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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奶茶开题报告范文 与马力克奶茶相关学士学位论文范文

主题:奶茶论文写作 时间:2024-04-04

马力克奶茶,该文是有关奶茶学士学位论文范文跟马力和马力克奶茶和奶茶方面开题报告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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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又调动了.下午从铜矿回来,接到了组织部的电话,明天早晨约我谈话.木斯市的情况我不是太了解,以前只去过一次,是路过,午饭后,欣赏了高楼和宽敞闲置的马路,很羡慕,而后用牙签剔掉牙缝里的碎肉,就走了.上任前,爷爷说,去看看马力克奶茶,他在那里当过市长,和他聊聊.

鲜红的石榴,香梨,晶亮的红葡萄,极美.但是在塑料袋里,看不见它们的亮丽.我的右手把东西放在了马力克的茶几上,开始问候老市长.马力克说,谢谢.其实,和水果比起来,酒才是好东西.看女人的时候,你可以带水果,看男人,最好是带着酒杯来.你不是一个好学生,这些事情,老师没有教过你吗?我说,我是没有福气,从小学到中学、大学,我的班主任都是女的.但是酒杯的事情,我会补上的.马力克说,女人教出来的学生,耳根子软,心软手软,咬东西不结实.但是一个男人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做主.慢慢地锻炼吧.酒杯子的事情,等到冬天再说吧,冬天喝酒最美.但是这个夏天,你的好日子开始了.听说你要去木斯市工作了,好,是一个能锻炼人的岗位,你会明白一些候鸟们才能明白的事情.马力克脸黑,翘唇,笑的时候,只有眼睛里有暖气.

马力克打量了我一番,说,这个衬衣是你自己的吗?我笑了,说,老婆给买的.他说,这就不对了,你穿着这种衣服去上任,不对.男人,是不能穿丝绸衣服的,穿上柔美的衣服,男人就会失去硬气,说话就不结实了,这是一种秘密的危险.记住,不要碰这种软衣服,会影响你的脾性,失去判断,时间长了,你就忘记盐巴的味道了.你摸摸你的衬衣,什么感觉,和女人的皮肤没有两样,这是危险的.我说,我回去就扔了.马力克说,不要,不能走极端,留着,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摸摸就行了.我笑了,说,好,我会铭记.

马力克说,我这个年龄了,能给你什么经验呢?忠告更谈不上.我当市长的时候,一公斤肉才十块钱,现在三十块钱了,一撮花生米就能喝一瓶酒,现在是鸡鸭鱼肉了.那时候我不怕老婆,现在是老婆的开心果了,见了老婆的影子,也要鞠躬,腿脚自动颤抖,骨节哗啦哗啦地响,不一样了.我还是说说吧,酒你不是要给补上吗?我笑了,说,儿子娃娃,说话不邋遢.马力克说,去一个新地方工作,要学会适应,你适应了,锅里没有肉也能做饭.要学会交朋友,各族的朋友都要交,这叫团结.在咱们这个地方,能团结,人家就围绕你,才是最大的能耐.把两个圆东西,合在一起,都需要削掉各自的一些部分,所以你要学会平视,有的时候,站在背后看,研究你不熟悉的文化习俗,这是学问.没有学问,光有志向是不够的.你手里有的时候,不要忘记那些手里没有的人,你上座品尝头肉的时候,不要忘记在为你们服务的年轻人.但人在繁忙和热劲中,在权力中,往往会忘记这个规律.你这个位置的工作,非常需要和谐的心态,这是看不见的口碑.要研究政策,抓住规矩的缰绳谋事,不要有私心.私心是羊尾巴油一样滋润的东西,但是高血脂、动脉硬化、后悔忏悔都是它的朋友.工作是为社会服务,生活是一馕一奶茶,私心是贪腐的前奏,不要侮辱埋葬自己和家庭,脑子里面要干净,要有留下好名声的念想.要学会做人做事,会说,会做,会琢磨,也是本事.它们是一致的.做人,要有童年的纯真和老年的成熟,能看清隐藏在墙里面的金子和臭虫;做事,要抓住今天的馕,你手里没有鲜花,没有人喜欢你.要放眼往后,将来是精神生活,但是要知道,精神生活的邻居是死亡,要学会和死亡对话和商量,不能没有任何准备.在人格的熔炉里做好今天的工作,就是最好的将来.你这个位置,离不开各种不男不女的心嘴们的奉承.奉承,是早晨和夜晚的关系,你要学会把握,中午一定要属于你自己,把尺子抓紧,要学会利用奉承,不要为它牺牲自己.奉承是甜蜜的危险,在一些灰暗的人那里,是结果好处来得最快的行当.一麻袋金疙瘩硬疙瘩搞不定的事,几句奉承话就能拿下.这是人吃奶的时候攒下的弱点.要学会和这种人玩心眼儿,有情无情地对待他们,用正念牵领他们.要学会识破各种各样的危险,慎用动词,要多用形容词.我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力克说,我也说不清楚,你回去自己琢磨吧.锅是最好的东西,但是它不会说话.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一是不要在圈子里喝酒,二是不要在民间的聚餐上喝酒.酒是一种原始的,人在这个里往往没有忌讳,没有规矩,没有收敛,没有短裤,没大没小,于是麻烦和丑陋吞吃底气,结果你在精神上硬不起来.我们一些人,包括我在内,喝酒不控制,嘴上没有笼头,脑子里没有防范,屁股热了腿上不来劲,第二天醒来,满嘴脸都是后悔.我们的朋友们、老乡们,喝酒的由头太多了,大的礼俗庆贺不说,有点小小的好事,也要聚拢在一起洗一洗(请客),有的时候找不到喝酒的由头,就抓住刮过脸的一哥们儿,逼人家也洗一洗.酒多了,碎话就多,醉话就没有笼头了,好好的嘴巴,就臭饽饽了.当年我的情况是这样,人家请你了,不去不好,早去,就说马上有一急事,是特意来请假的,随便喝上几杯,表示感谢,走人.没有办法,人情这个东西,抬头低头,都是你的影子,是看不见的牢笼和玫瑰.我说,太感谢了,我学到了许多东西.马力克笑了,说,那就不要忘了谢谢里面的东西.我笑了,说,一定,我明天自己送来.马力克说,如果有困难,找一张破纸,画一箱酒送过来也可以,那也是你上任前的杰作了.以后你是专员主席了,我就可以拿去拍卖了.我笑了,马力克的黑脸也笑了.

上任后,在各种场合,听到了马力克的许多故事.他有四个外号,第一个外号叫夯(煤矿).主要是逗他的黑脸,是他的朋友外力早年给起的,说,在新疆,就没有见过这么黑的人.朋友们聚在一起,外力突然会来一句,哥们儿家,哎,特大号外,今年煤炭要涨价了.于是哥们儿就来劲,一个说,那就是说,某些人的身价涨了呀.又一个说,那就是今年上夯挖煤的人多了,大家都挣钱呀.又一个会说,怪了,白东西没人要,黑的倒吃香了.外力会接着说,怪了,黑东西也涨价,多不好意思呀.马力克立马还嘴,没有黑东西,你那红舌头能舒服吗?一场狂笑以后,大家都不说话,心里都明白,如果继续演绎下去,马力克就会用粗话反击他们.

第二个外号叫奶茶市长.是在木斯市市长任上的时候,统战部的木沙部长给起的.马力克后来知道了这个事情,给他奖励了一箱伊力大老窖,说,你才是能在乱石里找到好玉的人,这才叫汉子,站着尿尿的人.在我的外号里,我最喜欢这个外号.马力克经常下乡检查工作,粮食增产,马牛羊的头数翻倍,是那个时期首要的政绩.时间长了,随员们有意见了,脸上可以看出来,但嘴里不敢说.马力克拒绝一切吃吃喝喝的安排,午饭和晚饭,都在农民家里喝奶茶,奶茶泡馕,掏他们的心里话,在心里校对从乡里了解到的情况.临走,他要秘书给主妇交奶茶钱.他知道随员有意见,他解释说,和农民一起喝奶茶,可以了解藏在村里的真事儿,可以亲近老百姓.其实,他肚子里的真意思是,反对乡里宰羊弄酒招待,中午大吃一顿,晚上喝到天亮,他们一天的排场,可以让半村的人吃一天.那些不能参加陪吃的人,在旮旯里骂人.还有,那些故意制造气象的小头小脑们,趁机把自己暗地里挥霍的脏酒贪羊的数字,也记在他的头上.统战部长木沙陪着马力克下去的时候,就大胆地建议过能不能中午来一顿拉条子,马力克立马底气十足地噎他,说,拉条子,那是在家里吃的饭,下乡了,还有比奶茶更好的东西吗?都是天然的东西,牛们吃的都是中草药,水是山里滚下来的矿泉水,奶茶是麦草烧出来的,藏在麦草里的麦香,都渗进了奶茶里,那个香,城里奶茶里有吗?你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盐吗?石头盐,老百姓的说法是母盐,是现在我们在城里吃着的白盐的祖宗,石头盐泡在矿泉水里用,那感觉是摇篮里吃把把儿糖的滋味.这馕是什么馕?旱田的麦子,没有施过化肥,面是水磨面,没用电磨,你没有吃出几百年前的那种甘甜干净老实的味道吗?木沙部长笑了,贼眼一亮一亮地说,市长,这馕的味道还有老实一说吗?马力克说,那么现在城里的馕不老是在折腾吗?搞那么多花样为了什么呢?馕就是馕嘛,亲切,自然,烤的人心一样温暖,多好.城里现在的什么芝麻馕、酥油馕、葵花籽儿馕、牛奶馕、羊油馕,弄得馕本来的味道没有了,你吃着不就是充饥的棉花了吗?心不就野了吗?木沙部长说,城里人喜欢呀.马力克说,城里人喜欢的东西多了,你都能给他们吗?不能怪人家的贪心,我们小的时候是怎么长大的?穿哥哥留下的补丁衣服,冬天的棉鞋补了又补,不完全是穷,是把你往一个道理上引,心不能乱,要活在原来的规程里.木沙部长贼眼又一亮,说,好吧,咱说一点实在的,这几天了,天天奶茶,肠胃里都唱小夜曲了,咱们不来一点实硬的东西尝尝吗?有的村长都排好了,羊也准备好了.马力克说,好说,回城的时候,怎么折腾都行,我请客.木沙部长的肥脸往上一翘,说,你把奶茶说得太好了,在洁白的牛奶里,兑上湖南的黑茶,不是糟践了那些给了我们白白的牛奶的牛们的灵魂了吗?洁白的牛奶,是天下最好的东西,喝牛奶不就行了吗?这奶茶是什么时候,谁人的歪主意呢?把黑茶往白牛奶里兑,什么意思嘛.马力克说,我的统战部长啊,这不就你说的那样,好牛奶和把黑茶统战了嘛.木沙部长笑了,说,我服了,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喝奶茶吧.马力克说,不是跟着我,是跟着你的心,我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干一辈子,你记住,以后你下乡不会有人带着你品尝奶茶,跪拜奶茶,鱼肉你会吃腻的,那个时候,你会想起我的,你会明白,人的胃口,其实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人心复杂,贪心复杂.好多年以后,木沙部长到马力克的家乡去看他,想起他的这句话,说,老市长,当年你说的那些话,都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了.马力克说,哪些话?木沙部长说,是关于奶茶和鸡鸭鱼肉的话题.马力克说,你还记得呀,其实,生活是简单的事情,但是很多人都贪污这个道理.

马力克的第三个外号叫柜台.这是一种隐秘的说法,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指的是他迷恋柜台酒.外人要猜好半天,有人一次两次猜不到.他常常是独自来到卖散酒的酒馆、酒铺子、小酒店里,在柜台前一站,要二两酒,端起来昂起头一口闷,交了钱,长长地喘一口气,走人.黑脸上难得有一点红光.用他的话讲,一是省时间,二是没有麻烦,三是不要下酒菜,酒一口气喝到心口上,暖心眼儿,酒味儿不散,乐悠悠地回家.一般的情况下,他不喝酒群,人家请他,即兴编一个借口,一般不给面子.在喝酒的问题上,他主要是自己的太阳自己看,秘密地到酒铺子里去喝,扭头回家逗老婆玩.朋友说他是野人野心,他说,酒这个东西,最挑人,脾气不在一个酒杯里的,放屁不看场合的,喝前是病猫,喝上了是疯狗的,都是麻烦的根源.喝酒是为了高兴,如果和狼心的人喝上了,和喜欢斗嘴斗心的人喝上了,吃亏的是你的神经.和一些朋友可以喝酒,和一些朋友可以喝水,和一些朋友可以传闲话,和一些朋友可以吃素面,狗和狗不一样,人和人也不一样,不能够勉强的,重要的是要弄懂那些有贼心的人在想什么,贼心这个东西,太可怕了,所以要远离贼心.

马力克的第四个外号叫乌斯麻.乌斯麻是新有的染眉草,中指那么长,嫩绿,剁碎,放手心里压挤,浓绿的汤汁,滴落在小茶碗底座口里,点在姑娘们的眉上,衬托一种残酷的素美,突出女人烫心的丽眼.马力克喜欢买这种眉草,农贸市场里,街头十字路口,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做这种生意,便宜,手腕大的一把,只要一块钱.他就十几把地买,在路上发给那些姑娘们,要她们拿回家用.也闹过误会,那些姑娘们以为他不是脏心人就是疯子,大街上,送这种性感的女人草,不正常.有的默言骂他,有的心里骂,有的小声地骂出来,骂他是人.马力克也能勉强听到.但他不在乎,继续玩儿他的这个爱好.他的朋友伊萨克说过他,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前面的那个把把子有问题?你惹弄这个女人草干什么?马力克说,我是可怜那些卖乌斯麻的老太太们,主要是给她们做生意.你想想,那些姑娘们,一块钱的眉草不用,用几百块一瓶的化学染眉品,我坐不住啊.以后她们的眉被污染脱落了,怎么办?都是一些没了眉毛的鬼女在街上乱转,不恐怖吗?伊萨克说,你是女人的神吗?管那么多事干吗?或者,你用过乌斯麻吗?马力克说,你这不是骂我吗?伊萨克说,你干的就是挨骂的事儿呀朋友,今后不要玩儿这种骚草了,像男人一样活着吧.而实际上,朋友们还是能看见他常常在街上买乌斯麻的情景.伊萨克说,这鬼,肚子里一定是少一节男人的真肠子,没有办法.

据马力克的朋友们讲,他最大的秘密是出生地不详.前后算起来,故乡他说过四个地方,一是伊犁,在一次婚礼的时候大吹过,你哥哥我榆树一样坚强的儿子娃娃是在伊犁长大的,那可是好人好水好天下的地方啊.后来在乌鲁木齐读大学的时候,说自己是喀什人,说那里是人间天堂.后来参加工作的时候,说自己是和田人,祖上当年是做石头买卖的大家.结婚的时候,说自己是乌鲁木齐人,祖上是做地毯生意的大商人.朋友们问过他,说,你到底是哪里人?你出生的地方怎么这么多啊?他说,都是开玩笑,我真正出生的地方,我还没有给你们讲,只是机会没到.

