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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遗产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与木心的遗产相关研究生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遗产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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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深冬,我在北京听闻木心先生逝世的消息.那一刻,好似那边有道门泯然掩阖——就这样子……就这样了?我意念里那些个“分身”写作的木心仍在纽约,而写出大部分作品后的木心“本身”回到暌违多年的故土桐乡了,在乌镇面目全非的旧址上,亲眼看着经他设计的故家焕然重建.之后,有关他的近况在媒体上零星掠过,亦如游人熙攘的乌镇扇面背后水墨写意的一两笔,此外,大片地留白.2009 年初,我回桐乡陪侍老病的祖父,在他过世前后一个多月里,偶尔静处的空惘里,模模糊糊或心存一念:与祖父年龄相仿的另一位老人就在离家20 公里的地方……我读他的书,惊异、震动之余意犹未尽,对他本人亦觉得好奇——我这名乡闾后生不揣冒昧且心怀诚挚,想去寻访拜会他.

然而,我不意去扰动一位未曾谋面亦未发生现实联系的前辈.再者,“被打动”不是一个对方欣然见你的理由,“好奇”倒兴许多少让人不适甚或反感.至少要等某日手持一册我自觉不甚惶愧的诗集,方去叩木心先生的门.我习诗有年,无疑明白,唯有艺术是同类识者精神世界里彼此辨察、认知的硬通货,这一族裔的心灵因此而不存樊篱,陌路相逢却能肝胆相见;但人与人的相识、交往恐每每更出乎自然,其实质也更含混复杂.从文字里我感知的智者木心,必珍视一己的安静及环伺安静的孤寂,而非热闹环伺的虚浮簇拥.我尊敬他匿名般的后退.

虽如此,而今展阅他身后那一列作品,或《文学回忆录》任意一页,振奋、痛快、深思之余我每觉得愧悔——木心不断警醒我的缺失和丧失了的那些部分.天人永隔,木心先生听不到、看不到他身后热诚的读者了.来日所叩的只是他的空屋了.这个时代,由数百年来的动荡、变乱以至于浩劫一轱辘碾压、溃烂下来的时代,岂止是势利、鄙薄、寡情,甚且愚妄——人的缺乏耐心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譬如,总有些闻风而动或无风而动的好事家“噌噌”地跳出来(非全是受到某些别有用心的媒体的撺掇),对着还没来得及正眼看觑的著作指指戳戳,对已然入土、寂不做声的作者煞有介事地乱扣帽子,“轻语调笑”.做批评的品性劣乏至此,不知该叫“痞评家”还是“评痞”(如纳博科夫在两个不同版本的汉译访谈集中曾厌嘲的.唐建清和潘小松这两译似乎确比原文纳氏生造的“criticule”更神妙,纳氏若懂汉语定要折服)——路人纵使别过脸去,也能嗅到整个生态的败坏.当然,这个我们每个人身在其中.2011 年冬,就有读木心书的各地青年径直寻去他病房所在的桐乡一院,寻去乌镇.只有青年,和近似青年的人,在凛冽的浙北严冬,围拢了稀有的一簇热情.

“文学”,常被比作一束超然的光,洞彻人心,使囚笼般的肉身凡胎长出神奇出离的羽翼.“文学”也暗暗加持着某种祈愿:那些写下了烛照般文字的人物,如木心,不会这般离去.我想可能的话他会写到最后.西方有些文豪(现在中国也有了),待钟敲三下,便向全世界宣布:我封笔了.听着有点像“我下班了”“我退休了”,这也合乎契约社会的常理,但文学并非是一桩与出版社的合同.卡夫卡以为,“写作是一种祈祷.”在他最后病重垂危的时日,因喉头结核无法说话而曾留下一批笔谈的字条,写到肺痨、芍药、紫丁香、图书馆、两作家、飞进房间的鸟、永恒的春天、蜜蜂和白丁香、邻床死掉的人、某位不漂亮但一直保持高贵体态的女性……

阿城先生曾坦言,若大限来临,他感兴趣自身怎样一步步失去知觉和思维.世上竟真有人在临终之际竭力记录濒死的感受至无可如何的.前阵在网上偶见国外一本汇编人类临终体验的书,其中有一个服毒自杀的女性记录发作的一步步过程.近日新闻,忽又出来个四川泸州的19 岁男孩发几十条微博直播烧炭及服安眠药自杀,等警方找到人时已无救了.其实他是动用最后一点资源在发出求生的信号,决意去死的人只会无声无息.

