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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诗人金希普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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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 言

每年春节前,我们县的领导,便会带上家乡的土特产——前几年是大蜜枣,这几年是大馒头——来北京设宴,招待在北京工作的老乡.这活动已经成为惯例,参加招待会的人数也由十几年前的七八十人,逐年增加到现在的四百多人.想不到我们一个小县,竟有这么多人在京工作.负责召集联络的我县驻京办——现在不叫驻京办了,叫会馆——负责人老吕告诉我,这还仅仅是地方处以上、部队团以上级别的,如果把所有在京工作的老乡都请来,少说也有一千人.说心里话,我对每年都这样大张旗鼓地聚会不以为然,每次都是这些人,每年都说着同样的话,已经没有新鲜感.但我还是每年都去参加,因为那洁白的大馒头,那用老面引子不是用酵母粉发起来的大馒头,那形状如同一个大西瓜拦腰一分为二的大馒头,那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的大馒头,那家乡土地上生长出的小麦磨粉后蒸出来的大馒头,总是能引发我的乡情……为了那两个大馒头,我也要去参加.

去年的聚会在宏都大饭店的隆运厅举行.大厅里排开了四十多张桌子,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握手寒暄,合影留念,十分热闹.

在入口登记处,我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因为级别不够被拦住不让进.他一见我来了,马上迎上来,央我说情.负责登记的几个人是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我.我指着小伙子说:“他是我一个村的,让他进去吧.”一个工作人员说:“进去当然可以,但十分抱歉,馒头不够分了.”我说:“把我那份给他吧.”小伙子说:“我不要我不要,我刚回老家拉回了一麻袋馒头呢.”

他们将我引导进贵宾休息室,我看到,县里胡书记正与几位退休的将军与几位官至副部级的老乡谈话,便悄悄地坐在一边.因为我的进来而被打断的谈话又热烈地进行下去.正在此时,本文的主人公,我们东北乡著名诗人金希普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金希普原名金学军,是我们邻村屠户金生水的小儿子,他比我小十几岁,与我的表弟是中学同学.我这表弟起初学习还不错,后来参加了金希普的女神诗社,学习便一落千丈.高考落榜后,打工怕苦,干农活怕累,整日游手好闲,成了村里的怪物.为此,姑父经常当着我的面骂这金希普,我对这人的印象也很差.

他一进门,夹带着刺鼻的烟味和酒气,就直奔胡书记而去,与他握手,送他名片,然后又与几位将军和副部级老乡握手,送他们名片.与领导们握手时,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来晚了,刚从北大那边赶过来,北京堵车,实在令人头疼……”

他在我身边落座,抓起茶几上的中华牌,点燃,香香地抽了一口,两股白烟,从他的鼻孔里汹涌地喷出来.

“三哥,好久不见!”他伸出手,与我相握,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感到他的手黏黏的,很凉.

“诗人,最近忙什么?”胡书记问他,同时向身边的几位退休将军介绍,“这是我们的诗人,金希普,俄国有个普希金,中国有个金希普.”

在众人的笑声中,他站起来,弓着腰说:“今年一年,我在全国一百所大学做了巡回演讲,出版了五本诗集,并举办了三场诗歌朗诵会.我要掀起一个诗歌复兴,让中国的诗歌走向世界.”

我看到他送我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普希金之后最伟大的诗人:金希普.下面,还有一些吓人的头衔.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金希普跑到门口,对外拍了拍巴掌.

他指着一位扎着马尾辫,端着照相机,面容清秀的姑娘说:“这是我的专职摄影师小吴,新闻学院的硕士.”

“这是我的专职录像师小顾,中国电影学院毕业,曾在美国好莱坞工作过.”他指着一位留着披肩长发,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说.

招待会按照多年不变的程序进行,先是县里领导讲话,然后是在京工作的老乡代表讲话.在这个冗长的过程中,金希普带着他的专职摄影师和专职录像师换桌转,握手,寒暄,交换名片,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坐在我身边的一位退休将军悄悄地问我:“这是个什么人呀?”