马力克当上市长以后,朋友圈里欣赏他的哥们儿,弄不明白,是谁在背后支持着他.因为当时有好几个哥们儿都在跑路子找门子,争这个响亮甜蜜蜜的位置.有一个叫卡斯木的哥们儿,到山里高价弄到了虎皮熊皮之类的东西,加上于田人一流的几大疙瘩羊脂玉,跑关系,自信地给自己的肾脏朋友透话,那个叫市长的名词,很快就是自己名字身后的一个光彩了.然而,很快,这个光彩突然落在了马力克的头上.卡斯木愣了,他的朋友们也呆了,说,太阳傻了还是醉了?不可能的事情啊?卡斯木说,考虑让这小子当市长,可能是他汉语好的原因了.他的朋友们下不了台,就用这个说法给自己一点退出的理由了.而在马力克的圈子里,更多的人弄不明白这个突然降临的幸福鸟,说他在上面没有人,平时也不做那种拜访磕头的功课,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会落在他的头上了呢?那天,伊萨克接住话题,说,对了,这个“头”字说得好,万事万物的缘分,都在人的头上.你头里面是什么,你一生享用忍受的就是什么,头里面的东西,是前定的,人子,是无法改变的.金钱*,不是前定,是附属品,是太阳的影子,因而他们改变不了前定.咱们知道,马力克当上局长的时候,也是这个情况,没有人为他说话,那天咱们还在河边喝酒呢,晚上家里有通知了,第二天到组织部听命,结果是局长了.为什么呢?这个运气的抓手在哪里呢?在他的那个不长头发的秃头上.大家听说过那个叫国王和秃头的故事吗?自古,秃头是最有福气的人.话说国王准备在集市那天,在城墙上,给一庶民的头上,扔一疙瘩金子,要选出全城最幸福的一个人.大臣和随员们立马告知家人朋友,集市那天一定要在城墙下跟着国王的影子转悠,注意,当国王准备扔东西的时候,往那个方向跑,一定要让国王的东西落在自己的头上.集市日那天,城墙边挤满了人,庶民们呼喊着,国王没有理睬他们,转了几圈,国王把手里的金疙瘩扔向了正在路边脱光上衣,全心抓虱子的一个秃子头上.从此,最幸福的人就是秃头人了.朋友们都笑了,有人说,是这样,这是运气,马力克头上也没有几根头发,运气好.

马力克上任后,也秘密地探听过是谁在背后默助自己.但是都没有消息,正面的信息是,你是一个有能力,正派的人,组织上比较赏识你.第二年,他到乌鲁木齐开会的时候,才知道是他的老同学加拉一丁在秘密地帮助他.那时候,加拉一丁已经是一个富豪了,据说在地方和军队上,都很吃香.当马力克知道自己当年任局长也有他的手在里面的时候,他沉默了,心想,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和加拉一丁联系过,他又不告诉我这些情况,怎么会默默地帮助我呢?他图什么?那时候,加拉一丁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国外,同学们都羡慕他,只是马力克没有联系过他.心里的隔阂是,和有钱的同学做朋友,总是要牺牲埋葬自己的个性和自由的,还不如欣赏自己的烂菜剩饭,过悄悄日子.

好多年以后,伊萨克探听出了其中的奥秘.原来是加拉一丁欣赏马力克的脾性,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寝室,马力克仗义,喜欢帮助人.他是一个琴手,独塔尔琴弹得好,在大学的那些年,同学们聚餐,家乡来人看望他们,都是他带头热闹,自弹自唱,落实加拉一丁的安排.马力克活泼,加拉一丁总是能愉快地使唤他,出去叫他采购东西.特别是半夜的时候,家乡的朋友来看望,他就让马力克到二道桥夜市买酒、羊头肉和馕.他借自行车奔波,会麻利地完成任务.在更多的时候,加拉一丁晚饭回不来,他就给他把饭打好,在窗台上盖好,等他回来吃.加拉一丁不能忘怀的一件事是,大二的时候,他和大四的一个汉子打架了,为了一个女同学.他看上她了,在排队打饭的时候,露出白牙嬉笑着调情,女同学的男朋友发怒了,晚上摸到寝室,带着人把他打伤了,胳膊流血了.马力克从校食堂找来手推车,和同学们一起,把他送到了医学院,医生缝了十二针,包扎好伤口,送他们走了.后来,在一次喝小酒的场合,伊萨克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马力克.马力克说,我也是以后知道的,加拉一丁是个汉子,后来来往少了,只是他走商道了,不好相处了.他出行是高级轿车,我是自行车,走不到一起呀.伊萨克说,现在看来,加拉一丁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变.马力克说,是的,他守住了自己的本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时候,有钱的人几乎都飘起来了,我就看错了这个加拉一丁.

我上任一个月以后,找已退休在家的政府办主任刘宏,了解了一些情况.刘宏给我讲了许多事情.说,木斯市是一个流金流银的地方,它外在的魅力是迷人的,但它的暗流是复杂的.这个城市主要是机会多,条件好.想争宠的,目的藏得很深;想争利的,曲线贩卖高尚,肚子里面有肚子.麻雀的心在麦子上,人的心在金子上,时间长了,这人际关系就微妙了.谈到马力克的时候,他说,马市长是一个干净的好人,我们这里有顺口溜:买买提市长是黑天;吾拉木市长是阴天,马力克市长是青天.马力克市长是一个罕见的清官,对自己要求得很严,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市长有一个羊圈,自己养羊育肥,秋天的时候自己骑自行车扫树叶子,每天都是几麻袋,储藏起来,冬天喂羊.我问过他,我可以从邻居团场里给他解决苜蓿之类的草料,他不干,说,影响不好,再说了,这树叶是纯天然的东西,羊吃了,肉香.在我的观察里,如果说马市长拿了公家的什么好处,可能也拿了那么几条装树叶用的破麻袋吧,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污点.吾拉木阴天是他的前任,从外号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捞了不少.我们本市不产生市长,都是外市外县调任.吾拉木把亲戚调来了,在邪道里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成立公司,都发起来了.吾拉木的前任是买买提黑天,这人外表看,演员一样笑脸洋溢,心里面石头一样黑硬.开发区里最好的地段,几乎都给了他的朋友同学的关系,那些地,可以说是白给,象征性收几个钱,没有人管,也管不住.马市长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他懂脏和干净.可能上面给马市长交代过,马市长来了以后,做了许多规定,很注意廉洁问题.干部们都说他是奶茶市长,办公室的人,一听说马市长要下乡调研,头疼,心慌,几天下来,好好吃不上一顿饭,天天奶茶.他的两个前任,下乡,那是过年和旅游,回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几大箱的东西,吃的用的,什么东西都有,影响极坏.在木斯市当市长,不容易.

马力克是一个不注意穿戴的人.他来木斯市上任的那天,刘宏发现他穿的衣服不像那么回事儿,腰带已经磨损了,白点黑点的,不像个市长的腰带,鞋是民间师傅制作的那种手工皮鞋,粗糙,鞋底上加固了一片厚实的牛皮,显得牢固,但笨重,没有样子.这事儿,刘宏不好说,又找不到一个能点破的办法,很是头疼.想过给他买新衣服和新鞋,但又不敢,那时候还没有摸准马市长的脾性.后来,刘宏通过木沙部长,婉转地把这个意思说到了.木沙部长说,好,我也注意到了,我给他讲讲.后来木沙部长给马力克讲了,马力克说,又不娶媳妇,穿那么亮堂干什么.电视上你没有看到吗?从前都是穿补丁衣服的呀.结果,这事儿也就随他的脾性了.

马市长喜欢晒太阳,经常下午坐在市委大楼右角的台阶一边,看着路边的行人,晒太阳休息.还是那种在家乡时候的穿戴,旧鞋,旧衣服,脸还是几天没有刮,黑脸配上黑胡子,与煤矿把井口的汉子没有两样.木沙部长说过几次,这样不雅,你是市长,脸要天天刮,不能随便出来坐这里,晒太阳,你可以到公园里去晒呀!马力克说,怎么好意思到公园和花儿草儿争太阳光呢?那里的太阳光是属于花草树木的呀,这里的太阳光才是属于我们的.不雅什么呀,你这个统战部长,你的针眼太多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针线呀,太阳照到身上,身子热了,骨头热了,开会就不打瞌睡了,这不好吗?你批评我没有刮脸,我接受,刮脸刀用完了,下班我就去买.坐下,咱们一起晒太阳,你天天把领带结的那么整洁,像个天堂的联络员,不是故意臊我吧?你是市长还是我是市长?你应该向我看齐,朴素一点嘛,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嘛.你这领带这么漂亮,是你自己的吗?木沙部长笑了,说,借的,是我妻哥的.马力克说,看,你周围充满了好人,你妻哥把妹妹嫁给你了,又把这么好的领带借给了你,多么豪迈慷慨的人啊.木沙部长说,他妹妹我是拿钱娶的.马力克说,哦,你提醒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赊账娶的呢.我的意思是,你够幸福的了,你妻哥还肯给你借领带,我妻哥早就不理我了.好,坐好,坐式和我一样,把*叉开,让太阳照在小肚子上,你所有的神经就开始流动了,每天晒一小时,年龄就往后退一个月,身上就筋是筋,骨头是骨头.这个秘方,很多人都不懂,我今天是破例赐给你了.木沙部长笑了,说,谢谢马市长,晚上我请您喝酒吧.马力克说,那就我们两个人,喝酒,其实是一个毛病,不能让人发现,要秘密的进行.木沙部长在心里说了一句,这个人脑浆里不会有问题吧.

一天,马力克在市委大楼前晒太阳,迎面来了一个瘦小的汉子,问候了一声,靠在马力克身边坐好,咳了两声,看了一眼马力克叉开*坐着的姿势,小声地、恭维地说,好汉,听说这楼里有个叫马力克的维吾尔族市长,是真的吗?马力克说,有,有一个.你找他?瘦汉子又恭维地说,是的,这楼里让进吗?马力克说,我就是你找的那个市长,有什么事儿,你说吧.瘦汉子愣了,立马眼睛里出现了那种被耍了的感觉,他一笑,说,请原谅,我是从伊犁来的,有事要见市长,这楼里,让进吗?马力克说,让进,走,我们进去,我说了,我是市长呀.马力克收腿,坐起来,双手拍了拍屁股,带着瘦汉子,进楼了.上到三楼,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把瘦汉子让进了办公室.瘦汉子又愣了,待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马力克说,您坐,我就是市长,不像吗?就是今天没有刮脸,你要是明天来,我就像了.您说吧,什么事儿?瘦汉子说,谢谢,请原谅,我是一个粗人,但是我有困难.瘦汉子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把一张介绍信递给了马力克,说,我就一个儿子,儿媳在你们医院工作,我爱人病了好几年了,家里没有人做饭,儿子也不能安心工作,孙子三岁了,一直在我大女儿那里,我是没有办法,才找你来的.我跑了两年了,每次都是事局,但是办不成,说他们外科医生少,不能放人.马力克看过介绍信,说,知道了,你要调你儿媳的工作去伊犁,有困难,有接收单位,你又是一个老实人,好.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办.马力克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后,有人敲门,马力克应了一声,一个魁梧的汉人进来了,马力克把那张介绍信递给来人,用汉语说,张局长,看看这个,很急,伊犁有接收单位了,是地区医院,这位同志的儿媳在咱市医院工作,家里有困难,你就给办手续吧,争取今天办完.这事儿,自治区一位领导说话了,刚才打来了电话,你抓紧办吧.张局长说,好,马市长,我争取今天办完,如果来不及,一定在明天上午办妥.马力克说,好,那你去吧,等一会儿我叫秘书带着这位客人找你.张局长说了一声好,出去了.马力克看着坐在沙发上惊奇地望着他的瘦汉子,说,汉族话,你能听懂吗?瘦汉子说,听不懂.马力克说,你的事,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最晚明天上午能办成.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找过自治区的一位领导,剩下的事情,什么也不要说,明白了吗?瘦汉子说,明白了,市长,非常感谢您,我会的,愿真主保佑您.完了我会回来感谢你的,我叫伊布拉因江,我一定会回来感谢你的,说着,瘦汉子流泪了.马力克又打了一个电话,叫来秘书,吩咐他带着客人,到人事局找张局长,帮着给办好调他儿媳工作的手续.

那年秋天,马力克到地委开会.第三天下午,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他很愤怒,对方威胁他说,如果不给他办那件事情,他要剁掉他的一只手臂.这个电话来了两次,说完就挂了.他让秘书查这个号码,结果是街头的一个公用电话号.马力克想了一下午,想不起来会是哪一件事,但是知道自己这几年是得罪人了.他没有吃晚饭,躺在床上,看窗外朦胧的树林,心情复杂,脑子很乱.他没有给秘书打招呼,自己一人出去了、顺着小路,来到了老水磨后面的夜市,选了一个角落,坐在一家烤羊肉摊子前,要了十串烤羊肉,要了一瓶当地的酒,打开酒瓶子,端起来吹了一大口,咽下去,摇了摇头,把酒味吹走后,吃了一块羊肉串.

马力克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孽障汉子,在他的头上晃了两下,挨着他,坐在长条凳子上了.马力克看了汉子一眼,微弱的灯光下,汉子脸满颓废和绝望,像地狱里最后一道恶门,弥漫着咬嚼生命的恐惧.汉子说,酒友,你认识我吗?马力克说,不认识.汉子说,那你看我干什么?马力克说,不知道,今天的眼睛不是我自己的.汉子说,我是在天堂里掌管月亮的神灵,今天到你们的人间里散发光明来了.马力克说,光明是干什么的东西?汉子说,是盐的朋友,你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光明帮助你.我这里有一个光明,你可以见识一下.汉子从衣兜里取出一大酒杯,说,见过这个形状的光明吗?马力克说,没有.汉子说,问一下你那酒瓶里的酒,也许它知道.往往,不会说话的东西,是最最可爱的,因为它们不吃剩饭,它们是第一眼泉水的朋友.马力克说,我把酒倒在你的光明里,你自己问吧.马力克抓起酒瓶,在汉子的酒杯里倒了一满杯酒.汉子把酒杯送到鼻子前,闻了闻味道,端起来大口喝完,美悠悠地缓了一口气,说,其实,我的鼻子、嘴唇、酒杯、舌头,都不是我自己的,只有牙齿是妈妈给的.天堂里的月亮,是我做出来的,只是人间不买账.你们的人间啊,到处是鲜花,是那些候鸟的祈祷灌溉了它们的艳丽,但是你们不知道,风知道,雨知道,时间知道,但是他们都没有嘴巴,像石头.马力克给汉子又满了一杯酒.汉子端起来喝完,把酒杯装进了衣兜里.马力克给了他一块馕和一串烤肉.汉子谢了,说,其实,我是一个迷恋幻觉的人,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汉子走了.

马力克的酒喝完了,但是心乱还没有静下来.他和烤肉师傅又要了一瓶酒.师傅说,客人,一瓶不多吗?马力克说,可以,一半叫刚才的那个天堂客喝了.师傅给他拿了一瓶酒,说,他哪儿来的天堂呀,是我们这个夜市的幽灵,喝百家酒,转几圈,酒喝到眼睛里的时候,就倒在门警的屋里睡觉了.马力克说,看来是精神有问题.师傅说,名字叫米吉提迷恋,早年爱上了一个叫米拉的混血美人,可是那姑娘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儿,人家是富人的闺秀,米吉提迷恋是名字叫金疙瘩,屁股上没有裤子,最后那个米拉和家人一起出国到澳大利亚了,于是米吉提迷恋的爱,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马力克说,哦,可怜的人啊.师傅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过分迷恋一个女人是不正常的,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个*,一个不行还会有一个嘛,盯着一只鸟不放,也不是过日子的男人.马力克说,是的,道理上是对的,现实上又是另一回事儿,可怜啊.

