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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空穴来风类参考文献格式范文 和空穴来风类函授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空穴来风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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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论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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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玉兰杵在自家门楼前嗅着光儿里的清寂,她两只手插进袄袖子,嘴半张,鼻子耸着.阳光太好,巷子太静,有一瞬儿,她感觉一辈子太长了.阳光仿佛一块块玻璃,无形的,隔音的,她望着巷子口的街道,街景被光儿一层层隔开,寂静也由远及近一重重变得浓密.

巷子拐进街的地儿,一道光打在倾斜着的砖墙上,曲折的光儿红彤彤的,让赵玉兰想起了电视机遥控器上的静音键.她的老伴马长啸到底没能捱过上个冬天.一个雨夹雪的傍晚,几声惊心动魄的干咳后,他便咽气了.外出打工的孙儿大强子怕她受不了寂寞,过年时带回一台21寸的彩电.大强子指着遥控器上那个划了“×”的红色的键说:“这是静音的,对着电视摁一下,里面的人就不说话了.”赵玉兰用带着皱纹和疑惑的眼光瞅瞅孙子.大强子又说:“摁一下,一道红外线就会钻进电视里,告诉正说着话的人闭嘴.”赵玉兰不明所以,但她咧了咧嘴,她喜欢听虎头虎脑的孙子说话,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她都喜欢.“说多了您也不懂,反正记住就是了.”大强子撂下这句,去了外屋.那只名叫噜噜的猫恰巧扑过来,他踢了一脚,噜噜尖利地叫了声,赵玉兰倒笑了.

赵玉兰记下了静音键的用处,但她一次也没摁过.电视本就是听响的,没了哭闹说笑,那要电视还有啥用?此刻,赵玉兰搭眼望着院墙上的几束酡红,太阳仿佛在远处对着丰泉镇按了静音,丰泉镇静下来了,静得时间也停了,静得赵玉兰心窝里只剩了马长啸发丧时响器班子的呜咽.

赵玉兰听清楚了,是马长啸在唤她呢.她蹙了蹙眉,紧紧脸上的皱纹,将手从袄袖里拔出来,擤了通鼻涕,又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她本来只想擦擦鼻子,可手绢碰到脸以后,她突然意识到眼角湿湿的、凉凉的,于是,她也用手绢蹭了蹭眼睛.

老头子脾气大,气势盛,一辈子压着她,要说,赵玉兰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可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朝朝夕夕,肯定有对抗,也有妥协,是摩擦的地儿也意味着是磨合.时间让赵玉兰纵容了她的弱势,也让她纵容了对弱势的习以为常.不过,时间也同时消耗着马长啸的强势,消耗着强势里的针尖和麦芒.马长啸去世前几年,住在隔几条街上的马长啸的姐马菊花撺掇赵玉兰去信教.赵玉兰对基督本没啥兴趣,但经不住马菊花三番五次地说叨,就去信了主.信了主的赵玉兰从教堂领回了一张耶稣受难图,还把它挂在了卧室的墙上.马长啸见了耶稣,脸拉得像驴,嘴嗷嗷叫的像马.马长啸是个党员,堂屋里挂满了印有领袖们头像的挂历.领袖们威严而肃穆地站在堂屋的不同方位以不同的姿势从不同的角度眺望着屋内的摆饰、院子里的牛栏以及院外中国的未来.马长啸不允许赵玉兰信主.赵玉兰呢,表面上不去信了,可暗地里偷着信,而且,仿佛为了置气,信得更虔诚了.马长啸知道后,骡子撂了挑子,骂得凶.赵玉兰也不怒,拿了瓶敌敌畏要喝.敌敌畏当然是假的,她就是要吓唬下马长啸.马长啸觑见赵玉兰眼里的决然,不骂了.但他还是反对,只不过开始听之任之.马长啸去世以后,赵玉兰在信主的事上没了阻力,但同时,她也像只撒了气的球,念叨耶稣的心气瘪下去.没了马长啸的强势、反对和不属,耶稣不再特别,他不过是个留着胡子的外国男人罢了.

