拿包的右手,五个指头的中间三个指头没得了,鲜红鲜红的血流到沙地上,看不见血红的颜色,只能闻到刺鼻的味.尽管疼痛难忍,可是他还得忍.他没多想,此时也不允许他多思想,他只有左手紧紧攥住右手腕儿,强忍着疼痛跑向医疗室.
在医疗室里简单包扎止住了流血,王清秀、李林就赶到了.王清秀见到李二显,看他脸色惨白,两手扶着李二显的右手,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行热泪牵线般地流出来.李林喊了声爸,也哭出声来.李二显对着王清秀和李林娘儿俩说：吼啥子吼（当地人方言,把哭叫吼,也叫叫唤）.我又没死.王清秀一听李二显这样说,哭声更大了.她边哭边说：你呀你,你看你这下子弄的,好好个人,一下子就这个样子了.呜呜呜——,医疗室里四个人,两个人一哭,李二显和医生无话说了.医生眼睛红红地去给李二显倒水喝消炎药.哭声传到里安娃家里.
咋了,咋了,这是咋了？李安娃和王大花正在家里吃饭,听到哭声急忙跑来看.大花进得医疗室,看见眼前情景,就急的一连发问.王清秀一个劲儿地哭.李林对李安娃说：我爸的手炸鱼炸坏了.医生说：血止住了,治疗怕还得去大医院,我这儿不行.
行了,姐你也别叫唤了,叫唤解决不了问题.你回去取些钱,县医院不是咱们这医疗室,不交住院费人家不给看伤.大花帮大姐收拾收拾,简单拿点换洗的衣服,其他需要的东西医院都提供.李林你去公路上拦车,先把人送到县医院.
大家正准备走时,李安娃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先说一下.医生,你也不是外人,要是有人问起二显哥这手是咋了,咱们就说干活石头砸了,大家记住了.医生点头说：好,好的.其他人按安娃吩咐,各执其事去了.
拉着李二显的车在县医院大门口刚一停稳,羌局长便走上前对护送的人说,赶紧送到急救室,医生在那里等着.因为有村医疗室的简单包扎和已经服过止疼止血的药片,在急救室也就只量量血压、体温,测了心率,就直接住院治疗.之所以这么快捷当然与羌局长大驾光临有关系.羌局长在病房里逗留的时间不长,说的话也不多.他乘病房无其他人时说李二显,你就只学会用,难道别的就不会？然后又说：我最近比较忙,可能不得过来看你,有事打电话.羌局长走后,李二显感概地对李安娃、王清秀、李林说：羌局长这么大的人物,能来看我,真够意思！纸总是包不住火.李二显炸鱼把手炸了的事不胫而走,霎时传遍乡里.人们议论的沸沸扬扬,各种议论都有.“邪性,真是邪性.应验了老年人说的那句话,久走夜路总会碰见鬼,二显遭报应了”.“常在江边走,哪能不湿鞋.鱼也是生命,不能炸,炸了天上就管,看李二显这下子被天上给治理了”.也有说风凉话的.“嗨嗨,羌局长能管住不处罚李二显,可他管不住天上,老天爷要处罚谁,谁有日天的本事也躲不过.”还有人幸灾乐祸.“李二显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小拇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就是六六大顺了.”
这些人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是的,只要李二显伸出右手,拳头上仅存的一大一小两个手指头,那就成了真正的“六”的手势了.“六”这个数,在人们心里是个吉祥数,即六六大顺.从此以后,当地人送给李二显一个绰号“顺六”.至于是祝他平安顺利,家业顺达,人生如意,还是纯属戏言,或者是讽刺,全靠李二显自己诠释.乡亲给了李二显这个“顺六”的绰号,不管寓意有多好,对他来说都是悲催的.生活给了顺六一个严重的教训,这教训足以让他,让村子里的人乃至更远更多的人刻骨铭心.
治愈后的李二显开始反思自己.这次遭遇至少让他明白一些硬道理,他这个家不能没有他,他的身体不容出现任何问题.他在河里炸鱼,老婆由反对到默默接受再到直接支持,由担心到观望到稍微踏实下来,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出了问题.因为他身体出了问题,农家乐办不成了,他还不如人家王庄二狗子.人家不在农家乐打工,回去还能种地,始终有个健全的身体,虽说日子过得苦点,可很安逸,无风光却也无忧无虑.自己倒好,成了个残疾人且不说,还落得别人笑话.最关键是不能身体力行了,挣不来钱,没钱送礼了,那些关系就断线了.他即便是下决心和二狗子一样,死守地里种庄稼,也能让家里人吃饱肚子,可现在他没有人家二狗子的好身体呀！想到此,他内心很是惆怅,悔不该当初不听老婆劝,悔不该那天缠绵河边,贪得无厌,弄得如此下场,以后怎么过日子,指望啥子养活一家子人.