马力克打开瓶盖子,瓶口放进嘴里,又吹了一大口.几串烤肉吃完,酒瓶也空了.他付过钱,站起来,摇晃了一下,看着师傅,说,今天不好意思,酒,在瓶子、瓶子里,静、静悄悄的,进、进肚子里了,就玩人了,都是水,但是、水和水不一样了,丢丑了,请原谅,你的烤肉烤得好,炭火,是你自己的吗?这么香的炭火啊,再见,我走了.师傅笑了,说,再见,有空来玩,好客人.马力克走到夜市拐弯处,为了躲迎面来的一辆自行车,倒在右边的一处卖烤全羊的摊子上了.那个骑自行车的人,立马过来,把他扶起来了.马力克摇晃了几下,站稳,看了一眼骑自行车的人,说,哥们哎,夜市里,猴子屁股这么大的路,你也、你也骑自行车吗?那人愣了一下,看清马力克是喝多了,说,对不起,我以为是骆驼那么大的路呢,请原谅.马力克说,这不是沙漠,骆驼在沙漠里呢.正说着,卖烤全羊的商贩走过来了,说,客官,沙漠在哪里我不管,我的两只烤好全羊翻地上了,谁人给我赔偿?马力克转身找那个自行车汉子,人已经不见了.马力克说,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他喜欢翻在地上的烤全羊,你找他吧.烤全羊商贩说,那厮已经回家睡老婆了,我把这幸运地倒在地上了的烤全羊给你包上,多了我不要,给两千块钱就行了.马力克说,不麻烦,男人吗,出来玩,是要交学费的,是要上税的.但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到宾馆去拿吧.烤全羊商贩说,那我和你一起去拿吧.马力克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是说话算数的人,我去给你拿.烤全羊商贩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放心呀.马力克说,你去了,我的同事们看见了,不好意思,我是说话算数的人,请你相信我.烤全羊商贩瞪着眼睛说,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我只信我的妈妈,连爸爸都有可能是假的.马力克说,哦,你,你这个生意人,说话这么霸道.马力克的话音还没落,刚才那个卖羊肉串的师傅跑过来了,说,哎哎,艾海提烤全羊,没有见过钱吗?男人说话,男人不信,你是怎么混的?你让客人走,如果客人不来,明天早晨钱我给你,一晚上的利息我也给.艾海提烤全羊说,艾力串串,你也太狂了,我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就你是男人,我是蹲着尿尿的人吗?我和他一起去拿钱,这个话我说错了吗?艾力串串说,我刚才听见了,人家有难处呀.再说了,答应赔你了,如果不赔,你能怎么样?你不要尿得太臭.艾海提烤全羊说,好吧,就你的歪嘴会说,这么多人,都能做证,那我明天和你要钱.艾力串串说,你这才像个男人.艾海提烤全羊说,你就信这个人?你看他模样,比烧火棍还黑,不可能是一个站着尿尿的人.听到这句话,马力克昂起头,凶恶地看了一眼艾海提烤全羊,上前一步,一头甩过去,打在了艾海提烤全羊的鼻梁上.艾海提烤全羊的鼻子打坏了,顿时满脸血红了.艾力串串转身抱住了马力克,说,好客人,动手动脚是可以的,动头不可以,头是尊贵的,不能乱来.艾海提烤全羊脱下外衣,擦自己脸上血的时候,维持秩序的过来了,大眼睛说了几句,前后看了几眼情况,说,什么情况?艾力串串把情况讲了一下,说,没事儿了,我会处理好的.大眼说,你会处理好?那我在这里是放驴的吗?这个酒鬼太狂了,打人.鼻子是最重要的地方,能打成这个样子吗?鼻子不出气,屁股又不好出气,人不就死了吗?艾力串串说,人的那个地方不重要呢?已经这样了,你就相信我吧,我摆平.大眼睛说,你少啰嗦,去吆喝你的串串去,每次出事你都是搅和,想干什么?想继承我的把子吗?艾力串串说,不敢,我这辈子玩好我的串串就行了.大眼睛说,人我要带走,让艾海提烤全羊自己去医院看病,怕票()明天带来.马力克艰难地睁开醉眼,看着凶脸大眼睛,说,娃娃,你是局的还是派出所的?大眼睛瞪了一眼马力克,说,你问什么你?给我的裤带娶老婆吗?看你那吊毛样,跟我走,扰乱治安,打人鼻子,你就坐几天班房吧.马力克说,娃娃,你几岁了?大眼睛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说,醉鬼,你的舌头还要不要了?我几岁了?我是你爷爷!跟我走!马力克说,什么,你没有舌头?哦,你妈生你的时候,把你的舌头贪污了,你妈有点不善良.大眼睛气坏了,伸出大手一巴掌把他打倒了,说,你这个醉鬼,欠揍!立马从腰带里取出,铐住了马力克的一只手,把他拉到墙根下的白杨树跟前,把他铐在了白杨树上.马力克抱着白杨树,说,娃娃,嗨,娃娃就是娃娃呀,让你的所长来,你那个一巴掌,明天就生娃娃啦,没有舌头、不会说话的娃娃.艾力串串来到大眼睛跟前,说,大人,你这样铐客人不对,这人长得是没有样子,但是不像混混.刚才是在我的摊子上喝的,但这人说话结实,听口音,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不要乱来.这几天,羊肉的下来了,咱们舒心过日子不好吗?鸭子过去鹅过去,放人吧.艾海提烤全羊的那个损失,我负责赔上,这哥们儿不会说假话.大眼睛说,你什么时候都是老把式,好人都让你做了.不行,我要把这个老贼送进黑号子里去,让他尝尝那里的毒拳头,让他的那个硬东西蔫下来再说.艾力串串说,我多说一句,你也不要太硬,咱们都蔫一点.走,到我的摊子上喝几杯.大眼睛说,你少啰嗦,没有听见他刚才骂我的那些词儿吗?连我妈妈都骂了.我要把他关进黑号子里去,交代给那几个亡命徒,过过手瘾,给我修理修理.艾力串串说,结仇,是许多黎明和黄昏的麻烦,你忘记这件事吧,艾海提烤全羊已经到医院包扎鼻子了,客人是醉了嘛,我会摆平的.大眼睛说,吊毛,我是我爸爸的儿子,是有出生证的人,这个仇,我不能放过.

大眼睛和艾力串串说话的时候,马力克抱着白杨树,嚷嚷开了.大眼睛说,,我叫人开警车来,立马把这老贼扔黑号子里去.艾力串串走到马力克跟前,说,客人,我们这个脖子硬,你说几句软话,走人吧.马力克迷糊着醉眼,说,师傅,今天我是丢人了,我这个人舌头硬,软话说不出来,帮我一个忙,你帮我打个电话,我有一个朋友,叫王旭,是你们这里局的局长,你把情况给他讲一下,我叫马力克,外号叫奶茶.你不说外号,他闹不明白是哪一个马力克.艾力串串愣了一下,说,好,我去拿笔,把电话号记上.艾力串串回摊子去拿笔了.大眼睛走到门警室,打发人叫警车去了.

艾力串串来到夜市外路口的电话亭,打通了王旭局长家里的电话,把情况给他讲了一遍.王旭局长说,你叫什么名字?艾力串串说,艾力,在市场卖羊肉串的,叫艾力串串.王旭局长说,好,我马上到.

大眼睛叫的警车刚到,王旭局长的车也赶到了.王旭局长走进夜市,四周扫了一眼,眼睛停在了围着马力克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小跑赶到的时候,大眼睛正在给马力克开.王旭局长走到马力克跟前,双手握住了马力克的手,说,马市长,对不起,恕罪,恕罪.大眼睛听到这话,呆了,蔫在了那里.马力克说,王局长,你的手下厉害呀,本事大,可以把人变成牲口,牲口变成人呀.王旭局长说,马市长,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严,恕罪,恕罪.王旭局长向身边的司机小声地说了几句,后转向马力克,说,马市长,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司机带你去,我处理完这事就去见你.马力克说,好,我先走,今天没有你,我可能命也保不住了.王旭局长的司机,领着马力克走了.王旭局长和马力克道别的时候,派出所的所长赛买提也到了,说,王局,我到了,请指示.王旭局长说,好,你叫人把夜市里的那个门警室准备好,咱们等一会过去问情况.赛买提所长说,好,这就办.赛买提向手下人安排事儿的时候,王旭局长叫了一声,谁是那个艾力串串?艾力串串从王旭局长背后站了出来,说,是我.王旭局长握住他的手,说,你找几个知道现场情况的人,和我到夜市门警室去.艾力串串说,好,局长.王旭局长看着大眼睛手里的铐子,说,你叫什么名字.赛买提所长抢先一步,报告说,他叫艾尔肯.王旭局长看着赛买提所长,说,赛所长,这个名字在维吾尔语里是什么意思?赛所长说,是自由的意思.王旭局长说,哦,原来是这样,你个艾尔肯警官,你好自由呀,就那么一点小事,你不去想办法息事,反而和人家斗起来了.我看你才是罕见的儿子娃娃.赛所长,把这个艾力串串叫来的人带上,咱到夜市门警室处理这事儿.

大家都来到了夜市门警室.王旭局长听过情况介绍后,把艾力串串和他带来的人送走了.他对艾力串串说,谢谢你,哪一天我来吃你的羊肉串.艾力串串说,局长来了我高兴得很呀.艾力串串和他的人走后,王旭局长看着赛所长,说,赛所长,针眼大的事儿嘛,把你的人管好.什么事儿吗?人家客人是外市的,影响好吗?醉成那样了,铐在树上,人家不骂我们嘛.这不是小事,你这个艾尔肯不换脑子要换名字,这不行.你处理好.我们不能自己糟践自己.人家抱着大树,一口气缓不过来,死了咋办?都是尿尿!

赛买提所长送走王旭局长,看着艾尔肯,说,听见了吗?你狂惯了,我的话你听不进去.加上这次,今年你是第六次犯规了.这好玩吗?刺激吗?你身上长东西吗?你裤裆里的那个巴巴子怎么这么硬呀呀呀你!把,,警棍什么的,都交给我,明天开始在所里烧锅炉吧.明年的这个日子,写出能让王局宽恕你的检讨,咱们再说你的工作,如果你心里不服,你还得烧锅炉.兄弟呀,遇事,咱们有的人,还是蔫一点好.那是老百姓呀,人人都是往上走,息事过日子,你总是喜欢滋事.艾尔肯低下了头,说,我服从命令.他把和等警械,交给了赛买提所长.

一年以后,王旭局长在木斯市和马力克喝酒,说过要他戒酒的事.马力克说,我知道,大家对我有意见.年轻的时候,染上了这个恶习,现在,不好改了.也离不开它了.再说了,工作有压力.没有酒,我拿什么平衡脑袋和神经呢?市长这个位置,名字好听,活儿不好干.有笑着骂你的,有哭着说你好的,有暗地里往你的精神里泼脏水的,有造谣的,有用最好的词儿讨好你的,有打匿名电话的,有些嘴非常不要脸,屁股比他的嘴好,有些眼睛是最脏的垃圾,有罪恶的贪腐,有些口红简直就是.这些事情,你都要知道,你都要面对.下班了,回家了,没有酒的帮助和安慰,那是不行的.什么时候精神上受不了了,半瓶酒晃荡完,第二天,精神就好了.我现在是尽量少喝,也开始耍奸了.不想喝,恶心的时候,就把嘴里的酒秘密的吐在茶碗上,保自己.看吧,退休的时候,也许能戒了.

政府服务中心的司机克里木说,那年秋天,马力克坐着他的卡车,回了一趟老家.我上任三个月以后的一个周末,克里木请我到他家吃饭.前两次,我都拒绝了,这次不去,就伤害他的执着了.克里木是一个善谈的人,会来事,什么时候看他,都是笑脸常在,就好像是笑着出生的人.在圈子里,人缘好.吃完饭,克里木拿出好几样酒,我要选.我选了一瓶伊力王酒.克里木说,伊力王酒不错,但是他那瓶茅台,也存了十年了.我说,这伊力王酒,劲大,第一杯酒从喉咙里下去,动脉静脉都会睁开眼睛倾听酒虫子们的悄悄话.风干羊肉炖得特香,盐到位,把羊肉骨头里的香味也拔出来了.第三杯酒以后,克里木笑着对我说,市长,我给你讲一讲马力克市长的几个故事,想念想念他.他是一个好人,他首先是一个真人,而后是市长,我们都喜欢他.领导,群众都喜欢他.有的领导批评他喝酒多,这个就没有办法了.据他自己说,他十六岁就学会喝酒了.他说,他们家乡的人,都是从小染上了这个坏毛病.我说,马力克市长平时和你们喝酒吗?克里木说,喝,外面不喝,都在家里,主要是在他自己的家.每次都是请一个人,和他自己两个人了,一瓶子喝干,就结束.他来得快,大杯子分两次,半个小时就能结束.我说,那就是不张扬,怕人家说闲话.克里木说,是这样,他是一个独特的人.人家说有点怪,我看不怪,我们司机都喜欢他,什么时候到他家里去,他都高兴,请我们喝几杯.有的时候,他突然到家来找我,说,怎么没有围上围裙做饭?要向汉族的男人学习,做饭,帮老婆洗衣服.要改变以前那种油瓶子倒了也不管的情况,什么都是老婆伺候,现在女人们都不是工作了吗?已经有小道消息了,据说,以后男人不会做饭的,要抓进去修理.我笑了,说,马力克市长这个人,的确好玩.克里木说,那年秋天,是他上任的第二年,那天早晨我开着车,准备到煤矿拉煤,在政府办公大楼遇见了他,我停下车,下来向他行礼.他说,我想坐你的车逛逛.我说,好啊,那咱们走吧.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却走过来上车了,坐在驾驶室里,笑着要我开车.他说,他会开卡车,以前在家乡,到煤矿拉过煤.我说,咱们上哪儿?他说,慢慢地上公路,想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开.我说,哪个方向,好几条路的,具体是哪个方向?他说,你先上了,拐进大公路的时候,车轮子就会告诉你的.我笑着上路了,拐进公路上的时候,走了一会儿,我放慢了车速,他明白我的意思了,说,秋天的时候,最好的地方是你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的水,风,美食,是延续生命的长寿药.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个秘密.在秋天,在故乡的秋风里,有一种味道,能让你回想童年的甘甜和王子一样的自由,花儿是花儿,石头也是花儿,所有的东西,都是诗人沉醉的作品,这样的幸福,是一日胜于百年的幸福.刚才看到你,我就想起了那年在家乡开车到煤矿拉煤的情景,就想回家乡了.回到家乡的时候,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说我带你出去了.我说,没事儿的,到煤矿拉煤,有的时候是要排几天队的.我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一汉子举手拦我们的车.我看了一眼马力克市长,他说,停下,问一问去哪里.我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握住了拦车人伸过来的手.那人是一个皮货商,说有一车羊皮要拉到马力克市长家乡去,是顺路.我说,货在什么地方?皮货商说,在路边农贸市场的仓库.我说,车上的那个人,是我的领导,我这是公家的车,我问一下.我回头,上到车上,向马力克市长说了情况.他说,讲好价钱,装货吧,我们也是空车呀.我看了一眼马力克市长,意思是,拉就拉了,公家的车,收人家的钱,怎么弄?马力克市长说,拉上,钱你可以加油啊.我笑了,心里说,钱是好东西,干什么不好.于是我和那个皮货商讲好价钱,把他的货拉上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们把车停在了蓝湖驿站,这里的大盘鸡有名,还有大盘鸡杂.走进66好大盘鸡店的时候,那个皮货商说,他请客.我说,不行,我们领导在这里,我请你们.马力克市长说,都一样,先把鸡要上.我们要了一整大盘鸡和一大盘鸡杂,老板说有热花卷,也要了一盘,就吃上了.马力克市长吃得很香,我说,领导,给你来二两伊犁的好酒怎么样?他说,算了,再说了,我认识的那个牌子,这孤独的驿站不会有.那个皮货商说,这里我很熟,什么样的好酒我都能找到,是什么牌子?我说,伊力大老窖.皮货商说,老姜的铺子里有,他那里除了鸡的奶水以外,什么都有,我去搞几瓶.皮货商出去了,我向马力克市长说,你也该放松一下了,坐卡车是很累的,我看那个皮货商看着还顺眼,来几两,暖暖心骨.皮货商提着一袋酒回来了,是小瓶子的伊力老窖.皮货商要来酒杯,到了三杯酒,说,今天高兴,主要是顺,我刚来到公路上,就看见你们的车了,很顺.我叫艾莎江,家住乌尔禾,外号皮货,不讲这个外号,人家找不到我.我们今天是有缘分,不容易,我敬你们一杯.我说,我开车,不能沾酒.艾莎江皮货说,三五杯酒不要紧,上路的时候,把车窗户摇下来,戈壁滩上的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我们三个人,喝了两瓶,马力克市长很高兴,说,今后回家,午饭就在这里吃了,这个回族人开的大盘鸡店,的确是有味道,看来,这一带是水好.艾莎江皮货说,鸡也好,都是山区里吃着蚂蚱长大的鸡.马力克市长看着艾山江皮货,端起酒杯,说,说得好.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在医院认识的朋友,都是不能忘记的朋友,我敬你一杯.艾莎江皮货笑了,眼睛一亮,说,谢谢领导,我很高兴,你很渊博,我长见识了.我说,的确,这个老市长,懂得太多了,碗里的东西和碗外的东西,都懂.克里木说,就是,我们都佩服他,也因为他很随便,活得自在,不拿自己的市长捏人.那天,艾莎江皮货说,你刚才说了两种不能忘记的朋友,我很感动,我是一个没有见过学校大门的人,喜欢听这样有筋骨的话,谢谢你.马力克市长说,那好,我多说几句,路上的朋友为什么重要呢?因为我们都在路上,在路上,我们本能地有求于对方,富翁和穷人,学问家和樵夫,皇帝和乞讨的人,自古都在路上,在路上结识的朋友,是肝脏朋友,因为我们互相搀扶着,安慰着,走完了我们的路,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为什么,那些富人和富人们,没有在同一时间里,走在同一路上,成为朋友呢?不是命运,而是躲藏在时间背后的私生子时间在那里安排,你就是拥有一座城市的财宝,到时候你也必须在不是你的那个时间里上路,那天的路,本来不属于你,你不知道,路明白一切,但是路不说话,只有路友,才能帮助你.就说我吧,早晨出门,我没有出远门的计划,看到克里木,看到他的卡车,我猛然有了回家乡一趟的念想,这不是我的意志,但是我隐藏的精神渴望,人生,就是这个东西厉害,它默默地引领你的,捆绑你的.那么,在今天的路上,我们在想象不到的情况下,相识了,而且在这里喝酒,做了交流,成了朋友.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路上,在路上,一根烧火棍和那个汉人的孙悟空的金箍棒的价值是一样的,你有一碗水,我有一块馕,我们在那些风雨的天气里走过来了,这才是辉煌.人气是人气的护身符,是这个东西把我们啮合在一起了.这样的朋友,能忘记吗?在医院里认识的朋友也是一样的,我们是为了保住生命上医院的,死亡,在我们的背后威胁我们,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生命不再是美好永恒的东西,那些病友为什么那么亲切呢?因为我们彼此见证了躲在我们眼神里的死亡,准确地说,我们发现了死亡,我们变得沉重而坚实实在了,因为在我们的生命里,有一个叫死亡的东西,垃圾一样腐臭着,在等待我们回到它的烂场里.于是那些病友,凝固在了我们的眼神里,成了我们生命记忆里的一部分.我们为什么看重朋友呢?因为朋友是圣人一样高洁的东西,给圣人不讲的秘密,给爹娘不能讲的隐私,给老婆孩子不能讲的丑陋,是要给朋友讲的.天下一切男人的秘密,最后的归宿,都在他的那个肝脏朋友那里.生活是多么的甜蜜呀,再坏的男人,也是不孤独的,他们都有机会留下自己的洁白和黑幕,他们不是闭着眼睛告别这个世界.因而,一个懂事的男人,应该一生寻找自己的肾脏朋友,这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那天,艾莎江皮货激动了,站起来,给马力克市长敬了一杯,说,我今天是遇见圣人了.马力克市长喝完酒,把杯子放好,说,不要这样,哥们,没有圣人,人人都是自己的圣人,只要你相信你自己,你就是你自己的福气.幸福在每一个人的脚下,不要看不起那双臭脚臭袜子,他们会把我们带到最好的地方,那里有鲜花,有好肉好饭,有好床,有精美的地毯.克里木说,那天,的确是一个不能忘记的日子,我也没有想到能认识一个皮货商,马力克市长能说这么多事情.艾莎江皮货激动了,说,今天太好了,认识你们,是我的福气,我也想给你们多说两句.我是一个文盲,十岁的时候,爸爸出车祸死了,我十一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第二年,爷爷从和田赶过来,把我领走了.我爷爷是个打馕的师傅,我就跟着爷爷学打馕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回来找妈妈了,妈妈给我完婚了,我就在市场上开了一个馕店,生意不错,十几年下来,也挣了一笔钱,后来我开了一个肉店,情况一年比一年好,后转向批发了,也挣了一笔钱,几年后,又转向皮货生意了,皮货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主要是发往内地.我现在有两个儿子,都上学了,那个馕店和肉店,我租给别人了,在乌鲁木齐,买了一套楼房,将来儿子们考上大学的话,就搬到乌鲁木齐去住.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去木斯市看望你们的.克里木说,那天,马力克市长也激动了,说,好,认识你极好,我就喜欢像你一样艰苦长大的人,你不容易呀,好在你坚强地走过来了,还在往上走.好,今天这个饭,这个酒,咱们吃得好,喝得好,谢谢你,以后你来找我,我要交你这个朋友,你十二岁就学习打馕了,不容易,我佩服你.来,我敬你一杯.克里木说,马力克市长很动情,特意邀请艾莎江皮货到木斯市找他.那天,我们都高兴,这艾莎江皮货也真够意思,懂事,走的时候,他不让我结账,说,要我赐他一个记忆,他要在心里留下今天的时光.傍晚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马力克市长的家乡,把艾莎江皮货的货卸掉,我把马力克市长送到了他爷爷家里.后来才知道,是我们的木沙部长告诉我的,马力克市长也是一个有着不寻常经历的坚强的男子汉.那个艾莎江皮货的运费,我没有收,我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说钱的事情了.

