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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我的墓地跳舞类论文范例 与有没有人在我的墓地跳舞类函授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人在我的墓地跳舞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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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我的墓地跳舞论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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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火

白水江边的木噶镇,我一闭上眼睛,就听到了它的鸟鸣.村里的喜来宝,二十出头,瘦得像只猴;他家爹喜老幺精瘦,你看他那下巴,长满浅浅的花白龇须,双颊微微瘪下去,细细的眼睛说话时闪射着空茫的光,你万万想不到,在铁路上顶喜来宝爷爷的班儿时,喜老幺煞是风光了一阵:有工作啦,偏分的两片瓦头型,牛仔喇叭裤紧裹出他瘦瘦的屁股,脚蹬锃亮黑皮靴,特别是那一到礼拜天就提回来的黑匣子录音机,“蓬擦”“蓬擦”;可是,当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蓬擦声震动空气也撩拨不了几个婆娘的心思.啥?好吃懒做噻,出了名,谁稀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哈哈倒是成了乡村摇滚,惹亮了不少放牛娃的歌喉.一眨眼,喜老幺快三十啰,而且听说单位改制,喜老幺要文化没文化要业绩没业绩,文不得,武不行,听说就是下岗的对象,这可急坏了麻脸的来宝奶奶.好在,有三河坡的远房亲戚,不知究里,带了个姑娘来耍,叫银花来着,你甭看那姑娘皮肤黄,但奶大腰圆,和喜老幺话没说上几句,就呵呵笑得满脸绯红.隔壁汪大婶风闻,几个儿女前堵后拥着凑到窗缝窥热闹,银花呵呵呵,滚出一串笑声,用荫蓝布围腰一把捂住脸钻进卧房;奶奶一发笑,脸蹙缩成干核桃,当机立断,说: 成,保想能生个萌孙儿!

当银花肚子顶得浑圆,脸养得像块白里泛黄的馍馍,喜老幺企业转轨改制,在“家里蹲”上班.曾在白水江边拖船,一把花白胡子的老爷子有雷打不动的退休金!哎,眼巴巴儿的,两代人巴望着的新生代呱呱临盆了.老爷子说:这宝贝孙子总算给一家人带来点喜气,就叫喜来宝吧!奶奶一听,干核桃样皱缩的脸舒展开来,连声叫好.

突 围

一年后的夏天, 银发如雪的爷爷,在竹躺椅里看来宝捉蟋蟀,含着笑,清风拂动他银白的山羊胡子;银花哭丧着脸,扯开嗓子鬼吼呐叫几声后,爷爷赋予这个家衣食无忧后的安静与祥和也随之结束.两间瓦房,风大时直往下掉瓦;雨大时,墙头灶壁簌簌漏雨,瓦缝里渗出的雨水滴答,滴答滴滴答,敲打得银花的心一阵紧胜一阵,连她向邻居大婶学做的豆瓣酱,也时常被淋得湿漉漉,潮乎乎的;来宝看着檐下玉珠飞溅,水涡里漾开水花花,圆睁着清澈的双眼,格格地笑;灶台潮润起来,苍蝇在锅瓢碗盏边嘤嘤嗡嗡;喜老幺躺在木条凳子上,哼着信天游,眯缝着眼;在这样的梅雨季节,奶奶将寻常日子拄着的拐杖撂开,打着盹儿,也撒手西去.

接连料理完两台丧事,团转四邻的三三两两在檐下吃完饭,拾掇好家什.家里在闷热和烦乱里一下陷入沉寂,只听见知了躲在门前的玉米苞苞下,恹恹地叫得睡意袭来.一家仨好些天灰头土脸,天晴了,银花四处打听,在赶集天里总算找来金镏子.老小伙子姓金,脑瓜子灵活,手上活路勤劳肯干;可这人嘛,十马九不全,全了不值钱.伙子到了成家的年龄,托媒人提了好几次亲,姑娘家都没见他“彩礼”的影.用金家的话来说,没得个桩桩,就挂不上个壶壶,姑娘只要看上地势,想在这里坐家了,男方一分钱也不花,保管还能赚上“黄瓜二两”,而且这金镏子还上过趟省城,老爷子一封病危加急电报催回来了,实际是怕儿子在城市里伙坏.你没听说?不可能!木噶村你那位刚子老表,读诗读坏了脑子的,幼时又打了一针,半辈子就拖着条腿,后头去城里头发达了,手下好几十条人配,还带了卷发的俏姑娘回乡成亲;后头咋样?砰,的一声脑壳敲开花,没了,生意做得的吗,哼!我回乡这几天,老爹习惯边做家务,边和我摆龙门阵.说完,将我撂在云里雾里,提起潲水哗哗地倒进巨大的潲锅,弓着瘦骨嶙峋的脊背拌好了猪食.年轻时疾走如风的老爹,此时全白了头,提着半桶潲,出灶房门时,踉跄了半步,又沿着墙根,蹭进猪圈,猪圈里就飘荡着猪草煮熟后的清香,三头架子猪耷拉着耳朵,哼哼着,攒到槽子边,仰着一双双眯缝在脑袋褶皱里的眼,凝望老爹,老爹右手将潲桶升到一米左右,左手抠住桶底,猪潲瀑布状“簌簌”落在猪头上;眼前一滩湿漉漉的东西,惨白,变成刚子老表飞溅开来的脑浆,脑浆逐渐风干,化为一道青烟,那道腾起的青烟里,一个袭裹在白水江氤氲水汽里的声音,继续讲述着故乡的往事:还有件事悫得很,有位省城的大姑娘,带着对二线城市厌倦后的抑郁,对乡村田园生活的向往,跑到木嘎村来,在古木参天的陇氏墓群逡巡半天,看到了在松林里翻拣松果松枝的金镏子.海子的诗句从姑娘脑海蹦出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姑娘想:诗意人生就栖居在这里.于是,赤脚,紧身牛仔绷得前凸后翘的大姑娘,“蹬蹬蹬”跑下山岗,站在金镏子身边,抢过他的背篓说:“小哥:亭亭玉立的我,想请你当免费向导哦,还想尝遍你家乡的美食!”金镏子看清了大姑娘湖水样的眼睛,她的长睫毛下弹奏出秘密,又见大姑娘从包里拿出玫瑰红内衣,念叨着“好漂亮啊,结婚时穿!”心里咯噔了一下,正想脚底下生油——开溜,姑娘挽起金镏子的胳膊,小镏子前世今生还没享受过大姑娘臂弯的温情,小子一下如坠入遥远的云端,你呀你呀你,稀里哗啦仿佛就要死在一个人的手心里!那天恰逢赶集天,省城大姑娘挽着金镏子过大街时,赶街的乡亲们驻足而立,姑娘们捂住嘴笑;媳妇婆子们往他俩驻足的方向瞟一眼:啧啧! 脑壳省事不?青天大白日的,大辫子姑娘上街拉伙子!男人们看着姑娘将金镏子粗糙的手捺在臂弯里;金镏子憋着红脸膛,憨憨地嘿嘿直笑,男人们也嘿嘿地,傻傻直笑.山嫂埋着高原红脸颊,用漏勺推刮豆绿的凉粉,瞬间豆绿的一锅凉粉上凸起一团疏松;姑娘在山嫂的 “龙街凉粉”摊前站定,打心里因创造的爱而欢欣;山嫂乜了姑娘一眼,姑娘脑海里闪过路遥《人生》中的刘巧珍和高家林,斩截地松开了金镏子的手;要了两碗凉粉之后,金镏子摸摸后脑勺,自觉地捏了捏裤袋,嗫嚅道:“我们还是AA 制!”当姑娘看清金镏子掏出五毛钱递给山嫂,才明白憨厚老实人的精打细算像美食里偶尔咬到的杂质;此时正好一辆开往市区的客车,在坑洼里喘了好一阵,带着蹭上坦途的欢欣,“呜呜——”地催促旅客上路,姑娘几步跨过去,上车;那客车翕动的门徐徐合拢,化为一缕烟尘,搀和着人们的哈哈哈,消失在木噶子村湛蓝的天际.