李二显越想越自责.他想自己这多年,身强力壮,干啥不行,成日炸鱼上瘾,弄成现在这样四肢不全的样子.他认识了自己的过错.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连蓬荜生辉这个成语都不会用,可人生的基本道理他懂.他经常在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念叨：过错呀,过错.由过错又倒装成错过.他似乎明白：“过错”与“错过”不是简单的文字排列顺序不同.过错,是一时任性或迷糊造成的后果.错过,是不留神或不珍惜或由于看不到问题的实质而造成的遗憾.他越思考越深沉,最后他告诫自己：不怕一错再错,就怕一再错过.
琢磨透了,李二显在心里发誓种好自己的土地,过常人的日子.
改革几十年来,农村的最大变化之一就是农民也学会了一切“向钱看”.农村人除了进城务工挣钱,还有其他很多挣钱的路子.李二显不是笨人,他挣钱的路子也不窄.他想：既然生灵有灵性,鱼是自然之物,炸死了要遭报应,那土地是老天赐于农民吃饭的根,我就在土地上想办法,好好经营也会有好日子过.
李二显最明白的事情,就是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他自己要怎么对待自己这是关键,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也就把心放宽了.
这段日子,李二显啥活都没干.他一有时间就往自己的地里跑,有事没事都在地里转悠.村里人以为他被炸伤指头之后,思想负担重,在地里散心.好多人看他坐在地里半天不回家,就喊他去喝点小酒,是为给他解闷排忧.他也不推辞,有人喊他就去.
有一天,安娃又看见李二显一大早到地里,绕着地转来转去转了几大圈儿,既没薅草,又没干其他活,就是在地里转悠不回去.安娃是好心人,能说会道善解人意.他对村子里老少童叟无欺,见谁都微笑.看到谁家有困难,只要他能帮得了,都主动帮忙解决.他不看人家笑话,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看人笑话的人,村子里谁和谁有矛盾了,他经常找上门两方面做工作调和化解矛盾.看见李二显在地里不回去,他一想到二显的手指头,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心里难受的好像李二显的手指头是他不小心给弄伤了的.
到了中午,该是吃饭的时间了,李二显还坐在田埂上没有回家的意思.安娃隔坡大声喊叫李二显：到他家里来,有话要说.
安娃从地里往回走,李二显从地里往安娃家走.安娃回家里烧水、准备烟茶.李二显没多大一会功夫就赶到了安娃家.
趁李二显上厕所的时间,安娃吩咐媳妇炒几个菜,还特意交代媳妇：啥菜都可以上,就是不能上鱼.媳妇王大花是个机灵人,从来都是对丈夫言听计从,她明白丈夫安娃不让上鱼,是怕李二显看到鱼就想起自己的手指头闹心.王大花二话没说跑进厨房,没一会功夫,就端出四凉四热八盘菜.
吃饭的时候,王大花说干脆把大姐他们也叫来,一起吃算了.安娃出门就大声喊王清秀和李林过来吃饭.李林答应说他妈把饭做熟了,等他爸回来吃饭,就不过来了.安娃说李林,你和你妈一起过来,你爸在我们家,你们快点过来.
喊话间王大花把菜端上桌子.安娃和二显坐到桌子边等他们过来,两人都瞅着摆在桌子上的油炸花生米、小葱拌豆腐、卤猪蹄、拌粉丝四个凉菜和炒鸡蛋、白菜煎豆腐、粉条炒肉片、醋溜洋芋片四个热菜.李二显说大花出手就是快.安娃回答：王大花就这点好,干活毛手毛脚的,速度非常快.平时不听话,来客人了,做饭积极,炒几个菜也能吃.咱俩今儿喝几盅子.李二显说：安娃,你今儿过生日吧？咋弄这些菜？这大花心细,还能记住你的生日,还没忘记给你做好吃的饭菜.安娃说：我过啥生日,这是看你来了才炒了几个菜.都是平常拾掇的家常菜,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吃.王大花靠在灶房通往堂屋的幺门方上,笑嘻嘻地望着安娃和李二显不说话.直到王清秀、李林娘俩过来,她们一同开始吃饭.