我笑而不答.

讲话终于结束,酒宴开始.

舞台上蹦上去几个身穿皮毛的姑娘,敲打着铁皮鼓.主持人说她们是中国最好的鼓乐队,刚从欧洲演出归来,从机场那边直接过来的,时差未倒,旅途劳顿.但我看她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没有丝毫疲惫相.

当主持人宣布演出结束,请大家开怀畅饮时,金希普弓着腰上了台,从主持人手里要过话筒,说:“各位领导,各位老乡,我即席创作了一首诗歌,献给你们!”

有些烦,但还是为他鼓掌.

“各位领导,各位老乡,请允许我先做个简要的自我介绍.我叫金希普,1971年出生.从小就热爱诗歌,五岁时即能背诵三百首唐诗宋词.小学时即开始写诗,我小学三年级时写的一首诗被编进新加坡国立大学教材,新加坡一位内阁部长亲口对我说,正是读了我这首诗,才发愤立志,走上了从政的道路.初中时我发起成立的女神诗社,成为全中国最有名的学生诗社.截至目前,我已出版诗集五十八部,荣获国际国内重要文学奖项一百零八个,我现在是国内外三十八所著名学府的客座教授.去年我去美国访问时,曾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林肯中心同台演讲,受到了一万一千多名听众的热烈欢迎……尽管我取得了一些成绩,但离家乡父老对我的期望还相差甚远.我深知,一个诗人,离不开家乡这块热土,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更离不开在座各位乡亲的提携帮助……”

将军悄悄地说:“咱们县竟然出了这么伟大的人物!”

“各位领导,各位老乡,我知道有很多人以为我在吹牛,我不辩解.喜马拉雅山有8882米高,有人不相信,但喜马拉雅山从不辩解,它屹立在那里,悄悄地继续长高.有人劝我低调些,不要张扬,但大海,浩瀚的大海,从不低调,它卷着巨浪呼啸而来……”

宴会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有人要我修改我的诗歌,我说,闪电是不能修改的!”

“有意思,”我对将军说,“这几句像诗人的语言.”

“领导们,老乡们,”他激昂地说,“现在我把即席创作的诗歌献给你们!”

他清清喉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猛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话筒,甩了甩长发,念道:

“大馒头大馒头,洁白的大馒头,芬芳的大馒头,用老面引子发起来的大馒头,家乡土地生长出来的大馒头,俄罗斯总统一次吃两个的大馒头,作为国礼赠送给美国总统的大馒头,凝结着爱情的大馒头,象征着纯洁的大馒头,形状像十二斤重的西瓜拦腰切开的大馒头,远离家乡的游子啊,一见馒头泪双流……”

县委宣传部马副部长站起来大喊:“各位乡亲,现在请品尝家乡的大馒头!”

四十多个身穿红衣的服务小姐,用金色的盘子,每人托着一个白生生的、喧腾腾的、散发着热气的大馒头,鱼贯而入,分散到各桌前,欢声笑语一片,为诗人的朗诵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年初一,我去姑父家拜年.一进门,就看到诗人正与我的表弟坐在一起喝酒.诗人的旁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不是那位专职摄影师.见到我进去,他们慌忙站起来.

“三哥,过年好!”诗人很谦虚地问候我,然后指着身边的姑娘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小贾.”

我退了出去,看到姑父和表弟的妻子正在厢房的锅灶旁为他们炒菜.

姑父送我到大门口,神情有些尴尬.姑姑春节前刚去世,姑父面容枯槁,人仿佛老了许多.

“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了?”我不高兴地说,“吃他的亏难道还不够吗?”

姑父用围裙搓着手说:“他来了,也不好把他撵出去……”

“难道说他是在这里过的年?”我问.

“他来了,也不好撵他走,”姑父说,“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连他的亲爹都不让他进门了,你们竟然还把他待若上宾,”我生气地对姑父说,“这个人沾上谁谁倒霉!”