啥都不真切,也都索然无味了,唯有唢呐的声儿还在寂静里跳着舞.可时间还有的,大把大把的,心就又慌了.赵玉兰听到牛栏里的羊咩咩了两声,转身去灶屋抓了几把玉米粒,这时,电话响了,叮铃铃的,她一个孤老婆子没必要安电话,电话是前院的.前院是一座两层小楼.儿子外出打工十多年积攒下的家业.

赵玉兰丢了玉米粒,扑打了手上的灰,小跑起来.她出来门楼,一颠一颠的,翘着脚,从巷子拐进街道.以前,儿子家的门楼也在巷子里,门朝西,翻修了房子以后,为了和二层小楼的气派相协调,门楼扩建了,贴了铮亮的瓷瓦,改朝着南,面向了金灿灿的街.

赵玉兰跑进儿子家一楼的客厅,看见儿媳妇孙巧玲正好挂掉了电话.

“谁的?”赵玉兰抽着鼻子急切地说.

“谁的?除了你儿子的还能是谁的?!”孙巧玲斜了婆婆一眼,收起适才的笑意.

“说啥了?”赵玉兰追着问.

“能有啥?!就是吃了喝了的家常话.”孙巧玲说着,冷飕飕走过赵玉兰身旁,棉拖呱嗒呱嗒响,随后,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天不下雨也不下雪,麦苗旱了,大鸣没说回来浇浇地?”赵玉兰随着孙巧玲的移动转换着身子的方向.

“浇啥地,这是浇地的时候吗?再说了,在外面打工能随随便便回来?!真是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孙巧玲不停调换着频道,老久,才对着电视悻悻地说.

“大强子呢,这两天没来电话?”赵玉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眼睛直直瞧着她的儿媳妇,就像瞧着件啥不认识的物什.

孙巧玲锁定了一个频道,翘着腿,下巴窝在左手的掌心里,没有听到婆婆的话似的,小腿颠来晃去.

赵玉兰把两只手插进袄袖里,又举着袄袖子理了理散乱的白头发,等了会儿,发觉没啥回音,醒悟过来,转身出去了.

孙巧玲歪歪头,站起来,瞪着赵玉兰磨磨蹭蹭往外走.不出所料,赵玉兰挪进了厨房.孙巧玲眼里冒出了火.她的婆婆总喜欢猫一样乱窜,尤其喜欢往厨房里钻.这会儿,她看到赵玉兰站在厨房的案板旁这里瞧瞧,那里摸摸,不禁生了仇恨的心.她顺着心气抬腿踢了脚客厅的门板,牙齿和脖子同时抽搐了下,已经复原的腿伤里还残留着星点的灰烬,刚才的撞击碰到了灰烬里的未燃物,有小火苗慢慢拱起来.孙巧玲蹲下,把手里的遥控器握得紧紧的.

赵玉兰听到了响动,缩回想要打开橱柜的手,慌忙退出厨房.她抬眼看看太阳,抽抽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孙巧玲眯着赵玉兰的背影,想起刚刚电话里丈夫的话:“今年提早,腊月十几就回来,让她也给娘说声.”

2

孙巧玲以前一直跟着马大鸣一块打工.今年春上的一个黄昏,她正走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一辆急匆匆的破摩托撞了她.骑摩托的人她认识,也是出来打工的,跟她丈夫待在同一个工地上.他火急火燎是要去给她心爱的女儿买凉皮.孙巧玲住了几天院,看着揪心的住院费用单,心里过意不去,就让马大鸣把她送回家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跟马大鸣商量了,秋里就回去.但马大鸣心疼了,他的手摸着孙巧玲打着石膏的腿,哆嗦不止.他让她在家好好养养,来年再说,来年再一起出去.他还说,都是他没用,没啥本事,让她一辈子跟着受罪.孙巧玲感动了,感动得直抹眼泪.就为了马大鸣的这番话,她也要秋里走.可她一说马大鸣就生气了,马大鸣跟他爹一样,犟脾气.他指着孙巧玲,命令似的,求饶似的,大声说:“你给我好好待家里,哪也不许去.”