他们几个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王大花到灶房忙着做饭去了,王清秀也跟着去了.大花做饭,王清秀不时应安娃喊叫送上热好的柿子酒.三个男人酒越喝越高兴,话越说越投机.安娃看二显正高兴,觉得是时侯了,该劝劝二显,于是便说：二显哥,咱俩打小就要好.看到你这样高兴,我打心底里欢喜.我知道你是个要强人,受伤后一直打不起精神,说实话,我看了也难受.
今天喊你来,就是想开导开导你,天无绝人之路,现在靠土地发展产业也能赚大钱.李二显放下筷子,瞅了瞅安娃,端起酒盅和安娃干了一杯,然后说：十分感谢你.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关心我.我也活明白了,人不能认死理儿,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虽然身体残疾了,这都怪我贪心,不听你姐好言相劝.自己种的苦果子自己吃.我不是打不起精神来,这段时间,你看我总是在地里转悠,不是郁闷去消遣,我是想在地里看能弄点啥赚钱的事情.说着他又端起盅子和安娃碰了一个,问：你说我能干啥？干啥能赚钱？靠种庄稼只能落个肚子圆,吃饱饭.咱山区种地,投入大利润薄.搞产业吧,咱们地少不成规模,赚不了大钱.倒是有一样子可以做,租地种黄姜,两年可以见效,四年可以发财.当然,这要看市场,这两年种黄姜的人多得很,据听说全县种植面积几十万亩,也不知道敢不敢种？如果市场一直能保持今年的价钱,一亩好地两年最低可以挖5000斤以上的鲜黄姜,收入过万块.安娃边说边分析.
安娃边说,李二显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意见.他接过安娃的话题：兄弟说这些我都想过,我们的看法基本一样.我是个没多大能耐的人,没能力发大财,只要一年能给家里赚上五六万块钱,养家糊口有个三两万余钱就行.
安娃说：那就这样.正说着,王大花从灶房出来瞅着安娃：你咋只顾说话,吃饭就吃饭,哪来的这么多话？你也不怕二显哥多心,你是谁呀,啥事儿都管？安娃瞪了大花一眼：去、去、去！刚还在表扬你,一下子就飘了,经不起几句夸奖的人,妇女家头发长见识短,做你的饭去.李二显笑了笑对大花说：大花,你和安娃这些年没把我们当外人,对我们的好,我们都在心里记着.安娃这是对我好,我能分得清,咋会多他的心,感激都来不及呢.你们两口子是咱们村里的头号好人.王大花朝着李二显一笑,转身进了灶房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顿饭他们吃了足足三个小时还没吃结束.他们想到了种黄姜.种果树,种药材,种烤烟,搞大棚蔬菜,养羊养牛,养鳖养蛇等等,最后,他俩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种黄姜很实际.
对于王清秀来说,只要李二显不在河里炸鱼,干其他事甚至不干事,她都懒得管懒得过问.李二显给她说他想把家里剩余的钱拿出来租地种黄姜,她只问了句：我们这些地不够,还需要租多少地？李二显说他想种10亩地黄姜,除了自己的地外,再租种6亩地.
李二显算好了账,租地6亩一年的租金大约1500块钱,种10亩黄姜需要种子5000多斤,买种子需要8000多块钱,一亩地一袋磷酸二铵复合肥和一袋氮肥氯化铵,每亩需要150块左右.他把劳力不算钱,在农村可以请工帮忙,一天管吃三顿饭就行.这样精打细算,种10亩黄姜,一次性要投资1 2 0 0 0多块钱.这个数字对李二显来说目前还能拿得出来.他开农家乐,虽然多方打点走关系、摆平麻烦事花了不少钱,住院也花了不少钱,但毕竟还是赚了一些钱.住院检查时,虽然主治医生问他的手是怎么弄伤了,他说是翻地石头砸了,医生说不像是石头砸了,石头砸为啥只砸掉中间三个？石头砸应该肉皮还连在上面呀？李二显装着疼痛难忍,一阵哎吆哎吆叫疼,医生也就没再过问,病历上也就按病人口述砸伤记录,顺利通过医疗报销.实际上,李二显住院公费医疗报销后,也没花自己多少钱.所以这些钱他不用问人借,也不用贷款.两年后,每亩收成就按5000斤算,10亩地至少是50000斤,按买种子时的价钱算,能收入七八万块钱,除去成本基本上能达到他的每年弄个30000多块钱收入.
时间刚过霜降,汉江南岸的秦岭腹地,勤劳的庄稼人像候鸟一样,他们从四面八方的城市飞回故土,开始年复一年的种小麦,种豌豆,挖*,收黄豆……当结束一段时间紧张而又辛苦的劳动,然后轻轻地缓一口气,休整一两天后便带上乡愁,再次出征远走他乡时,李二显急不可待开始整理他的黄姜地了.他一块地一块地深耕细翻,砍地边的柴草,捡地里的石头,每块地拾掇得整整齐齐,只等下种时节到来.
