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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来福是个兽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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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占黑,1991年生于浙江嘉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品见于《芙蓉》《山花》《思南文学选刊》《小说月报》《大家》等.著有短篇小说集《空响炮》.

文学观:我总觉得,文学和吃饭、睡觉、上厕所是一样的事体.它本就属于这个物理世界——文学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有时长成时代新鲜的反馈者,有时长成了超验永恒的思考者、预言家.但是,文学创作又不是绞肉机,大块的素材进去,细密的肉馅出来.文学创作更像是肠胃消化系统,一进一出是面目全非的,其中经历了怎样漫长而复杂的运转,我们往往是不知道的——读的人不知道,写的人放下了笔,也便一无所知了.世界之生物被人分成界门纲目,却又要时刻提防被其框死.人认识一个东西,认识透了,再尝试做一个归类,而这个归类是为着自己更好地认识和记忆,绝非为了这个东西本身.文学就是这个东西.来自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该是不受限的.

徐爷爷下葬的那天,我到处找不到来福.这是我头一次见它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是头一次知道徐爷爷有这么多后辈.

徐爷爷今年八十九,挨到开春就能过上九十大寿了.来福十九.如果做个人,来福正是个小姑娘.可徐爷爷说,狗一岁人七岁,这么算下来,来福已经老得不像话了.它确实不像话,毛色蜡黄,牙齿掉光,眼角生出两条长长的黑线,深深地笔直地拖向干皱的鼻子.它耳朵聋,你喊它来福,它是听不见的.你朝它扔石卵子,扔可乐瓶,扔冷饮吃出来的木棒,它都不理你.它太老了.有时隔了好久反应过来,它也懒得冲你发脾气,做做样子起身抖两下,又变成一滩烂泥糊在地上.

小区里每天都有些神经错乱的狗在人午睡的时候狂叫,追着电瓶车跑,互相打架掉进河里.来福始终保持着女性长辈的矜持,不与交游,只在自家楼下的小草坪里打转,缓慢地挪一下,再缓慢地挪回去.小狗来占便宜,蹭吃蹭地皮睡觉,来福从不计较,它本来也不怎么吃东西.但徐爷爷会赶它们走.

欺负到老祖宗头上来了!去!

在一个高速运转的狗的小区里,来福年轻时生下的一胎一胎的小狗,又各自生下一胎一胎新的小狗,不知不觉,来福就和小狗们差了十几辈.

徐爷爷不像来福这样,老了就没了筋骨,相反,他是小区一大把老头子里长得顶精神的.又高又瘦,腰板笔挺,牙口齐整,脸是上世纪电视剧里极受追捧的那种长长的国字脸.老远喊,徐爷爷!他就回你一个大招手,近一点的话,还能看到那张国字脸特有的笑容,眉毛黑黑,一身正气,大家都说他年轻时一定很神气.

徐爷爷是苏北人,大人们叫他“徐爹爹”.他以前在造纸厂值班,后来退休了,老伴也走了,就独自在小区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来福是他唯一的伙伴.

刚来的时候,来福还是只皮毛白净的小母狗,每天追在徐爷爷屁股后面,走哪跟哪,大家都说徐爷爷家来了一只拖油瓶.徐爷爷走在路上,停下来和人说说话,来福就在旁边乱叫.徐爷爷说,来福,做啥!来福就呜的一声趴在地上,朝他看看.徐爷爷说完走了,来福立马跟着走.现在呢,徐爷爷还是爷爷,来福却变成了老太婆.徐爷爷每天在走来走去,来福越来越懒,再也跟不动了.

别人成天遛狗,徐爷爷成天遛自己,一遛就是一整天.他每天要去三处,早上收拾干净出门,白衬衫,西装裤,不锈钢手表,大家都戏称他去“上班”.

他们说,徐爹爹,出来值班啦!

徐爷爷就回一个大招手.

徐爷爷上午要去小区传达室后面的软皮沙发,坐在一排老太婆之间.她们和来福有着一样的本事,能从早上干坐到太阳落山,屁股都不挪一下,也不说话,扮演一支沉默的大军.徐爷爷就端坐在正中间,像一个老皇帝,两旁簇拥着白头.他手里扶着拐杖,腿上夹着玻璃茶杯,身形工整,神色严肃,一副很作筋骨的样子.

徐爷爷总是来得特别早,大家借此打趣值班的小官,小官,你再不来,饭碗要叫徐爹爹抢去了噢!

如果小官正好值夜班,大家就哄他回去睡觉,小官,小官,你走好了,徐爹爹出来接班了.小官就把半导体放在徐爷爷腿上,让它倚着玻璃茶杯唱一个上午,自己回去休息了.

徐爷爷下了班,回去吃好饭,睡好午觉,过了两点,收拾干净了又出来.下午他要到老年棋牌室外面的木头长椅上坐着.