一个月以后,艾莎江皮货到木斯市找我了,我们喝了一场酒,我把马力克市长的身份告诉了他,艾莎江愣了,连声说了几句啊啊啊,呆了,说,我长这么大,没有做过坏事,没有黑过人,没有做过对不起爷爷和妈妈的事情,看来,我遇上贵人了.实际上,艾莎江皮货的好运来了,可以说,马力克市长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在开发区正在建的美食一条街上,给他划了三亩地,解决了贷款,帮他建了一座三层小楼,把他安顿下来了.他不再做皮货生意了,到我们的城市开饭馆了.我说,有意思,克里木,这么多故事,我明白了,老市长不是一般的人,他人走了,但是好名声还在我们那里.了不起,明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咱们到艾莎江皮货那里去一趟,我要见一下这个人.克里木说,好,好,我安排好.我说,不要安排,咱们自己去.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在开发区的美食街.这是一条南北方向的长街.在这以前,副市长付荣带着我来过,几乎是好几个民族的美食都聚集在这里了,老板们摆在店前的各种美食,看着就让人有食欲,有维吾尔族人的羊羔肉、烤肉串、发面包子、烤包子、烤全羊、面肺子、羊头肉和羊蹄子,有回族人的糕点、油香、粉汤,有哈萨克族人的马肠子和马肉.那天,和付荣副市长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艾莎江皮货的这个抓饭王餐馆.我们来到他餐馆的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在打窝窝儿馕.克里木走过去,问候过小师傅以后,说,你师傅在吗?小师傅说,在,你们里边请.瞬间,艾莎江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他好像是在我们问小师傅的时候,在餐馆里瞧见我们了.他很友好,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说,欢迎市长光临,感谢您尊贵的双脚把您带到这里来了.我笑了,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艾莎江,是一个很会做人做事的人,眉宇间闪烁一种温暖的锐气.接着,他握住了克里木的手,说,感谢您,咱们上三楼吧.我走到馕坑前,停下了.那个小师傅,友好地向我们笑了一脸,继续打他的馕.艾莎江皮货笑着向我说,一楼是馕房,也出售点心和馓子,二楼是抓饭王,三楼是我们自己的住房.我老婆塔吉泥沙管账,我们雇了十个人,两个孩子在读书,感谢市长,感谢真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市长.克里木笑了,我没有笑.

艾莎江皮货把我们领到了三楼,我们坐进了他豪华的客厅里.饭桌上,已经摆满了水果和漂亮的窝窝馕,显然,克里木向他作了安排.在客厅,挂着他和马力克市长照的相片,艾莎江皮货笑得好灿烂,马力克市长显得自由、轻松、自信,头发很短,蓝格衬衣非常上身,不像个市长,倒像一个搞体育的人.艾莎江皮货说,这是我和马力克市长在这座楼建成的时候,就在这三层照的纪念相片.市长您请坐,我去备茶.

艾莎江皮货出去的时候,我看着克里木,说,你说说,这个艾莎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克里木说,有福气的人,如果不是那天他遇上我们,租我们的卡车,他现在就不会有一个一千多平方米的楼房.我说,这是一个方面.克里木说,当然,我是说,这小子前额上有爹娘给的福气.

我们正说着,艾莎江皮货领着妻子塔吉泥沙上来了,后面跟了两个女服务员和一个端肉的汉子.塔吉泥沙向我们问候的时候,艾莎江皮货把汉子端来的肉,摆在了餐桌,塔吉泥沙微笑着给我们倒茶.大家喝茶的时候,艾莎江皮货看着我说,我给克里木讲过几次,很想请市长您到家里吃一顿饭,他说您忙,没有时间,今天太高兴了,圣人来了,您请喝茶.我端起碗,又看了一眼艾莎江皮货的脸,脸和一般人的脸要大,显得庄重,前额宽亮,眼神干净,脸面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自豪.他的妻子塔吉泥沙坐在他身边,眼睛下视,前额亮堂,贤惠的眼睫毛,深情地欣赏着男人的成功和善良.我说,艾莎江老板,生意怎么样?艾莎江皮货说,市长,我不是老板,我是卖饭的,抓饭做得好.从小吃苦,爷爷教会了我打馕和做抓饭,这抓饭是穷人饭,一碗吃饱了,可以干一天活儿,午饭和晚饭的钱,就留在心里了.克里木笑了,说,这几年,我看你说话也像马力克市长了.艾莎江皮货说,不不,我是什么人,我能学会马力克市长的皮毛吗?不能够啊.他是光,我是地里的野草啊.我说,艾莎江,你的抓饭,一天可以卖出多少袋米?艾莎江皮货说,我们只做四袋子,中午一过,就没有饭了.收拾餐具搞卫生,做第二天的准备,让大家休息好,第二天的抓饭才有味道.克里木说,四袋子米,是一百公斤吧.艾莎江皮货说,是的,我的想法是,必须要让一些顾客吃不上抓饭,他们第二天会想念我们的抓饭.我们呢,也不能从早到晚都挣钱,这样,我们的脾性就乱了,都没有好处.哈密瓜再甜,但那个瓜皮是要扔掉的.我说,说得好,我要向你学习.艾莎江皮货站起来了,恭敬地说,不敢当,我们是在您的阳光下过日子的人.我说,你和我们的老市长马力克是朋友了,他对你也有一些帮助,你怎么看这个人?艾山江皮货说,他是一个在关键的时候,给人盐巴的人.我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都是没有盐巴的,我是一个没有父爱,渴望父爱的人,当我和马力克市长相识以后,我的生活改变了,这个改变,不是我富有了,而是我从他的言语,爱心里,感受到了父爱,他好像是我父亲的灵魂派来的使者,在我的灵魂血液里,填补了我的父爱.马力克市长在精神里把我引上了有爱、懂爱的光明路,我不再孤独了.说着,艾莎江皮货流泪了.他的妻子塔吉泥沙也跟着丈夫流泪了,她掏出手绢,放在了男人的手里.艾莎江皮货低下了头,头开始微微颤抖,而后响起了激烈的喘气声.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老市长的关照是一个方面,而艾莎江皮货自己,是一个心净懂事的人,甚至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一个福气.

周末下午,我把木沙部长请到家里,请他吃马肠子,是我在福海工作的同学送来的.和木沙部长吃饭,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人,请他讲一些马力克的一些轶事.

在家乡,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吃马肠子,特别是下雪的时候,慢火煮在大锅里,一块马肠子一杯酒,可以说是一日等于周年,整个夜晚,可以把一生的话都讲完.三杯酒以后,木沙部长说,我们这个地方就这样怪,这是一个驿站一样的城市,冬天吃的东西夏天也有.我说,听说马力克市长喜欢你,经常和你秘密地喝酒.木沙部长说,也不是秘密,他喜欢喝酒,就是担心别人说他,就悄悄地和我碰杯.我几次陪他回过家乡,朋友们请他喝酒,他也是三五个人聚餐,吃完面,大杯酒来几杯,就走人了.不喜欢半夜半夜的糟弄时间.我说,我来到这个城市工作以后,听说了他的一些情况,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你认为他有缺点吗?木沙部长说,有,他不注意穿戴.我说,这是缺点吗?木沙部长说,是的,一个市长,他的形象应该是全面的,衣服是崭新的,每天刮脸,要有市长的气质等等吧.我笑了,说,新鲜,有这样的说法吗?木沙部长说,这是我的说法,就像你,很注意自己衣着打扮.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城市.我说,好了,咱说说别的吧,你把话题引到我的身上了,就不好往下说了.马力克市长有隐私吗?木沙部长说,有,但是他藏得很深.我说,你没有发现什么吗?木沙部长说,发现了,他想努力地做一个好人.我笑了,说,有意思,这也是隐私吗?木沙部长说,我认为是的.比如说他的那个奶茶外号,就是一个游戏.乍看起来,他好像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故事,一个廉洁的形象,许多人都说这是他的一个野心,想继续往上爬,实际上,在他退休之前,他也升了两级,非常不容易了.但是在本质上,这不是他的目的,他想留下自己的名声,让后来的人说他好.这个,比他升了两级还要重要.我研究过这个人,他有思想,有理论,热爱人民,热爱他得到的那样一个机会,他自己说过,市长这个位置,是一个机会,是留下好名声的机会.我说,木沙部长,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这好像有点神话的味道了.木沙部长说,人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我给你讲一个他的故事.他来木斯市上任的第二年,他主持召开了农村工作会议,主要内容是规划乡村道路和住房建设,开了两天.第二天下午结束的时候,一个乡长午饭的时候喝多了,在会场上坐不住,大吐了一场,影响很坏.会开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抓起麦克风,说,这是哪个部门,哪个乡镇的人!坐在他身边的副市长付荣说,是八乡的乡长库德来提.他说,好,你这个乡长才是儿子娃娃,开这么重要的会,你喝酒,不尊重我们的这个会,不尊重政府,不尊重这么多领导和干部,你还有脸做这个乡长吗?我要向书记建议,撤你的职务,给你一段时间好好喝够.基层的工作做不好,乡村建设搞不上去,没钱办事,都是像你这样的醉鬼把钱喝光了!起码,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吗?会后,库德来提的职务没有了,他是一个能干的人,最早是一个村的村长,是农民,因为开垦荒地有功,后来就给他弄了一个指标,把他提起来了.够可怜的.对这事,许多人的意见是处理得好,把那些喝着酒来开会的人的气焰打下去了.但是我有我的想法,这样的处理方法,过了.这是一出戏,表面文章是整治不讲纪律的基层干部,桌子下面的东西,还是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在社会上播种他的名声.这一点,我也看得很清楚.培养一个干部容易吗?一生如果等于一顿臭酒,这是什么样的代价?我笑了,说,你的思维方式和常人不一样,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个说法.实际上,他不是在惩治那样的一种恶习吗?木沙部长说,那不是恶习,是一个偶然的事件.表彰好事好人,娃娃也能做得很好,惩治这种突然栽跟头的事情,需要智慧,一个市长,他要学会容忍,学会看不见,学会装哑巴,这些,都是智慧的朋友.我没有说话,这个诡辩家似的木沙部长,似乎说得很聪明,深刻,但是,我不能同意他的见解.我隐隐地感到,在他的那些玫瑰般鲜亮的说词里,似乎也隐藏着阴谋家的诡辩术.我很想知道木沙部长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老师是谁,食堂的厨师是谁,家乡是什么地方,父亲是做什么的,过年过节,是不是孝敬父母,出生年月是哪年哪月,因为有些年份里出生的人,心脏、肾脏、肝脏里都有丑陋的瘤子.我说,不是这么回事儿,木沙部长,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人,不可能装着看不见,他是市长,他必须睁开眼睛生活.

木沙部长的这些意思,我想可能和酒有关.在这以前,他对马力克市长的评价是很高的,一瓶烈酒,好像把他的头搞晕了.但又不像,脑子很清楚,很有见地的样子.难道他是“双心人”吗?我沉默了,木沙部长嗅出了我的意思,笑着说了几句套话,走了.

我带着羊肉和一箱伊力大老窖,来到了马力克市长的家.退休后,他活得自在,潇洒,很多人都羡慕他.那些不了解他的人,说,这小子当然高兴啊,当市长的时候,贪得少吗!有时候,他的朋友外力,臊他玩,说,哥们儿哎,街面上说你的人太多了,你也是,贪那么多干什么呀,少弄一点嘛.马力克市长说,习惯了,我在木斯市电影院后面的茅房墙根下,藏有一裤衩金子,有时间和我一起去挖吗?外力说,那裤衩是你自己的吗?马力克市长说,不是的,是红裤衩,是你姐姐外妹的.大家大笑一场后,都不敢说话了.因为他们知道马力克市长的习性,说话往往是不刷嘴巴,如果继续和他斗嘴,后面的话,就非常难听了.

