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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子
1
两个年轻人从雾中走出来,在路灯的照耀下,他们面目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起来.他们的身体里装着过多的酒精,以至于无法保持平衡.他们的肩膀和手臂偶尔碰到一起,很快又不由自主地弹开,道德感依然在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发挥着作用.
虽然听见了汽车的声音,但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回到街上.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社交源头是一个共同的朋友,此刻他的形象已经变得抽象而遥远,实际上他们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们刚刚从一场聚会中走出来.他们甚至记不清对方的名字,只是朦朦胧胧地记住了彼此的姓氏：男人姓张,女人姓赵.然而这已经足够将他们与聚会中的其他人区分开了.
“这条路对吗？”张先生的这个问题像是第三者提出来的,是对他们模糊关系的*拷问,或是在更高层面上对他们人生选择的冷静质疑.“往前走走看吧.”赵小姐的回答则以冒险者的轻快姿态展开,带着一种天真的热情.
像是为了缓解由这一问一答所带来的紧张气氛,他们抬起头来向对方投去清晰而友好的一瞥.在彼此眼中,他们尚未被地域、阶层、背景这些外在之物干扰,看起来就像是小学生一样单纯、干净,充满生机.
他们也努力呈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这使得他们的感官变得敏锐,捕捉到一些在平日里不易被察觉到的诗意.餐馆的厨师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蹲在店门口抽烟,他们身上的油渍看起来都很疲倦,似乎随时都会从白色的厨师服上脱落.有人醉倒在花坛里,脸贴着土,另一个人拉着他的手,像是在盗窃一株体形庞大的花.一个老人鬼鬼祟祟地没入一条小巷,他的驼背看起来就像是插上了一双合拢的翅膀.电线杆上贴着一则寻人启事,那个丢失的男人有一副长相严谨的脸庞,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这番游客般的巡礼让他们感到轻盈,他们急切地需要言语,以便重新回到地面.
“你住在哪儿？”
“东三环.”
“我在东北四环,我可以打车捎你过去.”
“嗯.”
然而,对话总是无法穿过紧闭的门窗,或者说他们无法找到钥匙,所以只能在锁的周围打转.沉默似乎比言语来得更为充沛和自然,他们一次次把滑向嘴边的话咽回去.
在一阵脚步声的衬托下,雾的忽然又钻出来一男一女.他们牵着手在半空中摇晃,好像那上面正坐着一个荡秋千的小孩.女人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举到鼻子下面用力地嗅了嗅.他们用这种确定无疑的仪式感来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恋情.
张先生喊住两人问路.这种突如其来的交流像是摇晃沉睡的人一样,使这四个偶然相遇的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城市都朝着白昼的方向苏醒了一点点.
“我们也在找路呢！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通到外面的街上,不过我们不在乎……你们也应该牵着手,这样走起来才不累.是吧？”男人强烈得如同爱抚般的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之后,又迅速挪了回去.“是的.”女人依偎着他的肩膀,抬起头,笑出声来,像是完成了一次语言的交配.
张先生和赵小姐笑了,他们都意识到这对男女身上的象征意味,在这条像书本一样摊开的小路上,他们像是突然插入的生动的例子或是一则醒目的注脚,指导他们采取进一步行动.
这种想法使他们靠得更近了.
张先生感到一阵晕眩,他惊喜地发现自己似乎终于又可以重新爱上异性了.而赵小姐也从混沌不清的停滞状态中清醒过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张先生身上.她将一缕头发挽到耳朵后边,露出散发着水果罐头般甜腻香味的耳垂.她对自己的美貌是有信心的,那是一种从镜中反复确认的安全感,她的身体因而始终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愉悦与优雅,同时也使得任何试图接近的行为变得艰难和徒劳.此刻她已经有意识地卸下了部分武装,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她对身边的这个人讲出自己最深处的秘密,她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张先生注意到赵小姐的眼白就像是未被整合进星座的星星一样发出孤独而微弱的光芒,她的牙齿像雨水一样明亮,她的嘴唇干净得似乎从未被人亲吻过.张先生的手指开始在空气中无意识地闭合,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受他控制的藤蔓,朝着她的身体疯狂生长.可是张先生忽然将手插回口袋,像是害怕手指间的摩擦会泄露他的意图.为了填补这一尴尬的空白,赵小姐开口说话,吹散了空气中仅有的那一点暧昧气氛.她是故意的,吐出的话带着怨气,她倒情愿男人能够更直接一些.