棋牌室里一年四季塞满了——系老头子,他们好像天庭里的神仙,腾云驾雾,赌钱,喝茶,发生口角,扭打起来,被人强行扯开,从此成为死敌,仍然天天见面切磋.徐爷爷只在外面坐着,神仙们打累了,屁股坐麻了,或者跟人怄上了,就出来透口气,顺便给徐爷爷递一支烟,抱怨哪个老头子麻品差,感叹自己虽败犹荣的上一局.徐爷爷一个大招手,收下了烟就夹在耳朵里.徐爷爷的耳朵特别大,国字脸上插了一对张开的翅膀,每边都能夹上两到三根.等人休息完,徐爷爷一个人抽起烟来.

快要四点,买菜的去买菜,接小孩的接小孩,老头们一个个骂骂咧咧地散场了.有几个没牵挂的,和徐爷爷一道在门口坐一会儿,等着看下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和电瓶车在“苦菜花”的不锈钢雕像后面穿来穿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

天要黑了,徐爷爷下班了.吃过晚饭,再和隔壁三麻子一起散步.三麻子的狗叫阿郎,每天自由行动,徐爷爷的来福呢,老得走不动了,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到秋泾桥顶,就停下来吹吹风.别人在桥上来来去去,他们一动不动,一个瘦长条子,一个矮冬瓜,就这么扶着栏杆朝河站着.若是碰到了人,对方会说,徐爹爹,出来巡逻啊!

徐爷爷就回一个大招手.有人愿意休息会儿,就站到徐爷爷和老高旁边一道吹吹风,过一会儿又走了.唯独他俩总要站上半个多钟头.不知道他们在看运河上的船呢,还是运河里的太阳.

有一次我站在徐爷爷旁边.我指着远处一个提着脚踏车上桥的人说,你看.

徐爷爷转头看了一眼,说,我下班回来也要这样,上桥累,下桥就适意啦.

后来三麻子中风,麻掉了左半边手脚,走不动了.徐爷爷就自己走出小区,还是这条路线,上桥,过半小时折回.

再后来,徐爷爷也走不动了.笔挺的腰板也有点弯了,就改成晚饭后下楼走走,坐在来福的一亩三分地里值班.放着半导体,听过地方新闻,听过天气预报,等到听过新闻联播,就拍拍屁股回去睡.他和来福不讲话,也不动,像两块下雨天烂在地里的湿木头.路过的人知道来福是聋的,故意大声喊它,来福啊!来福!

来福没有一丝回应.徐爷爷就仿佛他才是来福一样,还人一个大招手.

徐爷爷还走得动的时候,我和老王也会去桥上吹风.我们走到徐爷爷楼下,看到他亮着日光灯,我就喊:

徐爷爷,走啦!

他不回应.过个半分钟,日光灯就暗了,他在咚、咚的拐杖声里下楼来.我总是先看到三条细长的腿,然后看到一个大招手.

从前老王上夜班,我只好吃完饭自己去.看到灯灭了,我就加快脚步,往桥上去找徐爷爷.我们站了会儿,再一起走回来.他面朝着运河看,我背朝着运河,撑着双手,看来往的人和车.我从来不知道他累了.

我总是说,再远一点,你走不走!

他不走,摆摆手,让我随便兜几圈.

他说,你去,我就在此地等.

我翻了好几座桥,几乎看到野田了,等到再翻回来,天都黑了,路灯亮了,徐爷爷真的在桥上站着.我说,你有这个力气站着吹风,不如跟我再多走几步.

站着吹不倒,走路是要倒的,你看来福就是不动的,就趴着.

来福是懒.我说.

来福年纪轻的时候,腿脚比你还勤快,跑来跑去,从来不肯停下来.徐爷爷说.

然后我们就一起走回来,我问他很多问题.

你这个手表是什么时候买的?

他却给我讲一部二八大杠脚踏车要花多少钱,去哪里买合算,骑在哪几条马路上最稀奇.

来福的眼睛为什么有这么长的两条线?

他却告诉我来福生过多少个小孩,都分给了哪几户人家,现在又有多少代了.

我问徐爷爷的事情,他总是告诉我一些别的.可是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正面回答.

以前乡下养的都是狼狗,城里养的都叫草狗,从什么时候开始,狗的品种就分的很细了,而且都不叫狗,叫什么什么犬,泰迪犬,博美犬,拉布拉多犬.

我问,来福是什么犬?

那天我们坐在来福的地里,两只小板凳.来福躺在地上.

来福是草狗.

草狗是什么犬.

来福是个兽.

什么兽.

瑞兽.

什么是“rui”兽.徐爷爷的苏北方言同本地话和国语都有点差别.

来福啊,能活很久的,有耐心,好的狗.徐爷爷在我手里写了个王字旁,又写了一个什么.

来福这么懒,怎么能活得久.

来福动过了.来福生了十几胎小来福,现在是老太婆,动不了了.

我难得见到徐爷爷和来福的互动,他摸摸来福的头,来福并没有回应,它合着眼,眼角两条线拖得更长了,涌向鼻子.

