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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年的冰雪回家路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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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冰雪回家路论文参考文献 健康之路杂志健康之路期刊成才之路期刊健康之路杂志社

聂鑫森,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和北大中文系作家班.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曾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名誉主席.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诗集、散文随笔集、文化专著五十余部.二十余个中、短篇小说被译成英、法、日、俄、越南、智利等国文字荐介到海外,出版过英文小说集《镖头杨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湖南文学奖”“文学奖”“金盾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一、十二届“百花奖”,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首届《短小说》“吴承恩文艺奖”,首届《小说选刊》“蒲松龄小小说奖”,首届“湖南文艺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小小说《朱青》获第七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短篇小说《都市众生》获2013-2014年《北京文学》双年奖及其他文学奖.2015年,新诗《酒香飘袅的汉字(四首)》,获《诗刊》举办的首届“茅台杯”全球诗歌大赛二等奖.

写作之外,四十多年来,专心研习大写意花乌画,曾在多家报刊发表国画作品,并多次应邀为刊物和出版社的书籍插图.娘亡故后,他还是回去,按那地方的风俗,大年初一带上酒菜到坟山去给双亲拜年.

他是中年丧妻的,妻子是他的同行,得了癌症,死前留下遗嘱,说她生前没有侍候过公公婆婆,死后就把她的骨灰盒埋在二老的坟边吧,这一点令节教授刻骨铭心地感动.妻子没有给他带来一儿半女,他也没有再娶,他觉得妻子还“活”着,因此年年都回老家,到坟山去看望爹娘看望妻子.“回家”对于节教授来说,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味道.伍强认定这个故事,是现代生活版的一个特例,因此节教授也就成了一个特别的人.

伍强上面的中铺,睡的是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女子,叫连春,和他在同一个城市打工,不过以前并不认识,算起来还是老乡,只是她的家在另一个乡,要比他远几个小站的路程.连春有丈夫有孩子了,公公婆婆的身体不太好,丈夫是个很老实的人,只会专心专意做田里的工夫,她于是就出远门打工找几个活钱补贴家用.伍强问连春,一年才回来一次,想不想家?她说,想,不想就是铁石心肠了.他又问,在外面假如碰到更好的人呢?她说那就把良心摆正,想一想家里人的辛苦,外面的花花世界找不到家的感觉哩.

连春这次回家,身边还带着个五岁大的男孩子,叫亮亮,是一对老乡夫妇不能回去过年,托她捎带回去陪爷爷奶奶的.连春如果不说,大家还以为是她的亲生儿子哩,因为亮亮特别亲她.

列车上的人,不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几乎都是怀着同一个目的——回家,三言两语就熟识了.等到熟识了,也就该分别了.伍强记得节教授说过的一句话:聚与散,都是缘分,好好儿珍惜吧.

伍强放下窗帘,重新躺下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回家的感觉真好,歌里是这样唱的,可二十五岁的伍强回家的心情却是糟透了,他觉得他是被押解着登上这趟列车的,尽管并没有人真正地押解他,但被押解的况味却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今年的冬季,前一大半是暖风酥阳,风雪的影子想看都看不到,以致一些山野之间,杜鹃花都误认了季节,齐刷刷地开得红红白白.气象台信誓旦旦地预测又是一个暖冬,人们以暖洋洋的心绪,迎候着一天一天迫近的春节.没想到老天爷真是个恶作剧的大师,招呼也不打一个,翻脸了,大江南北一齐雨雪飘飘,无休无止,立马塑造出一个晶光四射、奇寒砭骨的冰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伍强不断地接到爹的电话,催他回老家过年!理由很结实:爹的气喘病比往年重了;娘到镇上买过年物品时不小心跌伤了腰;还有那个翠姑,人家三天两头地到家里来帮忙,作为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仁至义尽啊,几年都不跟人家照个面,村里人讲闲话哩……伍强还想找些理由搪塞,但不容他开口,爹硬硬地说得很绝情:“今年不回家,以后就不要回来了,我和你娘就当是两个孤老,你这个不孝的畜生!”