金镏子额上渗出油光透亮的汗珠,在阳光漫过檐下时,捡完了黧黑的瓦,吃着银花递过的热茶歇脚.银花瞅着眼前男人黑黝黝的胸膛,放眼望望房前春耕后的田地,在阳光下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她将余光灼热地游离在小镏子身上,小镏子呷了口浮动着乳香的热茶,扯着汗衫前襟擦把脸说:“这天儿热得啊!”银花满眼小母兽的柔情,“镏子,来啊,屋里凉快——”金镏子蹭进屋时,银花轻轻闩了门,一把拉着镏子往里屋蹿.床上潮润凌乱,散发着银花乳香的体味,眼前银花的活脱脱浸染在阳光里,无需缴械,已经投降;两具活体的叠印,纠缠,燃烧,生命力在突奔,霍尔蒙氤氲在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里,山陵仿佛崩催,决堤的河水冲出峡口,瓦解了那天大街上哈哈哈带来的阴郁,继而奏响欢歌,带着一路上爱绿千山的缱绻,潺潺流淌.银花肥乳丰臀,早已在满足的中大汗淋漓;金镏子带着每个毛孔都舒展后的疲惫,开门出来,当一缕阳光撞进他的怀里时,来宝站在门前,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正望着他.这娃不知哪时候回来的,木板门那个罅隙里掩藏不了秘密!银花看着那个透着亮光的门缝,面色一沉,捞开荫蓝布的衣襟,抱过孩子,将鼓囊囊面袋样的奶子塞进孩子嘴里,来宝吐出蛇泡儿样的,别过脸去;苍蝇在檐前飞舞,金镏子心里生起一阵嫌恶感,在东窗事发前匆匆离开.那天,喜老幺没有了人影.

回 乡

一年后,在暮霭沉重得罩住乡村,坦露出死灰时, 喜老幺板着腰身回到故乡木噶村.他逢人便说自己耍大城市来了, 大城市的姑娘屁股扭扭能溅落大黄蜂和蝴蝶;可是我的婆娘甩起面袋样的奶溅落满天云朵.银花将沉得让背系勒进肩膀的煤倾倒在破壁残垣的耳房,听见翻锅弄灶的动静,以为是隔壁养的阿黄翻找狗食,于是诈唬道:

“瘟器,你翻筋找死啊?”

“一个屋头弄得乌烟瘴气,给老子弄点吃的!”老幺公鸡嗓亮堂着.在省城街头翻捡垃圾一年了,天晴落雨的也饿不死,从没想过回家.那天豆竹竿雨下得让人睁不开眼,老幺俯身要去拣那件夹克衫时,一股子长飚的腥味喷在脸上,和恶心的甜混在空气里,他怵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妈,为一个矿泉水瓶瓶,一部头发乱蓬蓬的阿三,歇斯底里地将掉了手柄的尖刀刺进朱五瘦削的后背.警车呜呜地在弄堂里蹿,簌簌地溅起他一身水花;来了几个“大沿帽”,在让目击证人做完笔录时,有人喊了起来.

“老幺,是你啊?” 原来是木噶村和自己同年的玉书,他一把拉起老幺就朝理发店走,老幺破天荒享受剪头发时还有姑娘按摩的待遇,那时心里通透敞亮得像做了回皇帝.后来玉书拉他下馆子,玉书直叫他慢慢吃,还说他们以前穿连裆裤上山放牛,下河洗澡,老幺家富,那时老幺还会塞给他一块香酥饼干,或者一个潲水里偷煮的开裂鸡蛋;老幺圆鼓着陷在眼眶的眼球,津津有味地抓啃着猪蹄,直“唔唔”点头.临了,玉书说大城市不好淘生活,回去吧,勤快点有饭吃,有衣穿,还可以搂着婆娘睡.昨天那场合吓人毬得很!你想,持刀杀人该进监狱,可是家属来了,说间歇性精神病,麻烦了嘛!老幺心里咯噔一下,猛抬起头叫道:

“那朱武白毬拉拉了?”

“好在,人没死,在医院受洋罪啊.”玉书喟叹道.

“这人在大城市呆久了,婆婆妈妈,自由惯了,哪想听你瞎唠嗑!”老幺想到,这时店里闪进来个精明的女人,高挑身材,瘦骨伶仃,飘飘衣裙拂过一阵浓香;老幺脑海里闪过银花肥嘟嘟的.女人进屋就说:

“你叫给老乡买车票,我马上托人买好了.还有路上吃的干粮.”女人说着,将车票和半食品袋鼓鼓囊囊的方便面放在桌子上.老幺心里一热,眼眶里热热的,瞅着女人.

“老公,我上班去了,拜”说完,女人小鸦反哺地将一粒樱桃,嘴对嘴塞进玉书口里.老幺浑身,惶恐地站起来,仿佛那粒樱桃,塞进了自己一年没刷牙的嘴巴里.这女人,不是十年前玉书带回老家结婚那个嘛;难怪听说后来离婚,重配了姻缘.

“你滴别闹!”玉书说着,逐渐压低了声音;但老幺在寂静里偏听得分明.

“我这是在工作,遣散市区流窜人员,省得惹是非.你老公K市的局长,是辛苦滴!”,老幺一听,一抹嘴,拿起车票,犹豫半秒,拧起食品袋,在春光里,匆匆朝火车站方向走去.

“你?……回来咋子?”银花哽咽着,梗着脖子看着烟熏火燎后黑漆漆的楼巴竹.

“咋不在外面找死算毬!?我的妈,我造几辈子孽啊”顿了顿,银花锋利地叫,接而歇斯底里地哭,泪流满面.

“你妈嘴壳壳硬! × 你妈!”老幺理屈,语塞,蹩进里屋.

银花脱光了脏衣服,手里拿着件干净衣服正要罩上身,一对面袋样的奶子晃动起来;老幺高粱秆似的双臂箍着银花腰身,下体抵住银花浑圆的臀,顺势将银花摁倒在床.银花索性张开身体,写出“大”字.金镏子冷冷的脸浮动在银花眼前,她想水莲有对画眉眼咋个?老天报应让她男人风光两年后,在工地干活摔断右手,截肢成“独臂大侠”!金镏子和这种骚婆娘缠在一起,银花气难平.那天早上卖菜回来,还看见他俩蹲在河边洗衣服,眼角眉梢都龌龊!银花过路没招呼,彼此心照不宣.下午就听说这对狗男女不见了,他们去的地方,银花知道.金镏子两个月前,曾经找他谈过,可是来宝儿咋办?还是留下吧,苦是苦,还有命样的土地.当银花想着过往时,老幺蹭上来,气喘吁吁地端着银花的圆脸,就想啃咬,“啵儿一个,嗯?”银花嗔道:“酸臭得很: 要死了?!”

“马上!”老幺说.

“马下, 包样.”银花推开老幺,他滑下床,蹲在床边,双手捂住了脸.可是一样东西在头顶轻弹一下,掉在地上,老幺定睛一看,一支春耕烟,家里从没闲钱买烟.看银花正忙不迭藏着啥;老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操起床边的木棍狠狠地敲在银花雪花白的大腿上,头上;银花措手不及,“嗷——”叫了一声,钻到床下.腿上火辣辣的疼,鼻腔里一股腥气直窜,热热的液体淌出来.心里憋屈得想掏心掏肺,于是她着,趴在床下,颤抖着嚎啕大哭.

“欺负我妈!“来宝幼儿园小班,放晚饭学回来,将灰太狼书包甩在地上,顺手要去抄一把铁锤,但拧不动.

老幺看着嘟着小嘴,斜睨着自己的来宝,又好气又好笑,将粗棍子扔到一边.说道:

“幺儿,是我.我不敢打你妈了.”

“你是哪个?”来宝黑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平时来家里的小镏子叔叔,对他娘俩真好.

“他是你爸.回来带你的.”银花穿好衣服,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对着老幺冷冷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在暮色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上城

喜来宝前两年几乎没了爹,后十八年等于没有娘.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带着阳光和清新空气的味道.二十岁的来宝长得膀圆腰壮,身板活脱脱随了他娘,让乡亲想起长得敦实的公牛.单眼皮,澄澈的眼睛,飞毛腿,哪家大盘小事,在喧闹的人群里总闪现着他的身影,人们说:喜老幺有福;特别是来宝在何秀外出打工,杳无音信,他开始和小春欢天喜地,设想明天光景的时候.小春偎在来宝身边,那时满山坡桃花开得绚烂,硬着她的老爹拽回去,关在房里一顿打骂,不让外出,呜咽了一月,在抑郁中病得没了人样,“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她也匆匆一世轮回.现在就留下来宝一个人,守望明天:他在家里守着责任地里的橘子红了又青,青了又红;秋冬时节,小河沟里的水,呜咽着奔向白水江;春夏复至,它带着挣脱残冬阴霾的欣喜,一路闪着锃亮的波光,奔腾向前.可希望呢?就是那灶孔里火星渐冷的灰烬,就是眼前老爹的末路.老爹伛偻着瘦小的身子,迎出来,对儿子说:

“来宝啊,你看你都没人样了.刚才家友儿来约你,你咋个想嘛?”

“约我干啥子?几郎舅不唬就吓,有啥子好事?”来宝闷声道,他脑子里浮现出家友儿仨兄弟强买强卖的情形:在母校的香樟树下,家友儿仨兄弟,一个抱,一个揍,一个拽,硬生生把一个二半山的乡亲唬住,将一背篓干笋子拖到手.