“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姑父说,“他说跟县里胡书记是干兄弟,跟省里的领导也很熟.”

“胡书记怎么可能跟他这种人拜干兄弟?!”我说,“完全是忽悠.”

“他给我看了与胡书记的合影,还有跟北京的很多大将军、大干部的合影,他们都握着他的手笑.”

“合影能说明什么?”我说,“姑父,你不明白.”

“他还说,春节前在北京开老乡会,是他介绍你跟胡书记认识的.”

“真是无耻,”我说,“我认识胡书记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老三,”姑父说,“你对他有偏见吧?这个人,第一有才,第二社交能力很强,他不仅有跟胡书记的合影,还有和领导秘书的合影,还有跟周总理身边工作人员的合影,这些难道都是假的?”

“即便都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说,“姑父,你想想,他如果真有那么大能耐,为什么大年夜里跑到咱们家里来?”

“电视上刚放了,”姑父说,“党和国家领导人也都下去跟老百姓过年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

半年之后,二哥出差进京,顺便到我家里来坐了一会.二哥对我说:“咱姑父到底还是被普希金给骗了.”

“金希普,”我说,“别糟蹋那个光辉的名字.”

“他带着那个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在咱姑父家里一直住到正月初八,天天好酒好烟好饭伺候,把咱姑父家吃了个底朝天.”

“咱姑父真是糊涂,”我说,“我提醒他别上当,他还替那个家伙辩解.”

“吃点喝点也就罢了,”二哥说,“关键是钱!”

“什么钱?咱姑父借钱给他了?”

“他说跟县里省里的领导都是拜把子兄弟,说要帮助秋生——表弟的乳名——在市里谋个事儿.咱姑父一听就动了心了.”

“谋个什么事儿?”

“说是可以安排到电视台当副台长.”

“这不是说胡话吗?”

“咱姑父说他当场拿出手机,拨通了胡书记的电话,胡书记在那边也答应了,说放完了假就办.关键是,他对咱姑父说,胡书记骂他给他添乱,说不可能一下子就安排当副台长,起码要跟着扛半年机子,增加点业务知识,才可以就职,起初咱姑父还半信半疑,听他这么一说,就彻底相信了.”

“接下来就该要钱了.”

“要钱就不是金希普了,”二哥说,“是咱姑父主动的.——他说,叔,我和宁赛叶——秋生的笔名——是割头不换的兄弟,他如今落了难,我不能不管.我这次来你们家,就是为了考验你们,以我这样的身份地位,还用得着跑到一个农民家里来过年?只要我愿意去,中国所有的五星级饭店都会热情接待我,但我哪儿都不去,跑到这里来,睡土炕,吃农家饭,为的就是看看你们家的人能不能容人.叔,你把热炕头让给我,自己去厢房里睡破床,弟妹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都杀了炖给我吃了,我,还有小贾,深深地受了感动,我一定要报答你们,一定要把我的兄弟宁赛叶从农村解救出来.叔,他说,你大概也知道现在办事的规矩,没有这个——他捻了一下手指——那是万万不行的,别说安排一个电视台副台长,即便是安排一个普通编导,没有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绝对办不成.”

“嗨,”我说,“骗术高明啊!”

“他说,叔,宁赛叶,弟妹,你们不用愁,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们千万别跟我提钱的事,一提钱咱就远了.年前于化龙提着半蛇皮袋子钱来找我,要我帮他在电视台当了七年编导的儿子谋这个副台长的位置,我很客气地谢绝了.这个位置是宁赛叶的,我刚才跟胡书记说了,如果他还想再上一个台阶,那就必须把这个位置给我留着.叔,他说,当着你们也不必隐瞒了,小贾,是咱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亲外甥女,胡书记要想到市里任职,这一关必须过的.”

“后来呢?”我问.