转眼到了次年春季,北方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秦岭南坡的汉江南岸已是枝丫冒绿,柳色鹅黄.李林觉得待在屋里没多少活干,得到家里同意,出去打工了.李二显像只被束缚一冬的鸭子,等到春江水暖,一骨碌扎进河里,不停地划着脚丫,拍着两只翅膀,尽情地在他的世界遨游.他在这块地转转,又到那块地里看看,硬是把沉睡的黄姜种子感动得露出嫩绿的小苗到长成长长的藤蔓.他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他要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这些充满茂盛生命力的黄姜.除草、搭架,尽心照料.这些黄姜也不慢待主人,它们顺从主人的意图,整齐地爬上架,在架上开花结子,展尽风华.两年730多个天日,李二显起早贪黑,再苦再累,出入家与田间都是精神饱满,情绪昂扬.这两年他是数着天过,晚上盼天早点亮,早上盼天早点黑,千盼万念只为等到开挖黄姜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以日进斗金,让村子里人看到现在的李二显比曾经的李二显更神气,让他的老婆走在别人面前也能高扬头颅.李二显好不容易盼到第699天,黄姜的藤蔓由绿变黄,由黄变成黑色了,眼下随时可以挖黄姜了.李二显一向做事未雨绸缪,成熟的黄姜,在他眼里那是沉甸甸的金子,他要去城里购买装黄姜的口袋,把满地的金子揽回家.他刚走到城乡结合部,就看到一面墙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收购公告”,以下的内容“广大姜农,因皂素市场严重下跌,今年黄姜暂不予大量收购,确需出售者,收购价暂定于1元/公斤.”让李二显微笑了几乎两年的脸,立马晴转多云,要不是看公告的人多,他可能会忍不住下起“倾盆大雨”.
李二显强打着精神,买了50条乙烯袋子,在城里连饭都没吃跑回家里,见到老婆就说：天不佑我,煮熟的鸭子飞了.啥子鸭子飞了？黄姜掉价了.掉价了,掉多少钱？5毛钱一斤.啊,5毛钱？还叫人活不！两口子就这样一问一答,谁也不说话,都傻呆呆地坐在屋里,直到天黑了,既不拉灯,又不做饭,就像屋里没人似的.
王大花问李安娃,不对劲呀？姐她们屋里咋连个灯都没开,也没闻到她们做饭香,今天没说她们要到哪里去,你去看看.
李安娃跑过来一看,李二显家大门敞开,屋内黑乎乎的,就喊：二显哥、二显哥！李二显这才把灯拉亮,让李安娃进屋坐.李安娃进屋见得李二显和王清秀一脸不高兴,以为是他们两个人闹别扭.咋了,为啥吵架了？没有.那是为啥,一脸不高兴,我再不来,你们连灯都不开.王清秀指着李二显对安娃说：你问他.安娃,你说你哥咋这么倒霉？我今儿去城里买袋子,看城里贴公告,黄姜5毛钱一斤.你说,我这咋是吕蒙正赶斋前后赶不上.
李安娃半天才说话：这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这狗日的市场太大了,我们没办法,它要是个人,我非得狠狠地打他一顿不可.要是个人我早就把他打几顿了,还用你下手.李安娃笑了：哈哈,也是哦.不过,你也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咱种庄稼人没耳性,就这碰运气的命.5毛钱一斤,你先挖一半,买了把本钱弄回来.剩下的都是你赚的钱,你留到地里等价钱,价涨了,你就长的更多了,不至于再低了吧.
李二显见李安娃说的也没多大把握,他看了一眼王清秀,意思想听一下她的意见,可是王清秀木呆呆地一个字没说.他对李安娃说,我不想留了,都把它挖了,赚的少总算能赚点,要是再跌,还不够挖的工钱了.这时李二显才觉得肚子饿了,就对王清秀说,即便是一份钱不赚,你还得让我吃饭呀！李安娃说,那就不做了,大花今天蒸的馍够我们吃几天,去将就吃点算了.转眼过完春节,李二显又想养鳖.他想鳖在河里沟里没人管都野长,价钱又高,好多地方都有人工养殖,应该能赚钱.他把他的想法和李安娃说了,安娃说自己也没啥经验,也不敢再建议他了.黄姜那么好的市场,说跌就跌.安娃反复叮嘱李二显,你找个地方去考察了解一下,请教一下别人,千万别盲目蛮干.