“你不晓得,人家都不做小生意,买挖挖机,走正路子找钱啦;说兄弟伙跟钱没仇;还想推磨盘放响屁,弄大买卖,做火炮子要你搭把手!”老幺,仿佛看透来宝的心思,极力怂恿来宝卸下成见.但来宝和家华儿结上了梁子,那得从半年后得知镇上何秀的景况说起.

当冰凌将南方的这座小镇包裹得严实,黑瓦镇像沉睡在冰窖里.山坳间,鸟语清脆,应和着公鸡的啼叫;黑黢黢的山头,顶着沉重的彤云,好容易吐出一道白,镇上勤劳的人家,总在天麻麻亮的时候,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下床,在寒意直透脊背时,摁亮了电灯,其中一盏那一定是被山坳里,白水江边的何秀掐亮的.

何秀的勤劳聪慧有口皆碑.上中学时,她腾出时间春种秋收,寒暑假跟父亲走街串巷,倒卖山货,或养猪喂牛,还在周末帮母亲做石磨豆腐,蒸出可口的桐子叶粑粑.

黑瓦镇就一所中学,何秀和来宝在同一个班,两人都是好苗子,老师的爱徒.他俩同桌,来宝的记忆里存着一张何秀的黑白照片:一到夏天,何秀乌黑的刘海上,挂着晶晶亮的汗珠,尽管她不时捋秀发,但是,圆润饱满的额头上还是挂着一绺湿润的长发.来宝同何秀一起回家时,家乡湿热的天气也澄亮有趣,一出校门,他俩在四散零落的嬉闹声里,走过雨天,来宝脚下生泥,滑到高坎子下面,又气又恼,何秀格格地笑得弯腰捂肚子,来宝乘她恣意笑时,一把拉住她,她滑下来,跌到他怀里,羞红了脸,不再笑闹.一次恰好被同村同班的家华儿看到这一幕,他对着空气啐一泡唾沫,头也不回离去.中考那几天怪事连连,何秀、来宝全班同学在饭后上吐下泻,介入调查,水落石出,家华儿戴上锃亮的蹲了半年班房,这泼皮在何秀后勤上任厨师的表兄,提着小炭锤将悬在驼背柳上的铁块敲得当当响的时候,他猫着腰钻进食堂,将果导片掺进食堂的饭菜里;出于对少年犯的人性关怀,警局的人没张扬,白天里人们说家友外出打工挣大钱;夜幕将黑瓦镇罩住时,乡亲叽叽喳喳起来:妈逼,光光想着害人,活该造哈孽.但不管怎么说,何秀和来宝在此事里被买单,在岁月的淘洗中得学会讨生活,何秀像一只风筝放飞在异地的天空.

一年后,当来宝将一把崭新的落地式电扇扛回家的时候,何秀居然回乡来请他喝自己和家友儿的喜酒.“幸福的一定和速度与有关,可是现在我拿什么来留住你?你这像山间小鹿一样可心的人儿!”来宝想着,将从同学那里赊的电扇放下,抹了一把在阳光下闪亮的汗珠,说:好嘞,没得说,家友你们扣起手做点小买卖,可真行啊!其实是觉得家友儿真他妈行!而且家友儿上半年才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煤气中毒死了刚讨半年的老婆,那女人是他从发廊里带来的“鸡”,家友儿曾在江边茶室“守塘子”,经常在日落时,瞥见从塑料帘子罅隙里洒落的粉红色光晕,有长发的娇俏剪影在帘子后面晃动,他蹩进去两回,女人就跟他回了“家”,实际是奔赴在黄泉路上.仗着家底厚,又在挖乡村公路时耍了些弯弯绕,新建的乡村公路自然就盘绕在他家门前,家华放药,家友拣浮财,硬生生在自己的路子越来越逼窄的时候,横刀夺爱.他年轻的心,跳动着愤怒的火焰,却细究不出其间原委.

虽是初夏,也觉一阵刺骨的冷,来宝病倒,在何秀的婚礼上缺席了,礼金都是老幺去送的.老幺晃悠着身子一进门儿就说:

“你妈×,做梦都念着送电扇给何秀姑, 她稀罕得很! 有本事你跟老子自己扛去啊——?”

“要活出人样来,是不?!”老幺,俯下身,瞅来宝虽然有点蜡黄,却不失刚毅的脸.来宝着红背心,翻身一骨碌起床,端起满木盆凉水,从头顶哗哗直倒下来.他像输了底气的霸王,需要抖擞点精神,破釜沉舟,赢回百二秦关.

来宝不想看到何秀乌溜溜的那双眼睛,自从她成了家友的女人,来宝不敢直视她忽闪的目光,只觉得她还和以前一样,一看来宝,那眉睫像一对翩然飞舞的蝴蝶,惹得来宝浑身不安.当宏达矿业公司的烟囱开始“突突突”吐出滚滚浓烟的时候,黑瓦镇的耕地已经被蚕食得七零八落,隔壁得福婶子和马大伯娘嫌赔得少,站在田边地角不让建筑队施工,被防暴队逮上车,押在看守所,马大伯娘在看守所里,直着嗓子骂自己在北京军分区的儿子,总算在晌午时见到了饭菜;而得福婶子骂得唾沫横飞,看见得福婶子,吃了饭,抹抹嘴,响亮地打嗝,只得将一口唾沫从干涩的喉咙咽下,怏怏地抱着膝盖脑壳安静下来.临了,在赔偿价钱上松了口,才放了回来.黄昏,来宝独坐在山梁梁上,凝望难得寂寞的烟囱切割着的暮色,暮色里鸦雀忙着搬家,它们从甜枣树的低枝桠搬到高一点点的枝桠,养育子女也就心安,此时来宝望着天边淡退的晚霞,嘴角微微向上翘.

这时“蓬——”一声沉闷的巨响,黑瓦镇上空腾起一阵蘑菇云,那蘑菇云罩在家友儿家屋顶,像从天而降的磐石.来宝还是在中学课本里见过,我国点火实验成功的彩图,那腾起的也是这种炭黑的云朵.

“出事了,是何秀家!”来宝向走出门想看究竟的老爹撂下一句话,就爬去对面山坡何秀家.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弥漫着强烈刺鼻气息的天井里时,家友儿正扶着他家老姐,蓬着头,黑着脸走出来,她姐手臂熏得炭黑,炭黑中一块皮肉不知去向,留下血淋淋的创面,手臂抖抖索索,得人心发怵;何秀在忙乱中找来包扎伤口的纱布.见何秀没事,来宝舒了口气.家友儿扶着工友猴星一瘸一拐走过来,上了三轮摩托,来宝急忙跳上开过来的另一辆三轮;在车里,家华儿扶着他不断的老姐,眉头拧成疙瘩,正不知所措.电三轮在乡村路上趄趄趔趔,颠簸,颤抖,哼鸣着,一路向前奔向医院,身边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当来宝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听村里猴五说他去医院看一趟,儿子猴星的耳朵炸懵了,听不见;何秀被抓走了,呜嘘呐吼地上了警车,说他家违规生产烟花爆竹,营业执照上是她的名字;是啥子鬼找的噢!猴五说着,摇头,摆手,留下一个伛偻的背影.一个月后,来宝打听到何秀在本地Z 市服刑,刑期一年,当他紧紧握住何秀的手,看到她泪流满面,来宝咬咬牙,暗暗为何秀叫屈;他下了一个决定.

来宝伙同雄儿上了K 城,找了堂兄,堂兄直叹气,说现在建筑行业不咋个行销,他们正在修建的楼盘,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眼看就要喜封金顶,哪知说停工就停工,资金链断毬喽.临走堂兄撂下一句:进不了建工集团碍毬不斗事,你懂行,水电安装没问题,可以混口饭吃,有活路会叫上你们.