话说到这份上,伍强只能缴械投降,乖乖地接受城下之盟,嗫嗫嚅嚅地答应去预定,一定赶回老家过年.他问他们需要些什么东西,爹说什么都不缺,你就给翠姑买点礼品.临到上车前,他还是去超市给爹娘买了两件鸭绒背心,给翠姑买了一双平底皮鞋,给翠姑的爹娘买了两双羊毛袜子.再买了一瓶矿泉水、两盒“康师傅”方便面,车上的东西贵,他能活活让人宰割么?

这趟车名义上是直快,其实和过去的慢车差不多,从郑州出发,沿途要停靠的大站小站有一大串.他的老家在湖南潭城县的青杉岭乡伍家坳村,车经青杉岭,停两分钟,他下车后要步行十几里路才能到家.如果正点的话,列车运行二十来个小时,就到达青杉岭站了.

伍强是经过一个同乡的介绍,来到郑州一家家具公司做工的.他的手艺好,做事又舍得下死力气,工资每月有两千元,吃、住都由老板包了,这比在家里跟着爹到处做“上门工夫”强得多.

他之所以要力争离开老家出外闯荡,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要赚一笔钱,建一栋新屋,然后好迎娶翠姑.心里呢,想的是另一回事,这老家太闭塞,太穷了,走的是烂泥巴路,闻的是粪臭潲腥,跟着整天脸上没个笑星子的爹吃百家饭,除了做事还是做事,一点乐趣也没有.特别是两家大人圈定的亲事,由不得他不同意.

翠姑呢,算不上漂亮,但壮实,里里外外的家事、农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对伍强的爹娘也非常孝顺.但伍强觉得翠姑土气,而且还固执.他曾经约她到竹林里去挖竹笋,见四面无人,他就抱住了她,她挣扎了一阵,不动了.他把手伸进她的内衣,她又挣扎了一阵,叹了口气,任他的手去乱摸.他用手抓住了那个鼓鼓的、柔柔的时,激动得哇哇直叫.再要想进一步行动时,翠姑拼力地推开了他,然后一扭头,跑了.“呸,什么时代了,还这样!”伍强望着翠姑远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家乡有什么好呢?伍强想不出来.于是,他在郑州一连三年都没有回家,但会每月按时把钱寄给爹娘.老屋翻修了,电话装上了,还买了一台二手彩色电视机……

但他想象得出,伍家坳村还不是那个老样子!郑州是个大口岸,热闹哩,繁华哩,好玩哩.在休息的日子,他到“民工俱乐部”去,玩电脑、看杂志、唱歌、跳舞,当然也参加民工文化补习班.那些乡下进城来打工的妹子,把好衣服一穿,再化化妆,绝色哩.他也置办了便宜的西装,皮鞋擦得亮亮光光,好几个妹子都对他丢媚眼哩,他想他未来的老婆,应该在她们中间.

但伍强今年是不得不回家过年了.

按列车时刻表的说法,伍强早到站了,早坐在老屋的火塘边了,喝着茶嚼着喷香的油炸*片,和爹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当然还有翠姑坐在身边,红着脸,低着头,尖起耳朵听他说东道西,自己却一声不吭,像个闷葫芦似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趟车在三天前的夜里九点从郑州出发,第二天上午进入湖南境内后,先是减速行驶,像蜗牛一样爬行,然后是走走停停,或者干脆在某个地段驻留很长的时间,到眼下为止已经耗去了五十多个小时.先前电视里说湖南遭受百年未遇的冰灾,伍强是打死也不相信的,现在他相信了.

北方下的是松雪,南方下的是冻雨,落一层冻一层,人不敢走,车不敢行,高压电线压断,铁塔压垮,到处停电停水.京广线大动脉上的火车,据说滞留了两百多列!伍强坐的这趟车大概是直快的缘故,除卧铺车厢外,其他的车厢简直人满为患,吃的、喝的都成了大问题,列车上已经不能正常地供水和开餐了.这么多年来,伍强第一次有了饥和渴的感觉.