马力克市长高兴了,说,见到你很高兴,前几次叫人送来的酒,都收到了.我打开一瓶瓶地喝了,都是真酒.说明你人缘好,没有人给你送水酒.前几天,以前从粮食局退下来的尼亚孜白面,请我们几个老贼到家里喝酒,喝到第二瓶的时候,那茅台变成了水葫芦,他们都不敢说,我当场就揭穿了.但是你好,你是好人的儿子,不会给我送.怎么样,木斯市好吗?我说,好.马力克市长说,民众好吗?我说,好.马力克市长说,邻居好吗?我说,好.马力克市长说,这就好,人民好,邻居好,就是说,你好我也好.在任何时候,只要人民好了,邻居平安了,我们就平安了.我笑了,说,你过得好自在啊,听他们说,退休后组织了一个爱心爸爸活动,专门资助那些孤儿读书.马力克市长说,积德吧,当年我也是一个孤儿,人没有事儿干不行啊.在木斯市的那个艾莎江皮货给我来电话了,说你去看他了,他很高兴,说,我的阳光,又照耀他了.那时候我帮助他,也是因为他是孤儿,没有幸福的少年时代.他父亲走得早,全靠自己蹦跶,不容易.我说,他是一个勤奋的人.马力克市长说,我看上的不是他的勤奋,勤奋的人多了,我欣赏他的脾性,这就够了.我说,哦,是这样,你说话,总是和一般的人不一样.马力克市长说,那个木沙部长怎么样,听说他也退休了.我说,退了,有时候我们在一起吃饭,也喝二两.马力克市长说,和他要少喝酒.我说,怎讲?马力克市长说,他是属于那种能一起吃饭的人,不是能一起喝酒的朋友.我说,这个人我有点搞不明白.马力克市长说,我可以告诉你,记住,只是告诉你,不是别人.在做人的原则上,只是一个戏子而已.我说,这是什么意思?马力克市长说,这个意思就多了.你送来的一箱酒和一只羊,怕是解释不了这么大的意思.下次来的时候,多带几箱酒,完了我再给你讲剩下的意思.我就欣赏你的这个伊力大老窖,我说,你现在讲意思,也开始收费了.马力克市长说,钱是喜欢流动的东西,像水一样亲切,在许多事情上,都是钱自己说话,我能不这样吗?马力克市长笑了,眼神里装满了神秘.他说,你是一个干净的人,我所有的话,都在这个词儿里面,每次来看我,你的眼神是干净的,托人给我带东西,也是看在我的岁数和一些市长经验来尊敬我,不像别的领导,要我在上面领导那里帮他们说话.这些,我很清楚.我支持、欣赏你的工作工作方法和生活态度.今天也是一个机会,我就多卖弄一些所谓的经验吧.其实活着,为了正事,也需要一种奸诈和贼心.做好一个市长的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成熟善良成功的人,起码,你的心,要有这个愿望.但这个学费有的时候是昂贵的,有的时候金子要给垃圾让步,这里的麻烦是,中间衔接缰绳的那个人,他不知道金子的价值和那些垃圾的价值,他把那些垃圾看错了,认为那是可以炼成财宝的好东西.金子在脚下,人家放在你的手里了,金子在河边,在戈壁滩,在花园,在洁白的人心里,要是你不懂那是金子,这是没有用,你的学费再昂贵,你还是打不开那扇门,看不见那个秘密,不能下载那个隐藏的真意思.那么,另一个学费是什么呢?是时间,这才是沉重的学费.时间为什么躲在背后看热闹呢?它是想让你真正的发现和感悟.有些东西,已经在你的手里了,但是你看不见它,一生颓废尴尬丑陋着寻找的那个东西,往往,已经在你身边了,你却看不见它,计谋着要把它种在自己的身边.当最智慧的时间从你的身边走过,倾听了你的苦痛学费和干净程度以后,它就赐你启示,你会缓慢地发现那些老脸新脸,那些你曾崇拜的舌头和眼睛,是不是那么回事儿.学习人生,学习当市长,要积累经验,消化经验,把一些经验挂在墙上,在黄昏的时候欣赏他,在黎明的时候揪掉它身上的肿瘤,这个时候,你最大的骄傲是,你已经在一块块漂亮的肉堆里,能看清那些肉瘤了.你胜利了,只是时间不说话.为什么那些高贵的人不说话呢?为什么有钱的人不说话呢?他们看清了人生的底子,发现了世界美好的缰绳已经在死亡的手里了.时间为什么不善言语了,它怕把死亡的秘密泄露给我们,就把舌头锁进牙齿里了.人的好玩就在于,死亡进门了,躺在床上看热闹的时候,他却看不出死亡的到来,当最后一刻出现在眼睫毛的时候,才缓慢地忏悔.这个时候就来不及了,死亡是吝啬的,它不给你那么多时间,你的真爱、真狠,都留在舌头下面了.善良是什么?是娶女人,有后代,你死了可以延续你的味道,把你没有用完的东西用完,把你没有说清楚的人事说清楚.你安排不好自己,处理不好自己,你不会做好大家的事情.私下里说,钻进烟囱里说话,就是要会学会哄老婆,哄岳母.从厨房的角度来讲,这是大智慧.老婆和岳母是最尊敬的人,是在你生命中,后来掺和进来的看客,所以真事儿不能让她们知道得太多,太快.真事儿往往是丑态的,狗球辣子一样残酷,所以不能麻烦老婆和岳母.世界上,最辛苦的人是老婆,做饭,洗衣服,生孩子,一生都在打扫灰尘,所以不能让她们在讨厌可恶的真事儿里蹂躏她们.一个懂善的男人,都是自己消化脏事儿丑事儿,把太阳和月亮的味道,留给老婆和岳母.为什么要孝敬和巴结岳母呢?一些岳母在成熟期是非常危险的,她们给女儿传授生存之道的时候,也盲目地给她们灌输奸诈刻薄斗心斗嘴之术,把玫瑰一样的女儿,摇成装破烂的麻袋,给可怜的女婿们找麻烦.她们喜欢麻烦,因为她们曾经在麻烦里胜利过.哄,是一种肮脏的成全,是雨天里的太阳,是一种没有逻辑的混乱,要看清它的嘴脸.哄是一种弯弯曲曲的和谐,你看不见老婆肚脐里藏着的小蛐蛐小贼心小世界,老婆有时候是你睡熟了的时候,用眉毛加减你的东西.这个河流里没有航标,自古以来都是看不见的时间在忽悠我们的情绪,这里没有逻辑和算盘,月光下的声音,在更多的时候来自金曲和颓废的祖母.成熟是什么?就是家里有余粮,有自己的床,有胡麻油和红花油,有足够的可以用到世界末日为止的食盐,有电脑,有网卡,会说假话,这很重要.但是心里不能有假,为了保持时间的尊严,偶尔讲一些救命的假话,是可以原谅的.老婆前面不说假话过不去,朋友前面没有假话就闹事,死亡前面不说假话,就一堆白骨堆了.不是绝对的,有的人喜欢麻烦和吵闹,那就无所谓了,多少要点面子的人,需要弄清这个成熟是什么,它的鼻子在哪里,眼睛在哪里,耳朵和谁睡在一起,腿脚和谁人睡一起.我笑了,说,你以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昨天没有喝多吧?我是不是酒送得多了?马力克市长说,酒没有喝多,倒是送得多了.一高兴,藏在我肠子里的贼言贼心,都出来了.我再给你讲一下成功.成功是一个人有脸,而后有很多马牛羊,喂养宠物,给游天下的野鸽子扔食,有钱.但是必须有脸,没有脸,那些钱就发臭了.成功有的时候没有眼睛,他在路口等你的时候,你看不见它,你就跟不上它的影子,一生和它玩捉迷藏.等到你发现成功就在你的影子里,在你的心里,或是变成了你的一只手,一条腿的时候,你已经不念想成功了,你的心、理念、,都疲软了.这些事情,都是隐藏的贼心.

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觉和后悔,以前,我为什么没有向马力克市长请教呢?他讲的那些事情,那种独特古怪的想法,我是万万想不到的.我暗暗下定了决心,要经常和这个人交流,把藏在他心外面的东西挖出来,研究他的另一面,*他看不见的那些方面.

回到木斯市,我给马力克市长打了一个电话,我说,这一次,在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希望他能来木斯市住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他说,我会去的,再有一段时间,我要去乌鲁木齐参加同学聚会,路过的时候,我去看你.但是,我讲的那些事,你不要当学问经验,都是剩饭剩菜,是流浪人的活命嚼舌,是拿不到台面上的.和你讲那些邪话,不是你的酒和羊肉送我的勤奋,而是你还欣赏我,愿意听我讲.我只是把一样东西,诡秘地隐藏在它正面和反面的丑陋和傀儡,讲给你了,这样你可以在吃好喝好,睡好完好的时候,会回想起没有腿的人和在孤儿院梦想母爱父爱而憔悴、面无光暖的孩子们.对于你,对于你的仕途,这是良药.慰问那些湖泊泉水盛产珍珠的海洋,是非常容易的,在这样的天堂日月里,麻烦的是,我们会忘记那些没了水的河床,它们丑陋的枯萎,蹂躏它们的下游的悲惨.因而,要做一个真男人.不怕老婆,是苍蝇一样尕尕的事情,醉后半夜回家踹门进家,顶多也是野鸭子一样尕尕的事情,是鸭子一样嘎嘎叫一会儿的胆量,要想有作为,必须培养你眼睛里面人家看不见的眼睛,让它悄悄地窥视那些脏里的净和净里的脏,没有嘴巴人的呐喊,有杯没有酒的流浪汉,看清那些垃圾的成分.其实,这很重要,你就成长成熟了,你就会懂在什么样的时候让牙齿沉默,什么样的事后让舌头殷勤无暇,都是经验.但是,这样的话,不是可以给任何人讲的.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我特别喜欢你送我的那些纯正的伊犁老窖.我笑了,说,一定,人家送我的酒,以后就是我们俩的了.马力克市长说,对了,酒这个东西,是送的香,自己花钱买的,一点味道没有.有的时候,喝到重要的时间里的时候,那种酒会突然变成水,不是打脸,而是抽你的筋了.我笑了,我觉得认识马力克市长,的确是一种开脑开胃的事情.

秋天的时候,马力克市长来了.他说,不要声张,我这个年龄,经不起叨扰了,就咱俩吃饭说话,最舒服.餐厅也不去,就在房间.没有办法,我让服务员把酒菜送到房间来了.马力克市长说,我这个年龄,应该是不沾酒的年龄了,可是扔不掉,决心还是不够,嘴脸越老越不要脸,先喝着吧,哪一天咽不下去了,自然就停下来了.我说,少喝,心热,高兴就行了.马力克市长说,全世界的话都好说,事儿不好做呀,这么美妙的味道,在你不要脸的鼻子下面漂游着,你能控制贪嘴吗?不可能的,只有张不开嘴的时候,酒杯就自己休息了.时候不到呀.

