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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创作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06

中国散文创作的处境和前景,该文是关于创作方面硕士毕业论文范文与散文和处境和前景类论文范文文献.

创作论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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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年5月24日

地点:重庆东方花苑饭店

主持人:欧阳斌

参与者:中国文存·全国散文家笔会全体参会嘉宾

刘阳:今天的研讨期待已久,我的任务就是来听,就是来学习,然后做思考,做决定,接下来进行我们的工作.真心感谢大家,见证和推动了“中国文存”的起步和发展.从2015年第一期开始,到今天,第三期这个专号,“中国文存”已经出了9期.9是一个很吉利的数字,9为大、9为多、9为久,预示着我们这个栏目可以持续地办下去,办出散文的面貌,散文的风貌,散文的品格,散文的风骨.临近开会这几天,我老把自己沉浸在刊物里,把很多作品又重新看了一遍.我觉得这是我的一种很愚蠢的办法,同时也是一个朴实的办法.把大家的作品又读了一下,把获奖作家的感言又看了一遍,尤其把散文作品看了一下.通过他们的获奖感言,我这里有必要转述一下,比如第三届散文随笔奖的获奖者于坚说,“这个时代潮流滚滚,不动者罕见,作为中国西南的某种精神岩石,红岩水落石出.作为它的作者之一,我深感自豪,红岩之光不仅照亮当代,也照亮过去与将来.”包括今天获奖的散文作家李钢,上午他也发表了他的获奖感言.第三届中篇小说获奖者残雪说,“红岩是文坛上倡导创新的一面旗帜,是严肃小说写作者的家.”还有很多作家的创作感言,一番一番的话语,有我们共同的可知的文学的情怀,更多是对我们杂志的鼓励.在我的工作中,在我们编辑的工作中,我们经常收到全国各地作家、批评家、编辑的电话、短信、微信,比如我就经常收到,中心的意思就是:“刘阳,你要坚持下去哦,别松劲.”我觉得很朴实,也很受用.其实要全神贯注全身心投入办一个刊物确确实实需要坚持,需要保持文学的严肃性和纯粹性,要坚守文学本分文学定力.我们前些年提出一个倡导,做文学刊物越纯粹越好,越纯粹越有力量,我们一直在这么做,非文学的因素越少越好.我们也需要继承我们优秀的编辑传统,尤其是前些年我们《红岩》创刊60年,今天在场的彭荆风先生也见证了我们那次大会,参与了我们那次庆典.我把我们《红岩》优秀的编辑传统总结为这样一句话,就是“编辑远离鲜花与掌声,但从未停止播种和耕耘”.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编辑的本分,所以我很欣慰我们的团队,尤其是我们年轻的编辑,能够潜心地为人作嫁衣,发扬《红岩》编辑的优良传统.那么我们《红岩》就可以坚持持续的发展.同时在座各位齐心协力,对《红岩》的支持也是我们的动力.《红岩》是一个有六十多年历史的老牌刊物,散文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古老,最为正统,最为传统的文学体裁.已经做了9期的“中国文存”又是我们这个老刊物的新栏目,这种老与新的激发或碰撞,一定会让我们的散文开花结果.推动散文创作的创新繁荣,是我们的愿望,是我们的责任.我就说这些,接下来期待大家发言.

庞培:来重庆24小时,感受是崭新的,第一,感谢红岩的拳拳之心,对我们作者的关怀非常温暖,感觉他们是一个大脑,配合得非常融洽.红岩的“中国文存”,感觉就像长江上吹来的清风一样.在当今这个雾霾、信息、人口爆炸、拥挤、喧嚣的时代,这股风吹过中国文坛,希望最终变成浩大的清风.让我想起宋代的苏东坡说过,天下第一等风就是江风,然后是山风、湖风、海风,中国古代的诗人把大自然的风都分了等级.第二就是要说今天的这个话题了.主办方设这个主题,还是深有用心的,包含了某种忧虑,对当今散文的独到的思考.中国当今的散文,一般意义上的好的散文到处都是,根本不缺少.每年的散文年选,我偶尔也会翻一翻,但我每次都会感觉有阅读的吸引力,一个一个鲜活的作者,来自不同的地区,写得都不一样,读来非常享受.但这种阅读在我平时还是很少的,每次读还是有惊喜,好散文真是太多了.然而,要说中国散文的前景,我认为要呼吁那种非同寻常的更大、更有个性的散文创作.这样的散文至少包含两点,一个是自身的美学,还有个人的担当.从个人担当来说,我想起张岱的《陶庵梦忆》和杨显惠的《告别夹边沟》,他们写作里面的担当,对自己生存的时代,对人的命运,花很长的时间,沉下去写作,非常令人敬佩,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散文.第二是美学上的贡献,散文我觉得要往长了写,要往大写,要写得完全与众不同、耳目一新.如果没有这几点,在今天这个资讯如此发达,书根本读不完的时代,你还没写就被淹没了.散文写长,虽然篇幅六七万字,但里面的内核一定要有不断的变化,而不是只是句子拉长、篇幅拉长,因此长里面又有短的因素.

张育仁:我参与了红岩“中国文存”的酝酿、讨论,包括这个栏目的推出,所以我有一些心得,在这里跟大家交流.我认为散文书写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就决定了我对“中国文存”所持的文化立场、审美志趣和历史担当.我们正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历史转型时期,即尼采说的,所有的历史矛盾,现实焦虑都集于一身的特殊时期.在这个时期,文学普遍受到世人冷落,今天我们这样一批严肃散文家,能够受到“红岩”乃至重庆文学界如此的重视和厚爱,在当代文坛上比较少见的.是一个奇迹.在座许多散文家的许多作品,其精神文化内涵的深厚,其人文信息量的丰沛,是有目共睹的.你们的作品对我们反省现实,反省历史,反省我们自己,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化审美价值意义.与会散文家发表在“红岩”上的作品,不仅是你们的上乘之作,而且也堪称当今中国散文的上乘之作.我认为因为你们的存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平庸的时代不再平庸,为中国的散文家赢得了应有的荣誉和尊严.一次具有中国品格和重庆品格的研讨会,“红岩”的这次研讨会,不仅显示了中国散文界特异的精神文化品格,也显示了这次会议的重庆品格.散文的重庆品格,从历史渊源而言,是由古代巴人的文化基因和近代的袍哥文化性格合成的.古代巴人生活在大江大峡之间,一向以勇猛顽强、英勇善战、幽默浪漫闻名于世,而重庆袍哥文化的主要体现是它的放达、血性、轻生死、重然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样大无畏的文化精神.所以重庆的乡土文化性格是野性的、浪漫的、自由的、狂放的,重庆散文多年来都体现了这样一种城市的灵魂和精神.雷达先生曾用酒色、才气来概括重庆品格,我认为他的理解是相当精准的.已故的重庆小说家、散文家莫怀戚先生说,“一个人只要不敢随意地放弃自己的性命,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真正自由的人他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在性命与自由的关系上重庆的作家看得相当透彻,甚至相当极端,他们认为自由远远高于性命.下面我集中讲一下“中国文存”通过其发表的散文所表现出的文化立场、审美志趣和历史担当.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其实我认为散文也应当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个口号日益深入人心.不过非常可悲,随着陈忠实写作的成功,许多人误以为只有《白鹿原》那种叙事模式才意味着民族的秘史,而很少有人认识到人类秘史的丰富性、多样性和复杂性,因此散文也应该认识到这种丰富性、多样性和复杂性.第二,“中国文存”发表的散文,不仅能够充分体现出中国散文所应当具备的精神文化品格,比较清晰地描画出它的历史心迹,而且还必须揭示出现代中国人和中国散文所面临的真实的历史处境.怎样在散文的主体立场上确立历史的关系事关重大,因此我们只有充分觉悟到将个人作为历史的主体,才能够确立散文的主体地位.第三,“中国文存”发表的散文,应该具有历史文献传承的价值意义,具有历史存在感.因此现代散文首先必须面对的是,怎样避免外力所导致的死亡,这个外力一般而言就是权力.为此昆德拉是这样提醒我们,文学的死亡并不是一个狂想,它已经发生,我们现在知道它是怎么死亡的,它并没有消失,而是掉到了它自己的历史之外,因此它的死亡发生得很平静,不容易被人觉察,也不使任何人有丑闻的感觉.散文的死亡之所以是丑闻,我们认为是它偏离甚至背叛了散文自己的历史和立场.因此任何一个散文家都必须意识到散文应忠实自己的历史,而不是去屈服甚至迎合权力的历史.就中国散文界目前的状况来说,其最大的悲哀是,每天都有许多散文平静地死去,但我们却很少有人意识到.第四,“中国文存”关注的应该是中国和人类的精神病状,它认为只有这种悲悯般的关注,才能够体现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真正称职的散文作家就如同称职的医生那样,只有人类的疾病才是他关注的对象.莫怀戚曾经说过,医生面对的主要是疾患,健康和死亡都不是医生关注的对象,简单而地去描述歌颂历史和现实的健康,或者简单地去描画宁静的死亡,都是极不可取的.第五,“中国文存”注重中国散文存在的*价值和它的尊严来自它底层文本的属性,这就是中国现在散文存在的文化基调和道义基础.在中国传统文化谱系当中,散文一直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散文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一直是底层文本的角色.在权位主流文化的眼中,它是不入流的角色,是一种亚文化文本,准确地说,就是与庙堂文化文本相对立的江湖文化文本.我认为这不是散文的卑下和耻辱,而是散文的自尊和光荣.第六,“中国文存”关注中国散文现今的存在,必须时刻警惕死亡的威胁.昆德拉在谈到斯大林极权统治下小说死亡的历史教训时说过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在苏俄,小说已经发现不了任何新的存在的土地,它只确认别人已经说过的东西,它在社会上的有用之处,包含在对别人说的或应该说的一切确认当中.这种情景不仅悲剧般地发生在俄国,而且也发生在极权盛行的其他国家.昆德拉所说的别人,其实就是指的权力意志.在这些国家,散文之所以什么也没有发现,散文家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意志,热衷于去确认别人发现的真理,而放弃自己的权力和职分.第七,“中国文存”通过其发表的散文作品向文坛重申,现在散文存在的唯一理由应是说出只有散文才能说出的话,否则它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第八,“中国文存”认同一个真正的散文家也应该是历史学家,真正的现代散文应该而且必须介入到历史中去,自觉地成为历史的发现者和创造者.因为只有在创造和发现历史当中,才能够真正做到与历史同在.必须强调的是,散文家必须勇于做自己历史的创造者和承担者,而不是去做别人的工具和附庸,散文的历史化过程,必须体现为散文家自觉地干预和创造历史的过程.散文的尊严和自信就是敢于和善于将被权力忽略的、蔑视的、遮蔽的人事、人性归位到历史的重心当中来.散文家必须要有勇气、才气将世俗生活中的小人物、小事件、小情感提升为大人物、大事件、大情感.这不仅是散文家必须肩负的历史职责,而且是一种很高的历史境界.在这种意义上,真正的散文家,真的是历史学家.而具有历史担当和历史感的散文,不仅是关心之作,关情之作,也是关史之作,只有这样,散文才有资格称为人类柔软的心史,因为它不仅是对人性历史的重新打捞,而且也是对散文个性历史的重新建构.