“咱姑父七借八凑,弄了两万元,悄悄地塞到金希普的提包里.”二哥说,“秋生和咱姑父,过了年就在家等信儿,至今也没等着.”

“去找金希普呀!”

“秋生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还能通,第二次就没这个电话号码了.”

“现在觉悟了吧?”

“秋生还是不死心,”二哥说,“昨天咱姑父找到父亲,黄着脸说,八成让普希金这个王八蛋给骗了.”

“金希普!”我说.

这篇小说初稿写于2012年春天,五年过去了,那一年一届的老乡会,已经成了历史记忆.大馒头已经成了家乡的品牌产品,上午在手机上*,晚上便能送到家门.金希普许给我表弟的“电视台副台长”自然是个骗局,为此我姑父曾到派出所报过案,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不能说姑父是被金希普气死的,但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姑父心脏病发作的诱因之一.我去参加姑父的葬礼,看到秋生表弟跪在坟墓前放声大哭,心里感到他还是个心地比较善良的人,希望他能吸取教训,踏踏实实过日子,老老实实做人.

前不久,我去济南观看根据我的小说改编的歌剧《檀香刑》,入场时遇到了金希普.他胖了不少,嘴巴里被烟茶熏黑的牙齿贴上了晶莹洁白的烤瓷面.他热情地与我握手,一口一个三哥,叫得十分亲热,一时竟让我感到那些往事似乎都是虚幻.他拿出手机,要跟我扫微信.我犹豫着,他说:“三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要告诉你许多事情的真相.”于是我们建立了微信联系.

他在微信中,毫不避讳地谈到了那两万元的问题,他说如果不是败,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他说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宁赛叶办点事,但谁知道碰上这样一块形势.他说那两万元尽管他没花一分,但他迟早会还给宁赛叶,不还上这笔钱他对不起死去的老人.他对我说:

“三哥,写到这里时,我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我知道您对我有很深的成见,您也许认为我就是一个骗子、混子、油子……我不解释,就像高山从不解释,就像大海从不解释.但是我要说,我是个心软得要命的人,我见到农人打牛都会痛苦,我看到母亲打孩子都会流泪,我看到即将干涸的池塘中那些不知死之将至的蝌蚪心中都会纠结良久,我看到我父亲屠杀那些猪羊时心中充满了悲凉……我同情弱者,我有一颗善良敏感的心.我必须实事求是地对您说:我是有才华的,我是会写诗的,我不仅能写新诗,我还能写古诗,贴上一首我特意写给您的古风,以证我言不虚:

当年卖唱长街行,为求怜悯扮盲童.竹竿探路步踉跄,一曲悲歌泪千行.乞来百家剩饭千家衣,夜避寒霜桥下栖,高天如海深难测,星斗璀璨如宝石.时来运转登高台,万家欢乐系一身.名利双收喜开怀,香车宝马载美人.地下金砖铺豪宅,天上银鹰播彩云.师傅从来不差钱,财大气粗放狂言.一朝豹变龙落滩,千人唾骂万人嫌.昨日尚嫌珍馐美味难入口,今日一块大饼分外甜.物极必反今又见,期望否极泰还来.细思前因与后果,君子行事须谨慎.得意切莫忘形骸,失意却要抖精神.繁华一时迷人眼,东风吹雨葬花魂.生如鲜花之灿烂,去如迅雷静无痕.人生观念千万种,似是而非多矛盾.学佛看破人间梦,修道却期千年身.春夏秋冬四时转,富贵荣华过眼云.明知世事皆虚幻,还将假戏做成真.人过六十土埋颈,依然为名煞费心.诸般牵挂难放下,到底还是一俗人.”