对面的下铺有了动静,很轻很轻,是被子被掀开了,穿着黑长呢大衣而睡的节教授缓缓地坐了起来.他整了整衣领,将胸前被压皱的那块地方抚得平平展展,然后双脚插进皮鞋里,再结实地系好鞋带.他又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块卫生纸,把皮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擦过之后,随手把卫生纸丢进铁垃圾筒里.

伍强已经两个早晨看节教授做这些事了,他推断这个老人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这种习惯,否则不会在这饥寒交迫的列车上还如此讲究.他知道接下来节教授就该去洗漱了,可车上从昨夜起就宣告断水,只是在临睡之前由列车员提着开水壶,给每人灌了一杯水.伍强那杯水早喝光了,空空的茶杯沮丧地放在小桌上.

节教授顺手从壁钩上取下白色的毛巾,然后拧开那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淡淡的热气立刻飘袅出来.昨夜分发的一杯水,他居然留下来了.他往一只小纸杯里,倒了一点水,抿了一小口,闭着嘴嚅动了几下腮帮子,然后吐到铁垃圾筒里,算是漱了口.伍强看不清节教授的脸色,但猜测一定很痛苦,这种形式上的漱口毕竟是过于草率了.接下来,节教授把毛巾的一角塞进纸杯里去浸湿,再扯出来,用两个指头捏着这个“角”,开始细细地“洗”脸、额头、眼角、鼻梁、双颊、下巴,决不会疏忽任何一块地方.擦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木梳,梳理斑白的头发.小木梳在头发间游走时,发出细碎而滋润的声音,很好听.

伍强忍不住轻声说:“节教授,你总是保持一个先生的样子.”

节教授淡淡地一笑,说:“不,是人的样子.我的一位先生,比我做得还要好.”

中铺忽然伸出一个头来,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是连春.“节教授,你给我们讲讲你的先生吧,我都早醒了哩.”

节教授轻轻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周围,意思是大家正在睡觉,不可打扰.

连春赶忙把头缩了回去.

伍强想起刚才节教授说的“人的样子”,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未必就是像节教授这样穷讲究,讲究得有点迂,有点不可理喻.

伍强记得上车的第二天吃早餐时,周围的人都吃着自带的食物,或者买一盒车上供应的面条,胡乱吃得津津有味.节教授却是从旅行箱里,拿出用塑料袋装着的白色大瓷盘和锃亮的刀、叉,以及一个面包、一截香肠和一小盒黄油,再在脖子上系好餐巾,然后一手持叉,一手拿刀,有模有样地吃起来.中餐他是去餐车吃的,回到车厢后,寻出一把紫砂壶,把上等的“铁观音”放进去,再用保温杯盛了开水来,倒一些入壶中.第一道茶水不要,倒掉了.再续开水入壶,闷了一阵后,才慢慢地啜饮.

如果说人的样子就是讲究这些劳什子,那么伍强的老板,也就是他打工的那个上千人的家具公司的董事长,坐的是“宝马”车,穿的是意大利的名牌西装,左手和右手戴了好几个金戒指,是不是更有人样子了?

天慢慢地亮了.列车员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刺目的白光肆无忌惮地泻到车厢里来,让人更感到寒气森森.“冰天雪地”这个词语,现在变得真实可触,有面积有体积有重量,还有一种强大的威慑力.车厢里开始响动起来,老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哭叫声,下床的脚步声,一阵接一阵.新的一天开始了.

广播室开始播音,有些嘶哑的女声向旅客报告,车停在南竹冲地段,这是个已经远离城市的山区,何时发车,还不得而知,故深表歉意.还说列车上暂不能供水,早餐正在想办法,请旅客予以谅解.

连春正坐在床上梳头,身边的亮亮哇哇地哭了起来:“连阿姨,我饿!我饿!”

“亮亮,听话,忍住好吗?也许过一阵就有早餐送来了.”