王冰:我主要是做培训工作,看散文、研究散文,接近于职业阅读者,但觉得还是业余爱好.对大家的作品,在座诸位都很熟悉,只是以前没有沟通过.今天我发言的题目是:“为什么我们当下的作家不能超越五四时期的作家”.从晚清以来,精英知识分子总是一只眼睛盯着西方,这种对于西方的观察和凝视,从林则徐、魏源睁眼看世界就开始了.但是当时的看世界和现在的看世界,不论是看的目的还是看的内容都有所不同.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看到的更多是我们同西方的文化、制度、经济上的差距,如今的知识分子看到的就不是这些,所以我们对五四这帮知识分子要学的、看的,还是应该有所借鉴.文学作为我们知识分子发言的方式之一,如果看到的东西不一样,那么在写作中的差异就不言而喻.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精英知识分子代表的鲁迅,他在放眼世界之后,觉得最紧要的是国民性的改造,从他日后的创作来看,他所说的文艺运动应该就是白话文的文艺运动,因此新文化运动的贡献之一就是建立一种迥异于古典的文化和文学性,由此带动精神系统的巨大革命,最终推动实践暴力革命的到来,使中国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功绩和意义.但我们所忽视的是,像鲁迅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写作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他们少有成名发财的私心,也似乎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只是带有一种坚韧的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责任感在进行创作.这里体现了我们知识分子的公共性,是否值得我们今天的知识分子进行反思?与鲁迅相反的另一些人,似乎也有对西方文化的警惕和排斥,希望以东方文化对抗西方文化.比如我们熟知的中国现代学术文化的开山泰斗王国维就是一例,但他最终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却让人觉得中国文化在西方文化冲撞下的无奈和悲壮.陈寅恪的评价我们都很熟悉,这里不重复了,他本人不是中西文化论争的积极参与者,而是冷眼旁观者.他作为文化保守主义的精神价值旨归与追求,在他的很多著作中都有所体现,他强调的是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这成为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最低纲领.因此当西学东渐,欧美风雨随坚船利炮突袭而至的时候,那批站在时代潮流前线的文化保守主义知识分子以文化托命的历史心态为中华文化做了最后的抵抗和坚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么今日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知识分子也是有差距的,以及在我们作品中的彰显也是有差距的.文化保守主义和新文化运动推动者的论争基本奠定了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场景,构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对立互补的两极.当五四历史情景消失,我们的思想文化研究和创作实践却仍拘泥于甚至满足于一百年前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的那种文化功能和效果,而不是去开掘当下文化建构的新格局,因此我们无论如何是不能超越五四那一批知识分子的.至少在一种态度或精神上是不能超越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个反思的重点.从这个角度看鲁迅,我们就看到鲁迅在创作上的明晰与决绝,鲁迅比我们清醒得多,是当下作家无法超越的.当下的散文无论你是往现代性的方向走还是往回走,是激进还是保守,我们都缺少一种坚决的决绝的态度,总是摇摆不定,模糊不清.

范晓波:当今的散文写作理念多元面貌驳杂,我个人尊崇的是那种高能耗的散文写作.之所以高能耗,与散文这种文体的先天体质有关.各种类型的散文写作理论都有相应的好作品支撑作者的信心,不过在我的阅读和写作体验中,最具肌理质感和精神光照度的散文还是在一手生活经验里炼金的非虚构性作品.那种有体温、有呼吸的起伏感和思想的锐叫声的散文是离人心最近的文字.我阅读这样的散文时是幸福的,写作这样的散文时却可能是局促和痛苦的.这样的散文,不仅大量消耗生活积累(如同用粮食酿酒,基本是一百比一,一千比一的产出率),还会大量消耗荷尔蒙和思想资源.也像存硬币买电器,积攒的过程是琐碎和漫长的,挥霍的过程是奢侈和简短的.你的现实人生能否为持续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与热能?你的内心是否经得起写作的尖锐拷问与损耗?高能耗是散文写作的瓶颈,却也是散文品质的必要保证.

《我与地坛》我读了许多年仍不厌弃.史铁生在地坛转悠了十五六年才拿出这样一篇.这篇散文的能耗是十多年的孤独加无数个分秒的苦思冥想.相对于这一篇,史铁生其他的单篇散文对我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征服力,它们的能耗相对更低.那些生命能耗较低、过于依赖资料和虚构等外在资助的散文易于量产,易于形成话题和标示,却很难携带足量的体温,这样的散文偶尔也会出名篇佳构,不过很难牵扯我的心跳.让我阅读这种东西,我宁可去读更纯粹的学术著作和小说.

世间偶有好散文问世流传,却罕有能够不断写出好散文的散文艺术家.我想说的是,即便以散文为主要写作体裁的作者,也要警惕成为职业散文家的雄心.就如同我们有时会遇上爱情,却不可能成为恋爱家,我们不时会遇上友谊,却并没必要成为交友专家.好散文其实是一种娇贵的恩赐,你可以等待、酝酿、诱导,却很难策划和炮制.那等待的过程,有时如稻谷的有机生长,需要耗费几个节气,有时如煤和石油的形成,要耗费的是几个世纪.一个散文写作者比较务实的追求或许是,当日常生活渐趋有序和庸碌之后,能否让自己的嗅觉更细腻些,听觉更灵敏些,眼力更锐利些.当生命的虚无感日趋显现时,能否让自己的头颅更高昂些,筋骨更坚实些,心灵更自由些.倘能做到这些,当一个疑似散文家的写作者在文坛的视线中淡出时,一些以散文的名义发表的温热文字,还会偶尔闪烁在知己和同道的案头与记忆.它们或许寥若星辰,却也暖若星辰.我想,作为一个散文写作者,这是很低的定位,其实也是很高的理想.

耿立:谈论散文的处境,就必然想到散文的生态,散文目前既有散养的也有圈养的,既有文学期刊报纸的导向化圈子化,也有网络的相对自由自在的江湖化,我认为目前的网络对散文创作是一次革命.正如竹简挣脱了甲骨,又如纸质替代了竹帛,网络自由无疑是对散文创造力的一种天然唤醒.我们现在常说民国范儿,我们怀念的是民国的那种出版结社的自由,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现代散文的高峰,目前的网络也是一种自由的状态,少了牵掣,多了放旷.但网络散文虽然泥沙俱下,但多了探索的可能与可贵,探索即是自由,思想的自由,文字的自由.网络文学的复杂,多元共存的审美格局,是和自由分不开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们正是无数网上网下作家在不断反叛传统的过程中进行艰辛探索的结果,也正是经历了无数次怀疑、忽略甚至被否定的结果.一些散文家顽强地坚守着散文之所以是散文的表达的需要,冲破一个又一个思想上、艺术上的铁律,戏剧家尤奈斯库说:“所谓先锋派,就是自由.”

我想反过来,自由就是先锋.自由就是我行我素,回到散文的烂漫,自由也是一种反抗,这种自由,是一种形式上的突破,是一种怀疑后的表达.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的天然特质是反专制主义的,“小说作为建立在人类事物的相对和模糊性之上的世界的样板,与专制的天地是不相容的.这一不相容性比起一个不同政见者与一个官僚、一个人权斗士与一个行刑者之间的区别还要深,因为它不仅是政治或道德的,而且也是本体论的.这就是说,建立在唯一真理之上的世界,与小说的模糊与相对的世界两者由完全不同的说话方式构成.专制的真理排除相对性、怀疑、疑问,因而它永远不能与我所称为小说的精神相苟同.”这其实也可代替为散文,散文的自由,是向一切的专制开火,向不合理的所谓的范式挑战.其实所谓的范式就是专制,散文文体是最模糊的,因为模糊,才有广阔与博大,这里虽然泥沙俱下,但孩子必与血水相混,还是值得的.散文最反对的是规范,是同质化.

当代散文从上个世纪90年代余秋雨文化散文引爆文坛,近三十年散文一直是创新与复制,繁荣与贫乏并在前行;文化散文、学者散文、新艺术散文、新乡土散文、先锋散文、小女人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等花样繁多,但散文独立的价值取向和表现手段却没有得到确立,散文文体散文面目还是驳杂的混沌的,大体则有,具体却无.在当下中国,散文这体裁好似成了没有难度写作的“凡有井水处,皆能写散文”的情势,散文成了一种人们的消费日常,在报纸网络里,在精美的时装杂志、航空杂志里,用来消磨时间的到处是软绵绵的新媒体、鸡汤体、读者体散文;散文的跟风、模仿使散文产生了同质化.

我所说的散文的同质化:主题趋同,题材扎堆,结构固化,文体单一,思维定势,散文文体最像水,但很多的人写散文成了死水,写成了闻一多的“死水”,一潭绝望的死水.散文文体的最大魅力在于它的像水的随物赋形不确定性和它的“创造性”,一旦固定了,也就死定了,流动的水是不会腐朽臭坏的.

在散文创作中,我们要的是散文味,不是散文腔,我曾多次批判散文是美文的观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很多人都觉得散文即“美文”,其结构必巧,语言必美,这种近于迷信的观念使“文胜于质”的美文弊端至今仍时时存在,很多作者努力把散文写得更像“散文”.随便翻开一篇文章,就是这种文采飞扬的诗化状态.散文还是回到日常,少些拔高,不要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挖掘诗意,散文有破绽也无妨,多些毛边,多些质感,诗意近乎伪,散文同质化的病灶,我以为是:散文观念的趋同,阅读的趋同,思维的趋同,生活越来越趋同.

关于散文的前景,预测往往会留下笑柄,但我感觉,散文和随笔的分野会越来越明显,一个偏重叙述抒情描写当下,一个偏重思想精神知识,但内在对精神的依存是同一的.但我认为,虽然散文家应该纳万汇于一体,不应自我封闭,但对散文家来说,他的精神应该是孤独的,拒绝合唱的,叔本华说,要么是孤独,要么就是庸俗.这话说出来虽然让人不舒服,对散文来说,要么是同质化的庸俗,要么是异质化的孤独,孤独是精神卓越之士的注定命运,孤独是一种精神的掘进,不是哥们儿意义的那种抱团取暖,我强调具有强大的精神体积和美学重量的拒绝合唱!