对于热情大于智慧的李二显来说,他认为能干的事情,说干就干.任性的他回家后,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幺门不迈.他思想着在哪里建养鳖池子,怎么来建养鳖池子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喊起媳妇王清秀,说是自己要建养鳖池子,让媳妇准备饭菜,他请几个人帮忙.就这么一说他就出门请人去了.把个王清秀弄得云里雾里,连忙跑出门外,大声问：做几个人的饭？李二显头也没回说了声：做七八个人的饭吧.径直去请人去了.
李二显在他家房山头西边半公里路的那条沟里,花了5万多块钱,请人帮忙,历时一个多月,拦沟打卡修了一个200多平米的简易池塘.可以说这是李二显在没有一点养鳖基础的情况下,凭热情和想象把鳖池子修起来了.
李二显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安娃的智慧错不了多少,安娃说让他请教别人,那就是支持他养鳖,没有啥干不得的.利令智昏,事实上,他不管怎么变都没有改变他任性、冒险、仅有热情,而无理智的性格.他将安娃的叮嘱简单地理解为支持,没有深刻理解.他的所谓养鳖池子修起来了,其实就是个简易的蓄水池子.下一步究竟怎么做？李二显心里无数,没一点谱.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冒险.
这下倒把安娃弄急了.他对媳妇大花说：你看这二显哥,这哪是光显,这是冒险.他这样下去,赚不到钱还糟蹋钱.王大花唱凉腔了：我让你别说,你还指教我,你头发不长,一脑子见识,这下子急了,怕以后出事怪罪你落抱怨了.安娃朝着王大花：呸呸呸,看你这臭嘴,总不能说点好的.起身朝李二显家走去.
哎呀,我正在着急你来了.快快屋里坐.李二显看见安娃,心里有种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的感觉.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娃来了,这就等于迷路的人遇上了导游.他把安娃拉进屋里连水都没倒一杯,就问安娃：咋办、你说这下咋办？
安娃说,我让你出去找个养鳖的人请教一下,你看你就听不进去.既然已经把池子修好了,那就这样吧,你明天去溪河汪沟口,听说那里有一家养鳖的,以买鳖种为说辞,既领教学习,也能了解一下市场行情.别蛮干,这不比种庄稼,一茬不收,再种一茬.你这次的投资比种黄姜大几倍吧,搞不好赚不到钱不说,还亏本赔钱.李二显点头说：是的,不瞒兄弟说,我这次已经花了50000多块了.
汪沟养鳖场算是一个有一定规模的场子.老板热情接待了李二显.当老板问李二显要买多少只甲鱼时,李二显眼睛睁的核桃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老板惊讶地问：那你来干啥来了？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样个买主,你不知道买多少,那我咋卖你？
这李二显自己把自己都逗乐了.他笑着说：老板呀,你看是这样,我才修了个鳖池子,有200多平米,你看能放多少？
那你要往池子放多大的鳖？老板问.
这个、这个我还是不知道.老板你看,我以后都到你这里来买种鳖,不到其他地方去买.麻烦你看我这池子里能放多少,我给你付钱就是了.
老板一看来了个啥都不懂的人,索性也就对他讲起来：我给你讲,这养鳖,常规地从放养100克左右的种鳖起,到养到500克以上出售为止,放养密度因鳖的规格不同而不同.要注意的是应根据鳖的大小分档、分级饲养,避免相互撕咬,影响生长.一般种鳖在温室移入露天池塘时,两者的水温差调节到上下不超过3℃,否则易使鳖患病.鳖的体重为100克的,每平方米放养3～5只；体重约2 0 0克的,每平方米放养2～3只.成鳖的饲料投喂方法、数量、次数及种类与幼鳖基本相同,在饲养过程中使用配合饲料比使用各种单项饲料效果更好.在生长适温期内,可用鱼粉(或蚕蛹粉、血粉等)30%、豆渣30%、麦芽3%、麦粉30%、土粉3%,另加植物油、骨粉、蚯蚓粉各1%,维生素0.1%.
老板讲到这里,李二显像听天书,他“啊”的一声,打断了老板的讲解.老板,你卖关子吧？你别讲了,我在河边长大的,河里沟里的鳖我不知道逮过多少,可从来没听过鳖还要这样养.比伺候老先人还讲究.我问你,那河里的鳖都是谁在伺候,是王母娘娘,还是玉皇大帝？它们是咋样长成那么大？
老板被李二显问的像个僵尸似的站着一动不动,嘴张的有小汤碗那么大合不拢.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养鳖人竟然是个一窍不通的犟牛.老板半天才回过神,对李二显说：兄弟,你别呛人,我看你也不是个干细活的料,你就不要养鳖了,你住在汉江河边,汉江是个啥？那是无边无沿的鳖池子,不光有鳖,大鱼小虾多得很,你直接回去捞就得了,劳这神干啥,又花钱又费力还有风险.