老公的哲学

李曼儿偎依着老公壮硕的身体,老公环抱,接着右臂稍用力,一把拽上像面团样瘫软的她,壮硕与娇俏的叠加,竟如此和谐!迫切地追逐着生命的原点,找寻生命喷薄而出的岩浆.李曼儿着,贪婪地执着于原点,梦兮还是现实兮,恍然中不情愿地睁开眼.听见老公如雷的鼾声,震颤得人心发冷,她多想像刚才一样坠入甜蜜的梦乡,可那是过往或者曾经.现在,她看看自己日渐丰腴的,心里一阵懊恼,自怨自艾地努力过滤春梦的残渣.现在,老公卢瀚和自己形同陌路.自从他发现和自己的女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仿佛两个永远无法咬合的齿轮,他就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打哈,注册四五个, 偶觅得有姿色的女人聊天约泡,当然好友里也有熟人,比如单位惹人眼馋心热的琦君就是.最有趣的还是邀上三四个驴友四处观光,人生嘛,走走看看也就过来了;当然,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正如 李曼儿不想要现在这个局面.现在他俩井水不犯河水,连半年前风貌改造,他也签字付钱走人,懒得和李曼儿说起此事. 难得周末,加上琦君昨晚半夜不睡,总赖着不下线,他也大义凛然,一副不陪*不是男人的样子,你想: 现在网聊有多水,即使聊得热火朝天,爱也不容易;明知琦君刚离异,拿自己当备胎,他也愿意.昨儿傍晚,一条短信“瀚哥:来,想你!”就让陆瀚加速度来到琦君离异后租住的蜗居.琦君雅致,人到中年,也难掩风韵,这女人的妩媚张扬在骨子里.时至初夏,她一溜浅发攒在发髻下,掩映鹅黄的发带,着一袭冷艳香凝,将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的旗袍,眼前这女*媚性感而端庄;穿过长廊靠近她,卢瀚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情不自禁揽她入怀,长廊渐渐掩藏在苍茫的暮色里,一簇火苗在燃烧,琦君迎着他的唇,兰香入怀.“瓦解了牡丹的抵抗,我们一起涅槃?”卢瀚揽着琦君,眯缝了眼,突发诗意,有些狐疑地问;虽然琦君的小蛮腰有些僵硬,但眼睛里注满期待,卢瀚有些茫然,琦君的双臂却柔柔地环在他的腰际.

“天啊,鬼才相信你冰清玉洁!我最讨厌你那貌似高贵的灵魂,和眼前充满颓荡之气的肉体!可是他们却是你生命的孪生姐妹!”一位鼻梁高挺,器宇轩昂的男人从暮色里走过来,卢瀚相信眼前走来了“哈姆雷特”,否则哪来这排山倒海的气势?

他后退两步,距离立即被浅浅的暮色填埋.

“用你美丽的毒舌去哄骗你的情人,噢,不,现在应该是妻子!”琦君一字一顿,脊背却在暮色里颤抖.

卢瀚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是琦君的丈夫,他们演的这是哪出呢?彼此还这样在乎,看来自己英雄救美,反倒成人之美了.“呃,你们慢用.”卢瀚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的气质就在:身处风口浪尖能全身而退还不失幽默.他亲眼目睹的一幕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在挑水巷一同长大的强仔,那天在电话里死缠,说自己觅了半生,偷得半日闲,总算找对了另一半,要叫卢瀚到千娇月看“弟媳”.卢瀚心里直打鼓,在挑水巷自家对面,他天天都碰到弟媳,接送孩子,弟媳清秀沉静,打个招呼,莞尔一笑,那眉梢才舒展开来.捱到千娇月,缠绵慵懒的音乐回荡在暧昧的光晕里,卢瀚一看强仔心醉神迷地搂着一个女人,那黑裙勒出浑圆的臀,血红色高跟鞋踩在绵软的萨克斯曲子上,也踩在遥远的云彩上.他忽然想出去透口气.走到歌厅门口,忽听人声嘈杂,石级那边几道寒光在夜色中闪现,“轰啷——嘡——”钢管碰撞了栏杆,或是摩挲着石级.卢瀚忽觉浸在一片寒意里,仿佛几道寒光已经狠狠刺进后背,他踉跄了一下,几步蹿进千娇月,还未及向强仔喊出“跑!”只见十几个身影已经杵在眼前,迷离的光晕中,那些影子越来越近地逼近强仔,强仔健步如飞,弹跳力突然爆发,他一跃而上,未及站稳,就飞身而下;卢瀚仿佛看到秋风起时,那片在风中不停地打卷飘零的落叶.

“没便宜那狗! 闪人!”卢瀚嗅出白牙里咬出的腥气,那女人被一瘦高个男人,拧着一把头发,挟持而下,她黯哑着嗓音苦苦哀求;一团黑影骂骂咧咧一涌而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巡逻的防暴队赶来时,卢瀚将肋骨摔断十二根并刺穿肺部的强仔送进医院,对昏迷中的强仔说:你真他妈现场直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可是现在的自己,在脑海里过滤强仔的片段时,自己的生活也仿佛是在复制着自己说过的话,他有些老炮儿的抓狂,自己的江湖,自己怎么就没能作主!他突然想回家了,打开门,妻子李曼儿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坐在电视机面前,边看韩剧边翻渡边的作品,而是不见踪影!李曼儿外出经常不带电话,这次同样如此,每次都好像作好了外出就不再回来的打算.卢瀚坐在客厅里,家里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入户花园里的山茶开得七零八落,恰似李曼儿呆在家里被自己忽视了的寂寥时光,想一想她在夜色里散步,顺便遛狗,带了丑丑,一前一后,就知道她有多孤独;她的经脉隐约在白皙透明的肌肤里闪现,西瓜红的夹克衫将瘦削的双肩包裹,白色的贴身内衣,直泻下来的披肩长发,将颈项衬得雪白,越发惹人爱怜.而他竟然忽视了一个事实,就是他想起自己的妻子,总是在恋爱季节的样子,而她当下的模样,他的意识仿佛习惯忘记.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究竟在等待什么他也不清楚,生命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从出生驶向死亡,难免悲凉,但是有多少人就这样寂寞地生死,就像天地间的江湖客不用问来路和去处.虽然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老母在兄弟家添了个胖乎乎的儿子后,就乐得抱孙子,不在自己的耳边唠叨,他也乐得自在,但有时虚空却泰山压顶般袭来.窗外,车声渐行渐远,对面人家的灯光渐渐暗淡成玫瑰的光晕,他在不急于剥裂开一个事实前酣然入睡.梦中,李曼儿还是自己初识时的模样,自己整个高中稀里糊涂,神思总在下课时,到隔壁班门口偷看她那双露出浅笑就特别明亮的眼睛上飘忽.后来从Z 城上来,借居姨母家的李曼儿考上幼教班,卢瀚上了财校,在不同的省城上大学.寒暑假,都回到K 城,在朔风渐起的黄昏,李曼儿外出散步的时候,总是将狗狗丑丑带出家门,卢瀚看她瘦削的肩甲包裹在玫瑰红的薄衫里,内衬一件雪白的内衣打底,颈项的肌肤晶莹剔透,惹人爱怜.他准备好狗食,早早等在仡佬河边,接近丑丑,渐渐地就亲近了曼儿.想起这些,卢瀚在梦里咂着嘴,心里甜津津的.但男人们说,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同事们在祝贺卢瀚晋升为国税局副局长时,他端起酒杯和大家觥筹交错,酒酣之时说,醉眼迷离地瞟一眼琦君说:男人从来不能说自己不行!是不,君君?琦君娇嗔道:你坏!卢瀚呵呵呵从胸腔滚出一阵惊雷般的笑声,腆着肚子说:我快吗? 才九十码,你晓得.哈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哄笑声里有某种他们想印证的东西,这恣意的哄笑里,发泄着他们多余的荷尔蒙.

白 光

半年前,李曼儿下班时,刚走到楼下,看见整栋楼用粗壮的钢管搭起了脚手架,一些穿着白点子“迷彩服”的工人,站在架子上,有正在粉刷外墙的,其中一工人正在拆除她家的防盗笼.她穿过腻子粉刺鼻的楼道,匆忙回到家里,推开窗户,站在窗口,拿着鸡毛掸子,朝正在撬防盗笼螺丝的工人粗壮的手臂击打,声音因为不知所措而尖锐:“你干嘛?”只见一双眼睛凝视着自己,似湖水般清透,却隐藏着忧伤;一张脸英俊而不失坚毅,它们在眼前一晃而过;重心失衡,一双粗壮的手掌在眼前挥舞了一下.看见眼前的工人“哎呦!”一声,徐徐下滑,她惊呼:“抓紧!”同时狠狠地抓住了经滑轮簌簌下滑的安全绳,眼前的工人总算安全“软着陆”;李曼儿轻拍凹凸有致的心口,长长舒了口气.

后来听楼下果果说,市政府新政,得拆防盗笼.