亮亮说:“我肚子痛,我饿……”

“连阿姨真的没有吃的东西了,饿坏了你,我怎么向人家交待啊.”

节教授端坐在下铺上,微闭着眼,脸色很沉静.听到亮亮的哭声,他仰起头来,朝对面的中铺望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颗巧克力糖,欣然地笑了.“亮亮,爷爷找到一颗巧克力糖了,给你!”

连春用手挡住递过来的巧克力糖,说:“节教授,这不行.昨天你把你的好几斤巧克力糖全交给了列车长,让他去分给车上的老人、孩子,亮亮也得了好几颗.你年纪大了,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一定请你留着.”

节教授摇摇头,还是把糖塞到亮亮的手上.“孩子是不能饿的,比我年长的老人也是不能饿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还精神着哩,我不饿.”

连春的眼圈红了,说:“节教授,我代表亮亮的父母谢谢你.”

“你客气了.”节教授然后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不太厚的书,戴上老花眼镜,从从容容地看起来.

伍强瞄见书的题目了,是《论语新解》.他在民工文化补习班,听过老师讲《论语》,这是本好书,记录的是孔子讲的话.

伍强就不明白,这书可以饱肚子、挡寒冷?什么时候了,节教授还惦着读书,奇怪.伍强记得昨天节教授把一大包巧克力糖交给了列车长,然后又在列车长分糖果给老人和孩子时,执意和大家一样只要了三颗.从昨天熬到今天,节教授居然还剩下一颗留给了亮亮.

伍强还记得,昨天中午,当列车停在一个小站,广播室通知,旅客可以持车牌或车票,到站台上去领取方便面时,车厢里的人几乎都蜂拥下车了,只有节教授端坐不动.

连春问:“节教授,你不下去?”

“我不喜欢吃方便面.你们快去,恐怕都不够分哩.”

伍强说:“节教授,你把车牌借给我吧,我喜欢吃方便面.”

节教授摇了摇头,说:“不!我不去,是我不想与人争食,明白吗?”

伍强一块脸顿时红了.

当连春和伍强回到车厢时,节教授见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包方便面,便问:

“连春,你只领了一包,亮亮的呢?”

“我只有一个车牌.亮亮有吃的,我就放心了,好多人都没有领到哩.”

节教授敲了敲脑门子,说:“我是老糊涂了,我这个车牌原本可以借给你的.”

连春说:“如果不是为了亮亮,我也不会去的.你这么大的年纪,都总是想着别人,我都愧死了.”

连春把一包方便面分作两份,这样可以作亮亮的两顿“饭”.

伍强想分一半方便面给连春,连春笑着说:“你还小,和我弟弟同年哩,正长身体,姐抗得住.”

节教授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孔子这几句话,真是好.”

车厢连接处那地方,突然爆发出猛烈的争吵声,车厢里不少人都站起来往那里跑去.那里有个茶炉间,肯定是为打开水的事发生了争执.伍强从小桌上抓起他的茶杯,猛地站起来,说:“打开水,人人有份,我去给亮亮弄点水来.”

过了一会儿,伍强回来了,神色紧张地说:“锅炉里的水已经到了警戒水位,又没有可以补充的水,所以不能打水了,一旦水干了,锅炉会爆炸.一个大个子硬要打水,茶炉工是个小姑娘,正坚决护着哩.

节教授放下书,摘下眼镜,目光有点冷.

“一个男人连这点芝麻大的事都承受不了?古人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惧,何况只是少口水少口食的事.”

节教授蓦地站起来,拿起那只不锈钢保温杯摇了摇,说:“我去看看.”

伍强也跟了上去.他看到节教授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地方,然后从人丛里挤过去,一直挤到那个大个子面前.节教授身后是那个姑娘,姑娘的身后是那只烧水的锅炉.

大个子大概有一米八高,头大,脸阔,目光很凶.他见前面忽然站出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显得很生气,吼道:“要打水,后面去排队!”

节教授脸色很平和,说:“我不打水,我劝你也不要来打水!”

“你是什么人物,也敢来挡路?”