来福太懒了,我看不下去,一直想着拖它出来玩.去往它的饭碗里添菜的时候,我喊,来福,走呀,走呀.它不走,我就过去赶它,还是不动,我就端着它走,到一个拐角放下来,它还是不动,端到小区门口,它还是不动,甚至有要往回挪的架势.我索性端着它一路上桥,到徐爷爷身边,把它放下来,徐爷爷看了它一眼.

来福也出来了啊.徐爷爷眼睛里有一点小小的惊喜.

那天晚上来福在桥边趴了很久,吹着风,眼睛眯起来,脸朝着夕阳下的运河.

我说,来福真是个懒兽.

来福不懒,来福只是老了,走不动.

你也老,你不也天天走吗?

我没来福老,狗一岁人七岁,来福岁数比我大.等我赶上它的岁数,我也走不动了,你自家过来白相.

徐爷爷真的走不动了,只能在小区里晃悠,走两步,找个地方坐坐.还是穿戴整齐,白衬衫,西装裤,不锈钢手表,双手背在后面,背脊稍微有点弯,倚来倚去,像一根卖不掉的白皮甘蔗,给路过的人一个大招手.

我常常觉得,来福就要死了.三伏天蹲在外面,不喝水也不动,喊了好几声,它听不见,拿手指去戳它,还是没反应,踢它一脚,它像是某处痒了似地动一下.冬天更加如此,踢它都没反应,我心里总是很恐慌.

徐爷爷坐在小藤椅上乘凉的时候,睡着了,和来福一样不动.我看了他很久,凑近了,也没听到呼吸声,我心里有点怕,走过去贴着他的肚子,感受到肚皮上微弱的起伏,才放下心来.

你和来福怎么睡觉不打呼啊.

我们老了,怕惊动别人,在肚子里打.

肚子里打给谁听.

给自己,自己也听不到,就是要回去了,晓得吗?

来福有好几次差点被车碾死,它的小草皮属于停车区域,来福在这里缓慢地踱步,稍灵敏点的,见到车就闪开了,可来福太迟缓了,人家按喇叭也没用,一定要走到它面前,亲自把它挪开.碰到脾气暴一点的,开进去才发现里面有狗,故意冲着楼上徐爷爷的阳台大喊:

谁家的癞皮狗!寻死啊!

但是来福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毫发不损.

徐爷爷说,老狗就是这样,你看它快不行了,它倒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徐爷爷过世前的一个月,他知道自己身上不大好了,就收拾了东西去住医院.白衬衫,西装裤,不锈钢手表,走之前还是一个大招手.这感觉很奇怪,以往都是我去上学,徐爷爷坐在露天沙发上给我一个大招手,这次我站在小区门口,徐爷爷坐在赵光明那部送牛奶的三轮车后面,给我一个不断远去的大招手.

大招手变成中招手,又变成小招手,最后变得没有了.

来福并没转送给人,它乖乖地在自家楼下蹲着,在一亩三分地里同一部部小汽车周旋.徐爷爷谁也没有吩咐过,可来福的饭碗里每天都少不了吃的,尽管它不怎么吃,最后都给其他野狗吃去了.

走过的人喊,来福!

一点回应也没有.

吃到了徐爷爷的利事糕.

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大堆人.他们摆好花圈,哭着喊着上了楼,然后哭着喊着下了楼,很快就带走了他的衣物.

房子是要卖掉了分钱的,来福却没人要.也可能是谁要带走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它——那一天它竟然离开了自己的领地.

总觉得摆花圈的时候,来福还在原处悄无声息地蹲着,再一想又觉得又好像一大早就不在了.来福在那儿呆得太久了,我们的眼睛都习惯了忽略这幅图景.

后面几天都不在.下了雨,草坪里泥泞极了.野狗们玩得发疯,踩着来福的草坪和来福的饭碗,来来去去,一塌糊涂.人们还是习惯留点剩菜在它的碗里,停车的人还是习惯先看看它有没有挡路.来福和它的一亩三分地成了固定的风景,平时不注意,如今不在了,路过倒觉得眼前空了一些,不太适应.徐爷爷没了,大家是有心理准备的,来福走了,反倒习惯不起来,仿佛一户老邻居不告而别.

小官养过很多狗,他说,狗是忠的,来福心里有数.

出了春,天气干热起来,露天晒得厉害.来福的饭碗还在那里,大家默认那是给野狗留的食盆,野狗不留隔夜食.天太热了,谁还多放了一个水盆在旁边.

那天晚上,和过去的每一个晚上一样,来福蹲在它的老地盘,不动,偶尔眨眨眼睛.

哦,来福回来了啊.路过的人说.

来福没有回应,它生了一副耳朵,却听不见.

哦,来福回来了啊.过路的人说.

我给了来福一个大招手.

来福动也不动,它的眼线很深很长,一直要拖到鼻子下面.毛很脏,身体很瘦,离家这么久,看不出它累,也不知道回来是什么心情.回来之后,来福从此就是没有人管的野狗了.

狗司令

老王说,富人养犬,穷人养狗.小区里到处都是狗.