老板只知道挤兑李二显,他哪里知道他的话这对李二显简直就是伤口撒盐.李二显脸涨的像个红灯笼似的,眼睛冒着火苗,他站起身头也没回走了.
受刺激的李二显回到家里倒头即睡,任凭王清秀百般劝说,就是一言不发,水米不进,昏昏沉沉睡了三天.急的王清秀叫安娃前来劝说.
安娃把李二显叫起来.李二显见到安娃就一句话,不弄了,不弄了,不相信能把我饿死.咋了么？到底咋了？把你弄成这样？都多大了还任性,还和小孩子一样.天无绝人之路,就是受点挫折又有啥大不了的,咱种庄稼人哪来的那么大脾气？种地这茬没弄成,下季重来；今年没弄成,明年重来；夏季没弄成,秋季重来.总不能害怕黄鼠狼不养鸡吧？
李二显说了去汪沟养鳖场的整个经过后,又狠狠地说了一句：我把那池子种莲菜,不相信它长不出莲藕来.
既然心意已决,还能说啥！王清秀看着安娃一脸尴尬,便说：你回吧,安娃,你是好心,你把心尽到了,让他自己碰去,碰个啥是个啥,好赖是他的命.
就这样,李二显花钱受累修了个蓄水池,无果而终.
李二显只知道生活,可他从来不研究生活.他确实不懂得要想使自己活的神气,首先得学会辨别是与非,然后下狠心做自己的事情.强劲阳刚和懦弱阴柔是生活的两种气质,只有扛着太阳赶路,才会处处充满光芒.
多年的磨砺,李二显的生活有苦有甜,日子总体还算过得去.他虽然是个任性一根筋又胆大敢冒险的人,做自己的事情不行,帮别人做事还算为人仗义,热情刚直还是这个村子里受欢迎的人.大凡村子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的,都会请他当总管支客.李二显也不待慢,不管谁家的事情,只要请他理事,他都当自己的事情一样上心,上上下下协调,里里外外沟通,凡他经管的事情都能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弄下场,给主人出足面子.可是他致命的缺点也很突出,比如自控自制能力不强,爱冒险,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别人不敢创的事情他敢,他不做的事情,爹娘老子劝说都不做,他要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田地里,发展多种经营致富,也可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捞金.可不知他哪根筋出了问题,鬼迷心窍,遇到点问题就较劲,受到点挫折就晕头转向.他走不出自己的家,在经历了炸鱼、种黄姜、养鳖这些挫折之后,本应该总结出失败的经验教训,让自己成熟起来,可是没有.他不但走不出家门,他更跨不过既养育他,有深深地教训了他的汉江.他走来走去,眼光始终直愣愣地瞅着汉江河,虽然有短暂时间对这条母亲一样的河流,有丁点敬畏之心.但难移的本性,无法让他脱胎换骨.他看到别人在偷偷摸摸用电瓶电野猪,电鱼,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开始,他看到别人背个电瓶,提着鱼从他面前走过,他第一反应是看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是恐惧,再然后就是烦躁暴躁,最后沉默.他也想过电鱼的事不能做.时间长了,鱼腥的诱惑,让他难以自控.好奇还是贪心让他经常跑去那些那些电鱼电野牲口的人家了解：用电危险吗？好不好弄,我能弄得来不？他自然是听到了他想要听的话.
金钱的魔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种魔力像一块厚重的石磨,此时的李二显就是这石磨中间的谷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把他本来就不够坚毅的耐力磨得粉身碎骨.他矛盾到十分痛苦的程度,欲罢不能,欲做不得.重新回到河里,用电瓶电鱼,他担心危险再次发生.不干吧,他眼睁睁地看到人家提着鱼,在他面前得意的样子.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占了上风,他决定再次行动,弄起了进沟捉鳖,下河电鱼的事情.