“我只是个普通的旅客,我有责任提醒你,如果把水打干了,锅炉一爆炸,谁都活不成!那个严重后果,你不会不知道.你还很年轻,不要逞莽夫之勇,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大家都散了吧,我相信他们正在想办法.”

大个子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妈有心脏病,没水吃药……”

节教授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百善孝为先,好.来,我这里还有一点干净开水,我倒给你.”

节教授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里面的水往大个子伸过来的杯子里倒去.“我还得留几口水,我那里还有个小朋友啊.”

大个子恭恭敬敬说了声“谢谢”,揩了把泪水,飞快地走了.

伍强看见节教授转过身去,对那个矮小的茶炉工说:“姑娘,受委屈了,我代表旅客向你表示歉意.你不简单啊,威武不可屈,寸步不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敬可佩,我要向你鞠躬致敬.”

他真的向那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哗哗地响起来.

伍强知道,这掌声既是给那姑娘的,也是给节教授的.一个瘦小的姑娘,一个文弱的老人,居然可以这样大义凛然,而他作为一个精壮的男子汉,却不敢上前去制止,可悲!

广播里又开始播音,说是列车已向附近的县政府求援,会有消防车送水过来,还会送来一些面食,请旅客们耐心等候.

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心情舒畅起来.

当节教授回到他的下铺安详地坐下来,连春和亮亮立刻坐到节教授的旁边.伍强的下铺上,已坐了好几个人,他招呼大家“坐、坐”,自己就在走道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了.

节教授开了个玩笑:“这是准备开会吗?”

大家笑了.

伍强说:“我们想听你讲故事.”

连春说:“就讲你先生的故事吧.”

节教授说:“我这里还剩了一点开水,对不起,只能招待亮亮了.我知道你们都渴了饿了,也许故事是可以解渴充饥的,你们信不信?”

大家又笑了.

节教授把拧开盖子的保温杯递给亮亮,说:“亮亮,你最小,所以你可以一边喝水,一边听爷爷讲故事.”

亮亮说:“我不喝,让爷爷喝了好讲故事.”

“那不行啊.你不喝,爷爷就不讲故事了.快喝吧,听话.”

亮亮说:“爷爷,我听话.”

节教授清了清嗓子,脸色庄重起来,就像在课堂上讲课,声音沉缓而深情:“早晨的时候,小伍想问我什么是人的样子.衣冠楚楚,华舍美食,宝马香车,是不是就有了人的样子?不见得.一个人如果没有尊严,没有节操,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活得很卑微很自私很琐碎,就是没有人的样子.人的样子,就是君子的样子,而君子必须做到三条:‘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孔圣人说的话,所以他的学生子贡说:‘夫子自道也.’也就是说这是孔子的自我表述,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伍强说:“你也是这样做的,节教授.”

节教授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道:“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不过20多岁,已经留校当助教了,而且正读着在职的研究生.我的先生叫牧书,当时已是花甲之人,他是个大学问家,说他著作等身,并不是夸张.他很喜欢我,说我是块做学问的料,寄望很高.那时是横扫一切,先生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我成了‘黑色的接班人’,天天拉出去游街、批斗.有一次,我们在台上并排跪着挨斗,有一个家伙挥舞一根粗木棍朝我身上打过来,先生把我往他怀里一拉,那木棍就落在他的腮边,血流如注.回到禁闭室,我说先生你不应该为我去挡棍子,我年轻哩.他说,我比你年长,我不能让他们打坏了你.”

节教授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水,晶亮晶亮的.

“每次被拉出去游街、批斗前,先生总是要把脸上、身上弄得千干净净,决不会衣冠不整、眉目不清.他说我们不是囚犯,是人.既然是人,就要有人的样子.莫须有的罪名,不承认;别人的事,更不能乱说.每次回来后,先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一盆热水,好好地洗脸、洗手,然后才端坐在桌边,细细地吃一盆搅和在一起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小声地为我讲解学问上的疑难问题.夜深人静,他会把想好的诗句,轻轻地吟诵给我听.他说:我们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因为‘君子恶居,天下之恶皆归焉’.”