酒菜上来了,漂亮的羊羔肉,像油画里的春女,看着让人动心.第三杯酒以后,马力克市长看着窗外的橡树,说,你喜欢什么品种的树?我说,白杨树.马力克市长说,讲讲.我说,大地上,有许多种树,我就喜欢白杨树,主要在青春的时候,和姑娘谈恋爱,都在家乡路边,河边,公园里白杨树后面遮羞,怕人家瞧见.那时候,直径都是一米多的白杨树,一棵挨着一棵,都成了树墙了.躲在后面,可以放心地和姑娘交心.可是那个时代,东西便宜,人心贵.瞄准一姑娘,买好电影票,一年里请几十场电影,晚上送姑娘回家,那白杨树下,也讨不到个亲嘴的便宜,不像现在.想到这些,我就喜欢那些白杨树,主要是在那些树的年轮里,有我的记忆,那些油画一样醉人的年代,已经存留在我的心里了.马力克市长说,哦,是这样,你现在的老婆,是那个年代你挚爱的姑娘吗?我说,是的.马力克市长说,多好,这叫全善,不容易,就像在最好的一个黎明,大地的一切好鸟,都飞过来,落在你头上了.像一条渠水,一直流着,没有停下.现在你又当市长了,你是一直有水喝的人,多好.你的福气,是从恋爱时始的,要珍惜,要拴牢.请一个上了年纪的,德高望重的前辈,给你念一个护身符,带在身上,防恶人、小人咒你.你们青年人,不信这个,我也不信,那我为什么还给你这个建议呢?防咒,其实,这是给你自己信心,你坚定了,任何诅咒都不存在.我笑了,说,你给我念一个吧.马力克市长说,不行,我的意念是紊乱的,沾酒的人,不好弄这事.你找个白胡子的干净人吧.我说,后来喜欢白杨树,是因为长得挺拔,像听话的孩子,长得漂亮,秀丽,有脊梁,让人看着舒心.马力克市长说,我喜欢橡树,但是我不喜欢秋天.这个话,我只给我的妻子讲过,她理解我为什么这样讲.喜欢橡树,是因为爷爷在乡下的果园里,有二十多棵橡树,爷爷说,当年是他的爷爷种下的,高大,那些漂亮的枝叶,伸展开来,非常好看.这种树很贵,好几次,有人出高价买,爷爷都不卖,说,留给孙子了,是我给他的遗产.我十岁的时候,爸爸去世了,爷爷就把我带到了乡下,供我继续读书.我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大学.我在爷爷身边生活了八年,我的少年记忆,是和我爷爷的影子在一起的.那么我为什么不喜欢秋天呢?每当秋天到来,树叶凄凉地飘落,我就很伤痛,我就会怀念我的爸爸.我觉得自己很不幸,小小年纪,就没有父爱了.我渴望父爱的神智,总是处在一种饥饿的状态.有一些事儿,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没有父亲的人,像在古老的村尾,被丢弃的旧屋,非常可怜.常常是,那些恶狗贼猫,都躲在这个旧屋里,吞噬你的颓废和可怜.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秋风,是大地对恶的报复,混乱中,树叶吃亏了,它们成熟后,刚刚开始欣赏蓝天的奥秘的时候,开始和那些神仙的眼睛一样可爱的星星说悄悄话的时候,秋风把它们从树枝上吹下来了,它们在我的旧屋里发霉腐烂,回忆曾经的灿烂.没有父爱的汉子,就像这些被抛弃的秋叶,非常可怜.在文化的彩虹里,孤儿是非常软弱的.当然,没有父爱我也长大了,有了妻儿,真主没有抛弃我,我没有赶上飞毯,但是我也没有失去光明温暖.但是我还唠叨什么呢?兄弟呀听好,一个孤儿,无论他将来吃草排金子,他的精神和神智是不健全的.没有孤儿承认这一点,当走出低谷雾霾瘴气的时候,都会炫耀自己的坚强.哼,坚强,没有人能说清楚这种坚强的代价,没有.当你的朋友,同学,笑闹着跟在他们爸爸的后面,逛街吃烤羊肉,整夜整夜在西域河边钓鱼、野餐,瞌睡的时候躺在爸爸温暖的怀里玩梦,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备好,那是什么感觉?你最后和月亮就是哥们儿了,你眼睛里面的光,还是不那么亮,该昂起头来对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你还是有点蔫,像午后的茄子,硬不起来.马力克市长停下了,我端起酒杯,把杯子送到他的酒杯那里,碰了一下.酒杯清脆地响了一声,像脾性率直的城市姑娘的吻声一样.我想好了,一定要抽时间,回家乡,把马力克市长的经历,也就是他的成长史,搞清楚.我说,老市长,敬你一杯,你慢慢喝,我干了.马力克市长说,你敬了,我就要喝掉.老人们不是常说,客人比绵羊还要老实吗?我笑了,放下酒杯,说,老市长,很喜欢和你喝酒说话.我总想问你一些事情,今天没有旁人,你赐我一些经验吧,学费我要按时交,给你送和田的羊脂玉,伊犁的好酒,你这个年龄了,姑娘不要了吧.马力克市长笑了,说,我现在是见了姑娘就打瞌睡,如果你坚持要出我的丑,找个相片让我欣赏欣赏也可以.我笑了,说,那就算了,你还是清醒着吧.老市长,我想问几件事情,现在人人脑子里都是钱,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马力克市长说,人脑子里不都是糨糊、酸奶、奶酪之类的东西吗?怎么是钱了?我笑了,说,我说想的是钱.马力克市长说,哦,你应该这样说.钱这个东西,最早叫坦格尔,就是片片儿的意思,金属制作的,后来可以用纸做的时候,叫替子了.现在叫人民币,钱自己本身没有什么,主要是印得好,漂亮.那么钱是什么呢?民间说,有钱的人,鬼话是正话,没钱的人,不会说话.还说,再丑陋,还是要让有钱人的小子说话.还有,钱是男人的翅膀.说法不少,钱就是命.老百姓说,钱的另一角是拴在心脏里的.这就够了.我知道你问我的意思,钱这个东西,没有眼睛,有耳朵.它喜欢人的时候,找不到人,风糟践它们,它们在树上,葡萄架上,馕坑边,在巫师的烟囱里,在说书人的眉毛里,在诗人的气场里,在渔夫的鱼钩里,在厨师的炉灶里,在马车夫的鞭子里,在民歌的旋律里流浪.它们哭的时候,我们看不见它们的眼泪,它们的眼泪是雨的朋友,那些善良的鸽子,用舌头接住它们的眼泪,送到上天的雨奶奶那里,不让它们出丑.我说,多好,老市长啊,你和鸽子说过话吗?马力克市长说,平常的事情,我养的鸽子,野鸽子,流浪的鸽子,我都和它们悄悄过,鸽子的心太好了,杏仁那么大的心,可以遨游天下啊.不管是大钱小钱哭了,它们都接上飞到上天的雨奶奶那里,要它们安慰那些钱的灵魂.我说,老市长,是钱看不见我们呢还是我们看不见钱?是人需要钱呀.马力克市长说,人,自从这个人会说话,有了能记事的歪智慧,后来发明了要命的文字,从前的卑鄙和美好,都典藏在人的肠子里以后,人的麻烦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了.所以,在关键的时候,钱是和人对着干的,我们需要它的时候,我们看不见它们,实际上是它们看不见我们,当我们不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来了,在我们的耳边轻轻地歌唱,这时候我们已经没有了,我们却看不见它们了,只崇拜相片了.从人类学会了玩钱的那一天起,钱始终是一种象征,因为它没头没尾,像西域河的水,永远也流不完.象征是一种宽慰,在宽慰中,流淌着的金水也是看不见的,那能激动我们心灵的东西是什么呢?是煤油灯和那口忠诚的黑锅.古老的村庄,播种旋律的候鸟,吟唱金曲的暖风,散发神话的黑夜,召唤月亮的篝火,传承民歌的金嘴,人心和人心的交媾,眉毛下面的眼睛,才是世代的真金.而那些在亿亿人手里乐着哭着耷拉着脑袋,玩过手过户的钱们,其实是一个个变相的,看不见的,瘫痪了的可怜朋友.我说,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钱呢?马力克市长说,因为钱是热性的东西.我说,那么,凉性的东西是什么呢?马力克市长说,是低头吃闷饭的脾性,嘴巴和眼睛,与谁都不交流.没有朋友,自己的东西自己吃.我说,老市长,说得好,那么朋友是什么?马力克市长说,你丢了眼睛的时候,朋友是心脏的探照灯;当你狂妄地狂笑的时候,是拉你一把的人.一起折腾,酒肉穿肠过,蹂躏弱女肾脏的人,为了彼此的利益,为了掩盖彼此的卑鄙,欺骗给了粮食的手,欺骗给了温暖的心,那不是朋友.朋友不是最后一只苹果,朋友是心的呼应,是遮丑的遮羞布,是近处的精神.有些事情,给爸爸不能讲,妈妈也不能讲,姨妈奶妈,哥哥姐姐,妹妹小姨子,爷爷奶奶,都不能讲,你会觉得你的秘密和丑陋,只能给一个人讲,这个人就是你的肝脏朋友,生命朋友,他们不告密,没有野心脏心,就是你死了,他们也不贩卖你的丑陋,也不贪污你的荣誉.当你把一把救命的钥匙交给他代为保存,这个朋友不会踩在你的死亡簿上,贪污这个钥匙.他们比一般的君子要高一等.我说,老市长,你有这样的朋友吗?马力克市长说,没有,我有一个君子等级的朋友,还靠得住,嘴紧,脖子硬,吃饭不让人,也行.简单地说,朋友是你的另一个灵魂.我说,那我就问了,老婆是什么?马力克市长说,老婆就是一个苦命的人和你在一起,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孩子,让你折腾了.老婆有两种,一种是你老子给你娶的,另一种是你自己挣钱娶的.我说,老市长,怎么讲?马力克市长说,你的老婆是爸爸给娶的还是自己挣钱去娶的?我说,自己娶的.马力克市长说,那就是说,你老婆是鸽子性的女人,好动,话多,喜欢热闹,喜欢调侃研究他人的言词遭遇和颓废.这是自由的代价.我们在娶女人的青年时代,认为女人要像花园里的玫瑰一样,天天盛开,天天有笑脸,而到了中年、晚年的时候,才发现,当年的那朵玫瑰,是因为有了水的滋养,有了绿叶的看护,有了阳光的照耀,她才是灿烂无比.但是我们在那个时候不知道这个秘密,也看不见那些甜水是在什么样的时辰里灌溉了那些玫瑰.原来学问不仅仅在克塔普(书)里,也在时间的铃铛里.当光阴一丝丝地抽走我们的青春和热情,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老婆是什么.老婆应该是顺手的和谐.男人玩的是意思,女人的眼睛自己说话.都是一样的经验.

最后一杯酒喝完,我沉默了.我有了一个想法,通过老市长的朋友,也通过与他合不来,对他有意见的人,反对他的人,私密地了解一下马力克市长的身世,很想知道他那种孤独的少年时代和他的成长.马力克市长说,当一个市长不容易,你要自己找事干,要让人们富起来,满足他们的需要,各方面的需要,光吃饱肚子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人们要有善心,要想好事,懂帮助邻居,要爱护泉水,能找到自己的期盼.青年人的期盼是什么?中年人的又怎么样?老年人的呢?都是问题.要把他们的心,拴在一种温暖的境界上.要想一个城市五年以后,十年以后的事业.这才是真智慧.要有一个目标,不能跟着时间上山下山,没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在享乐的温床上放弃自己的智慧.引导民众,要办成一件好事,要宣扬一种精神,让民众谋划自己的生活,要做出一种榜样,让民众认可.这不容易.石榴熟了,嬉笑着进果园,摘它几个,很容易,但是这个石榴成熟的过程,是非常艰难的,不是所有的进程,都像成熟的石榴那样亮丽.我在这个城市做过市长,知道民众怎样评价我,我也得罪了一些人,有些是我的朋友,有的是我老领导的亲戚,有的是我好朋友的朋友,就像那个著名的阿凡提所说的那样,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汤水的汤水的汤水.也有我的孩子,他们对我最有意见,但是我都没有给他们办事.我不忍心这样做,我要脸.自古,谁人不追求财富呢?老辈人说,好事来得要有路子,来得有道道.我儿子对我意见最大,说,人家当上市长,家里的鸽子、老鼠、蚊子、虱子都上天了,下来的时候不是老虎就是豹子了.你不关心我们,你的朋友对你也有意见,没有意思.谁像你?你这么清高,这么红艳艳,将来退休了,剩饭人家也不请你.我说,是的,你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如果有一天,你当上市长了,你可以按照你的心计去做.我不行,你是在肉缸里长大的,我是在孤儿的蜘蛛网里长大的,不一样.这个道理,你现在不懂,如果你真的当上市长了,为你的贪欲和朋友的利益做事了,最后你成了监狱的朋友的时候,会想起我的这些话的.你以为,市长这个位置,是给你们贪利益的位置吗?不是.人家那样做了,就辉煌了吗?也可能他们一辈子没事,捞了,风光了,但是他们的良心知道,他们是卑劣的,民众看得清楚,民众看不起他们.那些依附那种市长的人,突然富豪了,开始狂妄了,开始像百年前的劣绅一样欺人,把人当牲口了,这些人的嘴脸,老百姓不知道吗?老百姓知道了,他就跑不了.你会说,都捞成金山了,还跑什么?不是的,老百姓的诅咒,是会一代代留下来的,他们的子嗣在精神上跑不了辱骂,这才是真刀子.众人的诅咒,才是他们脚下的火焰山.儿子说,你说得再好,但你养的猫,都没有老鼠吃.我说,都是有良心的猫.我笑了,说,老市长,你说得好.马力克市长说,生活是很简单的事情,三顿饭,几件衣服,可是很多人把这个搞乱了.你在这个位置上,要特别注意,脏的金子银子,是看不见的病毒,风光了以后,是牢房的朋友.

送走马力克市长,利用这个就会,我跑了一趟家乡.我用请老人们吃饭的形式,请来马力克市长的朋友,也有反对他的那些老朋友,了解了许多情况.

我在木斯市工作了八年以后,工作调地委了,也经常能和马力克市长在一起喝酒闲聊了.2010年的时候,马力克市长大病了一场,是心脏病.他的朋友们说,现在的时代,70岁,不老啊,活到十的人,麦草一样多着呢.那天,我到医院看他,精神不像从前了,从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任何事情了,那种自信、朝气、可爱的神态,已经看不见了,整个面容,像燃尽了的篝火炭灰,看着让人可怜.有人说,酒把他搞成这样了,喝了一辈子,一碗面,一把花生米,也能喝几天.但是他的朋友却不这样说,喝不喝,是他自己私事,病是真主给你,不能胡说,人人都是要死的.

那天,他的老大马赫穆提给我打电话,说,他老子要我去一趟.这时候,老市长已经出院了.友谊医院的阿里木医生,在马赫穆提请他吃饭的河边农家乐上,说,已经没治了,继续住院,一是花冤枉钱,二是你们也麻烦,天天医院,什么事也干不成.最好的办法是,出院,回家,想吃什么,想见什么人,就放开,玩好闹好,死亡已经爬到他眼睫毛上了,过不了这个秋天.但是这个话,还是要你自己说,医院不希望能花钱的病人随便离开医院.最终,马赫穆提说服医院,把老市长接回家了.

老市长的宅院,当年是他爷爷给他置办的,在活蓄市场以西的磨坊巷路口.百年前,这里只有一个磨坊,后来各地的移民到这个城市落脚谋生,都离不开磨坊,这里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磨坊街.而老市长的爷爷,在村里是一个著名的绅士,是有钱人,主要是田多、牛羊多,是富裕的汉子.

老市长坐在轮椅上,在葡萄架下等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我感觉到生命里最后的那么一些意思,已经在他的唇边等他交代了.脸上从前的灿烂,变成了一潭死水,眼神里的理想和骄傲,也看不见了,整个形象,可怜的胡须,像一个欠账的落魄人,丝毫也看不见从前的自信和光芒.

马赫穆提给我们送来茶水和水果,回屋子里去了.老市长看着我说,要麻烦你了,兄弟,我今年70岁了,也可以了,我爸爸30岁的时候就走了,生活不欠我什么东西,我可以了.我知道,死亡的味道已经钻到我牙齿里了,我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秘密,一个男人,从迷茫幸福伟大颓废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走过来,再到满腹学费的中年时代到狐狸一样的晚年,会盲目和本能地隐藏一些秘密和培养一些贼心.但是这个事情,在最后要交代的时候,麻烦就来了.开始的时候,我想通过几个肝脏朋友去办,他们是忠诚的,就是嘴上没有笼头,上床哄骗老婆的时候,会用朋友的一些秘密贿赂老婆.男人上了年纪以后,舌头就不硬了.最后我想到了你,我了解你,为什么信任你呢?你是一个罕见的汉子,懂生活,懂为朋友保守秘密.当年你在木斯市处理的那件事,我是真佩服,我没有给你讲过这件事,但是我心里清楚.是这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请求你帮我办好.我说,请放心,老市长,我会办好的.

老市长喝了一口茶水,开始给我交代他的那个秘密了.我听着,心里一亮一暗,在想他讲的那些事情.有些事情,他没有讲清楚,我也没有探问,他不想说的事情,我问了,人家心里就垃圾一样难受了.我感到高兴的是,老市长信任我.从认识他,和他交往,到家里来来往往,到后来从几个方面窥视挖掘他的历史和隐私,我觉得这是一个阅历丰富,懂生活,懂人间,懂苦难,懂人性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些秘密.老市长说,你把我儿子叫来.我坐起来,来到院子高大的廊檐屋前,把马赫穆提叫出来了.他来到老市长跟前的时候,老市长说,孩子,打开我的保险柜,里面有一个黑色的箱,拿来.马赫穆提应了一声,走了.一会儿后,马赫穆提提着黑色箱走过来了,停了一会儿后,自觉地走开了.老市长把箱交给我,说,麻烦你了,兄弟,帮我把这事儿办一下.我说,你放心,你能信任我,就是我的骄傲.

我找到了巴努姆女士,刚刚才从市图书馆退休.看那打扮和气势,五十多岁的样子,长得极美,年轻的时候,一定是许多热血小伙子们的麻烦了.我在图书馆等她,找了一本书看着.是著名的宝典《福乐智慧》,看了几页,就进去了,感到那些伟人,几乎也把今天需要我们遵守践行的东西,都说完了,的确是很伟大.作者优素甫·哈斯·哈吉甫写道:语言能使人获得尊严,赢的幸福,能让男人变得卑贱,失去生命.

一股香气飘过来了,我坐起来,和巴努姆打招呼的时候,她的眼睛,显得那样平静和纯粹,我好奇,这是一个极其自信的女人,是一个深藏了故事和故事的女人.顿时我有了一个想法,通过她的社会关系,深刻地了解她和老市长的关系,很想知道那些内容和细节,从而更加全面地掌握老市长.巴努姆把我请到二楼,把我带进了一个阅览室.我们坐好后,我把箱交给了她,并把六位数的,也告诉了她.我说,巴努姆女士,您知道,马力克先生的病,看来是治不好了.他要我把这个箱交给您,您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完,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她.巴努姆女士说,这箱里的东西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马力克先生委托我,要把箱亲自交给您.巴努姆女士说,会是什么呢?我打开,咱们一起看一下吧.我说,不能这样,我是不能在场的,要不,马力克先生会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我的.我站起来,友好地和巴努姆女士道别了.