“这条路不对吧？”
“前面好像确实没路了.”
“那刚才那两人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也许从刚才那个岔路走出去了？”
于是他们又折回去,沿着岔路走向巷子深处.他们现在走得更稳了,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宣誓,是对无限可能性的充分肯定.一个中年男子骑着老式二八自行车,带着旧时代的敦厚意味,向他们摇了一下车铃.张先生从中攫取到了一丝革命的力量,于是把头抬得更高.
他感到他们正在变成一支游行队伍的领头者,一场伟大戏剧的动人序幕.他们仿佛置身于世界的中心、历史最关键的转折点上.他习惯将自己置身于宏大的历史语境之中,以便在生活的重压下得到短暂解脱.
赵小姐听到了刷牙和洗脸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人生正陆陆续续地从睡眠的庞大阵营中复苏过来,向世界铺陈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生活细节.她忽然感到了一种置身事外的寂寞,急切地盼望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小巷的尽头也没有路,她长叹了一口气.张先生注意到同伴的不快,迅速从幻想世界中降落下来,试图翻检出合适的词汇来安慰她.
谁知,赵小姐突然停住脚步,坐到了墙角的石墩上,像是即将崩塌的雕像一样勉强支撑着身体的整体结构.太阳就快出来了,但一切仍然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黑夜气息,以一种散场式的悲凉气氛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过往的生活带着陈年泥土般腐烂的气息,随着这最后的黑暗席卷而来,他们被回忆的洪流举起,又迅速跌入各自盲目的孤独之中.而她显然跌得更深,他看到她的眉头紧锁,额头上甚至长出了皱纹,像是一个自行关闭了所有器官的老人,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给了死亡.
就在张先生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赵小姐忽然哭了.她哭得那么认真,像是演奏乐器一般轻声呜咽,用心生产出每一滴泪水.那些液体如同两条体面的小溪,沿着她白皙的脸庞滑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眼睛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每到清晨,它们就以这样的方式生长出来.在没有上下文的提示下,张先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无法归类的泪水,那是一些透明的盐,是此时此地唯一清澈、明亮的东西,是他晦暗、浑浊的身体无法理解的抽象之物,他的任何举动都只会是一种粗暴的打断,是对这一完整的流动性的无情破坏.
最后,张先生还是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了那些泪水.赵小姐就像是被暴雨淋过一样显得苍白无力,摇摇欲坠地倒向他,毫无保留地任由他来处置.他半跪着伸出双臂迎接她的身体.甜蜜感随之而来,但没有张先生想象中那种倾盆而出的.他把手放到赵小姐的后背上,但他摸到的只是衣服,肌肤好像仍然离他十分遥远.为了驱走这一消极念头,他把赵小姐抱得更紧了.
他们一同站了起来,分不清是谁主导了向上移动的趋势,又是谁先告别了拥抱.最终,真正的出口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回到主街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由车道、红绿灯和汽车尾气打造的空间环环相扣,秩序井然,剥离掉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寓言性质和向外逃逸的诗意.虽然还没有回家,但他们已经提前将自己安置到了各自的房间里.他们叫上了一辆出租车,很自然地,张先生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赵小姐钻进后座.路灯熄灭了,天就这样亮了.
2
赵小姐到家了.尽管她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响,但是母亲还是醒了.“你看看都几点了？”床垫里的弹簧被母亲翻身的声音弄得咯吱咯吱地响.赵小姐瞟了一眼母亲的房门,默默脱掉鞋袜.她也想过要出去租房子,但是一想到要去看房子、签合同、交水电费这些事,她就头疼不已.她家还有别的房子,但是租金高,母亲舍不得让她白住.所以尽管工作了好几年,离上班的地方也很远,她还一直同母亲住在一起.