伍强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连忙关掉了.又是他爹打来的,准是问火车到什么地方了.他猜想翠姑就在爹的身边,一定是很着急的样子.着急有什么用?这车天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达青杉岭站.昨天他爹打电话说,这些天翠姑已在家里住下了,为的是照顾他们两个老人.为了这一点,伍强对翠姑心存感激,乡下姑娘的心真是太实诚了.

“我和先生不过是个教书匠,再大的罪也就是不该多读了几本古书,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后来,也就‘解放’了,安排在校园里打扫卫生.有一天晚上,先生突然到了我的宿舍,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说今天是你师爷爷的八十大寿,我们贺寿去吧.所谓师爷爷,就是先生的先生,他住在校外的一条小巷子里.走到师爷爷家门口时,先生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很多年前穿过的长衫,套在衣服外面,扣好扣子后才轻轻地敲门.进门后,先生让师爷爷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拉着我一起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师爷爷说,可惜我不能办寿宴款待你们,惭愧,就沏壶好茶权当寿酒吧.这一份艰危中相濡以沫的情愫,这一份生活的高雅和精致,让我顿时有了一种精神归属和身份确认,有了一种家的感觉.我们要回归的,就是这样的家啊.”

大家都静穆下来.

这时,车厢的那一端,传来列车员喊话的声音:

“请旅客坐好了,我们开始发送馒头和开水啰!”

节教授说:“这些铁路员工,了不起啊,一车人的吃和喝,张罗起来可不是易事,也不知他们怎么把这些东西弄来的,一定是吃了大苦受了大累.”

一前一后两辆小推车,缓缓地在走道上穿过,按人头每人分发两个馒头、一小袋榨菜和一杯开水.

列车也在亢奋地鸣过一声长笛后,缓缓地启动了,钢轮与铁轨发出铿锵铿锵的声音.接着,天暗了几分,雨雪说来就来了,打得窗玻璃沙沙啦啦响成一片.

伍强大口地嚼着馒头和榨菜,他真的是饿狠了,可刚才听节教授讲故事时,怎么一点都不饿呢?

连春说:“伍强,你看你的吃相,像饿牢里放出来的.”

“你不也是的!”

节教授开心地笑了,然后拿出那个瓷盘,把榨菜匀出一些搁在盘子的一端,再摆上一个馒头,用刀子切成片.另一个馒头呢,用一个塑料袋装好,放在一边.再在紫砂壶里,沏上开水.他对大家点点头,才开始一边喝茶,一边用筷子夹着馒头片,细咽慢嚼起来.

广播里正播着人民广播电台发布的新闻:国家领导人第二次来到湖南,布署抗冰救灾……

节教授放下筷子,显得很激动,喃喃地自语:“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有这样的好政府,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

伍强一直看着节教授用完了餐,这么简单的食物,他居然可以吃得这样从容,这样有滋有味,这样充满感激之情,而每一个动作又是如此自然.毫不做作,是体面,也是自尊,这不是人人能达到的境界.

当节教授把一切收拾好了,伍强真希望他再讲几个故事.冰雪旅途,四顾茫茫,他现在觉得听节教授的故事,比食物和水更具有诱惑力.正如他每次在民工文化辅习班听过课之后,走向他的住地,必经过一条小吃街,那些馥郁的香气似乎与他没有了任何的干系.

节教授说:“我心里有做诗的冲动了,我得记下来,要不,就找不见了.”

伍强说:“那我们就等着听你朗诵诗吧.”

节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摆在小桌子上,然后陷入了沉思.

连春悄悄地对亮亮说:“别作声,爷爷在做诗哩.”

亮亮细声问:“诗是什么样子?长的还是短的?红的还是绿的?”

连春“扑哧”一声笑了.

节教授突然眉头一扬,喊一声:“有了!”就拎起笔,在小本子上沙沙地写起来.写好了,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略动几个字,很高兴地说:“还不错.”