在这个时代,散文的拒绝合唱,我以为这是一个长期淬炼的过程,这不仅需要散文家的持续的忍耐力和对生活心灵的发现力,需要有语言鲜活的感受能力,更需要人格的力量.对于当下的散文家而言,写出一篇漂亮和优秀的散文已经不是难题了,难度在于一篇散文放在数以万计的散文中的时候就往往被取消了,回顾当代中国散文的进程留下来的散文家也没有几个了.所以当散文与历史与时间和文学谱系放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为自己文本的“生命力的有限”感到不寒而栗.一个散文家的明天,应该是面对时间的写作,面对存在的表达,散文写作需要这样的胸襟和眼光.写作者不必关心写作的群体,不必关心写作的潮流和风向,甚至不必关心现实的政治纷争,尤其不能充当政治工具,不能充当权力的应声虫,跟这些东西保持距离,保持写作者人身的自由和精神的独立,这个价值要远大于对潮流和风向的揣度,远大于对时事和世俗的算计.未来的散文,我想应该是散文家以强健而丰沛的书写,以卓越的思想和见识提升着散文的标准和高度,他们的现实关怀、思想操练、文学素养和写作实践使散文的明天别开生面,使散文成为一个有尊严的文体.

方英文:我就说说我个人写作散文的情况.我是1983年西北大学毕业的,毕业后最早开始写小说,在投小说的过程当中,我听见几个散文家说,写小说的人写不了散文,因为写散文需要学问,年轻人好胜心强,所以我就开始写散文,看有没有学问.我写散文主要在上世纪末,我在大陆出的第一本散文集叫《种瓜得豆》,1997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的,最近又再版了.我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具有崇高的写作的使命感,我写作有很强的娱乐性,目的就是为了个人心灵的愉快.政治口号不是我写作的动力.我对文艺的总体理解就是吃饱了撑的,写不写没有人揪住你不放.它完全是我们内心的一种需要,就像我们在旷野上走路,寂寞了要唱一首歌,唱一首歌没有人听,自娱自乐.但是如果对我们的心灵安慰好了,读者看上去也会愉快.另外,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对散文写作最不利的是我们的所谓政治口号,大一统思想是散文写作最大的障碍.散文需要自由,但我们没有办法.先秦诸子百家的时候,每一个思想家都来回答人类向什么地方去,每一个思想家都可以提出国家如何治理,每一个人都来解释人性是什么.其实先秦诸子百家只是回答一个问题,人性是什么,我们怎样来管理人性.我们现在有过多的章程,我们只有学习,但不能研讨.散文不是说不能讲政治,但我们要有艺术性,同时要通过真情实感满足我们内心的需要,带有生动的个人化的细节来记录这个历史.散文的写作,甚至小说诗歌,首先是无愧于我们自己的内心,安慰内心,服务好我们的情绪,然后它也会感染其他读者.

马叙:前年我在西湖杂志主持过一个散文栏目,约了部分一线的散文作家,做了一年的散文,其中就有在坐的庞培、黑陶、杨献平.就中国当下的散文走向而言,前年与今年几乎没有大变化,放在宏观里看就是无变化.不像以前的新散文出现时的状况,一二年间有大变,那是一个散文变革期.

其实当散文厘清了最本质的东西之后,就是回归到本体之后,就会有一个较长时期的相对稳定期,在这一时期内优秀的散文写作者会以各种风格存在,其总体指向上,一是事物本身,二是生活真实,三是生命人文关怀.当前最直接的问题是阅读人群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日益碎片化,阅读有品质的深入的文字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对好的散文的影响力而言,就是说好散文在大众层面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当然对于写作者而言这并不形成问题,照样专注地写自己的散文,照样写出有品格的文字.依我看,现在的问题是散文介入现实的问题,在现实层面,可分许多区,庸俗生活、权力话语、政治话语、消费主题、生存问题、城市与乡村、时代焦虑,极其丰富.有时作家会仅仅停留在浅层的过度正义化上,不管是左还是右,所谓的政治正确,那样迎合了大众在新闻层面的正义的狂欢.那样一种话语写作,会对写作自身带来伤害.特别是散文写作,应该有深层扩展,即对生命的、自由的追寻,对土地、历史的纠结,以及对深层诗意的追寻.在写作过程中,须有对土地、自然、时间、历史、亲人,有根本的寻求.寻找内心写作,去表层诗意,去言语意识形态,文字最终应该返回到生命本身,这也才是文字应有的本身体温,在向下的时候它不是背离生命而是同时也贴近生命本身.它弥漫在生活之中,它所沟通的是事物与生命的关系.在写作中寻求超越.

另一层面,关于散文的真实.我以为是一种立场,就是对待世界与事物的真诚度,它的意义是对个体而言,就是说,你真诚或不真诚,事物与世界都是那样的存在,事物与世界本身是无所动的.但是,在人表述这个世界时,有着一个叙述立场,即是否真诚地表达了这个世界,真诚地表达了作为个体的自我.而真实是真诚的基本元素.同时,所谓真实,它也是人自造的一个词,凡人所造的词,均有局限的,比如真实与时间,谁来佐证一个人单独经历过的那段时间,谁来佐证那段时间曾经存在过.你能返回到那段时间里去么?你无法让别人见证那段曾经存在过的你的个人的时间,因此,自我是孤证,别人也没有必须相信的义务,但是,个体的叙述立场,是别人能感知的……我一直有个看法,事物从来就是雄居文字之上的,写作者在文字中是自卑的,内心必须是驳杂的,内心不能太纯净,这样的写作状态,会是内心与文字相交结的一种真实的状态,在对事物的发言中,文字有着低处的真实,这源于对事物与真实的敬畏.也正因此,竭力在其中力求靠近事物的本质,包括人,包括历史与事件.重要的是确立一个叙述立场,站在真实的一面,文学的一面,人性深处的一面,缺一不可.

蒋蓝:散文和随笔是我写作的双翼;如果再加上思想断片,我就成了三条翅膀的怪物.

“随笔”(Essay) 一词源于法语的essais,其拉丁语本意即是“尝试、试验、试笔”,在此,随笔作为一种“试验性”文体的特点,已经被作家穆齐尔深刻领悟并在写作中有意识地运用了.自古希腊始,随笔的源头就是口头语,动机是辨析、演绎、靠近真理.它汇集了演讲、辩难、问答、自语等等形态.古希腊的演说家将雄辩术推至登峰造极,而左右政治家命运的也正是雄辩术.比如,吕西阿斯是一名雄辩的天才,由于地位低下,他被剥夺了当众演讲的资格.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天分转移到撰写演讲稿上,成为著名的演讲撰稿人.在羊皮纸上矗立起来的雄辩言辞,是否就是随笔的启始?其实,叫“随口”文体可能更接近雏形.随笔主义固然是穆齐尔提出来的,但并非空穴来风.我们在英国随笔的演变中,就一再目睹了随笔的机变.蒙田固然是思想大家,而他把文集命名为《Essais》,并非出于礼仪性谦逊.尝试性而非正儿八经反省自我、独抒己见.蒙田承认:“我所描写的是自己.”对此,孟德斯鸠所言:“在大多数作品中,我看到了写书的人;在本书中,我看到了思想的人.”也许过于彰显思想的力道,季羡林先生在《漫谈散文》里,有一段涉及蒙田:“蒙田的《随笔》确给人以率意而行的印象.我个人认为在思想内容方面,蒙田是极其深刻的,但在艺术性方面,他却是不足法的.与其说蒙田是一个散文家,不如说他是一个哲学家或思想家.”(《1998中国最佳随笔》,辽宁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季先生论说精到,但也把蒙田称为散文家,可见事情的难办.鲁迅把Essay译为“杂笔”,看来鲁迅更多注意到了文体的杂芜;而随笔之随,更暗含了随心而为之意.既是随心,随笔的试验精神就是随笔最高的精神宗旨,悄然贯注于思想层面与文体嬗变.既是试验,随笔的宿命就是历险.在汉语写作中流行了20年的人文随笔,它从来就没有被从未命名的“人文散文”置换过.林贤治先生对人文随笔的解释很清晰:抛弃学院立场,坚守民间,以此立场表明一个非学院的民间价值向度.我认为,随笔不但是散文界的撒旦,也是文学散文的异端.散文需要观察、描绘、体验、,随笔还需要知识钩稽、哲学探微、思想发明,并以一种“精神界战士”的身份,亮出自己的底牌.

散文是文学空间中的一个格局;随笔是思想空间的一个驿站;散文是明晰而感性的,随笔是模糊而不确定的;散文是一个完型,随笔是断片.这没有高低之说.喜欢散文的人,一般而言比较感性,所谓静水深流,曲径通幽,峰岳婉转;倾向随笔者,就显得较为峻急,所谓剑走偏锋,针尖削铁,金针度人.面对一棵果树,我的朋友白郎使用了一个类比,散文会对这棵果树的生长、开花、果实、色泽、气味等等进行全方位描绘,并勾连自己的情感记忆,得出情感性结论;随笔是掰开果实,品尝味道,让果酸在味蕾上找到那些失去的!并获得理性品析的结果.如今,汉语人文随笔已逐渐出现一种趋向“打通”的努力,这是值得期许的.所以,不能结果的花,自然是花;但剑身的锈,却一定不能叫锈.

第二个问题,什么是我言路中的断片?在德国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现代主义作家的文体当中,随笔铺天盖地,摇曳多姿,最引人瞩目的乃是“断片”的丛生.断片并非碎片,更非整体的碎屑.断片是有意为之的,断片是对思想的深犁.能够完成如此断片的人会斜睨纤细的散文,会反对宏大叙事,会反对大词写作,会反对制式散文.这样的随笔没有武器,如果非要自卫的话,那就是随笔中的断片.这样,我心目中的随笔主义就清晰了——第一,它的价值立场是高扬理性自由的.在前行过程中尽管有无限的可能,但关注每一个可能就是打通靠近自由的路途.第二,它的文体意识具有试验精神,具有不确定的文体特征.断片是思想的犁沟,构成一种逶迤放射的隐喻文体.第三,无须架空形象来梳理思想.把理念还给思想,让理念流动在思想之中.第四,鉴于随笔的主题私人性、结构随意性、感情亲和性,就无须回避在思想演绎过程中对情绪的接纳、解剖,直至放弃.