孙巧玲就老老实实待家里养伤了.当然,她明白,马大鸣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没明说,爹刚去了不久,娘一个人留家里,他不放心.

赵玉兰走后,孙巧玲起身关了朱漆大门.她回到客厅,接着看电视,翻频道.频道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再重复一遍后,她摁灭了电视.孙巧玲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又嘭一声打开了电视,她的右手一下下掐着遥控器上的右键.很快,广告声抱成了团,拳头似的打在她耳朵上,力度随着手的节奏在一点点加大,孙巧玲的脑袋霎时嗡嗡的,她冷笑了声,扔了遥控器,快步走向了楼梯.

儿子的这个秘密,是她前几天才发现的.

孙巧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一点,倒是挺像马长啸去世前的赵玉兰.在城市打工时,看到公园里老头老太太跳交际舞,孙巧玲总是按捺不住冲动,也跟着瞎扭屁股.要是有啥慰问团在公共场合义务演出,她偶尔也会专门打扮下,去充当一个合格的围观者.回了家,闲着没事,她耐不住一个人的日子,就经常往邻居家跑.几个留守女人聚一块,东拉西扯,一个漫长的下午冷不丁就没了,挺好.几天前,好像是在兰秀家,不知道谁说了句,电器放久了不用很容易坏.她记下了,下午回来就奔了楼上儿子的卧室.儿子房里有台14寸的小彩电,有台DVD,还有台花800块钱组装的老式电脑.电脑她不敢动,她从来没碰过这玩意儿,怕弄坏了.但彩电和DVD,鼓捣下应该没啥问题.打工时,她的一个姐妹经常去买市面上流行的碟,邀她回去用VCD放了一起看.DVD和VCD,听起来差不多,用法也不会差太远.

孙巧玲折腾了半天,她依稀记得,视频1是接收电视信号的,用视频2才能播放片子.DVD里有一张早先放完没拿出来的碟,后来,这张碟变成声音和画面包围了孙巧玲.

孙巧玲在声音和画面的抚摸和揉搓下,身上生出了枝条,长出了叶子,爬出了发达的根系.孙巧玲变成了一棵树,根须虬长,蜿蜒进楼板的缝隙里.她不止一次做过那事儿,也曾被逼着做那事儿,可这是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第一次睁大眼看别人做那事儿.画面上,他们赤身*,一丝不挂,仿佛缠绕在一起的两条蛇,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孙巧玲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喘着粗气,身体里好像刮起了沙尘暴.一会儿,她感觉全身都红了,从头皮到脚趾头,烧起来火辣辣的.后来,她的心咣当咣当乱跳个不停,慢慢地,整个凝固的身体出现了一种韵律.

楼板摇晃了,像地震.树也摇晃了,像喝醉了酒.

孙巧玲赶忙想把DVD关了,但情急之下,却不知如何操作.她索性一下子拔了电源线.

这已是几天前的事了.几天了,孙巧玲的心一直都在躲着这件事.她本能地拒绝,又本能地好奇.可本能也分主动和被动.她的拒绝是被动的,她的好奇是主动的.好奇在一天天膨胀,堵在喉咙里,孙巧玲喘气越来越费力.她起初责怪儿子,敦厚的儿子不学好.可她的抱怨让她羞愧,也让她觉得不可理喻.她才发现,对于那事儿,她想的很少,懂得更少.

孙巧玲又去了儿子的卧室.她听到楼下电视机的声音很嘈杂,这样的嘈杂足以让人产生烦躁的情绪.孙巧玲来到儿子卧室的后窗旁.透过窗帘的一角,她能看到婆婆家院子里的一切.一头羊从牛栏里伸出脖子,没有叫,嘴里正嚼着啥.正门台阶上落了几只麻雀,噜噜躲在马扎后面,正准备一跃而起.孙巧玲拉严了窗帘.