人之将死,万事皆休,一般人哪还有这心力.苏格拉底喝下后,来回走动一会儿,只说感到双腿非常沉重,狱卒掐掐他脚,他说“不疼”,狱卒说等他腿脚上的冰凉爬升到心脏,就要死了——少顷,苏翁忽嘱托“我还欠Asclepius(医药神)一只鸡,一定替我还他”.

(古希腊人每服药就要敬谢医药神.)这是他临终的话.另一桩奇闻,甚至近乎骇闻.据说法国大革命之际,竟有过那位被砍头的著名化学家拉瓦锡与刽子手的约定:等他的头颅砍下后,刽子手抱着断头计数,断头竟仍眨眼了11 下才瞑目——乃得以证实,身首异处时大脑尚有知觉.这刻难忍难捱的“无可如何”是生死的一大秘密,大多数人迟早终会知晓,却无法回转来,告诉活着的好奇又害怕的世人.想来“临终体验”总是极致,也许,万一如醍醐灌顶也未可知.“死而复生”者,如自杀抢救回来的,倒是不乏生死临界之际的描述,较类似的有比如瞬间掠过整个一生难忘的片段;继而头顶豁开一道光,意识飞驰进光的隧道等等,听着近乎宗教意味的理想化超度,是否真这样,没经历过的谁都难说.可能的想象大约只有借助文学,比如托翁的《伊凡?伊里奇之死》,或服了砒霜的“包法利夫人”爱玛,或投海自尽的“马丁? 伊登”,人怎样一步步死下去,读至要害处令人震悚.奇怪的是,再悚惧也比模模糊糊总在那儿的“死”连想都不能想、不敢想略好些,似乎是再坏也大概知道个底了.况且别人、无数人不也这样死过,而所有人也将这样地死.一个人想到终要独个儿死时,无边的悲哀里还有这一线隐约的提醒,不啻为一注慈悲的镇定剂.

于卡夫卡这样的写作者,即使在死神间歇接手的噩梦里,作为祈祷的文学也从未放弃.确乎,如陈丹青先生《守护与送别》一文中所描述的,木心在医院病床上昏睡的间隙(几乎是神智不清,满口胡话),甚或昏睡中,某种处于他所控制的念力恍似仍在运行:

“我的话说完了.弥赛亚!地底下有玫瑰色的火焰,在读我的诗.”

与其说这是“胡话”,不如说是“神话”.“玫瑰色的火焰”,听似诗神和他之间未了的——我这话最晚也该捎回十九世纪去,在当下恐要被口语派口水派们嘲讪为不合时宜的矫情.但是且慢:言语的修辞,本来就是一桩默认了的“矫情”的事.为什么这叫“惊天动地”、那叫“感天动地”?这是“和风细雨”,那是“凄风苦雨”?再口语写作,你就一辈子只用“大雨”,却非要绕开意蕴丰富、声貌情状各异的“骤雨、沛雨、霖雨、豪雨、瓢泼倾盆滂沱大雨”?若印象派比对古典写实还矫情,那么毕加索比之马奈莫奈们岂非另一种矫情?归根到思维上,林林总总的概念、理论,是世代延续、积淀在人们无意识里系统性的“矫情”.人们无时无刻都恳切地矫情着.无论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不能想象人类没有“矫情”的童话和神话,此神话与彼神话.否则首先垮掉的,不是出版业、纯文学,而是商业大片层出不穷的好莱坞,及各国各族“来自星星的你”.

不同体系内,每一种“矫情”都默许为自然而然.然若承认现存博物馆体系的话,杜尚又岂不在跟整个艺术史矫情?但在更大且不封闭的生命范畴内,杜尚更接近事物本体的自然,尽管他一直悄无声息地在做作品,也帮衬着做种种跟“艺术”脱不了干系的事,但自从《下楼梯的裸女》送展被拒后,他便打定主意“不进你那个圈套”.而到晚年,他不还是大做回顾展,画圆了自己那个圈套?杜尚的高明是始终没把自己圈住——至少,据熟人说,他嘴边每不经意流露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很多论家热心地把杜尚跟禅宗扯一块,非给这个茕茕独立的人找座思想靠山才稳妥——那么,也该先上溯到尼采吧.禅宗又如何,任何东西成了一“宗”就已然僵死,眼下的事追着问已入土的先人讨看法,岂不玄乎?木心早在《大西洋赌城之夜》中把包括禅宗在内的各路宗教和哲学做了个彻底清算.这番清算事关重大.仅凭这一点,智者木心堪与20 世纪一流的思想者比肩,而冒着诗的芽蘖,他这处枝梢将长青不凋.在现代汉语里,木心稳稳接住了老子、乔达摩、耶稣、尼采和金色希腊抛下来的智果.