多年以来,我的写作偏重思想言路.是置身个人生活深处的回顾与探幽,我在个体的、碎裂的、独木难支的思考中,写下的文字,如果它们是一地的碎片,拼合起来的光,注定要大于一块镜子的光学时空.但博尔赫斯好像这样说过:“左右相反的鸟在镜中离去”.

有时,看看周围风起云涌的文学党人,还在忘情修造一些走向空中的巴别塔,其实是急于点火的文学小高炉.可惜他们的装修策略过于简单,用一些取自海德格尔麾下的在场、栖居等词句,采用墙体的瓷砖拼贴,塔身在低云的掩护下,得到了遁词般的呵护,远远望去,金碧辉煌,有点像街头垃圾库和厕所.想起来,他们既然无法像叶芝那样独守巴利利塔,把头颅埋入星群和回忆,那就不妨听听诗人杨炼的话,可能更接近现实:他的塔是向下修筑的,一级级通向地心深处.

蜀人呼“一”为“蜀”,汉代大学者扬雄《方言》说:“一,蜀也,南雄谓之独.”所谓“一者,道也.”想到这里,我有点开悟了.蜀地古来就是与中原相对峙的吗?就像一个人在对峙一个积累深厚的奥吉亚斯牛圈,就像蚩尤的脑袋被主流者砍下来,球一样踢!思想必须在具体时空当中进行,“发生”一词在英文里作take place,意思就是“找一处地方”.是的,我只是在几千年之后的蜀地之上工作、生活、写作,但是我逐渐清晰地意识到,放弃全部的个性,让一个人面容模糊,成为一个思想者,让思想成为了自己的影子内阁,如同一棵树,回到了火柴盒,它只能想象、只能预测自己举起火的时刻.

对我而言,远没有诗人雪莱《西风颂》中“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昂扬乐观,因为有很多人(比如我)是没有春天的;我也没有像波伏娃在《人总是要死的》当中体现出来的那种生死观,那个得到永生的、经历了欧洲六百年风云的人物——雷蒙?福斯卡,他在漫长的生涯中明白了永生乃是一种天罚.既然如此,死固然是大解脱,那么活着,活着思考,就是我热爱的工作.

最后一点,如果一个巨大的意外命令我终止自己工作的话,因无法抗拒,我也会终止.我会想起“和光同尘”的气息.一代儒宗马一浮号湛翁,又号蠲叟.说起“蠲叟”这个号,马一浮这样解释:“余生于蜀,长于蜀……‘蠲’左‘益’右‘蜀’,以示‘蜀’之我有‘益’,这里就不作‘蠲免’之‘蠲’也.”使事物变得熟悉起来并不困难,写作中困难的是:要能够让熟悉的事物再度陌生.就如同我向落日举行柔术一般的鞠躬,然后从胯下看出去,就发现那些巍然的巴别塔,顶着一个球,塔居然是向下修筑的,一级级通向大地的黑暗……

玄武:散文写作的革新一直在持续.我所理解的散文,远非当下所称散文一词所能囊括.它有更多文本创新的含义,有更多尝试,有前倾的姿态.它在文章学上有先锋意味.然而在当代,散文写作被轻视.我们可以说,当下文学界是小说独大.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畸型的文学现象.时至今日,仍有太多文学期刊视散文为边角料,是刊物的补空;有的刊物还要求散文完整叙事,把散文当成小说的附庸.我认为这些极不正常.我也一直强调散文家的身体力行.梭罗的《瓦尔登湖》,当然坐在家里也能写,但不会写得那么好.我以前搞过很多文本探索,但后来反过来了,认为文章最重要的还是风骨.所有的文学都重骨,当然形式的东西也很重要.好散文当两头并进.一个是内容的切入现实之锋利;一个是形式的探索性之锋利.前者为文骨,后者为文肉.文无骨不立,成耍把戏;无肉也不可,我们看*着迷,也无非看一层肉皮,可见肉皮重要.但若*骨贱如,则只能是个美丽了.

散文写作的文体意识重要.散文是独立文体,不是写诗的废料堆积或小说边角料.轻视者必被轻视.正常说话的能力对散文重要,但不是说废话或车轱辘话.下笔就想分行、跳跃式的圪里圪瘩,行文不顺畅,像气喘不匀,又像打鼾的人呼噜山响突然有几分钟没气了.那样不会是好散文.下笔就像写小说一样描述,变得夸张失真.好的作家当有清醒的文本意识和文本尝试.好的编辑当能敏锐感觉到作家本人的努力.

微文是鄙人近年极力倡导的一种文学形式.我理解的微文,是与微信技术密切相关、由之而诞生的一种行文状态:1、随性、方便,所思所想随处随地可以写下,但不流于随意.它留下生活中的闪光.相比其他方式的书写,目前再无技术上比此快捷的了.2、内容更生活化,热腾腾,贴,不隔,不装,不比划个架子非弄成所谓文章样子.所以它只有更好.3、微信打字费事,所以每人书写,唯求更简洁.目前所见,一般人的微信书写,都较其文章行文利落得多.4、有大量与文相关的图,图文并举.史上而言,每一种新书写技术的诞生,都会产生文体的忽大忽小的变革.此种说来话长,不展开.敏锐的书写者,想必都会留意到新的书写方式和阅读方式,对文字的要求和造成的改变.我总持一种观点:形式会带来内容.1、形式对内容有要求.一个花瓶你只会想插花,而非装酒;2、反过来,一种东西,你会寻找最适宜的器皿来盛它,所谓器皿即形式.微文不是在微信上写就叫微文,或短就叫微文.它追求行文瞬间的爆发力.就写作状态而言,更近于诗的写作状态.忽然而起,忽然而止.不能是随意的口水.但它又不分行,以散文体形式完成.也有意反对散文诗的诗化.我基本认为散文诗是一个失败的提法.微文正常说话,能正常说话是散文重要的特质.不诗化,而是努力贴近事物,扎进事物.一旦诗化就飘了.微文难为.要突然切入,在方寸之地发力.水浒中杨雄被几个泼皮逼住,一时竟奈何不得. 短文来不得迂回、铺陈.要隐喻、象征,陷阱暗布.要以点成面,以词立象,以短句铸立体.短文当如咏春之寸拳,如闪电释放的巨雷,耀眼的明亮旋即晦暗、在晦暗中炸响.亦可如大静寂中之悸动.

黑陶:之一,汉语文学传统在无声地给我上课,散文的写法其实无法胜数.《论语》,教导我散文可以是谈话体.《庄子》,这样的虚构与玄想,谁说散文不能运用?《史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历史著作式样的散文.《搜神记》,充分展示人类想象力的“志怪”一路.《与朱元思书》,书信体散文.《东坡志林》,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散文可以写成片段式的札记.《梦溪笔谈》,科学笔记也是散文.《入蜀记》、《徐霞客游记》,前辈早在示范日记体游记这一古老式样.……在传统中真正睁开眼睛,其中的营养汲取不尽.

之二,理解中的散文,是除韵文之外的一切汉语文章.小说(当代散文中畸形繁荣的一个种类)、散文(传统狭隘观念上的)、日记、书信、随笔、新闻、札记、论文、历史著作、诗话、科学笔记,等等,都是散文的子民.散文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度.散文的疆域无边无际.但必须清醒的是,散文疆域的无边无际,并不意味着每个散文写作者所拥有的疆域也是无边无际.散文从来是公正的:你的内心有多大,你笔下的散文疆域才有多大.局促者,他的散文如此逼仄;强力者,他的散文气象浑然.某些历史时期的散文之弱,并不是散文此一文体存在问题,而是写作散文的人存在问题.散文完全具有承载当代复杂现实生活的能力.

之三.只要人类没有彻底沉默,只要人类借助于语言文字,还在渴望表达,还在渴望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世界之间的交流,那么,古老而伟大的散文,就与人类这个物种同在.

王族:散文至今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更没有固定的章法.散文几乎摒除了所有的规律和模式,是零公里长跑,是一个写作者的家底.不论是小说家还是诗人,都应该写一写散文,借此可验证自己在虚构和抒情之外的功夫.散文没有明显的体裁,从容的散文写作者一定是涉猎广泛,心纳百科的饱学之人.因散文所属范围很广,涉及面很大,所以便注定散文家和散文作品都存在很大的偶然性.每一个散文家都不可能终其一生只写一个地方,或一种事物,散文的偶然性注定他们必须不停地去寻找.因此,散文家大多都不具备小说家那样的大战状态,他们常常在安静地等待一篇散文的降临.因为少了人为的设置,散文在这种情况下的降临,往往给散文家带来意料之外的欣喜.因为散文容量有限,所以散文给写作者提供的施展拳脚的舞台很有限,不可能让他们将一件事拉长放大,无限度地延伸下去.加之因散文的篇幅较短,写作者往往在短时间内便可将其完成.因此,散文写作者便一直忍受频繁的“开始”和频繁的“结束”的折磨.很多散文写作者习惯性经营规模相似的散文,在体裁上本能地重复自己,在内容上依赖“生活”,以美其名曰“真情实感”遮掩自己精神的苍白.这样的写作者写的时间长了,渐失自我扩伸和宏观调控能力,且因为一直停留于生活,在身后留下一大堆自我克隆的作品,最终宿命般地成为一盘散沙.“身穿长工衣,怀揣地主心.”好散文家往往对散文抱有野心,将诗歌和小说等诸多因素揉入散文写作中,通过对精神自由的追求,让散文呈现出诗性表达.这里所说的诗性表达,并非通常所见的对抒情和审美形式的追求,而是散文写作者近乎凤凰涅槃的自我提升.相对于散文写作者而言,诗性表达是让生活上升为艺术的最有力的方式.于是,从更宽泛的层面上说,任何艺术的最高表达都是诗性的,它可以让创作者在诗性表达中得以解脱和超越.好散文往往都是极其成功地跨越了形式,在拓宽散文边界的同时,汲取其他艺术营养,让自身呈现出异质光彩.这种现象虽然看似随意,但从更高意义上来说,则在虔诚地捍卫散文随意而独特的品质.

聂作平:1、让一个写作者讲写作理论,好比让一只鸟解释歌唱.相对于歌唱,任何歌唱理论都是苍白的、平面的;同理,相对于写作,任何写作理论都是隔靴搔痒,捕风捉影.2、当下的写作,不仅是散文写作,也包括诗歌、小说以及其它艺术门类,都有一种不好的现象,那就是热衷于划圈,热衷于打包,热衷于制造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好像没有理论的命名和包装,规格就不够.大学里教写作的老师们倒是教了一辈子《文学概论》,可他们有几个人能写鲜活的文章?3、究其根源,散文一开始甚至不是文学作品,而是应用文.先秦诸子的东西,大多是向君王推销自我的政论,太史公的《报任少卿书》是朋友之间的信件,《出师表》、《陈情表》是不折不扣的公文,但千载之下,谁能否定它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4、所以,我以为:散文就是说话.说人话.好好说人话.