她的父亲前几年得病去世了,留下四处房产.那些房子是父亲努力生活过的证明,也是他的精神遗产,好像只要它们还在,父亲的身影就不会完全消失.母亲很小心地打理着那些房子,每次都用心地挑选着租户,租房合同里的条款被她写得满满当当,生怕被租户毁掉一砖一瓦.实际上母女俩只要收收房租,日子就能过得不错.但母亲闲不住,仍去外国人家里做保姆.赵小姐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但也一直坚持去上班.
上一份工作辞职之后,赵小姐在家赋闲了一年,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低谷.除了出门遛狗,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家里上网,房间都快要被她从网上买回来的打折商品堆得挪不开脚了.她几乎每天都要跟母亲吵架,晚上吃米饭还是馒头,不能机洗的衣服被扔进了滚筒里,没有了也没人买……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吵不过她就哭.到了晚上,眼睛又涩又疼.她睡不着觉,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自己作为相貌尚佳的北京姑娘,上天待她已经不薄；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漫无目标,空虚寂寞.她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前台文员,*事们经常在暗中观察她,她也很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追她的人自然也不少,但在内心深处,她是瞧不起他们的.她想她的未来应该是浪漫而美好的,但她遇到的男人都一个个太粗糙了,跟她简直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她从为数不多的恋爱经历里总结出了一些悲观的结论：一开始他们还能平等相爱,但是就像赛跑一样,其中一个人的爱很快就超过了另一个人.超出的那部分爱会转化成猜忌、嫉妒和怨恨,藏进那些细小的话语、叹息和表情之中.这是一种艰难的交流,总是有重要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被丢失和误解.于是争吵,作为一种更激烈的沟通方式,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但是她厌恶争吵,以前每次听到父母吵架,她就想,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为什么还不离婚呢？她劝过父母很多次,但得到的只有沉默或是呵斥.为了促成他们的离婚,她甚至偷偷买了一张电话卡,用那个号码给父亲发暧昧短信,又撺掇母亲去翻看父亲的手机.父母为此冷战了几个月,就在他们协议离婚的时候,父亲突然被查出了绝症.而母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在病床前为父亲端茶送水,轻言细语,尽职尽责地陪伴他走过了最后的一段路.赵小姐心里明白,母亲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害怕父亲将房产分给其他亲戚.其中的头号嫌疑对象就是她的叔叔,他离婚之后选择了净身出户,自己跑去郊区租了一套房子.而父亲生前对他多有同情,在所有亲戚里同他走得最近.父亲死后,叔叔就同他们家断绝了来往.母亲是基督徒,每周末都去教堂做礼拜.
一开始,她只是听从同行的建议,因为据说外国人更愿意请信教的保姆,开出的酬薪也更高.后来她慢慢发现,有一个精神寄托也是挺不错的,至少可以打发掉下班后的无聊时光.她已经开始坚信自己死后是会上天堂的,因为《圣经》里到处都有记载,天国的大门一向都是为她这样任劳任怨的人敞开的.
出于好奇和无聊,赵小姐有一天也跟着母亲去了教堂.她本来只打算呆几分钟就走的,但没想到竟坚持到了最后.并不是因为蒙受了神的感召,而是她惊讶地发现布道的牧师面容俊朗,声音洪亮,富有磁性,给人一种斩钉截铁的安全感.她在暗中朝着母亲翻了一下白眼,当即认定母亲的信教一定也同这个牧师有关,而她对此竟然一直守口如瓶.这番猜测让她对母亲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几乎是第一次意识到母亲和自己一样,也有着女人的生理需求.
但是这种同情感没有持续太久,在“阿门”声此起彼伏的教堂里,她想得更多的还是讲坛上的牧师.中学时代她曾迷恋过一个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用手机偷偷拍下了很多照片,并把它们全都打印出来,一张张地贴到带锁的日记本里.记忆里那个老师的形象渐渐地同眼前的牧师重叠在一起,以至于此后当她回想起语文老师时,浮现的都是披着圣带穿着圣袍的牧师.去过几次教堂之后,她也决定信教了.