2017年8月27日改定

责任编辑 杜小烨

题 图 黄穗中

三哥,你不要自鸣得意,更不要沾沾自喜,你不要妄自尊大,也不要以为咱东北乡里只有你有文学才能,我的表弟秋生——笔名宁赛叶——外号怪物——借着几分酒力,怒冲冲地对我说.我知道你瞧不起金希普,你这是犯了文人相轻的臭毛病!我认为金希普的才华远远超过你,他之所以没你名气大,是他没赶上好时候,他如果逢上八十年代那文学的黄金时代,哪里轮得上你猖狂!不说金希普,就说我,三哥,你说良心话,我的才华,在你之下吗?——表弟将酒杯往桌上一顿,严肃地说.

你的才华,确实不在我之下,我说,金希普更是天才,俄国有个普希金,中国有个金希普嘛!

你这是西北风刮蒺藜,连风(讽)带刺!三哥,我没醉,我听得出好话坏话!金希普是我的兄弟,他骗谁也不会骗我,那两万元钱,算什么?他迟早会还的.那个什么狗屁电视台的狗屁副台长,我根本没看在眼里,更没放在心上.我们,我们生不逢时啊!忆往昔峥嵘岁月,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粪土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我们哥俩,当年创办女神诗社时,心比天高,气势如虹,恨不得将小小地球,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是什么样的胸襟抱负!可是,这个年代,容不下黄钟大吕,只能让狐狸社鼠得意横行.三哥,你放下你的臭架子,拍着胸脯想一想,你说,当年我让你看的我的小说《黑白驴》是不是一篇杰作?

我的《红高粱》发表那年,我的表弟,不,宁赛叶和金希普合办了一份小报,在上边刊登了即将连载《黑白驴》的广告.我清楚地记着他们的广告词:本报即将连载著名作家莫言的表弟宁赛叶的小说《黑白驴》!这是一部超越了《红高粱》一千多米的旷世杰作!每份五元,欢迎订阅!我记得当时我还在家里休假,姑父来找我,说秋生和他的文友让你去一下.我去了,在姑姑家的那三间空屋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金希普,还有几个我忘了名字的诗人.当时他们都是中学的学生.屋子里乌烟瘴气,遍地烟头.桌子上杯盘狼藉,桌子下一堆空酒瓶子.我一进门,宁赛叶就说:莫言同志,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连忙说我没什么了不起,但我没得罪你们啊!他说:你写出了《红高粱》,骄傲了吧,目中无人了吧?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吧?但是,我们根本瞧不起你,我们要超过你,我们要让你黯然失色.他递给我一张铅印的小报,我从小报上读到了前面已写出的广告.我不高兴地说:我,你们没经我同意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印在了你们报上?!他说:把你名字印在我们报上,是我们瞧得起你!我们没跟你要广告费,已经让你赚了便宜……

我那篇《黑白驴》的原稿,你是看过的,你说良心话,是不是一篇杰作?那头驴,不白不黑,亦白亦黑;不阴不阳,亦阴亦阳.在白驴面前,它是黑驴;在黑驴面前,它是白驴.在公驴面前,它是母驴;在母驴面前,它是公驴.你说,在世界文学史上,出现过这样的驴的形象吗?你以为我写的真是一头驴吗?不,我写的是人.在我们的前后左右,每时每刻,都有一些像黑白驴一样的阴阳人,他们察言观色,他们趋炎附势,他们唯利是图,他们见利忘义,他们没有良心,却挥舞着良心的大棒打人,他们没有道德,却始终占据着道德高地,他们在驴和人之间频繁转换,驴脸上挤着人的微笑,人身上长着驴的皮毛.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你说,我们怎么能服气?