起初,他明目张胆地在大白天下河电鱼,不几天就被汉江野生动物管理中心发现,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李二显不敢和管理人员对着干,停止了一段时间不再电鱼.长久没事干,不是个事儿,他心里痒痒.他便从明着干转为暗地里活动,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背起白天准备好的高功率电瓶,扛一根头顶捆扎着网子的竹竿,头戴着矿灯,来到河边以最快的速度把电瓶线接好,拴在竹竿顶头,打开电源后,举起竹竿把电线挑进河里.矿灯明晃晃地直射在河面上,电线投掷的地方与灯光照射的地方同步.鱼儿哪里知道人类在给它们设置陷阱,看见水面上的光亮,摇头摆尾追光而去.那些被电击昏的鱼儿浮上水面,李二显眼尖手快,将其捞入网中,心里哪个乐不言而喻.
鱼儿鲜活的生命瞬间在他的电击下死亡,这并没有触动李二显的怜悯之心,相反在一次次得手后,倒让他越来越心安理得起来.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的,也不认为自己有些残忍,反而却增强了他不断猎取的.
汉江野生鱼类资源丰富,这对李二显来说简直就是自家的自留地,比自留地还优越的是不用播种就能收获,而且有取之不尽收之不完的“庄稼”.每当他河边溜达一趟,总是满载而归.举手投足之劳,就能吃着新鲜的野生鱼,不用过多的投资却能轻而易举的赚钱,这让贪欲过重的李二显有点上瘾了.他电鱼如同金属碰上磁铁难以自拔,这种磁性对他来说更像吸食毒品的人见到、一样,明知危害生命,还要为一时之快乐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他又恢复了“李二鲜鱼庄”,尽管王清秀一再反对,不许他在河里沟里没黑没白地电鱼,也不给他撑农家乐这个摊子,可她哪里犟得过李二显,当王庄二狗子夫妇,王大花重新返回“李二鲜鱼庄”时,王清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生意的红火和生意人赚钱的动力成正比.李二显出入河里、沟里,抓鳖电鱼,不分天晴下雨,夜复一夜从不间断.又一次,他在河边得意地开始电鱼的作业.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捕捞被电的小鱼上,忘记了脚下乱石丛生的河滩路,一脚踏进乱石缝里,一个趔趄栽倒在河滩上,头破血流自是必然,脚腕骨也被摔折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疼痛难忍.他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他反思自己贪心,后悔自己不该电鱼,甚至还想到这是报应,是苍天对他的惩罚.
回到家里,面对亲人的劝说,亲友的问候,他后悔莫及痛不欲生.看到他躺在床上那难受的样儿,儿子劝他：以后别再干这事儿了,危险！妻子责怪他：让你别干,你不听,这是报应.邻里亲朋说：这事不能干了,管理部门知道了处罚且不说,人受吃亏划不来.安娃这次很严肃地给李二显说：二显哥,别干这个了.我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羌局长因包庇罪犯,原告方有个亲戚也在司法系统给撑腰,官当的比他还大,人家把他告了,前几天已经撤了他的副局长职务,听说被贬为普通民警了.我看你没有发财命,没这命就认命,干啥都养活人,别一条道儿走黑.
憋了半天没说话的李二显,最后气冲冲地说：他撤职了,我还要看他,我住院人家还来看我,人总得有个人情.弄鱼的事,你们就别劝我了,我就不相信,别人弄没事,我一弄就是祸害.
贪婪是为所欲为者的通行证,愚昧是固执己见者的汤.多少事让多少人一而再再而三受挫,遭受痛苦.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并不少见.这些人往往是非但不汲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一意孤行到底.令亲人好友失望的李二显就属于这类人,他根本听不进去亲人朋友好言相劝,在出了问题之后,不查找主观原因,只找客观做借口.他认为,自己脚腕子摔折都是乱石窖惹的祸,他要是坐在船上,不在乱石滩奔波就不会有折腕之痛.他要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他思考着如何改变电鱼方式,认为只有优化电鱼工具,提高生产力,才能保障安全,增加效益.这时的李二显,对那些好言相劝置若罔闻,根本不屑一顾.他不能让他的“李二鲜鱼庄”办不下去,他要指望他电鱼来支撑农家乐,这个产业链就像他受挫折一样,无论如何不能掉链子.
几个月过后,李二显的脚刚能下地行走,他就坐不住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从外地花重金买回一条承载量250公斤的小铁船,这样他可以轻松灵便地坐在小船上电鱼,可以避免他在河边再次摔倒.他召回了李林,由李林掌管鱼庄,这样他就能用足够的精力电很多的鱼.
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做着发财的美梦,李二显又开始了自己电鱼的劳作.
又一个夜晚,夜深人静,316国道上,往来的车辆并没有影响秦巴汉水的熟睡与奔流.李二显又来到他熟悉而又爱恋的汉江边,兴奋地上船,熟练地操作电鱼工具.他和往日一样,背起电瓶,带上矿灯,举起竹竿,打开电源,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他站在小船上,有种享受天伦之乐的感觉,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打心底为自己的聪明叫好,为自己拥有这条小船骄傲.他肯定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为折腕而痛苦了.