接受洗礼的那一天,她跪在圣台前的垫子上.牧师手托着一个花瓶问她：“你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为你个人的救主吗？”她笑着回答说：“我愿意.”她想起了电影里那些教堂婚礼的美好画面,恍惚之间,她甚至感觉自己正穿着白色婚纱,而眼前的牧师正在向她求婚.牧师用树枝从花瓶里蘸水,洒到她的脸上,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新鲜而刺激.
虽然赵小姐知道她不可能同牧师谈恋爱,但她还是经常在做完礼拜后拦住牧师,试图通过不断提问来接近他.上帝一直都站在高处看着我们吗？去了天堂的人能不能见到上帝？上帝能听懂普通话吗？复活之后还拥有生前的记忆吗？这些问题既肤浅又棘手,但牧师还是用自己仅有的神学知识努力作答,额头上常常渗出细密的汗水.那些汗水常常叫赵小姐觉得好笑,她感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牧师,毕竟紧张得微微发抖呼吸急促的是牧师,而不是自己.这种优越感在中学课堂上是从未有过的.她还记得有一回因为成绩严重下滑,她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谈心,同去的还有另外几个学生.老师问了一些看似热情实则毫无用处的问题,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这些无差别地向每一个学生提出的问题,让她感觉自己遭到了冷落和背叛.现在,在这类似的场景中,她终于占了上风,她享受着自己的每一次提问,在她看来,牧师腼腆的表情和举止远远比那些答案有趣.
她变得更加大胆,有一天趁母亲不在,她又拉着牧师问东问西.最后她抛出了一个蓄谋已久的疑问：基督徒能不能？牧师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启,脖子都涨红了.还没等他开口回答,赵小姐就描述起了细节.她讲她如何偷偷地在网上购买情趣用品,怀着紧张的心情第一次使用的情形.有一回母亲出门之后,她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将跳蛋塞入体内,半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韩剧,一边幻想与男主角交欢.谁知母亲忘带手机,半路折了回来,她来不及藏起机器,就拿靠枕挡在肚子上.母亲四处翻找,责骂着女儿的懒惰和无用.那几分钟让她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她觉得自己用这种隐秘而邪恶的方式嘲笑了母亲保守而谨慎的一生,此前从母亲的责骂声中得来的挫败感也一扫而光.受此启发,她甚至开始带着跳蛋去公共场所,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会垫上吸收效果好的夜用卫生巾.在公园的长凳上,在商场的休息区里,在公交车上,她面带微笑,看起来文静而贤淑,但在衣服底下,在黑暗深处,她在,在,在叫喊……
“所以,在基督教里,这也是一种罪吗？”赵小姐的总结性提问如同下课铃声一般将牧师从梦中惊醒,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打断她的独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渴望听到更多.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赵小姐是这个教堂里唯一年轻的女子,自她入教后,他的布道比以前更认真了,晚上回家后花费大量时间阅读神学典籍.连妻子都发现了他的这一转变,面对妻子的质问,他撒谎说这是在为调职去市中心的教堂做准备.妻子的形象出现之后,他变得冷静了许多,理智促使他做出逃离的决定.
“你的问题太多了,”牧师第一次正面回绝赵小姐,“真正的基督徒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疑问的.只要你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上帝,答案就会不言自明.”说完他就夹起《圣经》匆匆离开,留下一串慌乱的足音在教堂里回荡.实际上赵小姐提出这个问题也不完全出于挑衅,在公共场合的时候,她确实也有过罪恶感.不过听到牧师在躲闪的目光下所做出的一本正经的解释,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教堂里渐渐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年长的教友们注视赵小姐的目光也变得暧昧起来.牧师不再留给赵小姐任何单独见面的机会.赵小姐自觉无趣,也不怎么去教堂了.母亲对此也有所耳闻,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有所察觉,但这件事让她难以启齿,所以她只好借着生活中的琐事向她发难.“你看看都几点了？你明天还上班吗？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害臊！你无所谓,你也不想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赵小姐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坐到沙发上.手机收到了张先生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她拿起手机准备回信息,但一阵倦意向她袭来,她顺手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狗醒过来,耷拉着耳朵摇晃着尾巴凑近主人,在它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孤独的倒影,眼泪忍不住再一次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想起十字架上的耶稣,她忽然意识到有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依靠和祈祷的神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这种感觉自她信教以来还是第一次.