他点燃一支烟,倒上一杯酒,一仰脖干了,又倒上一杯酒,一仰脖干了!姑父嘴哆嗦着,试图去夺他的酒杯,他猛地格开姑父的手,双眼通红,凶相毕露,说:“从生理上论,你是我的父亲;但从心理上论,你是我的仇敌.”——你听听,你听听,姑父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你听听这些话还是人说的吗?——这些话当然是人说的,如果我不是人,那岂不是侮辱你?是的,你们教育我,要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但你们值得我感谢吗?你们把我弄到这个黑暗的世界上,让我痛苦而悲愤……

我说,老弟,别装疯卖傻了.我也喝醉过,但醉了皮肉,醉不了心.这家庭,没有亏待你.你从小到大,娇生惯养,我放牛的年龄里,你在小学里捣乱破坏,砸玻璃揭瓦,我在水利工地上汗流浃背的年龄里,你在中学里抽烟喝酒写歪诗.你已经三十多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眼高手低,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做,古言道三十而立,村里像你这般大的人,早就当家过日子了,可你还要父母养着你,不但要养着你,还要养着你的老婆孩子,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怨天尤人,你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借酒装疯?

我不服气!他捶打着胸膛,高声喊叫着,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笨蛋可以飞黄腾达?为什么那些骗子可以锦衣玉食?为什么才华平平者却可以扬名立万?为什么我满腹才华却要老死在这破败的村庄?你现在是名人,听说最近还当上了什么副主席?但骗子最怕老乡亲,草包最怕亲兄弟.别人夸你是天才,在我心目中你是驴屎!你那些破小说,全部加起来也抵不上我那《黑白驴》的一行字.你浪得虚名,你欺世盗名.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可悲吗?不可悲,真正可悲的是遍地英雄却使竖子成名!

我站起来,想走.但他堵住门,说:你不是欢迎别人对你提出批评吗?为什么我只批评了你几句就要躲开?你可以反批评啊,你可以与我辩论啊!你经常要别人有点雅量,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雅量呢?是的,我是一个无业游民,或者可以说是一个二流子,你听听一个二流子对你的批评不是更显出你的雅量吗?你是成名作家,我是文学青年——连文学青年也不是——我是一个文学疯子,许多人以为,有你这样一个表哥,我会跟着占便宜,想当初,我也对你心存幻想,以为你能提携我,帮我发表作品,但你武大郎开店,你生怕我超过你,你不但不帮我,反而压制我,打击我,讽刺我,挖苦我,贬低我,嘲笑我,你不敢面对真理,不敢承认我的才华,不敢面对我的《黑白驴》,我的《黑白驴》,在你那儿压了很久,你说是找《XX文学》《XX月刊》还有什么驴屁文学的编辑看过,当初我还以为是真的,但后来我明白你骗我,我的《黑白驴》,你没给别人看,你不敢给别人看,你明白那是杰作,你明白,一旦我的《黑白驴》面世,你们这一茬作家,通通都要退下舞台!你嫉妒我的才华,但你不敢承认你的嫉妒,你是个小肚鸡肠的小人,你生怕别人超过你,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喝了一杯酒,我已经好久没喝酒了!我怒冲冲地说:宁赛叶先生,做人要有良心,说话要有根据!你的《黑白驴》,我确实看过,对,我承认,我确实没把你的这头驴,寄给任何刊物,因为我觉得,这头驴是头非常一般的驴,它没有个性,充其量是一条驴——

——出好汉!他说,真正的好作品,都是!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受了西方文学影响又继承中国文学的传统然后又从民间文学里汲取了营养,你的文学,也是!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但是,我把《黑白驴》还给你之后,你完全可以自己往外投寄啊!邮局是国家开的,只要你付足邮费,他们敢不给你邮寄吗?中国这么多文学刊物,你可以投稿啊,即便有不识货的,但总会有识货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但问题是,这么多刊物,全都被你们的同伙把持着,他们当中,多数有眼无珠,即便有几个识货的,但他们能发表一个无名小辈的作品吗?我没钱去给他们送礼,我更不是文二代文三代——所以,我恨你,你本来是有能力帮我发表的,也只有你可以提携我,但你嫉妒我,你生怕我露出头角压住你的名声.

——你可以把你的大作贴到网上啊!

——网络就是净土吗?网络也早就被那些网霸们分疆裂土,一个个的团伙,一个个的圈子,吹捧的是他们自己的一伙,真实的社会一团漆黑,虚拟的网络暗无天日,我对这一切都看透了.我真想变成一头天驴,把日吞了,把月吞了,把地球吞了,把一切吞了.