塞壬: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诚挚?很难一语中的.有人看到的是真相,有人看到的是心相,两种不同的真实,写作者要的是哪一种?很复杂,真如此复杂.蒋蓝老师用诚挚二字概括了朱自清的散文,那我就想,在写作中诚挚有那么难吗?我们很多散文家都是可以做到的,其实不难.但真诚、真实和好不是一回事.我写的是不是真,要读者说了算.或许我是虚构,但读者觉得真实,那么我就成功了,证明我的写作符合了正常的道理和逻辑.即使是虚构,还是脱离不了真实的影子.散文主要是写“我”,但“我”也很复杂,我也不代表我本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泛我,我把别人的事情挪到我身上,叫不叫不诚实?这是借用的小说的笔法,我可不可以泛化?也有很多人批评我的写作,说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经历?但我就是这样写的.还有以前我们觉得散文很雅很美,但是不是只能写那种很雅很美的,其他风格的就不能写呢?我觉得不必有限制,应该有更多的创新,尽量去打破原来散文的边界.我一路走来受到很多非议,说我写的都是胡编乱造,没有亲身的经历.但另一些读者觉得写得还不够,意见完全相反.刘军老师说我的作品用了极端的经验,那些人不了解我的生活.谁不是在写自己熟悉的事情呢?那么我这样写为何又会被质疑呢?我们写作肯定都是因为现实让我们不舒服了,才会去写.

杨献平:关于散文和当下的散文写作,这两年,我说的比较多.感觉是,说的比做的好.尽管说的也不好.相比较而言罢了.在这里,我想重点说三个方面的认知或者说经验.一是散文的“述常”和“述异”问题;二是散文的时代经验和个人经验问题;三是当前散文的一些问题或者伪命题.

第一个,关于“述异”和“述常”.艺术的本质是典型性和艺术性的.艺术的第一个要素我觉得是感染力.也可以称之为带入的力量.也就是说,任何一件艺术品,倘若不具备打动人和引人读下去、钻进去的“属性”和“效果”,那么,这样的艺术就值得怀疑或者不能称之为艺术品.某一年冬天,我在北京的798转悠,在一大堆现代派的艺术当中昏昏欲睡,蓦然看到韩美林的几幅画,立马就被它们吸引过去了.心里也想,不管怎样的艺术,它们的对象是人,而不是物.艺术的首要品质,就是吸引人,打动人,进而为读者再造一个世界,让他们走进去,并且长时间流连忘返,有所思也所感,并在离开之后,还有所回味.散文乃至其他文学门类的写作何尝不应当如此?在我看来,所谓的“异”也是从许多的“常”中诞生的,所谓的“异”也是无数的“常”的变异或者拔高与降低.在散文写作中, 异”可能很吸引人,给人的震撼性可能更大.所以说,文学乃至一切艺术创作,其实都是为英雄或者高出普通人的那些人和物而进行和绵延不衰的.按照埃兹拉?勒庞《乌合之众》的说法,人类社会自诞生起,个人就从心理和精神上依赖于振臂一呼的某种人物的导引了,倘若没有人导引,更多的个人便会失去动力甚至希望.这种从众的心理,其实也与文学写作的基本正道相呼应.即文学作品永远在突出、异于众人的“少数者”当中找寻对象,并且以多数人的特点与“常情”作为书写的基本经验和“串联”.因此,述异可以说是文学写作的一个基本途径.可我们还应当承认,小说从英雄叙事到平民叙事是一个伟大的转变,也是与启蒙精神在文学创作中的一种成功的转换、延伸、实践和普及.

但是,众所周知,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年代,作为平民写作者,我们的视野和胸襟完全不可以与作为太史公的司马迁相提并论,诸多的庙堂之事,特别是关乎家国与民众的大事来龙去脉,关于某些事件与政治、经济的隐秘过程,却是鲜有人知晓的.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述常”便成为了当下文学创作的一个基本的、无奈的着力点.当我们在努力搜寻并且塑造平民中的类似“英雄”“圣人”“小丑”“坏蛋”“恶棍”“好人”等等题材和对象的时候,内心是非常可笑而且可悲的.可是,即使“述常”,又何尝不是对“述异”的一种校正和补充呢?我相信,每一个平民身上,特别是我们的命运,包裹很深的人心和人性,以及诸多的、辐射面广泛的现实的、精神的困境,都不可避免地与所在的具体时代、环境和人群发生着深刻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一个命运蹊跷、内心和灵魂复杂深邃的平民的现实遭际以及在诸多非常时候爆发出的人性,也是时代的另一种深刻投射与反映.

基于此,引出第二个问题,即时代的个人经验和个人的时代经验.我觉得,散文的唯一要点只有两个,一个是真诚,另一个是自由.就本人而言,前一个做得还行,后一个则做得太差.我一直觉得,一个写作者,即使最伟大的幻想作品,它们的出发点也还是离不开现实这个“基点”.照此来说,所谓的纯幻想是不存在的.我也不相信那些以纯粹的幻想与虚构来强调自己作品的作家和艺术家.文学始终是以人为主要参照点并且以人为主要书写、呈现与提升、挖掘对象的.离开了人,任何艺术都是不成立的.因此,我觉得,如何纵深地、艺术地去展现和挖掘个人的时代经验和时代的个人经验,不仅是小说和小说家的事情,也应当成为散文写作者的主要用力点.我们的散文写作,再不能沉浸在村庄的怀旧与登山临海的性情抒发,再不能就事论事,一二三泾渭分明,散文需要混沌,更需要把艺术的着力点对准人,特别是当下时代个人在其中的具体遭际和现实命运,尤其要深度关注普罗大众在这个时代的现实和精神困境,心灵的不安与灵魂的毁损.我觉得,散文应当是一种混沌的清晰,复杂的简单,而不是简单的复述、打捞、铺陈,唯有深度地、多方位地去关注人和人群,才能使得我们的散文写作更饱满,更具有张力和艺术感染力,并且能够与小说、戏剧等保持更近的距离.我相信,在这个年代,或者不论何种年代,一个在其中生活的人身上,必然有其浓烈的时代性;时代投射和塑造的在它之中生活的人身上和灵魂当中,也与其本质相呼应,甚至相辅相成.唯有建立在人心人性的探索之上,对人的命运的关注,对理想与正义、的坚持、启蒙和弘扬基础上,文学写作才是正道的,也才是有光亮的.

对于散文,这仍然是一个需要革新和创新的历史时期,仍然需要一大批卓越的写作者改变散文越来越同质化甚至腐朽的面貌.当然,这一类的优秀写作者已经在努力,而且做得效果很不错.但在我看来,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我觉得,当下的散文写作,在技术和形式上的探索与实验还没有达到理想境界,也不可能有理想的境界.而最为缺乏的,是自由的思想、独我深邃的识见与饱满而卓越的精神高度.

我一向觉得,散文乃至一切艺术创造,都是有气象和境界的,气象和境界肯定是决定作家作品高下优劣的最高和最终的尺度与标准.当下,露阴、窥阴式的写作相当之多,这一些,虽也是人性之一种,但以此来作为焦点和吸引力,我觉得矫枉过正,也是极为不堪的.在这里,我还是比较喜欢张承志的散文,以及林贤治、资中筠等人的作品,还有诗人于坚、评论家李敬泽的散文随笔.我觉得,这样的写作,大致是文学之正道.

散文不是用来宣泄某种个人特殊经历和体验的,而是要将个人的特殊体验与经历,转化成对时代人心的观察和表达,转化成对现实生活,特别是人性的一种探究与呈现.我读过一些作家作品,写自己的以及长辈的性,写得异常激烈甚至刺激、别异、新鲜,很多人叫好,甚至称之为杰作,我倒觉得,这是散文写作之一种,但绝对不是正道.真正的文学创作,是悲悯的,同情的,是自由的,也是刚健与厚德载物的,用一些非正常的细节来博取新奇,那不是创造,是取宠;用冷漠甚至暴力,以及煽动暴力、仇恨,制造新的社会矛盾的写作,是最不可饶恕的.我自己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持续改良的年代,暴力与阴谋的后果,只能带给大多数人灾难.

我们的文学作品,一方面要持续地激励人心,进行深度的和广泛的唤醒和启蒙,另一方面,应当最大限度地给予我们自己和其他人以心灵的安慰与精神的照耀.尽管这在很多人看来是虚妄的,没有意义的.但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必然有其传播性与影响力.这个年代,文学何其小众,但我们却不能因为小众,而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把草原以3D形式来显现,把雪山与江河做成绘画,而是应当更远地放逐,更高更广阔和纵深地去发现和探索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和历史、未来,特别是在当下遭遇的种种蹊跷而富有多重意味与指向的、各色各样的纠葛、和解、不妥协与龃龉,以及恐惧与向往,不安与和谐,愉悦与疼痛.

宋晓杰:记不得已经有几年了,关于散文,写着写着,我就停了下来.或者说,是我主动地放手——这里所说的“放手”,不是撒手不管的放任自流,也不是“宋”郎才尽的无可奈何.客观地说,像我所写的其他文体一样,因由单行道一样的年岁的增长,我从无法欣然命笔的焦急、惶惑状态,已慢慢地演进为水到渠成的淡定、从容.多数时候,笔下的那些“黑蚂蚁”已经不再时时刻刻地“啃”我的心和骨头.但我清楚地知道,它们仍旧还在!单等时光的显影剂,把它们从洁白的纸面上“唤”出来——是的,它们躲在看不见的“光阴”的轻纱后面,需要用清晨的露珠和夜晚的月光供养,像我耐心地供养胆囊里面的“结石”、颈椎里的“泥石流”……这种听之任之且相安无事的心态,正如生命进程的中年——我不能确定这种心态是好、是坏,但它到来了——不管你是否愿意,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能伸出双手——擎着.

经常有写散文的朋友问到我:什么样的散文才是好散文?你怎么能够做到多种文体同时驾驭?写作时间上又是如何分配的?曾经,我是否也问过前行者同样的问题?关于此,我也记不大清晰了.但我理解这样急切的问寻和打探,而且随着前行路程的不断延展,像个老司机,我的胆子越来越小,时常提醒自己:从前自己那些掷地有声的说辞,是否正确?我不是医生,不会为谁“号脉”.更不是巫师,不能为谁指点迷津.我甚至不敢说自己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虽然我出生于具体的“辽宁省盘锦市盘山县古城子乡五台子村”,但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没有成为农民的资格.我只能像那个卖油翁一样,老老实实地承认:但手熟尔.