艺术与现实如一对怨侣,短暂的甜蜜初恋之后,往往是长年的情势艰窘,两者难处难调,相互难堪、敌视和拆台.尼采绷不住,疯了.以生活逸出艺术,是杜尚的姿态——然彻底解脱,了无牵绊地断灭,生即寡趣.杜尚之道是热衷于“我”和“自己”间的游戏.他怀疑一切思维体系,不热衷阅读更厌烦宗教,对绝大部分有关“历史”“文化”“社会现实”之类知识分子话题漠不关心,除了痴迷下棋,到近乎文盲的境界.他像是随手就掀掉了艺术史的桌子,或干脆视其为乌有,是真个自在.然杜尚本人无可复制的个体生活,正是他的个人艺术史.换言之,杜尚是以自“艺术”中出局而回到“每一瞬、每一次呼吸就是作品”的艺术.于是那个供坛上的“艺术”则被晾在20 世纪下半页尴尬地自我拆台,就像只剩拆台这一招——台面没了,戏怎么唱?有没有其他迷人的路可走而不迷路呢.

木心之道,“以艺术与生活为一元.”生活多大,艺术即多大:

“不是以殉道精神入文学,而是文学即生活、生活即文学,这样的浑然一元,是最高的殉道.”

“再不相干,我也把它弄成艺术.”

“生活大节,交朋友,认老师,与人发生性关系,生孩子,出国,都要拿艺术来要求,要才气横溢.”

“我甘愿被艺术占有,没有异议.”

木心病重之际,陈丹青悉心记述的那些听似谵妄的呓语令人心悸——莫不是湮埋已久的遗存碎片,再次推涌向他生命深处的死火山口——知情者略一张望即惊心动魄:

“那好……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

“文学在于玩笑,文学在于胡闹……”喘了一喘, 他说,“文学在于悲伤.”

“文学在于悲伤.”

苏格拉底之死,死进哲学史.那个被砍下的头仍要眨眼11 下,死得前所未有,死出一个发现来的拉瓦锡,是殉科学之道.而木心之死,死成艺术.我深信,这取决于早年即潜伏在他命运里一以贯之至最终的某种超于他的念力.

所谓“知情”,非指有多了解一个人的生平事迹.知情是懂得.譬如懂得历经过噩梦般现实的人心可能承受的黑暗、卑污和屈辱,懂得恐惧、绝望和幻灭,一次次死,仍让人活转来、活出尊严和自由荣光的艰难救赎,而这些正是文学严酷的母题.

当然,这些只是普通读者习以为常的“文学内情”.每位文学家犹有各自的“内情”.我想文学、艺术对于每个人都有其不同的入口.或者说每位优秀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提供了不同的入口,也即洞破这个表象的庸常世界的入口.读者心怀诚意即能进去,经历一番出生入死,再回来就不一样了.

认知“文学”及其背后写作者的真实与直接的途径,是阅读,唯有阅读.对于爱敬的作者,荣幸得见,是“偶然”与“必然”经纬交错的扭结,是人与人的际遇;但见或不见实不影响根本的认知.一切启示人心的文学艺术,当它们以一首诗、一部小说、一曲音乐或一幅字画等“魂灵附体”出现时,对于面前这个被打动的人,已然是一次心灵遭遇.

有人读到木心,譬如我,即是一桩重启慧命的事件——前一次始于写诗.自从小说接替了长期以来诗所承担的叙事功能后,诗,现代诗,本质上是对常规言语的破坏、颠覆及重构,得以更新、超越既定的经验,诗是幽昧领域的发现.写诗令人警觉种种言语的陷阱,而渐渐触及某个更大的陷阱的边际,即这一国族近百年来崩裂的语言断层带,这整个几乎吞没了所有国人的怵目惊心的废墟.大面积的遗忘、畸变,苟且偷“声”.数代人出生在这个恶果里,在这个语言的恶果里我们流浪生死.