伍强问:“这么快就写好了?比母鸡生蛋还快哩.”

节教授站起来,昂起头,仰天打了几个哈哈.

“写诗,我受过牧书先生的严格督教.他老人家原本就是个大诗人,不但快,而且好,称得上是倚马可待.我写的是一首七律,题目是《丁亥岁末国家领导人两下湖南指导抗冰救灾》:‘冻雨连天百难生,忧民何惧苦寒行.心催煤电家家暖,情泻山河路路通.诸业重兴灯影瘦,三湘齐奋画图雄.洞庭冰裂春波起,闻似出征鼓角声.’”

节教授的普通话,略带一点湖南口音,特别是朗诵诗的时候,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节奏感好极了.朗诵完了,余音还在车厢里久久回荡.

伍强大声说:“真好!真好!”

节教授问:“伍强,好在哪里?”

“好在又有景,又有情.”

“孺子可教!你居然和大学问家王国维说的差不多,他说文学‘有二原质,日景,日情’,哈哈,哈哈.”

伍强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雨雪交加,天昏地暗.列车虽然跑得很慢,却没有停下来.俗话说“不怕慢,只怕站”,这个“站”是停住不动的意思,只要不停地向前挪动,离目的地也就越来越近了.尽管这一天除早上分发了两个馒头和一杯开水之外,一直到黄昏,才又每人分发了一杯开水,和一小筒饼干.

中午的时候,节教授把那个留着的馒头,执意给了亮亮.分到饼干和开水后,他泡好茶,吃了两片饼干后,,就说:“这饼干太硬了,磕牙.”把剩下的饼干也给了亮亮.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列车又停住了.

列车员告诉旅客,刚才接到命令,前面因为电塔倒了,没法供电,列车只能停在这里了,如果抢修及时,明早可以继续前行!

伍强焦躁起来,大声问列车员:“现在车停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白水渡吧.”

节教授说:“少安毋躁,你再急,列车会动起来?”

伍强说:“不是我急,我是为大家急!车上水也不多,食物又缺,你们怎么办?这个地方我来过,再往前走20里路,就是青杉岭站了.从这里斜插过去,到我住的伍家坳村不到30里.”

连春说:“你想下车走回去是不是?坡多路滑,不跌断你的手脚才怪.再说,列车员也不会让你下车的,真出了事,谁负责?”

节教授说:“小伍,好好呆着,离家不是越来越近了吗?”

伍强腰间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爹,是我!是我!哦,不是爹,是翠姑啊,我……是伍强.我在哪里?车困在白水渡了,说是明早才可以开动,天知道.爹的病怎么样?重了!娘呢,哦,只能躺在床上,走路都痛.我想下车走回家哩,可走不了,要是脚上有一双老家的铁钉油鞋,那就不怕走冰路了……

说着说着,伍强居然喉头哽咽,满脸是泪了.

“今天吃了什么?两个馒头、几片饼干,还有两杯水!车上还有好多老人、孩子,有节教授,有连春,有亮亮……饥寒交迫哩.什么?什么?你要找几个人,送吃的东西来,顺带把我也接回去?不要!不要!黑灯瞎火的,出了事……哭都来不及哩.什么?爹娘总念着我?念我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是哪个车厢?13车厢13组……”

伍强说不下去了,连忙关了手机,呜呜地哭了起来.

连春问伍强:“是你的那个人?”

“嗯.”

“她要来接你?”

“嗯.还说要给车上的人带东西来.”

“几多好的妹子,还没进洞房,就这样牵挂你,到哪里去找?”

“我就怕她来,这几十里的路要命哩.”

连春笑了,说:“节教授,他也懂得痛惜她了,长成人了哩.”

节教授说:“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比之于友情、爱情,亦同此理.我断定这个翠姑肯定会来接伍强,这是个很动人的爱情故事,说不定会催生出我的一首好诗.小伍子,几个小时后,我们就该揖别了.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是百年修得同车坐,缘分不浅.”