——你成不了天驴,充其量是条黑白驴,连黑白驴都成不了,你是条疯驴!六亲不认的疯驴!你有什么资格攻击我?就因为你的母亲是我的姑姑?就因为这么一点血缘关系?二十多年前,你就可以像召唤一个小伙计一样,把我叫到你们那一伙小文痞的酒桌前羞辱我?你们既然要用我的名声为你们的垃圾小报造势,又当面把我的作品和我的人格贬得一钱不值.你高考落榜之后,不是让我为你找工作吗?

——你帮我找了个什么工作?你让我去酒厂里刷酒瓶子,我站在水池边,像一架机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面对着一堆玻璃瓶子,我一刻不停地刷啊,刷啊,我把一个个肮脏的瓶子刷得一清二白,但我的心里越来越脏,我怨,我恨,我悲,我愤,我恨不得变成一把火,熊熊燃烧,把这肮脏的世界,烧成一片废墟……

——是的,我说,你感到刷酒瓶子委屈了你,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但接下来我把你介绍到供销社,让你去站柜台卖货,这事儿比较体面吧?你知道,我当年的最大理想是当一个供销社售货员,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可是你干一两天,就让账面亏空了一百元!你当然不会承认是你贪污了一百元,供销社里我的那些朋友,也没有明说是你贪污,但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我批评了你几句,你一脚将人家的门踢破,然后不辞而别.你连自己的铺盖都不要了,那可是姑姑为你新絮的里表三新的被褥,他们在家里盖什么?一条千疮百孔的破毯子!人家供销社让你去拿被褥,你说什么?你说“让他们盖着我的被褥去死吧!”人家将你的被褥扔到大街上,狗在上边撒尿,鸡在上边拉屎,周围的人在旁边议论,你让我替你蒙受了耻辱啊!

——他们根本不是人,是一商!他们往酒里掺水,往化肥里掺盐,他们大秤进小秤出,他们制假贩假,坑蒙拐骗,我怎么可能跟这样一群败类共事?那一百元钱,是他们制造的一桩冤案.他们看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怕我坏他们的事,所以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挤走了我.你不是一直标榜良心吗?你不是一直用你的文学揭露黑暗吗?为什么还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批评我?文人无行,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板!

——就算供销社那些人陷害了你,但我后来把你介绍到锻压设备厂,知道你是有文化的人,让你在政工科写材料,守电话,这一次你是给了我面子,干了一年,可这一年里你干了什么?你谈了两场恋爱,第一次跟油漆工小宋,把人家肚子弄大了然后把人家踹了,第二次跟保管员小于,把人*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锻压设备厂厂长、我的朋友老姚,如果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早把你送到派出所里去了.老姚对我说:你那个表弟,是个大才,咱这小小乡镇企业,水太浅了,养不住这条真龙,是不是让他另谋高就?我的脸像挨了一串耳光,火辣辣的.你确是天才,但我觉得你最大的才华是骗女孩子,你是这一行当的高手啊,你相貌平平,自己没钱,家境贫穷,但能让那么多女孩子为你献身,不但献身,还献钱,那一年你衣着光鲜,出手阔绰,花的都是小宋和小于的钱吧?

——你没权对我的私生活说三道四!你们文艺圈里,有一个干净的吗?但我要说,老姚是个混蛋,他的锻压设备厂,生产的基本都是废品,为了把这些废品卖出去,他贿赂采购人员,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好了,天下没有一个好人,只有你一个好人.后来,你想参军,姑父找到我,我只好厚着脸皮帮你,你如愿以偿当了兵.原本希望你能在部队好好锻炼,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军校,提成军官,也算一条光明大道.可你到了部队又干了些什么?你大概又去勾引地方的女青年了吧?

——是她们勾引了我!他眼睛通红,仿佛要与我拼命,是她们设局陷害了我!