也许,可以逃,新生命可以逃到英语法语世界语里,可再逃也逃不出整个大势不妙,逃不出这一艘全速飞蹿的愚人船,如木心所言,船长大副二副水手已不写航海日记,不看罗盘星象,爱谁谁,管它上哪……早在20 世纪初,卡夫卡寓言式的生存异化在欧美社会已然彻骨(《变形记》《判决》写于1912 年),溯其源头,要前推至1857 年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及之后的《巴黎的忧郁》,而其阴郁古怪的美国大表兄爱伦? 坡已早他二十年就开始了自我揭发,揭发出一队意识错乱、精神分裂及人格扭曲的疯人怪咖,也就是说,现代人至少已有两百年的精神崩溃史,甚至有必要一路清算到18世纪下半叶工业革命的肇始.二战后半个世纪里,资本主义体制更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所向披靡,一路飙升、晋级为时下这个信息消费时代.惶顾四周,是日益趋同的生活形态,一个扁平化的世界甚至已开不出新鲜的“恶之花”来.早在二战刚结束的1946 年,乔治? 奥威尔看看报纸就不禁感叹“英国式谋杀的衰落”.他从一桩当时最为人津津乐道却毫无智商系数的英国谋杀案谈起,并断言,很难相信这个案件会像以前那种家庭毒杀戏剧那样为大家长期流传,“后者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的产物,在这种社会里,到处都左右一切的伪善至少能保证,像谋杀那样严重的犯罪应该有强烈的感情作为动机.”他所关注的,是为社会结构和生活形态所制约的情感及想象力.

情感与想象力这对心灵之翼,今日已被无形的传媒流水线和类型化的生存所拘囿,人人像呆滞而惊恐的蜘蛛黏附着那张天罗地网.资讯借助媒体日益劫持了人的感官、言语直至肉身.活生生独个的人,原本面对的那个无可穷尽的大千世界,而今却被轻藐地压制成巴掌大一块界面.试想,20 年50 年后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不用手机的人.我噩梦般的预感是否会成为现实——有一天手机将薄如芯片般植入人体,或干脆进化为躯体的某个器官?

既然浩繁的资讯有如天网恢恢,看似将越来越使人类无所不知、无往不利,那么文学何为?艺术何为?问题是,格式化的数值信息可能取代文学艺术吗?“无所不知”的大数据可能计量人的情感,打动、抚慰比时间虫洞、宇宙黑洞更深不可测的心灵吗?“无往不利”的信息技术可能探讨人形而上的困惑,克服至少是缓解人对时间的焦虑、对死亡的恐惧吗?那么,诗真可能会消亡,小说真可能被电影电视剧取代吗?而人类思维终需宿命地归结到“语言”这一根本的立足点.于此,这桩悬案不言自明.

语言,是人类最初始、最久远亦最复杂的.沉寂在语言血脉里的是种族的文化基因,可能透析历代先人的生存形态和精神世界.试图廓清漫长的过往,方能看清前因后果,而理解时时刻刻的“此在”,理解地老天荒的浩茫坐标系中你我这些尘埃般的孤独个体,并想象可能的将来.

正是在这一处汉语的断裂带上,毁劫亲历者木心以他的文字及文字背后的性命,保存了自汉语源头而来一线血脉的延续与繁衍的可能.用他在纽约讲课的话说:我们回去,是绝望者的播种.

每每我神思昏沉、知觉滞钝或言语无味时,翻阅私人名单上(深深浅浅的名单)少数醒目的名字如鲁迅、张爱玲某段生疏的或没读过的文字(惭愧,不过幸好两位先生著述丰厚,尚未为我所寓目的,好比是还正冻结的大堆遗产,推迟到来的后福),不消数行,每每即让我如过电般凛然一振,兴奋、欢悦,莫名抖擞起郁勃的信心、野心——汉语的精粹神妙,可以麻颤到阅者的脊椎骨里.如今这份私人名单里我续上“木心”.他每一行文字里凝聚着的深思熟虑,让我不甚新奇地想到干将莫邪之剑(不免又想及木心正式投身写作的初始即辞职上莫干山闭门潜修,造化乎?天意乎?)精锤诚炼不消说,其出神入化之处,是更以魂魄相铸——鲁迅、张爱玲又岂非如此.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杜甫、曹雪芹无疑如此.无论古今中外,这实是传统文人普遍的手艺*——我说写作永是一门“手艺”,而非工业化气味的“职业”.请容我不得不提及一些人事:譬如《战争与和平》的清样已付梓印刷,托翁却又临时想改动数词,竟发急电让千里之外的印刷厂机器全停下来;再如民国年间,在致编辑的信中青年作家老舍曾撂下狠话:“改一字如淫我母”.这个旧社会过来的“人民艺术家”直到1962 年仍在某次会上大放厥词:“改我一字,男盗女娼”;甚至如张爱玲因致夏志清一信中的某句话而纠结,竟回去在邮筒前守候了半天,直等到邮差前来开锁,再同去邮局凭证取信——天可怜见,只为区区那一句话易生歧义而已……噫,想及曹公“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红楼梦》后半部竟然莫名佚失、遁化,文人之冤、文学之冤真是千古奇冤,真叫“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是所有看过前八十回红楼,善感多情的中国人之大不幸、永劫憾恨.