习惯了卢瀚隔三差五的出差,即使他在家,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漠视.李曼儿习惯在上班前冲个凉,不说步履生香,也通体清爽.改行后,李曼儿不喜欢老干局里的阴郁和压抑,旁边办公室年近五十、瘦得风都吹得倒的副局老饶,你见他一对细长的眼睛总用余光瞄一眼你,仿佛老在揣摩你;特别是在李曼儿来了单位好几年,肚子没见动静之后,老饶对自己越发近乎,李曼儿觉得这人真厌恶!办公室人少,他会在身后轻敲你的臂膀;甚至有一次,李曼儿经过楼道口上楼,旁边两位同事攀谈着已走下楼,老饶从后面走上来,忽地揽了一把李曼儿的腰,低语道:不好意思,太挤了!李曼儿憋红了脸,明知故骂道:“你他妈的,哪个孙子?没长眼!”老饶讪讪地蹿到面前,回道:“是我,不好意思咯;嘻嘻,明儿见!”说完摆了摆手,溜之大吉.虽说没有肌肤之亲,看着老饶的侧影,李曼儿还是觉得恶心!原本富有光泽的白皙肌肤就吸引着男人,而自己近年来日渐丰腴,她浑然不觉,疑惑自己略施粉黛的体味,特别是“大姨妈”光临时,步履间的淡淡的甜腥,招惹了谁;从此李曼儿养成一个习惯,出门前都要冲个澡,而且素面朝天.

李曼儿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脱下薄如蝉翼的蚕丝镂空睡衣,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精致生活,衣服讲究款式、质地和颜色,也许是从偶尔看到圈子里的同龄女人,生养孩子后的疲沓开始;当然她也看到孩子跑在父母前面时,他们脸上洋溢的光芒,那时会从心底想起“家”,漾起一阵对生活的绝望,那是自己不敢触碰的坚硬,也是卢瀚的阿喀琉斯之踵.瞬间,就可以让心底的灰色植物疯狂生长,继而让一切化为灰烬.她那散发着成熟女人气息的,罩在花洒里喷出的水柱中,朦胧中不失滋润肌肤的光泽.隐约有尖锐的钻墙声传来,李曼儿将两手放在胸前,迟疑了一下,前两天楼下王果果家在重新装修房子,应该安全,她想.卫生间弥漫着清新的海飞丝味道,她将湿淋淋的秀发圈在干发帽里,继续在“雨丝”的欢歌里享受清凉快感.水汽氤氲,饱满秀挺,臀部丰润鼓实,小蛮腰像一块由果林过渡到草原的丰饶土地,她们完美地闪现在氤氲的水汽里.她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满意,岁月是把雕刻刀,天然完成了对她丰胸提臀的雕刻.卫生间里,慢慢地透出一点点光,光晕渐渐洞开,在一点点凿开的空穴里,一只眼睛闪亮着阳光下湖水的波光,那波光瞬间燃烧成一簇炽焰.李曼儿在卧室穿好衣服,走到卫生间拉开百叶窗,赫然看到卫生间外墙上洞开了枯叶蝶般大小的口子,那道白光从小孔中透过来,像一只枯叶蝶栖息在上身,她无处可逃,想弄清楚眼前的事实.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急促得像想说明什么.李曼儿恼怒地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工人,她愕然;他急切,满头大汗,昨天湖水样清澈的眼睛不敢直视她,嗫嚅道:改水管也是风貌改造,我……你丈夫留的号码,主任挨户通知,他没接……

“滚!——”卢瀚的处变不惊和眼前这毛头伙子的方寸大乱,让李曼儿怒火直蹿上来,她低吼道;喜来宝在她低吼的余韵里,转身蹬蹬蹬下楼去了,身后带起一张飘飞的纸屑.李曼儿疑惑地拾起来,只见用碳素笔写得几个圆润的汉字映入眼帘:对不起,我看到了——你的身体!如果可以,我想面见你,表示歉意!电话:13578088594.李曼儿徐徐地瘫软在沙发上,恼怒,惊疑,羞赧,接着体内腾起燃烧的烈焰,脸上火辣辣地扑过一阵热浪.“我这是怎么啦?难道自己是寂寞开落的梨花?”她自说自话,想理清已忙乱开始的清晨.李曼儿去了单位回来,忐忑不安地坐到黄昏.隔壁果果打电话叫茶室打,她推说头痛;她想起果果家装修房子,是想给孩子装一间婴儿房.昨儿果果挺着大肚子和自己说:娃儿嘛,没有的人想要;现在就在肚子里闹腾,伸胳膊踢腿的,我想打现在就有意见!李曼儿仿佛被蚂蜂蜇了一下,她故作镇定,轻笑一声.早上下班去菜市场买菜,两个女人在身边攀谈起来,一个是买菜的,另一个是卖菜的.卖菜的女人瘦小,黄头发,她喋喋不休地说:真灵啦!人家给我算了一张,说我三十岁过后交好运,果真是.三十岁前自己刚离婚,带着娃儿东跑西藏,像逃荒;三十岁后,重新找了一个,想, 只要稳重,实诚的,后来真交了好运,日子好过啦!卖菜的女人将一把芥蓝装好,递给瘦小的女人,说:哎,那先生说我的好运从四十五岁开始,不过我刚过四十这坎,慢慢时来运转,好啦!准哈.李曼儿暗自发笑:人间万象,女人们都学会了改变,难怪八字先生能忽悠人.

夜幕低垂,笼罩着K 城,她站在拆除了防盗笼的窗前,想起那双明澈的眼睛,遥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忽觉得天高地远,心境舒阔.卢瀚不是不想离,她知道他熬了多年副处,想要个美满家庭的美誉,过渡到竞选正处.这样倒也相安无事,彼此不问来路和去处,李曼儿知道:这位在上财校时,开始迷恋自己的男人,让自己开始迷恋他的时候,他已经慢慢走远;那自己得找寻生命的出口.

她鼓足了勇气,拨打了白天管道工留的那个电话.

“喂,请问你是?……”对方传来的问询声,急切而有磁性.

“我是,呃……”李曼儿挂断了电话.

“真的,我是谁呢?”她自说自话.

秋 凉

喜来宝拿着电话咂摸听筒里缭绕的余韵,他仿佛嗅到一缕香软的气息,触摸到家乡小河水鸡蛋清般的滑润.来异乡K 城这半年,走了苦累的白天,就是酣眠的夜晚;阿雄忍受着这份累,待包工头发了工资,装在裤袋里鼓鼓囊囊的时候,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他就心急火燎地出门.来K 城一个月时,入秋天凉,菊花村一带的城中村里,异乡的人们劳累了一天,他们将平时在拆迁现场拾掇的柴禾聚拢来,烧起柴火;大家围坐一圈,说着生活的苦乐.新寡后带着儿子去K 城讨生活的小春,看到儿子啃着馒头,从隔壁浙江张姐家出来,她不无遗憾地对大伙说,下午拾荒时看到好一箍蒸锅,都码好绑上推车了,那老板偏说他要的.实际我家还是啥子都有,饭煲一个,电磁炉两个,菜板好几块,还有台旧电视看;刚抱回来的时候,放不出来呢,对我说:你是憨包,插头不是恁个插的!你见他蹲在地上,有模有样地鼓捣一阵,就有雪花点点和人影了!这时张姐家灵儿一蹦一跳地跑出家门,拉起围着柴火唱啊,跳,火焰映红了他们的脸,“泥娃娃泥娃娃,泥呀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灵儿唱罢,“格格”的笑声清脆得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生活的万花筒.喜来宝眼前闪过何秀的脸,他们在上学路上摔得一身泥水的样子,还有她那可以让积雪融化的笑,一年半的光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孩子们玩乏了,回家安睡.大人们守着柴火,守着一份温暖.

“雄儿快回了吧,张姐?”小春问.

“快了吧,他婶,这娃造孽!”张姐答.

这时一阵疲沓的脚步声传来,火光辉映着一张年轻的脸.

“雄儿,你啥子事啦?一接到电话就疯跑.

你的工钱呢?”小春问.

“嘿嘿,二婶,你们不晓得,我在王家桥认得个干姐”熊仔疲惫但兴奋地说.

“你这娃拼命苦这点钱,还拿去嫖;不如自己买点好肉,吃了——得根肥肠子”张姐忿忿不平地说.

“婶子,不要恁个说嘛.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年纪,一个人睡,恨巴不得被子都顶破咯!吃的是吃的,玩的是玩的,这个你们就不懂,噶?”

雄仔说着,紧挨来宝坐下.

“死短命儿的,你造啥子孽?”小春和张姐边回房,边回头笑骂.

“来宝哥,你看好东西!”熊仔说着掏出手机,凑得更近啦,来宝借着眼前的火光,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着不可捉摸的东西,空气里也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去,滚一边去.”来宝笑着,推了熊仔一把.

“你就是没口福眼福嘛!光身身的,她先给我发一张过来,我还不是,嘻——将自己光身身的给她发一张过去.就是那天我们在大市场里走过,叫我去耍的那个.”雄仔说着,眼睛里充满炫耀的光.

“去啦,总算没白活一回.哼,爱看不看,你.”熊仔见来宝不搭理自己,撂下一句,大踏步走进只有一张床的屋里,只听哐当一声,原本关不上的房门撞在墙上,反弹回空中,他倒头睡去.