3
为了防止被女友看到,张先生在进门之前先给赵小姐发了一条消息.他打开防盗门,借着走道里昏暗的灯光辨认出里门的钥匙,门忽然开了,女友穿着肥大的睡衣,眼睛红肿,披散着头发出现在他面前.他正要开口解释,女友转过身子走回卧室,重重地躺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张先生知道,她又生气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多说几句甜言蜜语,矛盾就能得到解决.这是他在二人过去相处七年多的日子里总结出来的一点经验.
张先生大学毕业后回到县城的高中教历史,女友是一个相貌平庸的音乐老师.有一回同事们去KTV 唱歌,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在朋友们的暗示下,他稀里糊涂地向音乐老师表白了,后者也没有表示反对.两人就这样好上了,没过多久,他们就搬出教师公寓,到校外租了一套房子.他们白天教书,晚上回家做饭吃,周末去逛街或者爬山,工资虽然都不高,日子过得也算踏实.女友的家境不错,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对张先生提出百般要求,必须在县城买一套房,彩礼得准备多少钱,日子得定在哪一天……张先生不胜其烦,正好有一个朋友在北京开了一家创业公司,一直希望他过去帮忙,他每拒绝一回,对方开出的工资就高一点.最后禁不住诱惑,也为了向未来的丈人证明自己,在与女友的一次争吵之后,他决定去北京.
两人很快就和好了,没过多久,女友也辞掉了学校的工作,跑来北京找他.她没有大城市的生活经验,雾霾、交通和人群都让她极其不适应.但她还是拿家里的钱开了一间小乐器店,又弄了一个吉他培训班.两人挣的钱比以前多了很多,但是开销也大,还是存不下钱.一晃两年过去了,那家创业公司仍然没有盈利,结婚的事也只好一拖再拖.女友对此颇有怨言.张先生自然也想过分手,但是道德压力很大,他不想因此而受到朋友们的指责.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认真谈过恋爱,但他相信所谓的爱情在真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常见,即使他得不到爱情,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和女友不同,张先生很快就习惯了北京的生活.虽然工作压力很大,为了拓展营销渠道,晚上他经常需要出去应酬,但是他喜欢结交新朋友.他能言善辩,谈吐幽默,总是能成为聚会的焦点.通讯录里的人名一天天增多,每次更新状态得到的回复也越来越多,这种满足感在他以前的日子里是不曾有过的.
对他来说,北京还有一个秘密的快乐源泉.有一回,朋友带他去了一家私人会所.这种地方他以前有所耳闻,但没有想到的是,接待他的女子竟然长得那么漂亮,床上的服务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粗暴.一开始他还很紧张,女人了解到这是他的“第一次”,动作变得更加温柔,还笑着对他说希望不会弄疼他.他很快便放松下来.女人叫得很夸张,还喊出很多脏话.结束之后,女人又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她都有点爱上他了.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些职业性的假话,但听起来还是很受用.这种狂野的*体验是他从未有过的,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通道仿佛被打开了,刺眼而诱人的光芒涌了进来.临末女人塞给他一张名片,说自己周末在家里接客,比会所便宜.
左思右想一个月后,他还是沿着名片的地址偷偷去了女人家里.经她介绍,他又去了她的“姐妹”家.当然不可能每次都那么愉悦,有一次脱掉衣服之后,他忽然想起了工作和家里的事,一张张严肃的脸都躲在暗处注视着他,他怎么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他想只付一半的嫖资,但对方不肯,还威胁说如果他坚持这样做的话,别想走出这个小区.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以前他只是担心被女友发现,或是被抓住,没有想过这些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人也有可能是一颗颗.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机号码,谁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就像上大学时看一样,每一回决定洗心革面删掉所有片子之后,电脑里很快又会塞满新下载的电影.他的是带有报复性的,像是要补偿此前所有冰冷乏味的性事以及青少年时期那些横冲直撞的性幻想.他想,没有爱情的人理应享受到更多的*.