她回转身,打开彩电和DVD,降了音量.

楼下的声音隐隐的,羊和猫的叫声隐隐的,像一块绵软的布,片子里的响动重重的,沉沉的,像穿梭在布上的一根针.她的身子有些发热.马大鸣说,他没啥本事.这话倒是真的,他连做那事儿的方式都那么守规矩,他把她压在身下,一压就压了二十年.片子里的女人穿了蕾丝花边的内裤,很好看,可男人将它一把拽下来.男人的手贴着女人的身体,像鱼游在水里.男人用硕大的手盖住了女人蓬乱的.孙巧玲记起了这个动作.她的身体一颤,像一棵树在晃动.

片子总共三十多分钟,孙巧玲从头看到尾,不知啥时,她将手伸进了裤子……

3

赵玉兰从儿子家出来,看到街东面围了几个老人和小孩,准是那个卖油条和烧饼的小贩又来了.赵玉兰的牙口不好,不喜欢吃油条和烧饼,但她还是向人群走去.

“大妹子,在这玩呢.”

身后一声脆亮的呼唤,赵玉兰以为听错了,迷蒙地转了转头.

“哦,大嫂,你这是去哪啊?”

赵玉兰认出了推脚蹬三轮车的老太太.老太太满脸堆笑,眼珠子生着光,她上身穿了件绣着暗红花朵的夹袄,崭新的,乍一看挺洋气.老太太家住在街的最东头,姓郭,小辈人都喊她老郭大奶奶.老郭也信主,而且是主在丰泉镇最忠实的信徒.老郭往年害过一种怪病,打针吃药不管,熬偏方也没用,住大医院呢,又住不起.等死之际,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信了耶稣.结果,她只祷告了两个月,主就显了灵,她的病好了.

“我这不正要回娘家一趟,给侄子们送红秋衣红秋裤嘛.”老郭说着,拍了拍坐鞍,又拍了拍三轮车后兜里的包裹.

“哦,那您前头走,时间不早了.”

赵玉兰侧着身靠向墙角,让郭老太太先走.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让,街道宽得很,两辆拖拉机并排着过也不含糊.

郭老太太的三轮车该上油了,链子咯吱咯吱响.她个子矮,待在坐鞍上的屁股不得不左歪右歪.赵玉兰看着郭老太太枯木逢春的背影,心里嫉羡着耶和华的点石成金.

赵玉兰抬头环顾了一会天,想看看主的样子.主没有显形,她只看见几片云彩塑料袋似的飘在天上,她愣怔了片刻,又一路小跑起来.

赵玉兰来到儿子家高高的门楼前,门口的瓷瓦里一左一右贴着两只威武的狮子.这会儿,阳光照上去,狮子正反射着黄铜色的光儿.门关着,她推了推,推不动,就顺着门缝往里乜.脸刚往前一伸,大豹就窜了过来.她趔趄了下,猛地退了几步,身子一忽闪,差点摔倒了.大豹是条狗,被大强子训练得很温顺,如果大豹看到外面站着的是赵玉兰,肯定就不会叫了.狗和猫的名字,都是大强子给起的.一帮畜生,起啥名字呢?

孙巧玲听见狗叫,好一会儿,忙慌着出来开门.一见是赵玉兰,没说啥,打了两下想往她身上蹭的大豹,便扭身回去了.

“大白天的,关啥门?”赵玉兰跟在儿媳妇身后,略带埋怨.

“躺下刚要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孙巧玲回身白了眼婆婆.

“咋了,脸那么红?病了?”赵玉兰过滤掉儿媳妇脸上对她的不耐烦,警觉地说.

“没…没啥,头好像有点疼.”孙巧玲不好意思了,话软下来,脸却烫了,红得像朝霞.

“要不要紧,不行就去打一针?”赵玉兰关切地询问.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有事?”孙巧玲急着摆脱婆婆的眼神,转移了话题.