在《红岩》“中国文存”散文专号中,或者更早些时候,关于散文,我这样写道:这似乎是一个散文的时代,铺天盖地的文字都被囫囵地贴上“散文”的标签.许多人蜂拥着去看一场社戏,并因为参与和在场而欢欣、喜悦.在狂欢的人潮中,他们惊见老友般相互击掌致意,并惊喜地感叹:“噢,你也在呀!”这样的繁荣和从众,遑论优劣.但是,我更在意这样的文字:有温度而不温吞,有湿度而不黏稠,有广度而不漫漶,有深度而不玄奥,有气度而不凌人,有忖度而不欺世.知冷知热,流血流汗、有疼有痛、有爱有恨、悲悯、仁慈、关怀、体恤、清澈、纯粹、与面包、盐、灯盏、花草、明月、清风、海洋、天空……同质同源.找到了它们,就找到了好的散文.我一直觉得,散文不像小说,也不像诗歌,可以有无限的可能、无限的创造.散文就像石油、煤炭、天然气,是不可再生资源.更像抽一根少一根的肋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疼.散文又像一个踏实、敦厚的人,不耍滑,不讨巧,不花言巧语,不利令智昏,不灰头土脸,也不居高临下.它是可以与你同居一室、寂寂相对,而不觉得尴尬与孤单的一个朋友;是虽然远隔着地理的距离,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一位亲密知己;是一个人内心可以纵横驰骋的刀光剑影,也是一个人可以大排筵宴的张灯结彩……契诃夫说,文学家不是做糖果点心的,不是化妆美容的,也不是使人消愁解闷的;他是一个负有义务的人,他受自己的责任感和良心的约束.如果我是个医生,我就需要有病人和医院;如果我是个文学家,我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中间,而不是同猿一起住在小德米特洛夫街上.需要有一点儿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哪怕很少一点点也好.是的,削铅笔就要削出铅来,扎一针就要看见血滴.而本质上,这就是要拿“一根筋”说事儿.

而且,更重要的是——成为“你自己”!诸如:模仿、仿真、做旧,套个远房、近亲,或者用模子脱坯、批量制造,这样的事儿,最好省了吧.因为它们像快餐、速食面,已经严重损坏了我们的胃口.你有低矮的乡村老宅,我家的房子狂风一吹也会倒掉;你有患哮喘病的老爹,我老爹的后背也已经咳得微驼;你有风光旖旎的学生时代,我的作文也是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当众诵读、并贴在学习园地上.除了共有的公共性、时代性,找不到鲜明的个体的呼吸和气息.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一群人.同样,一群人也约等于一个人.这样的散文不写,也坚决不读.我记得卓别林特别“火”的时候,到处在搞模仿他的海选活动——大约与现在的模仿秀相类似.他很好奇,就也颠儿颠儿地跑去报了名准备参加比赛.这本身就是个恶作剧,你猜,结果怎样?忘了卓别林取得了第几的名次,第三还是第四,反正绝对不是第一.他那么优秀,那么本色,却成为扮演“自己”都无法取得第一的人——换句话说,他比自己更不像卓别林,而取得第一名的那个人,比卓别林更卓别林.这不免令人狐疑.请闭上大张的嘴巴吧——我们只能说,优胜者把卓别林其中的一面表达得很好,而不是他的全部.不要忘记,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综合体,“别人”怎能成为你的翻版?况且,“原版”还在每分每秒不断地加密、增容.所以,还是做你自己吧.“上帝根据每个人的力气,给你一个十字架去背.”背起属于你自己的,就好了.

本雅明在谈到作家写作技巧十三则时,他说:永远不要因为你没有什么可写了而停止写作.写作是一种文学荣耀的命令,只有在定死的时刻(进餐、约好的事情)或者在作品完成之时才能中止.读到此处,我忽然想起苏菲·桑塔格眼中的本雅明,想到关于土星的那段话:“我在土星的标志下来到这个世界——土星运行最慢,是一颗充满迂回曲折、耽搁停滞的行星……”这是不是本雅明的自况?缓慢,孤独,忧郁,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死心眼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你真心实意对一件事儿着迷,且予人、予己无害,为什么不可以呢?

阿贝尔:我想借用私人化写作这个概念谈谈我自己的散文写作.事实上,每个人的写作都是私人化的.我查了一下,“私人化写作”这个提法出现在1990年代中期,以陈染、林白为代表.除了当时特定的背景,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强调、凸现了写作者的主体个我.今天不提了,是因为今天的写作已经普遍私人化了,包括对私人化的接受.我个人写散文,入门很晚,不怕大家笑话,三十多岁才入门.以前都是练习——当然,现在也是练习.但我私人化的意识很早,一开始练习就是写日记、做笔记.这只是方式,核心是我自己的意识、个人的存在.老实说,像我这样出生、生长在山村,又没上过大学的写作者,写作的私人化应该是与生俱来的.从地理、社会关系和审美取向来看,都很难热衷于公共话题.你的童年,你童年封闭、狭小、美丽的地理决定了你的写作路子.还有你的方言,还有山村里不多几个对你影响深远的人……当然,山村也是个社会,甚至六七口人的一个家也是社会.它由过去传下来,它也是一个人性汇聚、搅合的场所,它也有伤痛.它的痛影响了你看自然、看乡村的目光,影响了写自然、写乡村的笔触.

我个人还有更特殊的童年背景,那就是放驴.放驴不像扯猪草、捡柴,可以有伙伴儿,它不是一个集体性的活动,而是单独一个人的行为.它首先让你产生恐惧感、产生孤独感.从一开始就抗拒,但你抗拒不了,只有接受、忍受.放驴只是在早上和傍晚,白天我要上学,驴子也要进城去拉粪.有一天,我把驴子赶在河滩上,自己在河滩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醒来驴子不见了,满天星星.后来回想起,当时有几重感受:恐惧——黑夜与丢失驴的双重恐惧;美——满天星的美、涪江在身边流淌的美;孤独——一个人的黑夜的孤独.这件事发生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对我影响极大.如果要我找一件促成我写作的童年往事,那只能是它.另一个促成我写作的因素就是我的外婆——很多作家都有一个这样的外婆.外婆一边砍猪草一边讲故事,我就睡在罩子里听.有时候我睡着了,外婆还在讲;有时候外婆睡着了,我还在等着听;有时候外婆把手砍到了,流血了,也不停下来——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这两件事,不只是促成了我写作,也决定了我写作的口味.它们是最早的种子,它们的基因决定了长大后的开花结果.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改变我写作的因素——叛逆与自我觉醒.它不是属于我个人的,它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决定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和少年的苍白与驯服,至少在思想和审美上是这样.从启蒙的第一课起,就决定了我们的成长……然而,我们的青春期遇到了变革的时代.这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幸运.自由,成了我们最宝贵的追求和所得.从穿牛仔裤、跳迪斯科开始,我们获得了一种压抑状态的解放——有限的解放.这种解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身体的、情绪情感的,但对于深爱文学与写作的人,却又是思想和精神的,归根到底是审美的.1980年代,特别是1980年代后几年,是我获得蜕变的重要阶段.之前我是一个红小兵、一个团员、一个团委书记,现在我倒空自己重装,变成另一个人.这个背景是我们这一代人都有的,也是耐人寻味的.当然,这也是一个敏感的背景,到今天都还敏感.有人变过来了,有人变了一半、变了一部分,有人没有变过来……当然,就是变过来了,也有印迹,也有烙印.

显然,1990年代中期出现的私人化写作跟这个背景有直接关系——找回自我、找回独立、找回审美.散文是多元的,但个人化是其生命.私人化写作不止个人化,还带有隐秘的色彩,带有浓郁的个人口味与体味.因为私人,所以独特.私人又不是真空里的私人,私人也是立足现实、国家、时代与文化的私人,所以私人化写作也不是绝对个我的,它仍然有广阔而深刻的人性延展.

我举两个人:沈从文和凯尔泰斯.也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作家.沈从文的散文算不算是私人化写作,没有人界定,但他的写作本身是私人化的.《从文自传》和《湘行书简》就不必说了,就是写非个人题材的散文也很私人化.视角私人化,审美私人化,语言私人化,三者当中审美第一.有年轻作者问我,写散文读谁的书?我首推沈从文.不仅因为他是大师,还因为他小,落笔细而真、深,眼光和趣味都很独到,语言又好.语言好是他没上多少学,没捡别人的语言,没有套路.他的趣味就是一个真.凯尔泰斯也是一个真.他不只是个我的真,更多是真知灼见、是批判,包括写作的勇气.我2002年在没有任何人推荐的情况下发现他、读他,特别受益.他今年3月故去,很多人著文、转文纪念他,我坦白地说,我是他散文的受益者.他的《船夫日记》、《另一个人》打动过我,特别是写作的勇气,以及语言方式.他所在的国度,走过一段和我们所在的国度相似的道路,这个背景给予了我更多的共鸣.散文写作讲一个真.情真、意真、叙述真.最真的就是你自己.一个写作的人害怕真,总是想绕过真、回避真是没有出息、没有出路的.当然,你身体里首先得有一个真.身体里有了真,视线才可能真,思想才可能真,语言才可能真.我有时爱琢磨,好的、真的语言不是学来的、读来的,是自己生命里长出来的.有时候,我会把我置身的环境中的每一个物件、物象都看成是语言的呈现——丘陵的语言、高原的语言、雪山的语言、水的语言和石头的语言、葳蕤的植物的语言、奔跑或静默的动物的语言,包括颜色,湛蓝的、黛色的、深棕的、翠绿的……各种颜色的语言.生命体验到的意味,身体直觉到的语言,其美学价值永远要超过间接获得的.“新散文”是一个包含了私人化写作、又远比私人化写作宽泛的概念.也可以说它是一个私人化写作的集合.然而它早已分化,分化出文化散文、乡村散文、技术性写作的散文,等等.不要看今天它的成绩有多大、知名度有多高,真正能留下的不会太多;真正能留下的,只能是那些真敢与现实、与自我、与审美较真的文字.有的杂志很早就开始推“新散文”,推的时候加了一个“锐”字,叫“新锐散文”.也许它和“新散文”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代表作家也不是一拨人,但这个“锐”字还真加得好.我觉得今天我们读到的散文,我们自己写的散文,还锐得不够,“锐”在普遍退化.我们还是照顾太多、保留太多,缺少勇气和锐气.除开功利的考量,散文写作永远只能是掏心、较真.它不是每个散文家都愿意的,也不是每个散文家都做得到的.我个人的散文写作比较随性,功利的考量不是没有,只是少一点,估计能记得的只有《怀念与审判》.我欣赏沈从文对文学的态度,包括放弃的态度.我希望写作只是一种审美,很纯的审美,不依附于政治与金钱,也不更多地负载政治与金钱的功用,仅仅是一种人的生命体验的语言呈现.