木心深知他冤.与其说是他生错了时代,毋宁说这个记忆断裂、神智偏瘫的时代并不待见一个幸存的渊深头脑.前者狐疑、漠然的脸色掩饰不住隐隐的敌意:什么,还有不在我字典里的人物?更什么,他比我整部字典还大?提示一群失忆或决意失忆的人他们曾有怎样的过去,是不合时宜、招人嫌厌的,不难想象,木心向来所遭遇的亵慢、非议、探头探脑的诋毁,及大面积的刻意忽略.那帮先天基因缺陷却把持着种种话语的中老年团伙心照不宣的,是群体性的本能拒斥.自然,不难想象《文学回忆录》出版后普通读者的轰动反响该使他们如何益发阴郁,继续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地装聋作哑.

不妨试想,倘若鲁迅、张爱玲带着他们的言语、脾性、记忆及想象活在现今的国族中,这块鄙吝浇薄的土壤能容得下此种“完全人”异数么?这种人可能多年躲在补树书屋埋头抄古碑,还是索居都市公寓终老写《小团圆》,详《红楼梦魇》?而今世仅木心一位此般人物的存在,细想来令少信的人,如我者,诧叹而确信:这过去的整个世纪遭此毁劫的母语和文化命脉里,仍有李杜、陶渊明、嵇康、老庄、诗经楚辞……的存在.他们的存在是语言的律令,比历代宪法更稳固不朽.有木心这样的文字在,有木心这个人在,他们就仍在、将在,只要汉语不死.

无意习用“含英咀华”之类流俗老套,但倘若阅者心性纯良、胃口清健,随手览阅一册木心文集:《九月初九》《竹秀》《论美貌》《哥伦比亚的倒影》《明天不散步了》……他匀净莹润的文字,简直秀食可餐.读读《论美貌》.此种销魂蚀骨的母语口感,除了上述两三位现当代的天才匠人,恐怕只有在诵读先人的千古诗文中方可咀嚼回味.我不作萃取,三言两语是轻佻的,就像摘一颗眼珠来说一个灵魂那样.说木心,应以一部书那样细细掀动,从诗经、希腊两头奔涌而来的曙光彻照封面扉页……我这是扶着略微醒目的路标,退远些,近些,再远些看整个的木心.这篇在写下去的文章自然是,只属于我一己的视线正在推移的透镜.

木心与时人殊异的黠慧之一,是他每如好奇的孩童,下意识地将字词、语句、意象及隐喻的构成如魔方般颠来倒去地打量、把玩,随手抹掉个边角,或捡起别个的零碎往里头一放,即摆弄出令人震惊的造型来.文字,在他眼里是一颗颗多棱玻璃球,每一个切面都折射着异光.他随口道来,叫人眩异不迭:

无为是一种为,不是一种无.你煽情,我煽智.

不时瞥见中国的画家作家,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篮,到欧洲打水去了.

手忙脚乱地爱过一夜,从此没见面.

世上多是无缘之缘

时代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人一入名流 便不足观

君子忧道亦忧贫

有些事我乐观其成 有些事我乐观其不成

先要把别人的不义而富且贵看得如浮云吧

智者生涯 天天愚人节

眼看一个个有志青年,熟门熟路地堕落了

……

想想其他任何一种语言,可否作此无止境地拆解、游戏与再造?木心俯拾即是的妙语、警句如“谦狂交作”“相敬如宾”、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还有别种语言,能如此高超、精到,微妙地作互文式的讽、喻,刻骨地反激?木心文体中常见的互文性特征,可能是结构主义文学批评深感兴趣的论题,我不事理论,且大致引述格非先生在论废名时所谈及的“互文”这一概念的两个特点:“其一是指某一文本中隐含着其他文本,其二是某一具体文本中实际存在的语言符号与被舍弃或删去的部分所构成的对应关系,意即在写作过程中被删去、省略掉的部分依然在文本中起着重要作用,正如中国画中的空白部分在画面中所起的作用一样.”比如,木心“美学,是我的流亡”这一句中所隐含的文本,即乔伊斯著名的那句“流亡,是我的美学”,前者在表达的同时亦是对后者的颠覆.两相比对、映照,在有经验的读者的体味中,可谓话中有话,他我境界之别立现,此中意味犹如后浪推前浪,妙不可言.再如“心有灵犀一点通”,某次访谈中木心话锋一转即说成“心有灵犀一点‘痛’”.还没完,你忽又读到,他揶揄起中国笔记小说两大致命伤来(“渲染”又“宣扬名教”),又是一句:这种心理很卑劣,但和读者“心有‘淫’犀一点通”.汉语所可能具有的想象力及内部的衍化能力,简直可畏.