说完,节教授从枕头下抽出那本《论语新解》,用笔题上一行字:“伍强小友惠存.节立人.丁亥岁末.”

“这是我的一个博士生弟子刚出版的书,我转送给你作个纪念.没事时就读几页,那感觉,不是回家却胜过回家哩.”

伍强接过书,站起来,深深地向节教授鞠了一个躬.

雨雪还在下个不停,车厢里很快就熄了灯,人们纷纷缩到床上去了.

只有连春没有睡,节教授没有睡,伍强没有睡,他们特意拉开了两边的窗帘,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子夜了.

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忽然出现了好几支火把,冰冷的天地之间抛掷出一片红光,美丽极了.再细看,分明有一队人马朝列车蜿蜒而来.

节教授说:“肯定是翠姑他们来了.”

连春说:“这个妹子,真的不要命了.”

伍强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睁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摇曳而来的火把,心子跳得急吼吼的.在离列车还有几十米的地方,火把忽然停住了.紧接着,伍强的手机响了.

节教授说:“这个妹子心细,是怕惊扰了车上人的休息,所以让大家停在那个地方了.”

连春点点头,说:“是这个意思.”

伍强对着手机轻声说:“真是你啊,翠姑.你怎么有手机了?哦,是借了一个下乡干部的!带来了家里杀了过年的猪肉,在园子里刨冰刨出了几担菜,还带了好几袋米,好,好.我就去告诉列车员,让他们派人下车来拿,对,对.过一下子,你到车上来,给我带来了铁钉油鞋,要得!”

尽管伍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似乎车厢里的人都听见了,窸窸窣窣,到处有了响动.

伍强奔跑着去叫车厢端头值班室的列车员,让她快去报告列车长,赶快组织人下车去搬东西,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他对节教授和连春说:“我的那个人来接我了,你们还要呆在车上,请多保重.”

节教授说:“全车的人都要感谢你,感谢翠姑,还有你们村的人.你们是古道热肠,济人之危困,难得难得!”

连春的眼圈也红了.

车厢里的灯忽然亮了,是列车员特意开的灯.她把一个脸色憔悴,双眼却流淌着喜悦的姑娘,领到了伍强的面前.

“翠姑!翠姑!你受苦了!”

“强子,我不苦,你才受苦了.”

伍强拉过翠姑,说:“节教授,连春姐,这就是翠姑.”

节教授打量了一番翠姑,说:“素面无妆,天然模样,冲寒踏冰而来,虽苦犹甘,这伍强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翠姑羞得一脸通红,低着头,从手上的一个提包里,拿出一双铁钉油鞋递给伍强,说:“这是我早给你做好的,鞋面上桐油都刷了三遍,铁钉又密,保你走路不跌跤.”

伍强接过来,赶快脱下那双皮鞋,把铁钉油鞋穿到脚上,试着走了几步,挺合脚的.

翠姑又从袋里拿出一包煮熟的鸡蛋,塞到节教授手里.“乡下的东西,不好吃,你们如果饿了,填填肚子吧.我们也该走了,还要赶回村里去哩.”

连春说:“大妹子,将来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那是一定的.”翠姑回答得很干脆.

伍强说:“节教授,等过了年,回到郑州,我到中州大学去看你.”

节教授说:“好,好.我到时要考考你,这本《论语新解》到底读了没有?走吧,走吧,你们还要赶长路回家哩.”

节教授、连春,还有车厢里的其他人,一直把伍强、翠姑送到车厢门口.

连春说:“所有车厢的灯光怎么都亮了?”

节教授感动地说:“那是为翠姑他们送行、致敬.”

他们站在寒气森森的门口,一直目送着伍强、翠姑一群人渐行渐远,久久不肯离去.

天地之间,蠕动着一个一个的小黑点,慢慢地爬到了一个大坡的顶上.其中的一个火把,忽然画着圆圈,缓缓地舞动起来,天和地,变得亮亮堂堂.

连春说:“那一定是伍强!”

节教授的眼睛湿了,深情地说:“小伍子,祝你们一路平安——早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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