刘军:我用十个字来描述一下《红岩》第三期的散文专号和这次的研讨会,这十个字来自对中国古典《诗品》及《文心雕龙》的评价,即“体大而虑周、思深而意远.”我特别能读懂格致刚才讲述的她的生活,她的故事以外其实还有一些东西,格致已经解决了写什么的问题,也就是人的生活方式与他的文本之间的对接性.蒋蓝先生的发言所解决的是怎么写的问题,我怎么进入文本.这两个发言对我的启发是比较大的.我们中国是一个散文大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散文成就能够超过汉语散文.我们中国古典的抒情短诗和散文的艺术成就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代表了世界文学的顶峰状态.但今天,散文似乎成为了一个边沿化的文体,成为一个受轻视的文体,既有外部社会环境的原因,也有作者本人的原因.我举一个鲁迅的例子,鲁迅的一生是恨战的一生,他一个人可以和整个的社会体制作战.作为一个作家个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散文作者,我觉得没有必要自卑,也没有必要自我轻视这个文体,文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像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样,关键是我们这一代人怎么把这种文体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前段时间我写了一篇文章,叫《散文的层级》,围棋中有段位,散文也有层级,层级可以帮我们判断作品处于的位置,对于写作者而言,也应该有一个自我体认,我处在什么样的层级和情况.可以分为四个层级,第一个是语言自觉,第二是文体自觉,第三是主体自觉,最高的一个叫价值观的解决.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活跃在当下中国散文界的作家,你们的作品有两个很共性的东西,一是语言的解决,一是个性化写作,如阿贝尔说的私语化写作,这两点是具有共性的.什么是语言的自觉呢?主要就是语言传达的自足性,这是写作的基本功.需要一个自觉的训练才能达到,训练语言其实就是训练感知和想象力系统的建立.大家都知道中文系不负责培养作家,中文系注重的是学科的训练,知识的训练,它不注重感知和想象力的训练.感知和想象力的训练需要对词汇敏感,对词与物之间的关系要有好奇心,要有审视的眼光.在这个问题上卡西尔曾说,通过语言和语词,才真正促动了我们个体的幸福和悲哀.八十年代很多作家都是从文学社团走出来的,而不是从中文系走出来的,文学社团提供了一个场域,在这个场域里初学者可以慢慢学会和语言之间建立一个敏感关系的通道.我在大学里讲的是文学欣赏,我讲这门课一直强调作为一个读者、欣赏者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建立语言的敏感系统,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在座的诸位作家在语言方面应该说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器,阅读一般来说是一个共通的要素.像余华当年在江苏盐城乡下做牙科医生的时候,他靠的是对川端康成、博尔赫斯、略萨的阅读来解决语言问题,他建立了自己的语言系统.由于文体的不同,小说、诗歌、散文语言的自觉都不尽相同,诗歌语言的自觉是最难的,小说和散文的语言也有巨大的不同.第二个是文体的自觉,我们说散文文体比较宽,但也不是无边界的,叙事散文和报告文学有区别,抒情短章和散文诗也有区别,叙事散文中叙事的推进和小说中叙事的推进也有根本的区别.我认为文体自觉应该具备这样几个要素,第一是对体式很熟悉,白话散文一来,小品文、随感录、美文、诗性散文……需要我们去熟悉;第二,对当下良莠不齐的散文现状我们要有足够的警惕;第三我们也没有必要一窝蜂去投身什么散文新试验,比如在场主义、非虚构这些标签;第四要建立一个好的属于自己的散文观念和体系,对于散文的判断,没有必要树立一个一统天下的标准,体式和风格的多元性本来就决定了标准的多元性,判断标准本来也在不断地变迁,从早期的司马迁到苏轼,再到明清时期的性灵散文,从没有过一统天下的标准.因此今天也没有必要去追求一个一统天下的散文的标准.第三个层级是主体的自觉,怎样才能达到主体的自觉呢?首先要自我启蒙,第二要有赤子之心,第三是审美的自觉和思想的能力,第四个最高的层级是价值观的解决,这个问题最难,我也比较悲观.在今天的中国,左和右的立场所导致的社会撕裂非常严重,无论是左还是右其实和价值观没有关系,价值观和作家对人的理解有关系,对历史的理解有关系,对社会发展内在逻辑的认识是有关系的.在这个基础上这个价值观对应的应该是人类的视野,关乎人文化成天下的情怀,以及一颗悲悯的慈悲之心,还有就是你要在你的文本当中建立一种情态分明的哲学观念体系.

沈念:大概在四五年前,一个酷爱旅游的朋友在玉龙雪山脚下给我打电话,说遇见一个长相极其相似的“我”,恍惚之时,那人已走远,“感觉像是从躯体走出来的灵魂的那个‘我’”.我也大吃一惊.那些日子,我正好阅读了一个冠名“蝉蜕人”的小说,一个人的灵魂和躯体在不同的地方生活,阴差阳错相遇了,最终又分离各自走远.当时这两个事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一个人的肉体在此地活着,灵魂或在另一处迈进,只是不得相遇重合.我夜不能寐地想象那个在异地的“我”,甚至萌生寻找的冲动.这种想象和寻找若在现实发生,促成灵魂和躯体合二而一,会是怎样的化学反应,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也许,写作就是一种躯体对灵魂的寻找过程.

面对“当下散文创作的处境和前景”的讨论,这是一个老生常谈,却又常谈常新的问题.我们在进行一些文学的探讨时,小说、诗歌、戏剧,都似乎能谈出诸多尖锐的问题,而一谈到散文,心知肚明存在很多问题,但不愿谈、不好谈,也似乎谈不清楚.这本身就是散文最大的问题所在.进行散文创作的人都无法准确感知、把握其问题的本质,又何而谈革新和发展呢?至少于我而言,这样的感觉是浓烈的.散文是最自由,永远不会衰落的文体,这缘于它文体的丰富性和内容的广阔性,也得益于它拥有的庞大写作人群和繁多表达载体.又正是因为自由,因为门槛低,因为许多人在为它的繁荣发展推波助澜,而又决定了在外界看来,它的处境是鱼龙混杂、鱼目混珠.数量庞大、品质出众者寡,就成为了当下散文为人诟病的主要问题所在.每一种文体,都应该在时间的长河中以纵向的目光来审视自身.远的不说,自五四时期以来,中国文学在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等方面的艺术观念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仔细考衡,好散文的标杆,仍是由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等一批现代作家建立的.今天散文的处境,还是面对如何出名篇的过程中作家们的眼高手低,以及那些新鲜的思想、思维和意识的稀缺.从叙事学的意义来说,当下散文需要一种新的与时展匹配的叙事来支撑.也许这种散文叙事已经极其精妙地存在某处,只是躲在某个角落等待时间来鉴定并达成共识.

散文的前景,在于每一个写作者不停顿地思考、探索,那么它就会有广阔的前景,有无限的可能性.未来的散文应该以一种怎样的面貌出现在读者眼前,这也是我们对好散文的认识问题.好散文也许应该是“想象与寻找”、“躯体和灵魂”的合并项.人类自身普遍存在、真实的想法和情感,都是共通的,大家都在寻找它,然后用新颖的文本形式来呈现.好散文就是另一个蝉蜕的“我”,它的魅力在于需要你去寻找,“寻找”或杳无音信,或千回百转,或节外生枝,或喜获丰收,“寻找”所造就的开放性叙述、别致的表达、执着的信念,让人灵犀相通、情绪亢奋,不为挫折和失败所累.

“寻找”的前景之一:“活”出来的作品更具典型性.我近年来在阅读中细细品味一些好的散文,有一个特点,它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比如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徐晓的《半生为人》,还有贾平凹、刘亮程等人的作品.散文原本就是一种说话方式,一种个人观察世界、理解生命的视角.让心灵有所感受,让人在天地间有所行动,面对这一散文根本而永恒的话题,未来也许还会演变或分化得更深入更透彻.由此,一个写作者与感官、心灵,与这个世界建立起的独特联系,一旦进入写作者笔下,就会产生非同寻常的影响力.那些有着特殊经历、特殊命运或者说能发现大众生活隐秘的耕者,在散文的广袤田野上栽种下生命的四季作物.“作物”各具特色,随物赋形,我们读到的无论是对历史的解读还是现实的书写,内容远远超越于形式,表露的个人精神气质、思想体验都是深刻而独特的.看似平常却特异的文字与经历之下,挖掘出一条精神的秘密通道,这条通道又抵达更广阔的心灵,必将带来阅读的新奇与内心的激奋.

“寻找”的前景之二:向“下”的根扎得更深.有人会说,我们现在的散文那么多写乡土乡村的,这都是向下的表现啊;中国文学从来没有离开过乡土,文学的基本母题和人类命运的基本命题都能在乡土乡村找到寄托和表达.但写乡土与写城市,写老人与写孩子,写当下与写过去,是没有上下之分的.这里讲的向下,是如何更好地与心灵、与大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是寻根的问题,找到了根,才能更好地攀上灵魂的高度,心灵接通感官的血脉,思想介入生活生命,在细节和经验中重新粘合起人与大地、人与内心之间的精神韧带,文学由此重获生命力与尊严.比如我曾经喜欢的陈冠学的散文《大地的事》,这是一本日记体散文,他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写什么,都是贴着写,都让自己的感官和心灵融入到与事物的对话之中.由此可见,从个体生活和客体感受出发,接通一个更为广大的世界,这需要作家具有健全宽广的灵魂视野和知识构架,也是未来散文走向自我走向他我的一条必由之路.

散文的前景之开阔,必然还会有因语言的丰富、表达的多元、形式的繁复、所涉题材内容的细微,而不断带来一些新的变化.于是,寻找之路变得迢迢无期,寻找另一个“我”,需要带着“骨血、疼痛”出发.也许,身处“全民写作”的时代,书写量与日俱增的我们在掉转头时又发现,另一个“我”在起点等待.但不管散文前景如何,我以为散文写作应该是最简单和朴素的一种.它最容易成为个人与世界的联结点,来表达我们内心的困惑、焦虑、疑问,欢乐、心动、希望,表达我们对世界的思考与见解,以及去发现、建立、颠覆、重构这个世界与人的关系.这种写作应该是慢的,不把内心那么点东西轻易地就放泄出来,应该让它在内心慢慢地成为一粒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只有这样的种子,在外界条件如温度、水分达到合适的状态时,它就会结出非常健康、有力的文字果实.