犬讲品种,狗只讲一条命,狗命一条,有时什么也讲究不了.遛狗的人相互碰到了,从不询问种,上来只说,你家狗叫个啥呀?

名字也是不讲究的,毛黄的,就叫黄毛,皮黑的,都叫小黑.也有些即使留个心眼取了名的,就像小区里多叫斌斌和欣欣的小孩一样,动不动就撞上了.所以有两个嘟嘟,两个旺财,两个阿郎,叫贝贝的最多,数过来竟有四个.余下几只面熟的野狗,统统唤作噜噜狗.

这么多狗,老王全都能认清楚,像小学班主任开学不久就能把教室里每张脸都认全一样.班主任不单记脸,还要熟知各位的脾性.路上走来一只狗,叫什么名,几岁,住哪里,是公是母,喜欢谁家的狗,老王都有数.他说社区干部管人,他管狗.老王和狗打照面的时候,那口气就像对人一样.

贝贝,吃了吗!

阿郎,出来白相啊.

来福,天冷,回去回去!

见到面生的狗,老王就主动凑上去,哎,你好呀,你叫什么呀.老王的喉咙总是响得惊人.

有时主人会在后面说,我们叫啥啥啥.也有人冷着脸不回答,当老王是傻子.

妈妈也说老王傻.人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王端着饭碗一出去喂狗,就不晓得要回来了.

老王说,你懂啥,狗看得起你,才跟你玩,吃你的饭.

那只总是来不及洗的碗,就变成了固定的食盆.有时老王带着它出去找狗,有时狗会自己找来我家楼下.

小区里的狗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老王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东家一口,西家一口,不知不觉就长成大人了.吃百家饭的小孩通人情,好养活.狗也是.他说狗是最通人情的.

在家的时候,听到外面有狗叫,老王都知道是谁在叫.

老王说,你听,这个喉咙是黑豹.

黑豹平时很善,一碰到生人就要叫了.

有时夜深了,外面两只狗吵得凶.老王在卫生间里洗漱,或者已经躺下睡了,又自说自话,哎呀,大黑狗又和卡卡打起来了.随后象征性地把脸转向窗口,卡卡不准吵!

好像外面的狗能听到似的.

碰上下雨天,妈妈不准出门,老王就搬一只矮脚凳,爬出阳台.坐在防盗窗上,伸出头能看到很远.他看怪脚刀家的两只狗打架,把吃落的瓜子壳、话梅核扔过去,像一个热情呼喊的竞技比赛观众,刀脚怪,打回来!打回来!伊打你一下,你还伊十下!

小时候老王也是这么教导我的.那时我们也像这样坐在防盗窗上,等妈妈的脚踏车骑过敏芳的小店,接着进入我们眼门底的小路.老王说,你看妈妈样子好吗,背脊挺吗?

等到老王不想看了,他又变成裁判,一脸严肃地说,好了,讲平!握手!还是好朋友.

两只狗还在打,老王自顾自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窗门啪得一声合上,回屋看电视去了.

老王说,打狗看主人,其实是看狗打主人.小官的黑狗凶煞.春光的狗和气.三麻子跑江湖,他的狗一样会看世面,沉得住气.杂货店的狗像敏芳,心宽体胖,处处好管闲事.看得出的,除了性子,还有处境.人苦的,狗也寒酸.人神气的,狗也体面.老王说最好的狗睡床上,次一点的睡地板,再次一点的关车库里,顶次的,车库外面随便放个啤酒筐,就算搭个窝了.到天冷,套上苹果纸版箱,垫几层破布.天热,除了一个饮水盆,什么都不要.

体面的狗冬天要买新衣服,车库里的就拿旧棉毛衫改了穿,那颜色和花纹看上去同拖把头上的布条类似.要美容,就随便扎一个冲天辫.要洗澡,端个小脸盆在自家门底洗,或者去河边,游一圈再回来.人人都有自己的办法,钱少的人最多.

老王还说猫是离人的,狗不一样,狗亲人.要是没有狗,小区也不像小区了.所以不论是睡床的还是睡车库的,老王都给他们安个姓.老关的狗叫冬冬,老王非要叫它关冬冬,乐乐的爸爸姓侯,老王就叫它侯乐乐.老王讲,对待新认识的狗要有礼貌,叫全名,等到熟络了,再一口一个冬冬,一口一个乐乐.

有时候却很没礼貌.看到怪脚刀家的狗,就喊它怪脚刀,大不同养的狗直呼大不同,小店老板娘的狗叫贝贝,老王只喊它敏芳.走出家门,老远就喊,敏芳,过来!敏芳的狗就冲过去叫两声,然后和老王一起走到小店门口,人打酱油,狗就趴在窗口看,那香气多闻一口是一口.

老王使劲按它的头:下去!馋胚!

我和老王饭后散步的时候,最喜欢商量我们家的狗叫什么名字.为了起一个和别人不重的名字,我们绞尽脑汁.

洋袜?