来宝坐在火塘边,看柴火一点点燃成灰烬.

虽说一年四季人们都在传说K 城的春深似海,但此时秋意浓,深秋寒.也许是残留的火光,也许是雄仔的撩拨,点燃了他深藏的孤独,他拨通了两小时前的来电号码.

林 夕

李曼儿睡觉时,没有安全感,她经常将电话放在枕边.当来宝的来电在枕边响起,李曼儿在看渡边的《失乐园》,檩子和久木在彼此发现的*狂欢中,发现爱比死亡更美,决然共赴黄泉,以死捍卫爱情永恒的美.炎热和闷燥的夏匆匆归去,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冷雨,作品中死亡的冷寂,画面的唯美与眼前冷寂如水的夜色交织在一起,她在床上半躺半卧,搭了件猩红的披风,捂住双肩.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瞅一眼来电,熟悉的数字触到她内心柔软的部分,她的全身腾起一阵温热.

“喂,你好!”当她接通电话后,为自己的沉静吃惊.

“喂,我——”来宝又有些迟疑.

“我们见面谈吧”,话音刚落,李曼儿为自己怂恿对方而羞赧,她将脸埋进双膝间.

一个小时左右的光景,她仿佛等了半个世纪,当“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在放纵与压抑间的角逐化为乌有.曼儿打开房门,见来宝手持两株顶着白色小绒球的蒲公英站在眼前,水珠从他的脸颊上流泻下来.

“好,小绒球还在!”来宝说着,欣喜地将蒲公英递给曼儿,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蒲公英,递过来一块白毛巾.

“费心思了?”曼儿狐疑.

“不,它们在我出租屋的墙根角静静地绽放,与我朝夕相伴,让我想起童年简单的快乐.”来宝望着曼儿圆润的侧影,浅笑道.

“你不快乐!?”李曼儿仰起脸,问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实际上,他喜欢读书,在绝望的时候,他能在温婉的文字中获得宁静.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痛?”李曼儿喜欢庄子的顺其自然,无待无为,她调皮地望着来宝莞尔一笑.

“屋里闷热,雨后空气清新点.我们走走?”来宝听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车声提议.来K城半年,他一直没机缘好好欣赏这个美丽的传说盛开的城市.

“嗯,你稍等.”李曼儿说着,走进卧室.

她解下猩红的披肩,换上白色外套走出来,像走出了一片令人迷惘狂乱的森林.

缅桂静静地吐着芳芳,李曼儿贪婪地着潮润的空气,就像啜饮着生命狂欢的琼浆,她的手机飘出《斯卡布罗集市》梦幻的旋律,甜美得忧伤;雨后空气清新,让来宝想起远离的村庄,那些在斑驳的阳光下振翅跳跃的蚱蜢,在麻叶间翻飞不停的黑白“将军”,在墙根聒嗓,“落落”弹唱的蟋蟀,那些来宝童年时走在上学路上,在翠绿的草丛中,斑驳的阳光下恣情交媾的红蜻蜓:异地的怀想带着乡愁,让故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出了小区,来宝和曼儿走在幽僻的马路上,道旁树缅桂,静静地吐着芳香.曼儿走近缅桂冠,贪婪地嗅了高高地擎在枝上一朵,在暗夜里温润如玉的白兰,如曼儿的脸闪现,带着几分可爱,几分狎昵,几分矜持和不可知的神秘而激起的亲近冲动;来宝掉转头看看天空,乌云密布,罩在天上,一切阴沉而黯淡,在不可知的未来面前他却步.

他俩默默地并肩走着,忘记了相见的初衷,岁月静好,现实安稳也不过如此.

来宝和曼儿说起故乡的往事,和他等待的心情.你不知道人生的多种可能,你按部就班,耗尽了生命的光辉,也许最终发现,生命不是你期待的那样.或者,你自己也不知道生命底层的热望是什么,是自由,是获得一份爱以后,生命中无法找回爱情鲜活的甘甜,只有忍受琐屑和劳累的绝望;亦或者是在物质的社会,自己无处安放灵魂的孤独,两个孤独的灵魂默然契合.但何秀就是他在心灵深处供奉的神祇,她就是他生命的原点,来K 城半年,他忽然很想回故乡探望何秀了.李曼儿在来宝构筑的爱的神庙前唏嘘感叹,她明白他的信仰,也知道怀抱坚定信仰的人眼睛里才会有澄澈的光,但是她想借他的一个夜晚,哪怕只是陪伴他几个小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就是这样,也许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即: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那一瞬间她有点恼恨自己犯贱.于是李曼儿抬头看看天空,眼泪才没有掉下来,她说:还有雨云,我俩,都回吧!来宝回去在建筑工地又上了三个月的班,但是暂时踏实的心境,被雄儿因患上前列腺癌,放弃医治后去世.

变 奏

曼儿回到了生活的常轨,卢瀚近半年还是没有回家.曼儿记得给婆婆打了个电话,婆婆在电话沙哑着嗓子说:“你这拴马桩都栓不住,还问啥?是只鸡也早该下蛋啦,哎!”婆婆的话,像坚硬的可以洞穿自己所有的自尊,挂了电话,晶莹的泪珠瞬间挂在浓密的睫毛上.曼儿觉得生命在沉闷中黯淡,九月的深秋,这几天突然像着了火,闷热难耐;清晨太阳就惨白惨白地照在大地上,走在路上,热得人直像进了滚烫的老砖窑.曼儿在近几天闷热无眠的夜,偶尔想起来宝俊朗的脸和清澈的双眼.这些在生活的琐屑里也会一闪而过,当带着儿子在丽江打拼多年的好友梁玉烟来电,请她在休假时,过去帮她照看托儿所,因为她知道曼儿学过幼教专业.玉烟得知老公在越南,要带孩子去找回他外出打矿“淘金”的父亲.李曼儿觉得恰好能成人之美,也好换一种心情.

李曼儿准备先到大理,当她赶到火车站,正要去大厅里买当晚时候.来宝那时着黑色的休闲夹克,慢慢走过来.

半年了,来宝很想回老家看看,当来宝到火车站的时候,看见曼儿穿镂空黑色套裙,略显清瘦.熟悉的男女不经意的相逢,即使女人不必像水莲花不胜凉风娇羞,水底也漾起波纹.见他走过来,她朝他莞尔一笑.来宝乘坐公交的烦乱沉闷一扫而空.不管怎么说,男人总是在女人这里轻松些,何况是和自己在情感上契合的女人!

晚上的火车站大厅,昏黄的灯火像瞌睡人的眼.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面前横七竖八地放着行李箱,有的旅客打着盹儿准备东倒西歪候车到天亮,困倦的眼睑终于打起架来;几个旅客拿出车票,抬头查对大厅滚动字幕的车次和时间;还有外乡女人用奶瓶哄着不断哭闹的孩子:一切都像是浮动在昏黄的光晕中. 来宝让李曼儿在蓝色椅子上坐了下.他来到售票大厅,夜色渐浓,售票厅里,排队买票的队伍像一条首尾在断续中新生的巨蟒.选好车票的,将钱塞进售票机,取出票瞅一眼队伍,很难相信自己从中踏波而来,然后一脸轻松地离开;站在队伍后面的,引领而望,望蟒兴叹,开始紧盯前面不停挪动的脚步.这时,候车大厅传来争吵声,两个年轻人,一个一手叉腰,一手食指直指着对方的脸;一个一手掀开眼前对自己形成威逼的手掌,一个十指握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对方脸部;对方后仰,往后一闪,腹部却被狠狠击打了一掌,他微胖,高颧骨,脸色铁青,迅速在旅行包里翻拣着什么;另一个国字脸,身轻如燕,他不想恋战,此时早已经一个健步奔到大厅门口.开始时,周围清醒的人还想静观事态,眼看一场恶斗就在眼前,特别是拖娃带仔的,早已一手拽孩子,一手拉着行李箱往外跑,奔逃有时也像一场瘟疫,只要有一个人奔逃,那就是一点火星的迹象,狼奔豕突的人潮往往紧随其后.这时,跑出候车大厅的人们,忽然感觉大地一阵剧烈的颤抖,抬望眼,有酒家窗棂剧烈摇撼.“啊呀!”有人惊呼,在惊呼声中,人们怔住了,站在原地.这时,候车大厅广播室,传来绵软悦耳的播报:“各位旅客:大家好!刚才发生的地震,震源不在K 城,而是在YL 县,大家稍安勿躁,列车可能会因此晚点,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李曼儿望着重回大厅的人潮,长吁了一口气,想抚弄一下明显凌乱的长发,才发现来宝不知何时用左手攥住了她的右手.