也许我们的“寻找”将是一无所获.那个散文的“蝉蜕”绝不会固守一处等待我们的到来,她也在不停地奔走.寻找由此曲折多变,充满不确定性.所幸的是,我们总能在寻找的途中遇到前行的朋友,感受人间烟火的温暖.再远再难的路,因为这温暖而不再孤独,寻找的意义也不再被现实中的结果圈囿.如同此次参加《红岩》的笔会,也是一次寻找的过程.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相聚,那么多熟悉的名字虽面孔陌生,但因温暖的表情、真切的交谈而倍显生动.长久以来,大家各自走在寻找另一个“我”的路上,人海茫茫,没有准确的地址和.神秘感、好奇心、给我们遭遇的世界命名,成为驱使我们上路的永恒动力,无从抵达也许只是一个迷障,实则我们所抵达的一个个终点,又都是一个个新的起点.

朱强:在写散文的队伍里,我算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了,本来后知后觉也可能出一点大作的,可是我又比较懒.差一点就让写作的队伍给甩了.但又总觉得不甘心,总觉得自己的才华应是有的,于是挤奶一样的挤一点出来,自己尝尝,看看这奶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可尝过以后,我又觉得十分的困惑了.这奶是什么味道呢,苦咸酸甜,都不是,总感觉味道怪怪的,用词语形容不来.于是我就彻底的困惑了,既为自己说不出自己的奶的味道而焦虑,同时又为这奶的味道怪怪的而暗自欢喜.

其实,我写散文,开始就没有拿它当散文写,我眼里是没有所谓散文的,我只有自己特别渴望表达与呈现的部分.这些东西,可能来自于我的想象,也可能来自于生活经验,当然也有从阅读中所受到的启发.有时它们混在了一起.就成为一个非常模糊的文本了.我很在意散文的这种模糊的味道.模糊的反面,应该就是清晰了,能把散文写清晰当然也是好的,只是清晰的里面,到底又有什么呢.清晰的背后,到底又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审美幻想?这些问题,一直盘结在我的心里,让我对清晰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抵抗力了.因为,正如我们所经历的大部分事物,与清晰对应的,往往不是清澈、光亮与自由,而是形式上的单一,思想上的苍白与修辞上的迂腐.这种清晰,很大程度绑架了散文,让它没有能力得到突破.我觉得散文就应该像翻筋斗,能翻到哪里都不是写作者要考虑的,而是敢不敢翻.在我看来,散文写作就应要有一点胆量与野心.破釜沉舟.没有这种决绝与浪漫的气质,就很难把散文的天地打开.因为有了天地,才有所谓的空间.我们往往淡化了散文中的空间的意识.空间本来是没有的,它被各种的边缘所界定出来,于是我们发现杯子可以盛水,房间可以住人,水池可以养鱼,天地可以遨游.而散文的空间感觉一旦被制造,它就有了一种从容,富足,博大的气质了.散文可能并不讲究所谓的线性叙事,在结构的缜密程度上也可以是不苛刻的,但是空间的意识一旦缺失,它的活力与张力就会大打折扣.

在实践中,我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文本变得庞大.当然不是堆砌的庞大,几百字的短文也可能纵横捭阖.但是这样一来,新的困惑立马又有了,在一个时间跨度与空间跨度都相对较大的文本中怎样有效地把那些细节给呈现出来.细节就像植物的须根或者人体的毛细血管,它成了情感与思想的终端,如果在细节的处理上不能很好的把握,那么所有的空间都变得大而无当.就像巨大的建筑内部空无一物.我觉得这方面要向昆德拉与毛姆学习.他们对于细节的呈现的手法非常多样.对于人物内心的幽微感受刻画得特别细致.如果用这种风格去中和水浒与唐吉诃德等粗犷率性,那么文字自然就具备了一种丰富性.

另外.还有想象与非虚构的问题,也是一直困惑我的地方.所幸,这种困惑如今越来越见渺小.因为当我读过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山海经”与“聊斋”以后,我就觉得前人早早地就那么干了.我觉得它们很好的把想象与非虚构的东西糅到了一起.文学所呈现的,应该是更多的不可能或者未来的可能,如果一味的写实或者批判,我觉得文学就太索然无味了.我一直有这样的构想,把我所亲身体验的事情或者历史中的严肃事件用想象的力量把它们进行整编.譬如当我读到王小波同志的《红拂夜奔》,我就觉得被他彻底的打败了.我在各种经典面前常常像一个败将.不过,败了,也十分的光荣.这是我常常有的感受.另外,至于文字的感觉,我觉得最终还是要依靠天赋.一个人在什么样的语言环境中成长,他的文字感觉难免地就受到影响.很多人的文字仅仅读了几句,就觉让人看到了董桥、于坚、周晓枫、木心或者某某某.但是这些成名作家的文字又是在像谁呢,我们没有去深究,于是我们仅仅只能像他们,像到那一步就停止了.

阿微木依萝:我主要从事散文和小说创作,不会写评论,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所以我要说的也仅仅是一些零碎的写散文的小感受.我出生于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一个偏僻的山村,交通不便并且村子里的住户也不多,住得也比较散,土地不像平原地区那样集中,悬崖峭壁,如果找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带,也仅仅可以修有限的几座房子.我们家房子的地基就是建在一块大石头上.读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天生胆大,人也勤快,她住在老山顶,每个星期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弄早饭吃,然后背着书包和够吃一个星期的口粮到接近于山脚的地方住校读书.而周末下课之后,又从学校往家赶,一直是上坡路,半夜才能到家.她是点着火把赶路,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她自己把自己照得很亮.我去过她家一次,途中火把熄了两回,至今不能忘记当时的恐惧感.那天晚上她父母杀了一只鸡招待我,这是我们彝族人的规矩,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不管大人小孩,都要杀鸡招待.深夜我和同学睡在羊圈楼上,听了一宿羊的梦话.我说这些是因为,有很多小时候的经历,与别人不同的经历,或者说,是我认为与别人不同的经历.我从前总是怀着一种痴情将它写出来,刚开始写作似乎也只能回头去挖童年记忆,或者写亲人,写个人成长史,这一类的东西我写了很多,当时看不出什么不对不好,现在去看,很多是不能用的.但我当时胆子很肥,所谓无知者无畏,给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刊物投稿.由此我觉得,人的眼力会随着阅读和写作的渐进而一点点提升.可惜我刚才说的那种题材很多人在写,队伍壮大,但事实上很难写出新意了.我很怕走入这个漩涡,可有时候,我又过于感情用事,也许写作本身就是靠感情用事,免不得要去写那位杀鸡给我吃的女同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散文肯定无法避免地要涉及到他人的隐私,如果要去挖掘什么的话.比如说,我写了我弟弟,在文中很不客气地写了一些事情,并且因为文学手法的需要,不得不夸张一点,然后,我在贴这篇文章的时候会心虚地把他事先屏蔽掉,不敢让对方看到我写了些什么,然而他肯定有机会看到,很难保证对方不跟我发火.这是一个顾虑.也是我之前遇到过的一些尬尴.自从写东西之后,亲戚都怕我了(虽然他们同时也替我高兴),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千万别写我!是那种警告和请求混合的语气.他们很担心暴露自己的隐私.所以我觉得,写散文也是有一定的危险指数.不过,毕竟有多种手法可以表现,散文在我看来,可以运用任何形态来展示,它有无限的可能.近两年比较喜欢看玛丽奥斯汀的自然主义作品,很羞愧我读得非常慢,并且强迫症的缘故,至今还在反复读那本《少雨的土地》.或许,如果自己想写一些东西,可能会运用这种广角式的镜头.

另外就是灵感的问题,我很难在没有好状态的时候动笔.之前有人跟我说写作不需要灵感,我觉得挺吃惊.像我这种写作不久的人,只能凭着感觉走.我认为这倒不是什么坏事.阅读是获得灵感的最好途径.眼下唯一让我不能及时抓住灵感的苦恼在于,我的孩子还小,一岁多一点,她需要更多的照顾和陪伴,所以在这一点上,女性创作可能会面临更多的麻烦,更艰难一些.创作的时间是碎片化的.我现在只能利用这种碎片化的时间来阅读(我读小说多一点),我相信阅读同样可以让我保持在创作的这条平行线上,不至于脱队.

李钢:今天这个题目,散文的现状、处境与前景,我一辈子都没想过.我写了这么多年东西,可能和大家的状态都不一样.我写东西是不动脑子的,不管写诗还是写散文,我是没有理论的.我从来不用理论武装我自己的头脑,假如武装了可能反而我会被限制在某种状态.所以我没有脑子,这个题目应该是评论家的事.我的写作很轻松,没有压力,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跟方英文可能是比较对路的,就是不要把自己放在一种非常沉重的状态下去写作.但另一方面我觉得,写作的控制感很重要,尤其是语言的控制,这是我写作的一点心得.比如一部交响乐,指挥就是这部交响乐控制的关键,导演拍一部电影,中间要剪掉很多东西.作家也是如此,心里有很多东西,最后落在纸上不是全部,该删掉的一点不吝惜,最终文章才会漂亮,这就是控制感.这算是我的处境.至于散文的前景,真是难说,刚才马叙也说现在是一个阅读碎片化的时代,纸质阅读很少,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看手机.这是趋势,我们以后的作品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形式?也许就在手机里.我的文章也被微信公众号放在手机上,阅读量很大,但这些人是怎么读的文章,是不是还像以前读书、读杂志那样?恐怕就不一定了.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新的阅读可能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但也有好东西,你不能关闭它,你关闭它等于关闭掉自己的思维.新的时代,我们的思考也要跟上.比如我就发现新媒体导致了语言的一些变化,我个人写东西非常注重语言,我认为语言是第一的.我不认为新的语言都是糟粕,我们要接触这些东西,否则固步自封,时间久了别人会认为我们在念古文.现在有些人故意用些错别字,以前的作家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搞,但我发现其中慢慢出现了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逐渐被接受了.其实这种事情以前也有,只不过不是在信息化的时代.语言从来都在不断变革,我们作家一方面要坚守自己,另方面要在这种语言的变革中汲取有益的新东西,并在我们加入后把语言引导到一个新的境界,而不是后退.今天我的收获也非常大,我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到这么多散文的理论在相互撞击着.

(刘鲁嘉根据录音、文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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