一群群小鱼不断地收入他的里,他有点膨胀了.此时的李二显完全进入丰收的亢奋中.这亢奋让他忘乎所以.此刻他心里唯有捕鱼,他要捕完汉江里所有的鱼.他甚至想到如何把电击的鱼带回家里,炫耀自己的能耐,感动家人不再反对他电鱼.可是事与愿违,严重的灾难说来就来了.就在李二显心里乐滋滋的时候,一条大鱼顺着光亮浮上水面.天哪,这么大.李二显又惊又喜.长期和鱼打交道,李二显对鱼那是从来不会看走眼.他估计这条鱼至少也在20斤以上,这可是他自电鱼以来没有过的成绩,他千万不能让它跑掉了.
他心里这样想,便下意识地把竹竿放在船上,准备动手捞起这条大鱼,他俯下身子双手捧起大鱼,眼看就要放到船舱里,大鱼却没有配合他,尾巴一翘从他手上跳入河里.李二显急忙再次俯身趴在小船沿上抓鱼,不料动作过快,用力过猛,船儿失去平衡——翻了.看似个小船,但它毕竟是铁船,这一翻把李二显生生地扣在船下,加之他只顾逮鱼,背上背的电瓶没有关闭电源,连呛水带电击,李二显就这样无力发挥他的水上功夫,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此时的汉江也就是一条河,一条平静的河.汉江就是条河.这条河既可以给李二显带来财富,也可以让李二显命归西天,葬身鱼腹.
李二显去了天堂,那里一定是个好世界,一定不用思考靠什么发财的问题了,更不用靠钱去笼络各种关系了,要不然每个人最后咋都去了那里？
直到次日天亮,家里人还以为李二显夜里没回家,又连夜去城里卖鱼去了.等到中午还不见李二显回来,王清秀问李林,你爸昨晚到现在咋还没回来？还没等李林说话,羌西从外面撞进屋来：李林、王姨,我刚来你们这儿,路过下面那个河滩时,有好多人在围观河滩上的死人,听一个人说是二显叔,我就没过去看,赶快跑来告诉你们.
李林跑出屋外,王清秀、羌西紧追其后.来到河滩,围观的人已经把李二显从水里抬到沙滩上,那个电瓶还背在李二显背上.此时,王大花、李安娃也赶来了.人群中一片议论声,有的说李二显吃了倔强的亏；有的说李二显杀生太多遭报应；也有人说李二显人好命不强.总而言之,说啥的都有.一片议论声中,但见王二狗子和媳妇扛着杠子,抱着被子和绳子,蹲到李二显身边说：老李呀,你不用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李安娃喊了声：乡亲们,现在说啥也没用了,他听不到了.入土为安,由他去吧！请大家帮忙,把二显哥抬回去.李林立马跪地给帮忙的人磕头,羌西和王大花扶着哭得死去活来的王清秀,在场的人齐动手,把李二显抬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家.
李二显的死如同一股旋风很快刮遍了方圆数十公里,从此,这里没有人再去汉江电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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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的两岸，住着慈悲
小的时候,常去朋友阿凯家玩,他家大院里住着一对老两口,年岁很高了,膝下无子女,一辈子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我每次去玩时,总看到他们出出进进的样子与脸上安详静谧的神态 从阿凯的嘴里听到有关他们的点点滴滴,.
走过那条河
第一条河扎龙湿地扎龙的母亲是乌裕尔河娟子的娘亲是扎龙善良的河流淌着淳朴的浪花一朵朵你,就是最晶莹的那一颗1981年的河17岁的身影被失学的烦恼纠葛父亲爱鹤成痴耳濡目染成了你的楷模希望在湿地里生长有灵性.
隔着一条河（组诗）
隔着一条河我已丢失了呼喊只能看见或者听见看见灰暗的树影渐渐泛起轻浅的颜色看见一坡一坡的菜花传递着灿烂隔着一条河多了些想象更多了无奈奔跑着的呼喊以及滂沱的泪水都被沉默取代而听觉更敏感我听见流水正与你的名.
坐对一条河
时光是隐形的,河流让时光显露了形象,坐对一条河,其实,便是直面着时光,回忆在水光中闪动,过往如影子映在面前,云影落在水里,变幻莫测,无疑是充满神秘的未来,而思索逡巡在岸边,守护着自己,坐标着当下 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