老王喊,来!洋袜过来!好像身边真的围着一只小狗似的.

我说,不行不行,连着姓叫就不好了.

小笼包?

测验一个名字灵不灵光,最好的办法就是喊几声,看叫得响不响.

皮蛋?

皮蛋来!皮蛋!老王又试.

老王一边喊一边自我否决,叫个皮蛋还不如叫老K,干脆做大一点.

每天走,每天想,就这么一个个叫过去,后来老王决定了,叫脚套.

老王说,人家喊我加涛,加涛,我的狗就叫脚套,脚套,这样很合拍.一听就晓得是谁养的狗,也符合小区的习俗.

尽管受到妈妈的嘲笑,我们还是坚持通过了这个名字.

散步的时候,我和老王总是假装喊起来,脚套来,脚套走.

可我们从没养过一只脚套.

妈妈不喜欢狗,她说,你们要养狗么,搬出去住.妈妈爱干净,家里没养过小动物,除了金鱼.

后来妈妈松口了,妈妈说,你们不如养在车库外面,让它也看个家.

不久小官捉了一只小黄狗送过来,老王把它锁在楼梯底下,当天就被楼上老阿姨敲门投诉了.

阿姨说,小王啊,阿姨见狗怕的,拿开好吗?

阿姨一头烫发,欢喜露小腿,穿时髦衣裳.阿姨的电瓶车一开进来,小黄狗就乱叫.

何况小黄狗和附近车库里的那些面孔一样,是个没有健康证明的黑户口.老王一声不响,隔手转送给了后门平房里独居的瘸脚老头.

老头唤小黄狗叫黄毛,于是小区里又多了一个黄毛.从小黄毛长成大黄毛,无数个白天,老头在活动室打牌,黄毛就拴在外面的长椅上,和徐爷爷们并排坐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黄毛是来福呢.老头到晚饭前后停歇,出门牵黄毛回家去.天气好的下午,老王也会去看看它.

老王喊,黄毛,黄毛.

黄毛就蹦跶几下,逃不出一根皮带.

老王带着它在小区里兜几圈,过把瘾,再拴回去.

有一天大黄毛穿马路的时候碰上一辆下班的汽车.小区里忽然又少了一个黄毛.

老头不响.仍是朝九晚五地去活动室上岗下岗.

老王说,那也没办法.狗命一条,你能讲究什么.

就像在冬天,好多只皮毛锃亮的狗被人套住了吃掉,搞文明建设的时候,到处有黑户口被抓去关局.小区里的人从不贴悬赏告示去找,也不愿花几千块给狗上牌照、打疫苗.有了就养着,没了就算了,谁也不会为一只狗伤心.

人们对自己的命,也是不伤心的.生了病,就这么度几日吧,不想费钱.活动室外面少一个黄毛,就像活动室里突然少掉一个老头儿一样.

老王说,有些事体,今天睡下去,明天谁知道呢?

长椅上少了黄毛,后来又少了徐爷爷,谁响呢?空的位置,总有人来接着坐.

黑豹的事情也没人响.

那天下午有人说黑豹去河边看老头钓鱼了,有人说它去马路对面找小母狗了.到晚上,喂食的人不见它,把剩菜倒进碗里就走了.黑豹的车库就这么空空地敞开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饭碗干住了.老王说,黑豹不会回来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喂食的人再过来,黑豹是叫人捉去了吧.说完就带着饭碗走去另一处了,小区里从不缺一些饥饿的小狗.

黑豹脚杆很长,浑身乌黑发亮,眼睛下面有两块小黄点.是个小男孩.黑豹不叫小黑,叫黑豹,听起来很酷,叫起来很响亮.老王说黑豹的品种很厉害的,它有六个脚趾头,多出一个小小的钩子躲在脚垫边上,就是它厉害的地方.

黑豹最厉害的是人来疯.

黑豹在草里玩,在墙根玩,在太阳底下睡觉,和路上的小狗打架,一听到有人喊黑豹两个字,不管认不认识,就要立刻冲过去抓人家的腿.黑豹最喜欢吃老王的裤脚管,它扯着那只宽松的灯芯绒裤脚管左一绕右一绕,像小时候脚边玩着的一只拖链子的球.老王越是低头骂,黑豹,跑开!黑豹越是兴奋,它听得出这是高兴的骂,一路吃一路跟上楼,趁不注意就从门缝里溜进来,摇着一条细尾巴从客厅晃到厨房,房间里兜转一圈还不肯走,最后被妈妈大叫着赶出去.

老王说,这种狗叫轻头狗,轻头轻脑的,见的世面很少,一发昏就不知分寸了.大概就是这样,黑豹才容易被捉狗的人骗去.也是这样,黑豹还在的时候,人人都爱它.