相 逢

YL 地是故乡,母亲去世后,多年在外.李曼儿忽然挂念起故乡来.故乡如果有母亲,那就是老家,如果母亲离开了,那就成了永远也回不去的乡愁.来宝的心颤栗了,他想起了父亲喜老幺和何秀.虽然觉得老父一世腌臜,但多年相依为命走来,让他直觉酸楚;何秀在这非常时期,情况又是咋样呢?想着着一切,他不自禁攥紧曼儿的手 .

“怎么啦,你?”曼儿满脸羞赧地甩开他的手,见来宝拨通了电话.

“没得事,家里没啥影响,只掉了几片水泥瓦,天亮了,捡.其他地方动静大,明天就会听人说啰.”一个苍老疲沓的声音,在暗夜里传来,异常清晰.父亲不紧不慢几十年过来了,你见不着他大惊小怪的时候,这是在苦日子里,熬出的一种隐忍自安的生存哲学,来宝离开村庄,就是想打破因袭而来,一成不变的窒息.

“半小时后到点,我和你一起回YL 地?”李曼儿看看大厅的滚动字幕,问.

“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来宝说着,将曼儿的递给她.

“受人之托,我去帮朋友照看一个周.相聚老家,不见不散!”李曼儿说着,奔向K9626 列车.

踏上3 号车厢,坐定.在黯淡的路灯下,她凝望着灯光逐渐拉长来宝的身影;列车渐行渐远,他的脸已模糊不清.

来宝回YL 县的火车晚点,他换乘客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宝性急,嫌慢.在大寨,来宝路遇一辆暗红色奔驰,看见车上张贴着“抗震救灾”的条幅,来宝招手,奔驰在黄泥土路上缓缓停下.这时,一颗圆溜溜的男人脑袋探出来,问道:“上哪儿呢,你?”

“回老家YL.”来宝答道,用手挡在额前,遮住阳光下,奔驰车闪耀的光泽.

“小伙子回老家?”一位女人,探出头来:她六十上下,圆脸,高鼻梁,细长眼,黄皮肤,卷曲短发.她望着来宝若有所思地问.

“是呢.”来宝松了一口气,答.

“快上来,刚好可以加你.”她急切地说道.

“嚯,好几位救灾的志愿者,替乡亲感谢你们!”来宝看着车上的几位,赞叹道.

“驾驶员是我老二.”女人凝视着来宝介绍.这时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转过头,看着来宝,笑了笑.

“姨姨,你老大也在车里?”来宝看了看年轻的驾驶员,坐直了身板.他像发现了另一个自己——这驾驶员像另一个“克隆”的来宝!

“娃仔,你是YL 县哪个镇的?”女人问,呼吸有些急促.

“黑瓦镇簸箕寨.”来宝打量着越发和蔼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流溢着母性慈爱的光辉.

“姨姨,啥事?”来宝心下狐疑.

“你父亲叫啥名儿?”女人按捺住欣喜问.

“喜老幺.”

“什么,那你?你是……?”

“喜子.”来宝内心有很多东西需要确定,他开始信口胡诌.“这位是龙氏豆瓣酱集团的龙总,龙总你看?”女人身旁,一位壮硕的男子一边介绍女人的身份,一边想要讨女人示意.

“嗯,胡胖先将物资和他们送到灾区……”

女人沉吟道.

“老爹咋从不告诉我母亲的去向?”来宝想.

“你妈——早死毬!”当来宝偶尔问起,他会将每一个字吐得像飞.

“没呢!”来宝总是轻轻地让三颗反弹回去.现在,面对这位熟稔而又陌生的女人,他的心定格在黑白底色的童年,那道门轴嘎吱响的黑木门,门上的罅隙,以及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檐下那位皮肤黝黑的男人,额前闪烁的晶莹汗珠,甚至是在他上扬的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竟然在童年尘封多年后,被眼前记忆的闪电照亮.“呜呜——呜——”来宝的记忆被眼前一辆辆冲破尘埃,急驶而来的装卸车,救护车打破.

轿车一路颠簸,行进到离YL 城约十公里处的毛毛山嘴.大地一阵剧烈的颤抖,地震波诡异的力量呼啸而来;山崖上弹跳的巨石,砸向河心,紧随一串沉闷的“哐当”声后,跃起一簇簇浪花,碎石飞落,尘埃弥漫,视线模糊一片.耳边仿佛传来西西弗斯的一声叹息,如此恓惶苍凉.

回 乡

奔驰终于安心驶进洛泽河大道,左拐上大河桥头,沿途不断闪现解放军四总部、成都军区和部队等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货车,沿环城路,过新大桥,一路往北,从牛王庙方向流到将军纪念馆前的小米溪投入洛泽河的怀抱,向天星方向蜿蜒流淌,时空流转中,唱出一曲古老的歌谣.来宝打算和从K 市远道而来的志愿者,将龙氏集团捐赠的救灾帐篷、棉被送往人民广场方向.进得城内,放眼望去,从五湖四海汇聚的人流、运输车辆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一家贩卖牛街白酒的小商店,门边写着“天佑故里,道法自然”的行楷条幅,未干的墨迹浸润开来,让人悟出一些哲思;一辆大货车紧随来宝他们身后,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广场.

当战士和志愿者赶过来卸物资的时候,来宝跳下车帮忙了,龙总凝视着他的背影,虽想大声呼喊,但还是抑制住音量问:

“来宝,你号码多少?”

“ 姨姨,喜子! 号码在胖子那儿呢!”来宝特地“纠正”道,龙总望着他矫健的身影消失在攒动的人群里,那时,一顶顶志愿者的小红帽,像人流中的一朵朵山茶花,来宝一闪而过.

当地民政部门接收捐赠物资后,来宝在人流涌动的广场开始同官兵、市民等一起搭建救灾帐篷,市民们表情凝重,有的略显惶惑,在广场上穿梭着领取矿泉水,方便面,压缩饼干等.天闷热得发狂,余震来袭,大地一阵颤抖,人群里一阵惊呼,在一片喧嚷的人声里,有人说起板栗坡一家农户刚摘花椒回来,正在吃饭,房屋被巨石砸中,母亲一把抱住孩子,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丢弃的竹筷,母子俩就被垮塌的房屋埋葬,讲完,讲的人静默,人群骇然,也沉默,沉默片刻,喧嚷声更大了.

晚上,闷热.来宝和部分市民从救灾物资发放处,抱了席子,铺在广场空地上,躺下.身边一位浓眉大眼的男人,脱下西装,躺在来宝身边的席子上,和他攀谈起来.他说自己叫卢瀚,是从省城来的,虽然正在竞选K 市局长,但觉得赈灾更重要,当然等于给名分上的老婆,回趟娘家.这不——说来就来了!来的同事住在宾馆里,闷热难耐,我出来透透气!

“你老婆,娘家在这里?”来宝凝视着黑云沉沉的夜空问.

“她没来?”来宝问,他看着黑沉的夜幕,从西边透出一簇亮光,几丛昏黄的云翳,飘若女娲补天时的衣袂,浮在那片光亮里.

“她去大理,帮她朋友梁玉烟照看一帮孩子.就喜欢发他妈神经!”男人眉头突然拧成“川”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一些事情不想做,嫑做!”来宝瞟了他一眼,说.

“特殊时期你不懂,上面正在考查我,包括婚姻状况.李曼儿她娘的,就不来事儿!早晓得这样,老子大半年没给她音信,还打ⅹ的电话!”男人仿佛把来宝当成李曼儿,忿忿不平地骂道.

“大哥,你这唾沫星子淹死人啊!”来宝一阵悸动,坐了起来;黄豆粒大的冰凉稀稀落落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这样子又着雷打,又要着火烧.”男人翻身站起来,说.

“走,兄弟,下雨呢.你跟我回宾馆!”男人一把拉起来宝,来宝心里一阵热乎.

他俩刚跑到“呼啸山庄”宾馆门口,见门前的小米溪低吟着滚滚向北,“呼啸山庄”被浑浊的小米溪环抱;背面的老鹰山在夜色里袒露着黑黢黢的轮廓.这时,来宝电话铃声响起,是肯尼·基的萨克斯名曲《回家》.

“我刚到啊,老爹.”来宝一边接听电话,一边说.

“黑瓦镇没事就好……不是,爹,离城几十里的洛泽河镇是重灾区,也关我们的事嘛;没事,你放心,我住在‘呼啸山庄’!”