中国古典文学中数不胜数的“用典”即是“互文”性质,若用得好,堪谓新翻杨柳枝.木心文本中潜匿的互文性堪耐玩味.木心的警策、高超时时在这种意想之外的反拨、颠覆之中,绝非简单的文字游戏,此系融贯古今中外丰饶的阅读经验与一己独绝的体悟厚积薄发而来,而成其“四两拨千斤”式的破坏、解构、颠覆性的创见/ 创建.想及围绕着“Lolita”从舌尖到脚趾头作“洛. 洛拉. 多洛雷斯. 洛丽塔”作多重唱的纳博科夫,这位游刃于俄语和英语、诗和小说间的双料语言天才、拆句造词癖,性瘾者般沉溺于词语的声色气味、环肥燕瘦,他若略懂点汉语,也许要呆掉,他会眼红木心,朝着鲁迅颔首致意,并叫张爱玲“姑姑”.

谈论天才原是桩笨事.张爱玲每每轻捷利落地把人呆掉,可怕的是木心跟她一样,总是随口就来.自然他们的命穴各异,鲁迅亦然,此系一大题目.他们是现代汉语三剑客,曹雪芹望过来,要跟他们拱拱手.不知这三人同行会说些什么.千秋万代,有谁万幸赶得上他们的脚后跟,兴许听得明白.

文字锤炼,中国传统的出色文人每精于此道.汉语以单字为细胞组织,此特质极具先天的灵动、跳跃与变奏的张力感.换言之,汉语这种随时可腾挪闪移、变幻叵测的易颠覆性,实是一种潜在的诗性,这正是汉语的神奇、神秘处.因而传统文人的底子无不是诗人.每个优秀诗人都自成一宗法无定法的独门迷踪拳.但古人到底往往只在狭隘封闭的世界观里打转,更加之以诗词赋等格律的限制,只能于特定形式中作程式化的周旋.比如诗的传统题材在唐宋写到极致后,后世再续元气已竭,故愈来愈流于因袭空乏的文字游戏.汉语言文学只有打破形式格局,方在元曲、明清小说中得以突破.然而诗,始终是语言的最高形式.曹公天纵英才,顺时应势,写出史无前例的旷世奇书,而其穿插于《红楼梦》中的诗却依然是旧瓶子装旧酒,前人概念与经验的重复而已——时也,运也,命也,任是天才亦无还诗魂之力.我这个现代人看来,《红楼梦》独到的诗意并非在于宝黛钗们那些清雅吟咏,而在于小说整体性的隐喻,以及对日常琐事的细节富于质感的描述,传统文学中此前似无有这般贴近现实又诗意蕴藉的笔法——这是诗人写白话文的长处,而诗和文言文擅长于凝练传神的写意.《水浒传》可谓经典的类型小说,通篇话本腔调,而整体笼罩的写意气质,营构出舞台戏剧的氛围,偶尔诗境凝寂惝恍,如“林教头雪夜山神庙”一出.笔头粗放、粗莽也算一格,而文笔没有肌理感,或与小说内容的脱空虚造有关.怎比得曹公源自生活的日常性叙述,就是随口诌来的刘姥姥那几句酒令,什么“中间‘三四’绿配红,大火烧了毛毛虫”,“右边‘幺四’真好看,一个萝卜一头蒜”,“凑成便是一枝花,那花落了结个大倭瓜”,也比那些书中的正经诗赋来得本色新鲜,不落“雅”套,简直白话诗的滥觞——比胡适之的“两只蝴蝶,双双飞上天”来得更接地脉,别具民谣味儿,戆俗、憨实有嚼劲.自觉的诗歌革命,一直要等到一个半世纪后的白话文运动始,汉语诗方开天辟地进入了一个新纪元.但白话诗这口新瓶子百年来急苦恼躁地只顾酿新,新酒或许鲜爽若果汁,但滋味不长,回味不永;殊不知新瓶新酿掺入旧底料,新味下面可能透出厚醇劲道来.顺便说,鲁迅的旧体诗是旧瓶旧酿里掺和新料,故还是爽辣上口, 但这只是他的私酿孤酌,后继无人的.同样,鲁迅的诗人底子对成就他冷峭、遒峻、凝练的卓异文体不无关系.“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野草》几近于诗的喷薄与凝华.