——行了,老弟,复员回乡之后你又干了些什么?你跟金希普到济南办报,鬼知道是家什么样的野鸡报,你半夜三更打电话,让我给你们写“名人寄语”,我当然不写.我也幸亏没写,我看过贵报,报上登载着“大力丸”广告,家传秘方,包治百病,金希普自封社长兼总编,封你为副总编兼首席记者.你不是还拿着记者证回家炫耀吗?连姑父姑姑都被你蒙住了,以为你走上了正路.你拿着假记者证在家乡坑蒙拐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可好,专门在本县地盘上打转转,你跑到陶阳镇去讹诈人家,被人家当场扣下,大概皮肉吃了点苦吧?挨揍之后你又把我供出来了,说是我表弟,县委宣传部张副部长打电话问我,我只好承认,确有此人,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你一马,否则完全可以以诈骗罪把你送进去!

——诬蔑,这完全不是事实!他们为了建那座高度污染的化工厂,强占农民的良田,农民联名写血书,都被他们扣下.官办的报纸不敢揭露真相,我们民办的报纸为民申冤,又受到他们诬蔑!暗无天日啊!他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哀嚎着.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只要你们赞助十万元,我们就把消息压住.否则就立即见报!就算他们建化工厂不对,但你利用这种方法诈钱,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

——诬蔑!完全是诬蔑!

——就算他们是诬蔑,接下来你又干了些什么?你要干实业,生产什么高科技电子灭蚊器.让我投资,我明知你这种人靠不住,但还是希望你能浪子回头,于是借了三万元给你.那可是八十年代初期的三万元.你在县城租房子,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放鞭炮开张,接下来,天天请客,吃饭,甚至充大款给小学捐钱买电脑,不到两个月,钱造光了,关门大吉.

——你那点臭钱,我迟早会还的!生不逢时,时运不济!苍天啊,大地啊.

——办企业失败之后,你在济南跟着你哥们流浪,可能你那哥们也容不下你了,你只好回家来继续啃爹娘.你抽烟,喝酒,都要姑父供给,为了你,姑父退休之后又给人看大门,姑姑七十多岁了,还每天去冷库扛活.清早出发,晚上回,中午啃口窝窝头.你看看他们二老,面如黄土啊,你还有一点人味吗?

——我有了钱,会加倍报答他们的!

——不错,从前年开始,你良心发现,放下天才架子,抛弃幻想,开始到钢窗厂打工,每月可挣两千元.干活期间,又谈恋爱,这次不错,跟人家结了婚.不久又生了孩子.看到你的变化,我们发自内心的高兴,合伙为你装修了房子,你媳妇也去打工,姑父姑姑在家看着孩子,加上姑父的退休金,每月可收入五千元,电视换了,冰箱买了,太阳能热水器装上了,可以说基本上小康了.但好景不长,金希普又来了.金希普一来,你就疯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后起,我不会再说你半个不字,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中国人民有志气,他说,我宁愿讨饭,也不会进你的家门.

——太好了,我说,太好了!

——先生,请不要隔着门缝看人,更不要得意忘形.文学是人民的文学,谁也不能垄断.我几十年颠沛流离,走南闯北,住过五星级宾馆,也在街上露宿过;吃过海参鲍鱼,也曾从垃圾堆里找食吃.我睡过青春少女,也曾嫖过路边野鸡……我办过企业也打过工,我打过别人也挨过别人打,我看透了这个世界,我对人有了深刻的理解,现在,到了我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了!先生们,你们的时代结束了!轮到我上场了!

——他将酒瓶摔到地上,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姑父,痛苦地质问道:你,凭什么偷拆我的信件?你以为你是我的父亲就有权力偷拆我的信件吗?——他嚎叫着,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然后,身体突然前倾,伏在桌子上,又嚎了几声,便呼呼地睡着了.

2017年8月19日改定于高密南山

责任编辑 许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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