就这样,在新生活的映照下,过往的日子消失得很快,他只能记住一个轮廓.不过,教学生涯对他生活的影响还是有所残留的：他十分热衷于去网上教育别人.他很失望地发现如今爱国的人越来越少了,网上充斥着各种荒谬可笑的言论.无论在哪个国家,爱国主义都是一种高尚的情感,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还记得上小学第一次读到中国近代史时内心的震惊与怨恨,当他看到南京大屠杀那一章节时,他更是流下了耻辱的泪水.他暗下决心,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当然,现在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那种誓言在他看来也是幼稚可笑的,但是那种强烈的情感在很大程度上得以保留.到了北京之后,他慢慢意识到在公共场合提起爱国的话题常常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他也很克制,只是点到为止.
在网络上就不一样,只要看到有辱国家的言论,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奋战到底.为了驳倒对方,他不惜长篇大论,咬住他人的逻辑漏洞不放,用各种历史事件加以佐证,这使他在网上赢得了一大批粉丝,他的爱国言论还曾被相关部门的微博转发过.公知、愤青和小资情调都是他反对的对象,与网友论战成为他工作之余最大的精神消遣,但他始终相信这不仅仅是娱乐,他是在用实际行动捍卫国家的尊严,抵抗西方国家的文化侵略.中国现阶段的问题很多,他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中国能取得现在的成就是不容易的,发展经济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不能抓住历史遗留问题不放,更不能将西方的那一套制度生搬硬套过来.那种钻牛角尖的做法只会让中国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常识,却被那群各怀鬼胎的人弄得乌烟瘴气,他必须尽最大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期影响到更多的人.他以前的学生每年只有几十人,而现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聆听他的教诲,从这个角度讲,他想自己依然是一个人民教师,而且因为不拿工资,他的行为变得更纯粹了.
洗完澡后,他的酒醒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就想着刷会儿微博.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刚刚就钓鱼岛问题更新了一篇新博文,他想看看自己又有了哪些评论.但是手机找不着了,为了不吵到女友,他蹑手蹑脚地翻找着.谁知女友忽然从被子里把头伸出来问,将他的手机扔到地板上.
“赵小姐是谁？”女友带着哭腔问.
“你怎么又翻我的手机？”他下床去捡手机.
“做贼心虚！我的手机随便你翻！”
“屏幕都摔裂了！大半夜的,你别发神经了好吗？那就是我的一个同事,我没记住她的名字,就随手存了一个赵小姐.”
“还真是嘴硬！你自己看看她给你发了啥？”
他打开手机,看到赵小姐给他回了一句“想你了,晚安”.他第一时间的感受居然是惊喜,还想着要怎么回复才比较恰当,然后才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他洗澡之前应该把手机放到客厅的.他不是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吗？女友怎么还能听到？他要怎么向女友解释呢？对了,就说聚会还没结束,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这条信息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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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诵的代价
小时候对屈原颇有好感,因为这位诗人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一个节日,每逢这个节日,我们都能吃上粽子和鸭蛋……美味 而对于像李白杜甫这样的诗人,我就不是那么喜欢了,因为他俩写的那么多诗,老师都让我们背,况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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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9 月25 日,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正式迎来独立公投 此举直接关乎伊拉克……国的统一或分裂,可能令中东动荡的局势更为混乱,因而遭到周边各国及域外大国几乎一致的公开反对 “大部分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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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两次经济过热带来哪些教训第一个教训就是谨防过热 现在我们这些问题,都是前几年两次过热的后遗症,2004 年至2007 年一次,后来为了应对世界金融危机,我们刺激一下经济,然后2009 年至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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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特朗普真为普京付出了重大代价 虽千万人反对,特朗普却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前往芬兰赫尔辛基,与普京举行了历史性的握手 两人一对一的私聊,原来只安排了半个小时,但最后整整聊了两个多小时 以至于西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