黑豹姓刘,最早是隔壁人家养来给小孩玩的.大人太忙,又怕咬,就关在底楼车库里,早上放了,晚上关回去,只准在附近活动.黑豹每天都有自己的路线,它喜欢去河边看钓鱼,也常常在篮球场上看人打篮球.它在每一棵树下面撒尿,熟悉各处墙角的机关和分岔.和很多狗一样,黑豹的爱好是追电瓶车,但它的追不是追,是送别.隔壁人家带小孩上学,邻居上班去,一见认识的面孔从车库里缓缓移出来,黑豹就钻出草堆一路送过去,送到将近小区门口,再折回来.老王说狗比人识相,不敢出自己的地盘.他们的地盘,就是靠在每个撒尿的地点留下的气味连成的.

我说,你要向黑豹学习,身体不好,不能乱走.

老王说,黑豹不走,我也不走.

可黑豹还是一声不吭走丢了.

小区里这么多狗,老王最喜欢黑豹.他说,你看黑豹的眼睛,一点也不凶,很善的.可我想,他喜欢黑豹只是因为黑豹最买他的账.有些狗会看眼色,很势利的.黑豹不是,它不挑食,不发脾气,随叫随到.待久了,黑豹会跳舞,会握手,会在我家烧饭的傍晚跑来楼下叫.散步的时候,黑豹就跟在旁边,我们走路,它走草丛.你喊一声黑豹,它就跟紧一点,你不喊,它就这么远远地跟着.

老王说,放养鸡最好吃,放养的狗最懂事.

路上的人看到了就说,加涛,你家狗啊!

哎!叫黑豹!老王再也不提脚套的事了.

隔壁大人一出差去,就把狗托付给老王.实际上黑豹的三餐饮食都是老王管的,现在连早晚起居也一并管上了,是件天大的事.

那几日老王起得特别早,按他的说法,要过回夏令时了.天蒙蒙亮,掀开被子就迷迷糊糊地喊,黑豹啊,黑豹.匆匆洗漱完,老王就下楼去看黑豹了.

很多人还在睡,老王不敢大声喊,他悄悄走到车库,黑豹早就醒了.

嘘,黑豹不好叫,放你出去松一圈.

一解链子,黑豹就冲出去了,老王掐着喉咙喊,黑豹不要跑远!

然后回去泡茶吃早饭,吃好药,老王带着茶杯出来和黑豹会合了.有黑豹的日子,老王的上午总是特别长,吃饭也特别快.

老王不爱吃河鲜了,天天都要开大荤.老王吃得很快很快,一吃完就冲出去.他在楼梯上咳一声,黑豹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老王说,我撑死了.却又折回来吃几口肉,预备把骨头带出去.

他怕黑豹等不及,吃得更快了,嘴里含着一口说,黑豹黑豹,我马上来啦.

他的胃是长给黑豹的,他的胃口每天都合着黑豹的胃口.

黑豹很善,也不缺小男孩的戾气.一看到陌生人,黑豹就叫个不停,老王说,你听,黑豹现在有个小大人的喉咙了,好像在说隔壁小男孩进入变声期了一样.

黑豹的脚杆越来越长,脸是一张狼狗的脸,叫声凶猛.有人见它怕,隔壁人家中午就把它锁起来.锁起来的黑豹又变回了小男孩,趴在地上,眼神很委屈,一看到老王走过去,它急切地站起来,不是要吃,是要出去玩.

老王说,黑豹乖,不好出去噢,皮毛这么亮,出去要叫人捉走的.

黑豹就又泄了气瘫软在地上.

后来再听,黑豹的喉咙粗粗的、厚厚的.老王说,黑豹现在完全是个大人了.

长大了,生脚了,黑豹走出了自己的地盘.

黑豹走了之后,老王把胃口都给了乐乐.

乐乐很坏,只认东西不认人.老王说,乐乐是个小骗子,你走在路上喊它,它不睬你.你带着吃的过去,稍稍咳一声,乐乐就甩着一只圆圆的大屁股朝你跑来,吃完转身又走了.

乐乐跟着老王散步的时候也是假头假脑的,明明是跟回家,它偏偏要绕来绕去,表明自己不是跟你回去,只是恰好和你同路而已.到了楼梯口,乐乐不像黑豹那样上蹿下跳着讨食物,它就近选个草堆伏着,等老王带着什么下来了,才终于按捺不住急吼吼地冲出来.

碰上不爱吃的东西,乐乐一定要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不准别的狗去吃.老王怪它,乐乐小气.即便如此,老王还是心甘情愿给乐乐留食物.

若是碰上几个大清早,乐乐无端出现在家门口,老王高兴得直跳脚,你看,乐乐还是知道我好的!

乐乐从前很好看,长毛,白净,大眼睛.可是一年三胎小狗养下来,乐乐一下子从少女变成了老太婆,整天摇着臃肿的大屁股,拖着一排下垂的,下雨的时候尤其邋遢,白毛脏成了灰毛,遮住两只眼睛,看起来像收垃圾的人养的小野狗.

老王说,乐乐,你好好洗个澡啦.

乐乐只顾低头吃,一块排骨落下来又吞进去,吞进去又落下来.