“不是打擂台的‘呼延庆’,是‘呼啸’.”来宝挂了电话,和卢瀚进入室内,室外已是雨声如注.来宝本想说点什么,见卢瀚已经气顺,和衣躺下,一会儿竟鼾声如雷.来宝躺在床上,想到冥冥之中,生活会开些玩笑,也想到也许等何秀出来,大家的幸福就会像花儿一样开放,于是拿起桌子上的笔,在意见簿上端正地写下“我们的幸福像花儿一样开放!”的字样,在密集地敲打窗棂的雨声中将这句话,发给了两个人——何秀和曼儿.躺在床上,来宝听到杂沓的人声,接着有人敲门,来宝翻身,开门,见一位戴眼镜的高鼻梁小伙子,冲进来朝床上喊道:

“卢局,卢局,宣传部来人接我们,叫转移!记者们都正在转移啊!”

“嗯……不怕,啥?你们走!”年轻人推了推卢瀚,见他翻身沉沉睡去.来宝听见年轻人“蹬蹬蹬”的脚步渐远,雨声和小米溪水声汇成巨大的一曲交响.他站在窗前,看见夜色里有一群人,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雨衣,有位怀里鼓鼓囊囊的,护着的可能是摄像机,他在淋漓的大雨中略显趔趄.有人回头喊了一嗓子:

“善明,你脚板伤着呢,没事儿吧?”

“嗯,来了,没事!”来宝耳边漂浮着一位略显沙哑的磁性嗓音.

宾馆左边小米溪里的水声夹杂着泥沙,冲刷着两岸裸露的岩石,一条浑黄的浊流一路狂奔,夺路而逃.山洪直泻下来,泥沙俱下,水位不断上升,沟壑里娴静的小米溪,瞬间如怒触不周山的共工,咆哮着,奔涌着,一条褐黄的暗流在眼前翻滚.一个半小时左右,房东的越野车深陷在泥淖中,房东儿子伙同几位邻居正“哼哧哼哧”地推车.来宝推醒卢瀚,告诉他想前去帮忙,并问他要不要去.卢瀚点燃一支烟,慢吞吞将电视打开,看见YL 城刚恢复几个小时的电力系统,正发挥着巨大作用:透过白亮亮的雨帘,看见央视电视台的年轻女记者正站在桥上播报.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在YL 彩虹桥,耳边水声轰隆,洪水马上就漫过桥面,大概还有……”电视里飘落一阵雪花,接着屋子里一片黢黑,停电了!卢瀚在短暂的静默里晃到窗前,和来宝并肩站在窗前,嘟囔了一句:

“你伙子,叫我干嘛!?比我婆娘还——”这时,一声巨响,窗前玻璃碎裂一地的声响,刺入耳膜,令人头皮发麻,来宝用尽全力,将卢瀚狠命一推.世界在眼前崩裂,来宝一下陷入无边的黑洞,灵魂离开肉体飞升,飞过一片金色的原野,李曼儿和何秀正手挽手,走过一片金色的麦田,走过童年时自己经常走过的那道麦垄,有说有笑地向自己招手,而自己无法自控,身体在梦的光辉里飘呀飘,像三月里的一丝柳絮,又若李曼儿在手里把玩过的那朵小灯笼样的蒲公英.这时,雄娃在前面嬉笑的声音,让他一路寻去……

“救人——快救他!”护士叫醒卢瀚,正在给他注射葡萄糖时,卢瀚暴跳起来,直指着外面吼道.

“局长,你终于醒了!”这时,那位戴眼镜的高鼻梁的主任哭丧着脸,站在面前.

“ 那位小伙子呢? 你见过的! 人家救了我——”卢瀚晕厥过去.

跳 舞

一个周后,龙银花帮金镏子联系好一个轻松筹的平台,才只身前往黑瓦镇.一个半月前,当胡胖打听到金镏子在K 市,病入膏肓,而无钱医治时,她决定前去探望.K 市肿瘤医院闷得令人心里堵得慌的走廊上,家属搀扶着身着蓝纹装的病人,走过.他们伛偻着,着,游走在死神的领地,所有人心里都忧惧不安.“咚!”一阵低沉的闷响,水莲蓬着花白的头发,出611 病房,扔了一块尿布在楼道垃圾桶;她正欲转身,龙银花鼻子一酸,轻声呼道:

“莲姐!”

水莲怔怔地望着银花得体的妆容,眼里漾出了泪花.她扬了扬脖子,一字一顿,哽咽道:

“轮到你来笑话咋了——”她虽孤军,但仍奋战.声音里难掩悲凉的余韵,也许不管命运如何,每个人的心里,都握有一个阀门,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悲伤就会逆流成河.

银花一双温暖的手,轻拥水莲瘦削的肩头,仿佛故乡的春阳和煦地照在田野上.

银花只身回到黑瓦镇时,黑瓦镇多了一座新坟,喜老幺坐在坟前,边呜咽,边痛骂来宝的狼心狗肺,这时卢瀚和李曼儿走过来,曼儿手持一束洁白的菊花,拿着那本字迹被泥水浸渍得模糊的意见簿过来,翻开来宝留下的依稀可辨的字迹“我们的幸福像花儿一样!——来宝.”李曼儿读毕,泪如雨下,正当曼儿唏嘘不已时,一双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头.何秀默默地来到李曼儿的身边,泪眼相望,两位素不相识的女人在对同一位男人的哀悼里,悲不自胜.卢瀚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狠命地抽着自己的耳刮子,喜老幺走过去劝阻说:

“你嫑这样憨打,打怂了.我还靠你能像来宝一样买点朒朒,孝敬——!”喜老幺拖长声音说.“ 别说买朒朒,老伯,我要给您老养老送终!”这时,卢瀚止住哭声,搀扶喜老幺坐下.李曼儿看着劝住了自己,却在坟前哭泣得微微颤抖的何秀的背影,将手机里马頔的民谣《南山南》,轻轻按到播放键.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他不在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

因为心里早已荒无人烟

他的心里再装不下一个家

做一个只对自己说谎的哑巴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

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

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喝醉了他的梦 晚安

他听见有人唱着古老的歌

唱着今天还在远方发生的

就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孤岛

没有悲伤但也没有花朵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

大梦初醒 荒诞了一生

南山南 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 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 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 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北海有墓碑……

“何秀这妮子,也是我来宝没福气 .听说宏达集团要征地,她男人到处借贷建房,好多征宅基地,得赔偿,结果又没征到他家,算他倒霉;不过,她进了局子这年,家友儿就和她离了,看来这婚也是离得好,自讨得!这不,好吓人!家友儿也判了死刑,听说是他开煤气闷死大妇人(前妻),他怀疑她肚子里的包谷种,不纯!”喜老幺看着何秀抽泣的身影释然了,说道;卢瀚惊愕,睁大了眼睛.

“既然来宝希望我们幸福,那我们就不必让泪水模糊双眼,来吧,我们跳一曲!”李曼儿说着,轻轻搂着何秀的腰,两人在天地间舞起来,像有曼妙的精灵飞翔在天际,身体的轻飘和快意当下,让人感觉幸福就像满山崖的花儿一样,而不是指缝间握不住的流沙?当下,让你觉得幸福不再遥远……

刚子老表讲完故乡的故事.沉吟道:来之不喜,去之不惜;庄子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我死后,有没有女人在我的墓地跳舞?问完,吃吃地笑,笑声震动潮润的空气,瞬间一只灰色的鹞鹰像被击中一般,从瓦蓝的天空直冲而下.

我一惊,正欲抽身.老爹提着空空的潲桶从猪圈里出来,望着母亲坟墓的方向,擦拭了一把皱纹深处的汗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综上而言,此文为一篇关于墓地和跳舞和有没有人方面的人在我的墓地跳舞论文题目、论文提纲、人在我的墓地跳舞论文开题报告、文献综述、参考文献的相关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

《禁域1墓地神婴(节选七)
浮生眉头一皱,他很不解,也很愤怒 “你初来乍到,最好能多忍让一些,行为处事也最好能低调一点儿,如此对你是有益处的 叶黎这人,睚眦必报,加上其背后有所依靠,能忍则忍吧 ”乾羽低声.

《禁域1墓地神婴(节选五)
□浮 生浮生此刻离那大门也不过百级了,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可以登上 然而就在此时,不灭宗大门所在的附近,有一座雅亭,里头有五六位少年俊秀,举手投足间,倒显得非凡 他们正在饮酒闲谈,其中坐在最首的少年,实.

《禁域1墓地神婴》(节选六)
□浮 生为了讨得叶黎的欢喜和看重,他们竟然如此狠辣 也就在这个时候,包括宋柯在内的几名少年,相继开口了 “ 哈哈, 这回必然是我赢了 ”“ 哼, 那未必吧, 要知道.

跳舞使我更年轻
刚离岗那会儿,我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像做了坏事似的 邻居刘姐见我这样,极力邀请我加入广场“中老年健身操”舞蹈队 去了一看,队员最大年龄75 岁,最小的也和我年龄差不多 开始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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