在后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开始隐秘地调查这个女人的历史和她的社会关系.巴努姆曾经是北京大学的高才生,在一家报社当过记者和翻译,后来在图书馆当馆长,人缘好,终生未嫁,生活秘密,没有人知道她和马力克老市长有什么非要装进箱的秘密.但是我的疑点没有结束,从老市长那种神秘的口气看,在月光下的朦胧田地里,他们一定会有许多故事.我的好奇心不是拿他们的秘密开心,或是拿去在哥们儿、贼们儿、贱们儿、艳们儿那里贩卖这个秘密的,而是想全面地闹透马力克市长的内心世界.在他善良高尚的旗帜下,怎么会有这些旋风一样没有方向的东西呢?终于打听到了她的一个密友,是她的中学同学,叫米娜娃儿,我至今没有见过这么丑态的女人,高个儿,像个在煤矿打工的粗汉,手大脚大,前胸像两个小孩子的头耷拉着,长脸,脸蛋垂着,深深的眼睛,像监狱长的鼻孔一样丑陋,卷曲的眉毛,给人那种不会生育的女人固有的冰凉和无情的感觉.得知她的情况后,多方打听,找到了我认识的她的一个同学,叫卡马力硬汉.他说,米娜娃儿不好说话,你非要见吗?我说,你把她约出来,咱们在“醉蝴蝶餐饮”吃一顿饭,由头你编一个,我不要说话,我给你们笑.卡马力硬汉同意了,我们来到了“醉蝴蝶餐饮”.我们在靠窗户的那张厚实的方桌上坐下了,等了一会儿,米娜娃儿来了,我们站起来,把她请到了上座.她皮肤极其粗糙,像个劳累了一生没有工钱的女佣.只有慷慨的隆着的前胸,是她唯一能让人感到像样的地方.她和卡马力硬汉说话的时候,我笑着坐在那里,极力地装出很欣赏她的表情,讨好她,实际上是给卡马力硬汉创造条件,从嘴里勾点秘密出来.卡马力硬汉说,老同学,气色好啊,打扮得五十来岁的*一样好看了,看着让人高兴.米娜娃儿说,哦,新鲜,你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今天是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找几个小麻雀吗?卡马力硬汉说,我说的是心里话,你看,你这身艾特莱斯裙子,不也是小姑娘们穿的吗?米娜娃儿说,这个话,你说对了,我老了,知道自己的情况,就穿姑娘衣服,让自己高兴.你请我吃饭,说有要事,讲讲,不会是给我找男人的事情吧.卡马力硬汉笑了,顺着这个话题,说,你太聪明了,有一个官人,死了女人了,有家产,院子房子汽车什么都有.你也守寡十多年了,该有个做伴儿的人了.米娜娃儿看了我一眼,说,不会是要我嫁给你这位朋友吧.卡马力硬汉笑了,说,我的朋友比你小多了,不麻烦你.米娜娃儿说,你不要臊我,真要是有那一天,还不知道谁小谁大呢.说话,老色鬼,找我什么事情?卡马力硬汉说,是私事儿,就我自己了解一下就行了.你的那个同学巴努姆,听说是那个叫马力克奶茶的人的秘密情妇,能讲讲他们的事情吗?米娜娃儿笑了,说,你这个事情,比让我脱裤子还难啊,什么意思?你这位朋友要娶巴努姆吗?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卡马力硬汉说,巴努姆不是不嫁人嘛.米娜娃儿说,你这个硬汉呀,也糊涂了,你偷人糟践人家女人的时候,给人家说过你的秘密吗?卡马力硬汉说,不要这样说,这是侮辱,我这一生,比和田的羊脂玉还要干净.米娜娃儿笑了,说,乌鸦也曾经说过他的孩子是天下最洁白的天鹅,实际上,乌鸦的儿子就是乌鸦,你卡马力硬汉,也是那些乌鸦的朋友.不要问这件事情了,没有意思.当一只手喜欢另一只手的时候,第三只手的窥视,是贱脏的,是自己侮辱自己.我给你的朋友找个*,咱们到西域河边的农家乐吃风干羊肉怎么样?你不是常常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吹嘘,说风干羊肉就是美国人的伟哥吗?卡马力硬汉说,那是我醉酒后的事儿吧?米娜娃儿说,怎么样,开始玩舌头了吧?不要看你的外号叫硬汉,关键的时候,你硬不起来.卡马力硬汉说,不好意思,我的外号这几天一直在打盹,恢复了,我就去找你.米娜娃儿说,可能恢复不了了吧.卡马力硬汉说,只要有一口气,我就不能让我的外号丢脸.米娜娃儿说,那我就等你的电话.

折腾了一圈,什么秘密都没有探听到.我到金店买了一对戒指,是民族式的,类似向日葵式样的,是百年来女人们喜欢的款式.我把戒指交给了卡马力硬汉,说,女人,自古是喜欢礼物的情种,空话要秘密,人鬼都不喜欢,你把这对戒指送给那个米娜娃儿,再哄哄,你会找到一些秘密的.人嘛,都会有一点瞌睡的时候.卡马力硬汉说,我这个同学,心软,嘴臭.我说,那你先玩玩她的心嘛.

卡马力硬汉拿着一对戒指,找到了米娜娃儿.说,我们去了一个西域河边吃风干羊肉的地方,极美,巴努姆和马力克奶茶的隐私,都挖出来了.我听着卡马力硬汉的转述,沉默了.我看到了马力克奶茶的另一面,坐在理智的金盘上,我们不敢想象那是马力克奶茶,坐在逆风顺风的小舟里,我们也看不到他的方向,但是在星星下,他如此的天真神秘,在神秘的大地,编织自己的哲学.我想起了他在木斯市做的一些事情,想起了他退休后的一些生活和巴努姆的秘密,想起了他对生活的态度,想起了他所说的:人的是自己的坟墓.原来,在人人的盲肠里,都有一本打不开的盲书.

每当周五的时候,我就带上马力克老市长喜欢的水果,去看他.八月底,塔格勒苹果熟了的时候,我就给他送这个品种的苹果,样子好看,照上阳光的部分,紫红色,叶子挡住了的地方,青绿,两种颜色交错在一起,非常漂亮,一口咬下去,肉味甘甜,白里透红,看着更有食欲.在他能喝酒的年代,我们喝着长聊的时候,他给我讲过他喜欢塔格勒苹果,原因是当年在爷爷那里生活的时候,爷爷的果园里,几乎都是这种秋果,那种甘甜的味道,留在了他心灵里.

十一月的西风吹过来的时候,马力克奶茶的病恶化了,不同意上医院.长子马赫穆提,几次叫来漂亮的救护车,准备强行送爸爸上医院的时候,马力克奶茶都不同意,有几次,马赫穆提的朋友们强行抬着他出门的时候,马力克奶茶抓着儿子的手,缓慢地说,你要是我儿子,就把我送到屋子里去,我要死在自己的屋子里,我要把灵魂留在爷爷给我置办的这个宅院,我自己知道,我活完了.马赫穆提没词儿了,把马力克老市长送回去了.他含着泪说,真主啊,请宽恕我的不孝吧.

我听到老市长病危的消息,跑去看他的时候,他睡着了.他的妻子茹贤古丽女士,坐在床头上,抓着他的手,默默地流泪,眼睛模糊了.她比老市长小五岁,退休前是食品公司的职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马赫穆提把他妈妈扶起来,领到对面的沙发上,说,妈妈,不要哭,爸爸会好起来的.我坐在老市长跟前,抓住了他的手,是一只凉手,死亡已经给他的手也打过招呼了.马赫穆提说,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了.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刻,我已经看到了死亡放出的恶光,在老市长曾经风光过的脸庞,吞吃他的善良和爱.

半个小时以后,马力克市长睁开了眼睛.看到我,抓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过了几分钟,他睁开眼睛,说,死亡已经爬进我的耳眼里了,给我说了几次了,说,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没有强迫你,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也不能等太长的时候,我们也要交差,准备好了就咳一声,我们也忙.我说,谢谢,我在等一个人,今天不来明天就来,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死亡说,好吧,准备好了,就咳一声.我说,老市长,你会好起来的.马力克市长说,我在人间的分子,已经享用完了,该到另一个世界交差了.生命,玩的就是时间.你是我最后的时间.你比我小,但是心智比我大,因为你有一个完整的,健全的,有笑容的,有梦想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所以你比我有智慧.我们谈过这些.我的一生,是两个方面,一是在精神上寻找我的父亲,父爱,骨子里,我是孤独的,这种悲惨,你是感觉不到的.另一是,寻找真正的男子汉气概.这两件东西,对我,很重要.第一个,我没有找到,所以我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我没有链条,我是自己的螺丝钉.生活中,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第二个,我找到了.这是我的不幸,是生活恩赐我的一个美好.在死亡飞过来要收走我的灵魂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我终生信任的男子汉.你是一个,还有我的几个朋友.这应该是我们两人的幸福.有的时候,你是锅,我是勺子,有的时候我是锅了,我放心你分配给我的肉,很美.我谢谢你,因为你懂那些玫瑰,是用腐臭的流浪水浇育出来的.我说,谢谢老哥,你是我的榜样.马力克老市长说,不,我不是,我是那个时代的孤儿,你是这个时代的宠儿,我们不一样,但是我喜欢你的智慧,懂理解和宽容的智慧.说完,老市长静下来了,看着窗外葡萄架上的鸽子,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我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少许,老市长慢慢地说,人和候鸟是一样的,鸟在天上飞,心在大地,人在大地行走,心在上天.我留下了我的脾性和时间,男人不能说遗憾,我留下的那口黑锅,不是空的,虽是黑的,但是是甜黑的.老市长说完,喘了口气,停下了.我把手指,滑向了他的脉搏.他耳眼里的那个死亡,在静静地倾听他最后生命的心动.

我们一夜没睡.马赫穆提从清真寺请来了念经的吾麦尔阿訇和他的弟子们.他们看过病人后,回坐在客厅里,开始诵经,期盼马力克市长的灵魂能升入光明的天庭.

黎明从白杨树后面的空隙里飘过来,开始照耀窗外的葡萄架.茹贤古丽大妈从沙发上爬起来,来到窗前,打开了窗口.干净的风吹进来了,带来了辽阔东方滋润心肺的味道.黎明的彩光,通过葡萄架上面碧绿的藤条照射过来,照亮了躺在床上与死亡争夺生命的老市长沧桑灰暗无望的脸庞.刹那间,我感觉到老市长的脉搏停下来了,我看了一眼马赫穆提,他把父亲的右手放下了,眼泪从他疲惫的眼睛里淌出来了,马赫穆提走过去,抱住了妈妈.茹贤古丽大妈说,你爸爸走了吗?马赫穆提点了点头,说,妈妈,咱们报丧吧.茹贤古丽说,真主啊,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亲戚朋友们都来了,马赫穆提请来清真寺从事丧葬事宜的人员,安排了爸爸有关净身洗浴的事项.下葬的时间定在了下午.马赫穆提说,墓地在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院子里,响起了凄凉的哭声,响起了伴有悼词的哀哭声.院子和巷子里,都站满了人,三五人,七八人,簇拥在一起,念悼老市长.

卡马力硬汉走过来,见过马赫穆提以后,抓住了我的手.说,听说,老人家是在黎明的时候走的?我说,是的,我一直在他的身边.没有什么痛苦,还给我说了许多话.卡马力硬汉说,都这样,死亡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都会去找它,只是有个早晚的问题.一个人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亲友们关心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人有过帮助没有,有过善心没有,剩下的事情,会和尸体,一起进入墓穴,陪伴他的精神.卡马力硬汉说话的时候,我看见米娜娃儿和巴努姆从外面进来了,我给卡马力硬汉使了个眼色,说,咱们过去见一下,让到女眷们的屋里去吧.她们二位穿着洁白的葬服,走过来了.我们迈过去,问候了她们几句,我简单地讲了几句老市长无常的时间.卡马力硬汉说,是个好人啊.巴努姆说,是条汉子,这个城市,少了一条汉子.好人遍地都是,笑笑闹闹的,鸭子过去、鹅过去,都是好人.汉子不是那样的,他可以在没有鸭子和鹅的地方,创造这些生灵.马匹也有千千万,烈马很少很少.马力克先生就是那种跑在前面的烈马.我没有说话,我在回味巴努姆的这个说法.这个秘密女人,骨子里,有点马力克老市长的味道.这时,邻居家的沙热姆女士走过来,把她们带到女客们那边去了.

下午,送葬的卡车早早就准备好了.时间到了,灵柩被硬壮的小伙子们抬上了卡车.我和卡马力硬汉上了一辆面包车.灵柩车缓慢地启动了,传来了留在宅院里的女人们的哭泣声.左右临巷的汉子们,都上车了,他们悄声说话,颂扬马力克老市长的好名声.一位大胡子长老说,要记住这个汉子,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以前是土路,是这个汉子给我们铺上了柏油路,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那个买买提兄弟俩,那年考上大学的时候,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出的,毕业后,工作也是他安排的.买买提兄弟俩从小就是孤儿,他们遇上好人了.主要是,我们的马力克汉子也是孤儿,常言说,孤儿是孤儿的救星,不容易.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车辆,好几辆客车后面,跟了许多各种小车,很壮观,基本上都是老市长的朋友和从木斯市赶来的朋友们.路两旁的行人,看到殡车,虔诚地停下来,双手并在一起,为亡灵祈祷.不能出面的女人们,看到殡车,躲在自家院门背后,或是在屋子里,为亡灵祈祷.路右边渠沟里的秋水,忽然涨了,从近处的巷子和远处的田野里,带来了许多精美的金叶,在肥美的水面舞蹈,在风的助力下,竖起叶尖,忧伤地旋转,护送老市长的灵魂,在那片古老的坟地,找到自己的归宿.渠边的白杨树,也看到了老市长的灵魂.那些痛苦的树叶,开始飘落巷路和渠水里,和水一起,和那些从各方飘来的树叶们一起,护送老市长欣慰的灵魂.从巷子的尽头飘来的各种树叶,宅院里的苹果叶,梨树叶,那些玫瑰花瓣,飘在送葬队伍的上空,像古老的诗篇,深沉地哀唱老市长一生没有唱完的心曲.灵柩车来到丁字路口的时候,缓慢右拐,向着日出方向的古老的坟地前行.

墓土堆起来以后,众人坐在地上,开始倾听阿訇的祈祷.洪亮的经声响起来了,已经枯萎了的树干和那些茂盛向荣的新枝们,都竖起了耳朵,开始聆听亘古的安慰,漂亮的绿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向远方的村落和人群,传播爷爷的死讯,向旋在异乡出不来的早年的风们,送去了爷爷在那些年代的歌声和豪迈,送去了人人的死亡都在角落窥视他们的秘密.

送葬的人群逐渐地散去了.有的鞋们,大步向前走,急切地谋算下一个心事,它们的眼睛看到了死亡,是几米白布卷裹的一僵尸;只是心没有看到死亡,因而看不见悬在墓地上空的这个时间,启示它们的东西.另一些鞋们,走几步,停停,转身,向后看,和那些送过自己亲人们的老榆树说话,再走几步,看脚下的土地,和那些亡灵对话,安慰它们说,不要寂寞,也快了,我们也会到你们的王国里去,会把人间的事情,画给你们听的.最后,在坟头,剩下了四个念经的卡里,还有爷爷的五个曾孙.老市长把从家里拿来的地毯铺在了坟头上,他们围绕在一起,默默地为爷爷祈祷,倾听卡里诵经.

傍晚的时候,老市长把带来的金黄包谷撒在了爷爷的坟堆上.远处,闻到包谷味的鸽子们,飞过来了,它们从诵经声中,明白又有一生灵告别了人世,它们在坟堆上啄包谷,小声地鸣唱,祈祷生灵的肉体和灵魂,与温暖大地平衍为一体.

鸽子们飞走了,卡里们在轮流诵经.夜的月亮似乎只在照亮爷爷的坟堆,在地毯上诵经的生灵们,虔诚地闭着眼,回忆爷爷的形象和他的善良.爷爷曾经给那些卡里们说过,人世间,人是一种任务,日子过完了,留给子嗣,要到土地里去,把你站着的那个地方,睡着的那个床铺,让给新的生命,延续香火.就我们自己来讲,我们的价值是两个部分,一是财富,二是善良,没有这两样东西,一个人的灵魂是荡漾不起来的.

村子已经入睡了,只有墓地的煤油灯在燃烧,在寂静的墓地,照亮爷爷的从前,还有那些神秘迷人的故事.老市长不会忘记,自从自己和爷爷一起生活以后,在那些无数夜晚,在煤油灯下,听爷爷讲自己的从前,讲村里的故事.煤油灯燃烧着,像大地的灯塔,象征温暖的生命和未来的希望.

星星下的长夜,在诵经声中缓慢地消失了.黎明从村头那片白杨树的后面,缓慢地照耀村庄,渐渐地照亮了亲切温暖的墓地,沉睡的榆树睁开了眼睛.邻村走食的鸽子们飞过来了,落在爷爷的坟头上,啄食那些亲切的苞谷,享受日光的沐浴.

运载老市长灵柩的卡车,来到了农贸市场上面的公墓,是一个荒凉的高坡,几百年以来都是没有水,不能种树.墓地里有点乱,人多,大车小车遍地都是,人行道也让那些好车可怜车们占了.人们挤挤闯闯的,找能放脚的地方,极力挤过去,肚子屁股撞了人了,也顾不上了.

马赫穆提说,公墓里已经没有墓地了,通过熟人,给解决了路边的一处老墓.所谓的老墓,是多年没见墓主上坟,也没有墓碑,是那种老式的墓堆,几代人以后,那块作为记号的石块或是几个砖块找不到以后,就没有人怀念这墓了,有可能墓主走异乡讨生活了,就成了无主墓了.这样,管理墓地的人,就可以做主,派给他人了.从前,民间不习惯立墓碑,内心里期盼坟头与土地平衍为一线,让尸体渗进土壤里,获得永生.