老王总想摸摸它的头,可是妈妈关照不准摸,有跳蚤.老王总是半伸不伸地弯着他的手,不敢按下去,乐乐,妈妈不准我摸你,妈妈知道了要凶的.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偷偷摸几下,握个手,嘴上不住说着,乐乐乖,乐乐顶乖.乐乐就在地上打滚,老王很开心,但只能偷着开心,不能叫妈妈发现.

天热起来,乐乐洗了澡,剃了毛,一下子又变回了小姑娘,身边围着各种毛色的公狗.老王说,乐乐最近心蛮野的喏.

路过的人看到乐乐的腹部又荡下来了,一脸吃惊,啊,乐乐又有啦?!

乐乐若无其事地在两栋楼之间走走停停,不动的时候就变成沉积下来的一堆肉.

关于乐乐的,老王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他的脑子记不住好多事情,却能列出一个大清单,小区里的狗谁看上谁,谁看不上谁,每条线和每个箭头他都画好了.

矮脚狗卡卡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老王说,卡卡又来找乐乐啊,人家不想理你的.

老王说,卡卡长得不好,乐乐喜欢一只大黑狗.

他指给我看.大黑狗就站在乐乐身边十米开外,远远地看守着.卡卡乘他不注意,溜过去舔舔乐乐的屁股,乐乐一下坐到地上,自讨没趣.

老王说,卡卡想揩油啊.小伙子要拿出点噱头来呀.像是在鼓励它.可是卡卡再也找不到机会占便宜了.

卡卡丧气地兜来兜去,最后兜到老王脚下默默趴着.

老王说,卡卡不要紧的,我看对面那只小黄毛也蛮好呀.他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小兄弟.卡卡和老王坐在一起晒太阳,小黄毛坐在一群老太婆中间.再远处,是真正的老太婆来福.

来福什么都不参与,它反正也听不见.老王说,来福看它们,就像是老祖宗看小孩过家家,不稀罕的.

乐乐很有口福,它的爸爸侯哥以前在小区门口卖鸭脖子,现在到医院门口摆流动快餐小摊了,那些卖不掉的盒饭晚上都带回来给它.所以乐乐的嘴巴很刁,老王的饭碗它总是不屑一顾.平时乐乐就坐在楼梯旁边,帮着看守那辆电动三轮车.过了中午,老王得意地说,乐乐,大人不来,盒饭没有,看你怎么办喏?乐乐就乖乖地跟老王回家吃剩菜去了.

有时大人会带乐乐一起出门.它坐在两个中间,快车上的大风,把乐乐的长毛吹得全都横过来了,像一个失控的拖把头.老王和它挥挥手,乐乐再会.

乐乐的头就一直回过来看他.

这样的下午老王又少了一只作伴的小狗.

吃过晚饭,他估摸着乐乐要回来了,就去楼下看.

乐乐回来了啊!走,一道兜两圈.

若是没看到,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唱着歌散步去了.

老王不爱去医院,他最讨厌定期检查,每趟去完回家都哭丧着脸.可是有一天他异常高兴,他说乐乐家的快餐小摊就摆在医院旁边,这下妈妈挂号的时候,他有事情做了.

他和乐乐在医院门口玩了好久!回来后掏出手机里的给我看.

两个不能擅自离开小区的老朋友在小区外头碰见,热情涌出五脏六腑.

后来老王不肯去医院,妈妈就说,哟,乐乐不在家,我们去医院看乐乐啦.

老王就有动力去了.

回来的时候两副面孔,看到乐乐是一副开心面孔,没看到又哭丧着一副面孔.

妈妈说,你去医院是看乐乐还是看毛病啦.

你看毛病,我看乐乐.老王小声说.

在医院没碰到,回来就要特意绕路过去看乐乐.总之在去医院和回家之间,一定要有乐乐.等到乐乐甩着大屁股在他身边兜来兜去,老王的面孔就又舒展开了.

妈妈说老王现在是个小孩子,只知道白相.

从前老王的白相是大人的玩法,打牌,搓,喝茶讲话.现在是小孩的玩法,同狗玩,同别人家的小孩玩.有时又是老人的玩法,谁也不理,独独闷坐一个半天.像来福一样.

乐乐也越来越不爱动了,就在楼梯旁边盘坐着,像一团剁好了准备嵌进馄饨皮子里的夹心肉.老王说,乐乐,你再懒下去要变成来福了.

可是他又说,变成来福是好的,人一岁狗七岁,谁要是像来福这样活过十六七个年头,也是古往今来的大稀客了.

老王最近结交了新朋友小黑和阿郎.是对门相邻,也是忘年交.

小黑一岁出头,不爱吃饭,浑身没有一点肉.可是瘦有瘦的好,溜得很,被抓去,能从细笼子里钻出来.隔了一夜,早起的人说,看啊,小黑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啤酒筐里呢.

老王头一次给小黑喂食,吃了几口它就跑了,过几分钟从墙角溜回来,身后跟着一只块头稍大的黑狗,毛色夹杂着大片的灰白,看起来很老态.小黑领它走到饭盆附近,自己就绕开了.