更加之汉字多同音而异形,因而由谐音造就的双关效果,往往出其不意作神来之妙.汉语又一字多义多词性,故词义、词性的活用使精简的古诗文充满了歧义、多解的不确定性.“道可道,非常道.”此六字,用白话说,一堆笨嘴拙舌,仍难以穷其玄妙,且诗意烟消殆尽.白话纵能通达阐释者一家之义,却往往同时壅塞了文言组织间的空隙,取消了丰富、模糊、暧昧不定的可能.语言的柔韧、弹性、想象力丧失,即诗性丧失——如女人之性感丧失,随之阅者的紧张、兴奋与挑战感索然烟消矣.

诚然,时过境迁,言语不得不应时嬗变,但古典诗文中汉语的结构性特质也即优势是否已在现代汉语中全然失效?未必.鲁迅、张爱玲和木心诸家的现代汉语金句纷披,已堪为兀自燃烧的典范.如前文所言,白话文运动开了文学革命的新纪元,但锐意图强的一代民国新人却为历史进化论激进盲目的洪流所裹挟,以至于数千年的传统文脉猝然摧折、断裂.

譬如说往往被口语派们诟病、摒弃的形容词、成语——尤其形容词、成语的滥用,确是现代汉语一大沉疴——岂止是“形容词的荒年”,如汪涌豪先生《木心之于今天的意义》一文中所言,整个语言体系“所有的词类上,我们都是荒歉”.未止荒歉,更且污浊病败.说到底,其实是习用者的症候,如木心言,是“品性”的匮乏,更甚于言语之患.而今只知菲薄传统、嘲弄古典、鄙夷先贤而舞文弄墨者流,岂不像败家子,没心没肺糟践着祖上的基业,却反骂钱有多脏,叫他堕落了.岂焉知任哪一个钱,都能用得干净、实在、漂亮,都能用在刀刃上,一如经典的字字珠玑,惜墨如金.

我们仍处于汉语整体性的昏聩错乱中——莫如说,汉语仍处于这一国族整体性的昏聩错乱中.获诺奖的中国作家在消息公布的当晚,对着媒体闪光灯呐呐道:“……我的文学表现了中国人民的生活,表现了中国独特的文化和风情.”泛泛之言的庸见,已让听者尴尬,诺奖又怎样,然一个时期被公认的先锋小说家公然说他的文学表现“风情”,不由让人冷汗直出——“作协”腔调蚀骨入髓至不觉.作为一个数年疏于写诗的人,我不免暗自嘀咕一声:“……风情?”没看到这出也罢了,而不巧当时正目睹这一场面,我竟瞬时想及,诸多英语法语瑞典语的同声传译者们脊背上同一阵莫名的奇宭——直替这些灵媒不知如何是好.自然他们有办法的.早在二三十年前就被追问“中国作家谁有望得诺奖”,木心已曾笑言:“……作品的译文比原文好.”听听.

再过五十年、一百年,稍事清醒的后人回看这段历史,是否像一个躁狂愚痴偏瘫综合征的极端症例——若那时他们脑子里还未植入手机芯片的话.但并非历史,而是文学、艺术,才有望凭个人的记性留下些许细节中的真实.时下一个人竭力坐定了,稳住神记下点什么时,不知该惊魂甫定地暗道万幸,还是在这片光景里,深感末路沦丧的悲哀.“庸愚治贵”既已顺理成章,“不虞之毁”岂非也该屡见不惊.那些拿什么“文人气”“才子气”“玩趣味”“格调不高”之类不知所云的狗皮膏药往“木心”这个名字上贴的江湖术士,彼们比兜底自知的更欺世、鄙陋,更不知耻.彼们铺天卷地合起来,都抵不上这个人昏睡间歇断断续续的一句半句.

因其艺术教养,其修道般的文字锤炼一如其峻洁的人格锤炼,这个人至死一声不出.

诚如陈丹青先生一言道破,作为可能是“我们时代唯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木心的写作唤醒了母语潜沉的强大基因,他身后绵延的那个母国,江山有待,花柳无私.跟一切超越时代的艺术那样,木心的文字,属于未来那些不可遏止心怀远响的人.