马赫穆提的朋友多,汉子们手接手,把老市长的尸体送进了墓穴.帮忙的朋友们围住墓坑边,开始往墓坑填土.的中年人和老年人,坐在地上,几个一组,悼念着老市长的善和献给他人的好处.一汉子说,死亡这个事情,人人跑不了,有的人吃好喝好了,牙齿没有了,最后安然地死了,这是好死.有的一生的几朵花儿的一朵半朵还没有开完,就离开了这个人世,凄惨.都是真主的旨意.死亡不管大小,统统往里收.现在看来,活着,就是要帮别人做好事,能留下的,也就这个东西了.你看马力克奶茶,死得多风光,半个城市的人都来了.这墓地,活人比死人还多.这就是幸福.幸福不是活着的时候,而是死了的时候,多少人给你面子,那叫永生.

许多坎土曼和许多麻利的铁锹,在许多坚强和挚爱的手里,开始填埋墓坑.候鸟在墓地上空盘旋,它们从送葬的人数中,可以料想死者是一个有脸面的人,是一个活完了自己的时间的人,是一个咀嚼记忆、创造了自己的记忆之人.不会说话的候鸟,比会说话的人还要懂得多.年轻的手们,握住坎土曼把子,往墓坑扔土的时候,那些中年人,还有上了年纪的历史汉子们,深情地慢步走来,拍拍在热劲上干活儿的小伙子们的肩膀,说,换一下,我扔几坎土曼土,给我.他们接过忠诚的坎土曼,挖一坎土曼热土,往墓坑上扔,寄托自己的哀思.在那些众多的手们的手心里,忠诚劳作的坎土曼把子和铁锹把子,在这个永恒的日子里,留在了自己深刻的记忆里.那些没有机会劳作的心们,脚们,眼睛们,在这个悲哀的日子里,留下了自己的悲伤和眼泪.

根据街区长老们的建议,头三和头七日的乃孜儿(葬礼餐)合在一起,头七日举办.马赫穆提同意,朋友们帮他做好了准备.乃孜儿在老市长宅院里举行.黎明前,三大锅抓饭做好了,天还没有亮,客人们就从清真寺的方向来了,老人们被安排在廊檐上面的正屋里了,青年人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吃,一拨儿一拨儿客人,真正到了中午才走完.中午以后,是待女客,帮助待客的女友们,前前后后,也忙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卡马力硬汉,在院子东北角搭建的临时厨房里吃抓饭的时候,瞧见了从大门走进来的巴努姆和米娜娃儿.卡马力硬汉说,你看那个巴努姆,不像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我说,有福气的女人,脸上看不出年龄.此时,我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箱,很想知道里面的东西.

在老市长的四十天乃孜儿过完后的一个周末,他的长子马赫穆提来了,说,妈妈说,有时间的时候,请你到我们家去一趟.我没有问是什么事情,第二天下午,我给马赫穆提打了个招呼,去见了茹贤古丽大妈.

马赫穆提把我请进客厅的时候,茹贤古丽大妈从单人沙发上坐起来,说,您好,您请坐.我问候过大妈以后,坐在正面的双人沙发上了.马赫穆提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出去了.屋子里的气氛,有点不对,我看了一眼大妈,在她的前额上,弥漫着一种痛苦和怒气.大妈说,有点事,我就直说了,这事,三天了,开始,想自己把它吞了算了,但是不行,晚上睡不着觉,不说出来,以后就不会说话了.好在,您是娃爸的挚友,他生前也是很欣赏您,说您是这个年龄人中罕见的君子.我是说,您是自家人,就不怕出丑.三天前,我收到了一个信封,说是一个中年人送来的.打开看,在一块白丝绸里,裹着一张和一张宅院地契,一纸条上,写明了卡号的,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当时,是我小女儿在大门前收的,说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送来的,没有见过那个人.第二天,我到工商银行去查看了一下,开户人是娃爸,账上共有二十万元.我按宅院地契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院子,在六星街,很美的一个小别墅,五百多平方米,我进去看了,装修得很华丽.院子后面是凉亭和果园,有个七八分地的样子,是一个温馨的好地方.租住的汉子塔伊尔江说,他已经在这个院子住了十年了,是和娃爸定的合同.临走的时候,他让我看了他们当年定的出租合同,就这么个情况.您和娃爸是肝脏朋友,这个宅院的事情,您知道吗?听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点怀疑了,但是我没有证据,就是有了证据,这事是不能说的.我说,嗨,您看这个事情,我没有想到啊,这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和老市长有关系吗?大妈说,瞧您说的,显然是有关系的呀,这卡和地契都是在他的名下的呀!我说,这东西怎么会在别人手里呢?送东西的人,又不露面,好像是有鬼.大妈说,这鬼深了,我想,娃他爸,会不会在外面有女人呢?这些东西,他留给了那个女人,那女人不好吞噬,就退回来了?我说,大妈,这不可能啊,老市长这个人,比公家的面粉还干净啊,不可能.大妈说,天哪,生命结束的时候,他给我来了这么一个难看.这一生,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他在外面还有一心呢?重要的是,那张和地契,变成毒针,在刺我的肉心呀,太残酷了.却原来,我是这么个孽障啊.您说,我现在怎么办?我说,这个事情,不能嚷嚷,要悄悄地了解情况.老市长朋友多,我探听一下,会有个结果的,你要保重,身体要紧,银子叶子之类的东西,最后就一阵风,谁也抓不住.马赫穆提知道这事儿吗?大妈说,知道,我给他讲了.除了儿女,我还有什么呢?我说,大妈,钱是好东西,宅院也是好东西,你都收好,无论谁有问题,这些东西是没有问题的,孩子们需要,孙子们需要,后面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弄明白.我还有一个意思,这个事情,弄明白了,还是这个事情,也没有多大意思,是个让小人看热闹的事情.常言道,大舅二舅都是他舅,桌子板凳都是木头,内幕,对于我们,作用不大.大妈说,话是这样讲,但是我心不甘啊!我和娃爸生活了一辈子,最后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的心是石头长的吗?我要弄清这件事情.我说,也可能,这事和老市长没有关系,或是什么人偷走了这些东西,钱取不出来,宅院卖不掉,就把东西送回来了.大妈昂起头,灵敏地看着我,说,那么,的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怎么会有呢?我说,有可能和卡号是放在一起的.大妈沉默了.这时,马赫穆提进来了,准备给我倒茶的时候,我说,不用了,马赫穆提,我还有事,明天见吧.我告别大妈,走出了屋子.

马赫穆提送我到院门的时候,我说,大妈都给我讲了,其实这事儿也不复杂,无论谁送来的,东西回来就行了.知道的人多了,闲话就飞扬了,不好.马赫穆提说,只是,妈妈很伤心.我说,老市长走了,那才是大伤心,要稳住大妈.

我想,如果这事情和巴努姆有关,那就牛毛炒韭菜了.她应该找我呀,为什么要制造矛盾呢?目的是什么?要传达这样一种意思吗?茹贤古丽,看见了没有,你男人的手脚在你的身上,而他的心在我的心上.或者是另有目的?

第二天,我找到了巴努姆,也邀请了米娜娃儿,请她们在一家农家乐吃大葱爆鸡,是城市女人们喜欢吃的那种不放辣子爆炒出来的土鸡.米娜娃儿很高兴,不停地说着一些应该是男人说的荤段子,说到不要脸的地方,不回避,反而细细地渲染.我有点恶心了,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这会影响我对巴努姆的观察.和米娜娃儿比,巴努姆吃得很少,我发现她也在秘密地观察我,想知道我今天请她们吃饭是什么目的.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内心此刻正在私密地窥视我的心计,想知道我今天究竟要说什么.几场对话下来,加上我几次给她夹菜的过程,我基本上已经看出来了,缠绕茹贤古丽大妈的那些东西,就是巴努姆送去的,就是我给她的那个箱里的东西.我也看出来了,如果我把话挑明了,她不会承认这一点,那时候更无聊,大家都尴尬.巴努姆缜密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看透我肠子里面的东西.而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内心里漂浮着一种自信,在一些瞬间里,她却显得那样纯粹,那样自豪.

周末的时候,马赫穆提给我打电话,他说中午请我吃风干羊肉,是一个叫萨迪克烤包子的汉子开的.我知道这个地方,老市长曾多次请我在那里吃过饭,喝家子们,都喜欢到那里去消费,垫肚子的东西是小菜面,下酒的东西是甘甜的风干羊肉.

马赫穆提已经在餐馆里等我了.见到我,站起来,给我让座,而后坐在我对面,说,很高兴能和您一起吃饭,我想和您喝上几杯,您是我爸爸的肾脏朋友,和您一起喝酒,是不礼貌的,但是我很想和您喝上几杯,也是那些年您送给我爸爸的伊力老窖.我说,谢谢你,酒肉不分家.酒虽是当年我送给你爸爸的,现在成了你的酒了,那咱就来几杯.马赫穆提要了两份小面,而后要了五斤风干羊肉,一盘萝卜片,一盘花生米,一盘奶疙瘩.吃完面,我们开喝了.我说,风干羊肉多了,吃不完.马赫穆提说,能吃完,一半是骨头,现在的羊,喜欢长骨头了.我笑了.几杯酒以后,马赫穆提的话多了,与平时,两个人了.他说,我可以这样说,您呐,是我爸爸的心腹,现在看来,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妈妈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我是说,这是您的幸福.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让我荡秋千吧,我以前也玩过这种把戏.一个人,怎么能把另一个人的秘密,比他的亲人还看得清楚呢?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妈妈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了,那我成了什么了?马赫穆提说,这就是本事,一个父亲,给自己的亲人不说,给朋友说,就说明这个朋友是非常重要的,有智慧的.我说,你说得过了,智慧这个东西,不是随便可以给人的,智慧是奇缺的东西.从你的说法,我就可以知道,你爸爸灵魂里的东西,你还是没有学会.我自愿跟随你爸爸,和他做朋友,向他学习工作经验,做人经验,交友经验,社会经验,太阳经验和黑夜经验,月亮经验,我就知道,一个父亲的秘密,在人性,隐私,诡秘,颓废,丑陋,野心的角度,他不可能留给他的妻子,或是儿女,这里,最好的人选是他的挚友、肝脏朋友,相反,一个母亲的秘密也是这样,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哲学世界,自古,这是人性道德弱点里的一个麻烦,是另一种看不见的学费.话又说回来,企图照亮这个灰暗,撕破那片遮羞布,*这个耶利哥城墙,暴晒隐私,是一种砸锅的买卖.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俗语说,不要让爹窥见娘的丑行,就是这个道理.马赫穆提说,道理,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一种亲切,甜蜜的游戏,真正需要的时候,那个罐子里,是找不到东西的.我们收到的那张卡和地契,不光是一个地契和的问题,我想,在这些东西的背后,一定,不,是绝对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以肯定,是财富秘密.我的爸爸,曾经是当过市长的人,他一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财富.你是他的血脉朋友,一定知道一些秘密.我说,我不知道,你的爸爸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没有什么财富.至于你们收到的和那个地契,有可能是另一种游戏,这个事情不能张扬,如果哪一天,什么人找来,说马力克先生曾经和我借过十万、二十万、一百万,我们是儿子娃娃协定,话说的结实,没有打借条,你怎么办?马赫穆提说,没有借条的债务,苍蝇都不是.我说,不能这样讲,人家买通几个证人,一次比一次硬,你怎么办?他扰乱你,让你们不得安宁,在社会上诅咒你们,那时候就不是一个苍蝇的问题了.不要小看苍蝇,它到处飞,到处嚷嚷,尿你们的名声.我给你一个麦斯来提(建议),把这事放下,如果这个事情正常,后来的时间什么也没有了,如果老市长真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也会流出来,你们自己不要急.马赫穆提说,我不忍心啊,总觉得爸爸还有一笔财富在什么人的手里.我有点恶心了,站起来,谢过马赫穆提,走了.

我找到了那个隐藏年龄的巴努姆,我请她在城外的一个农家乐吃饭.她牙齿好,咀嚼羊羔肉的样子,活像个煤矿井下的苦力男人,大嘴吧嗒吧嗒香响,洁白的牙齿,摧残漂亮的肉块.我说,你这么喜欢吃肉,为什么要把老市长留给你的那张和地契退给他的妻子了呢?巴努姆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吃肉的时候,最好说笑话,让人高兴.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她讲得很生动.我抓起肉盘子,请她吃肉.她选了一块肉,咬了一口,说,一吃上好肉,我就想听笑话,你来一个?我说,男人的笑话,比较脏,不好讲.我这个嘴,常常不听话.巴努姆说,我明白了,你的舌头,不是你自己的.我笑了,说,有的时候,我的心也不是自己的.巴努姆说,哦,你活得好累呀.我送给你一个办法,平时请人吃饭,你不要到这种高级的农家乐来,到农贸市场里去,在那种简易的草棚饭馆里招待客人,你就能保住自己的心.我笑了,说,我同意,你太善良了.我说,老市长委托我,把那个箱给你了,这事也就完了,而你,却把这个私密撕开了.老市长的妻子茹贤古丽,非常伤心.巴努姆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下这么多人,你认为老市长就和我一个人有秘密吗?我静下来了,巴努姆说得在理,但我还是怀疑和地契是她叫人送去的.

时间过得很快,又一个春天来了.我们院子里的丁香树也开花了.我喜欢那种紫色的碎花瓣,亲切,像童年的记忆,像奶奶晚年开讲的神话故事,故事套故事,许多精彩的细节,像那些花瓣一样飘舞,在我的血管里滋养我的神经,一生陪伴我,鼓励我的梦想.老市长的妻子茹贤古丽,偶尔也来电话,问候我,请我有时间到家里来做客,不提那个时刻在吞吃她灵魂的和地契的事儿,但是从她说话的口气中,我明白,她还是在想那个卡和地契的事情.这个善良本分的女人,还是没有放下.

中间和马赫穆提喝过几次酒,推不掉,勉强假笑着陪他.几杯酒以后,他还是那句话,我爸爸是当过市长的人,一定会有一些财富,我要秘密地弄清那个和地契的事情,要挖出更多的秘密来.他严肃地,虔诚地,自豪地这样说的时候,我眼角边笑笑,算是很同意他的想法.那次,我给了他一个建议,说,从那个卡里取出一点钱,把爸爸的墓好好修一下,搞一个像样的亭子,刮风下雨的时候,他的灵魂好陪伴他.

得知老市长的墓亭修好以后,我选了一个日子,来到了墓地.在墓路口,买了一小袋玉米.墓亭修得极好,像那么回事儿,材料是上等的东西.本来,想和马赫穆提一起来,但是受不了他那种一定要找到那个卡和地契秘密的酸决心,就自己一人来了.我正在往墓上撒玉米的时候,一位肥胖的人,走过来了,从穿戴上看,像个念经的卡里.他和我打了个招呼,把夹在怀里的小毯子铺在亭子里,蹲下,开始念经,我也蹲下了,虔诚的把手放在双膝上,倾听他诵经.念完经,卡里站起来,把小毯子卷起来夹在怀里,看着我,坚定地说,您也是这墓的主人吗?我说,我是朋友.卡里说,修这个墓亭的时候,我就反对过,不能这样,人死以后,墓地必须要与土地平衍为一体,让尸体回归土地深处,最后找不到了,那就真正地回归大地了.我没有说话,从身边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了他.卡里说,我不是冲着你的钱来的,这个墓下葬的第二天,一个汉子给了我一笔钱,要我几天来一次,长久地在这个墓上诵经,我答应了,从那以后,我就隔几天来一次,在这个墓上诵经.我把手里的钱再一次递给了他,说,您收下吧,今天算我的.卡里收下了钱.我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您问过那人叫什么名字吗?卡里说,没有.我说,年纪大概多大?卡里说,二十来岁吧.我说,个头儿多大?卡里说,和我一样高.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都健全.

卡里走了.从巷子的方向,飞来了许多鸽子,落在了老市长的墓上.它们小声地唱着,开始游动着啄食的时候,近处传来了诵经声,像是刚才那个卡里的声音.却原来,死亡这个老哥们儿,也是一个出故事派生故事的老爷们儿.

2017年3月于乌鲁木齐

责任编辑 杜小烨

总而言之,这是一篇关于奶茶方面的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以及马力和马力克奶茶和奶茶相关奶茶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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