老王说,小黑乖,讲义气,以后我多带点儿,两个人一道吃.

小黑有着像黑豹一样的天真气性,他喜欢站起来,伸出前爪跳舞,吃完了就跑,饿了又跑来吃.阿郎不一样,万事都很谨慎,不跟你示好,也不乱发脾气.三麻子说,阿郎活了十多年,小黑的岁数嘛,不过是它的零头.三麻子浪里来,世面见得多,是个铁打的老江湖,阿郎和他一样,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可是铁打的敌不过玩阴的,三麻子中了风,麻掉了左半边手脚,他和阿郎老来就缩在角落里度度日子,一声不响.

三麻子说,弄堂里养大的狗,懂规矩,不上楼,只睡地上.阿郎看起来老态龙钟,从前相当厉害.阿郎叫一声,其他狗都是不敢响的.它又晓得分寸,从不咬人.什么人什么事体,阿郎都见过,心里都有数,只是这里不比弄堂里,再不去吃屁管闲事了.

三麻子天天坐在杂货店里打牌,阿郎就和小黑玩在一起.人们都说,一老一小这么要好,也是稀奇.阿郎从车库里探出一个灰白的头,看外面进进出出的车辆,也看对面楼底睡觉的小黑.老王逗弄小黑,它也在远处看着.吃饭的时候,等小黑吃饱了,阿郎再过来尝点剩的.阿郎不吃醋,可是老王说,它心里也会不开心,但你若真的去热络它,它又摆着架子走开了.

三麻子说,我们阿郎是正宗的冷面热心肠,等它熟悉你了,你不要对它太好.三麻子一张嘴全是阿郎的好话.他说阿郎识得来红绿灯,下雨会催你收衣服,听到你和人吵架,它定要凶别人来护你.

老王说,阿郎这样的狗,你要敬的.很快的,老王就晓得了阿郎的好.

小黑即来即走,阿郎像一个监护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有时小黑被什么新鲜的动静突然引跑了,老王喊都喊不住,阿郎就留下来陪着.兜一圈,又兜一圈,阿郎不声不响地跟着,一直跟到家门口,但绝不上去,只在楼梯口张望.

老王说,阿郎,快点回去,明朝会.

阿郎不走,也不上来.

老王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老王上楼,隔一会儿探出头看,阿郎还在底下蹲着.

等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从厨房窗户看出去,阿郎已经不在了.

老王说,阿郎叫他想起几十年前北京路上那些草狗,每家每户都有一只,黄毛的,黑毛的,杂毛的,长相呢,多少都带着点阿郎的样子.他说那时候的狗,好像也很有劳动精神的,不讨吃,也不乱叫.他说不像现在,金贵得很.

所以老王一直另眼相待阿郎.喂食的时候,语气也温存下来,像去看望一个老人.

阿郎,慢慢吃,慢慢吃.

只有在晒太阳的时候,很奇怪,狗一碰到太阳光就软下来了.老王摸着阿郎的头,阿郎眯缝着眼睛,突然和年轻的小黑没有了差别.

老王喊,阿郎,阿郎.阿郎喉咙口就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哽咽,轻轻的,有点低哑,好像老王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又含着一口老痰,听不大清楚.

老王说,狗其实都懂的,它们比你聪明多了,只是有嘴巴讲不出.

小区里的狗辈分不一,生着高高低低的喉咙,各式各样的脾气都有,就像小区里的人一样.

有像来福和阿郎这样活得长的,不知哪一天就老死了.

也有像黑豹这样的,生龙活虎着,不知哪一天就撞了倒霉事体.

老王说,人活到像来福这样,活回本了,也就不怕死了.若是活到像黑豹的年纪,心里更加不知道存一个“死”字.

他讲起自己十六七岁,光身在河里游泳,从货船的螺旋桨下面贴身钻过去.也攀上乡下人的拖拉机,一乘乘到毫不认识的远地方去.爬到高树上伸手捉到知了和金飞虫,再高的树桠杈,没有不敢上去的.

他说,人年轻的时候,脑子里就不会写“死”这个字.

可是现在呢,生了毛病的要开刀,要吃药.吃了牢饭的要送钱,要缓刑.谁都不舍得一条命.可是这条命呢,确实越来越险,出门要看红绿灯,看杀头车,一副性命绷得紧紧的,看得死死的.

老王摸阿郎的头,阿郎,你说是吗?

阿郎不响.旁边的小黑已经睡着了.天冷了,它的啤酒筐里又多了好几层垫絮,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谁给铺上的.

老王抬头看看天,阿郎,妈妈说明朝要下雨,怎么办啊?我不出来,你们也别出来了.

我讲,你是狗司令,你最大,人家出不出来都要你管牢.

老王说,瞎讲,我不是司令,我和阿郎一样,和乐乐一样,我是加涛狗.我们一样的.

狗不怕死,怕下雨.下雨天不能出来玩.放晴的时候,好像放回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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