最后,然并非最不重要的,阅读木心相比其他任何中文作家所无可取代的一点(前无古人亦未知后有来者),是木心背后那个由两大长河融汇成的庞博富丽的星空: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和世界文学传统.《文学回忆录》呈显了一片丰饶壮观的“千高原”,用他的话说是“给你一个制高点,一览众山小,不断不断地一览众山小”.对于这两大遗产的漫长巡阅、清理、观照,从而驱策彼此的对弈、对话、对流,最终汇入了木心隐秘的地下河.阅读木心,想必不止是我个人,为其透彻的整体观,其如绝世高人般往来于人类各大文明、诸种思想和艺术峰巅之际轻捷、超逸的身手所慑服,为其点化虔敬的参悟为出神忘我的心智与感官逸乐所悦服,而不由自主、心旌神摇地追随其中.这一重大、博杂且魅力无穷的行程无愧是“文学的远征”,远不是跛足上路的我,足具相当的识见可能谈论的.木心生前一再未允《文学回忆录》的出版,而其实开课前言和后文中他曾言及出版.此中的深意,恐关乎木心对作品的准确性、纯粹性及完整性近乎绝对的苛求态度.一则年事已高,再事修润恐已乏心力;且事过境迁,矜贵如木心,再巨细靡遗地返顾、斟酌昔时心迹,或自觉腻味.耶稣就是复活,也不修改四福音的.木心只是放手,作悄然地谢幕.

无可置疑,这是中国文学中最精彩的批评集.《文学回忆录》是木心一生孤独的盛宴.一流的批评即是艺术.“他的著作,像一切伟大的文学成果,是一种语言现象,而非思想上的.”——纳博科夫论断果戈里时,铮铮亮出了文学的试金石.写作者木心深谙此道.《文学回忆录》中跟其他著作一样,有着木心诗的立场——家常式的漫谈中,时见平地而起的险峰;或言笑晏晏间,一推山门,即万丈深渊.随时随处的离题、跑题,恰是沉郁或脱逸的诗.诗,即意识峰峦瞬间的灵智喷涌,此谓木心的语言现象.

“‘现实’像墨水, 我蘸一蘸, 写‘永久意义’”.

木心谈论的何止是文学?由文学谈论更广大的艺术,和被艺术照耀的他的整个世界.此般上天入地、历尽无常的一颗心在62 岁开口了,“果”然“木心”.一个山穷水尽的时代终于迟迟得见这部书,得见这份几近湮埋的木心遗产.这是一部意外之书——不被记录,详尽地记录就不存在.这是汉语劫难太久以来一次侥幸的走运.这背后,是陈丹青先生同样作为一个写作者、艺术家的看见,文学和艺术让一个人的看见,广大为多数人的看见.而这派庸碌茫漠的年景里,竟仍存有这般沉挚、深邃的友谊,这取决于此二位亦可说、莫如说“木青、丹心”彼此的灵魂深度.我已十余年羞于提及“灵魂”,就像童年遗落的家门钥匙,而今不意拾还,简直惶悚.阅读木心,于我而言是一桩长远的事.在这个日益碎片化的时代,这个愈加速愈反刍到现代文明恶果的星球上(某些国域是后现代与后极权恶恶勾连,相得恶彰),木心“以艺术与生活为一元”之现在进行时于中文世界的存在,无论东西方,凡意欲顾后瞻前的人们,或将视其为一种意蕴深远的警示,及某个愈来愈清晰的航标.所有时代盲目的航道不会侥幸地转向,这跟想改变这颗星球的轨迹那样绝无可能.航标只照亮漂泊沉浮的心灵,中途岛上茫然瞩望的,“白发苍苍的伊卡洛斯”.我预感,在前往未知的途中,人们将不断地、不期然地遇见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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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智慧可以让美貌延续
01美貌是一种表情 别的表情……待反应,例如悲哀……待怜悯,威严……待慑服,滑稽……待嘻笑 唯美貌无为,无目的,使人没有特定的反应义务的挂念,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其实是被感动 其实美貌这个表情的意思,.

木心的尖
文刘荒田临睡前读木心先生的琼美卡随想录,尖鞋是其中一篇不足五百字的随感 它围绕“尖”,说了三个层面第一层,从“危难的极致”破题在那个瞬间,“.

木心向美而生
美,对于艺术家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然后有至死不渝的追求,让人变成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文学大家、画家木心出生于美丽的乌镇,也曾温柔富贵过,但为了美和艺术,他卸去富家子弟的锦衣 时代的不幸更推了他一大.

木心的文学胃炎(外一篇)
读过木心作品(尤其是文学回忆录)的读者,都会惊讶他学识的渊博 惊讶之余,免不了发问木心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早在1984 年,木心在接受联合时报采访时,就坦诚地说“我所知道的都是常识而已 来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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