“哦,老郭也去给她侄子们送红秋衣红秋裤了.”

“谁啊,哪个老郭?”

“街上最东头的,也去送了.”

“送就送呗,真是的.”孙巧玲一听是这事,又烦了.她知道婆婆想要她做啥,说完这句话,就径直去了自己的卧室,还把卧室的门关得震天响,吓得正趴在院子里摇尾巴的大豹嗷了声.

赵玉兰也不再说啥,没一会儿,听到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迟疑着要不要替儿媳妇关了,想一想,还是回后院了.

4

姑姑给侄子送红秋衣红秋裤的事,说来有一些长.那还是割麦前,丰泉镇忽然流行了这样一种风俗.这阵风不知从哪来的,刮得很是蹊跷.但蹊跷归蹊跷,它规模的扩散却一点都没受影响.风俗的内容林林总总,不止姑姑给侄子送红秋衣红秋裤、侄子回送方便面和火腿肠一事,还有,比如说,当妈的要给儿子买罐头要送儿子红色的毛巾或枕头,做儿子的则需回送母亲篦子和洗脸盆.再比如,舅舅要用红纸包九十九块钱给外甥送去,而外甥要回送舅舅九十九个鸡蛋.总之,这风俗几乎囊括了所有较近亲属间的人情往来,往来的礼物看上去甚为庞杂,且莫名其妙.但无论怎样不可理喻,它却依然像个老中医,不可否认,它似乎摸准了丰泉镇人的脉儿.说来真是奇怪,也好笑.风俗这东西本来必须要跟时间扯上关系的.这都是经了岁月浸了风雨辈辈传下来的,里面皆是人的感情和心血,沉甸甸的,也满当当的,这才叫风俗.而今,壮劳力都出去打工,有的甚至几年不回来,这些真风俗都快沤烂了.可腐烂的有机质里却忽而生出了几盘时间不认识的胚芽.这嫩芽儿,仿佛空穴来风,呼呼的,绿意融融的,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丰泉镇.

赵玉兰信主,本不讲究这个,但她对主并不像郭老妈子那样放心.很久之前,当新的风俗在丰泉镇渐成燎原之势时,她就去了前院.她让孙巧玲给儿子打个电话.孙巧玲拨通丈夫的电话,几句话过后,马大鸣便一针见血地指出,这都是些封建迷信.他甚至断言这只不过是生产那些礼物的厂家们联合起来搞的阴谋.既是阴谋,他当然就不愿意让家里的女人们瞎掺合.孙巧玲给婆婆转述了马大鸣的话,婆婆一时无语.马大鸣的话说的有道理,但孙巧玲并不以为然,道理是道理,有趣却是另一回事儿.赵玉兰看出来了,跟孙巧玲商量,心气还是不投机,可这次话总算投机了.赵玉兰脸上堆了笑.孙巧玲鄙夷地哼了下,也笑了.

既然决定了,那就付诸行动.孙巧玲按风俗里的约定分别给丈夫和儿子寄去了礼物,又勒令丈夫和儿子必须回赠既定的礼物.她还以自己的身份以及代替丈夫和儿子的身份拿着不同的包裹串了不同的亲戚,并坐等着亲戚们来串门.

赵玉兰当然认为自己的儿媳妇有着千般不好.但这件事,毫无疑问,她们是共谋.她也同儿媳妇一样,在儿媳妇坐等着亲戚来的日子里,踏上了串亲戚的路.

并且,赵玉兰和孙巧玲也互送了礼物.

事儿不做就不做了.一旦做了,也就想着不要留下啥遗憾.尽义务也好,图个光彩、落个好愿景也罢,总之,要做,就尽量做到圆满.赵玉兰和孙巧玲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对于一个人,她们在心里打着鼓,却又有些心照不宣.这个人就是马菊花.马菊花笃信耶稣,她对这个事兴趣不大.赵玉兰觉得,她们之间都信主,风俗的事免了也就免了.但马菊花还是该跟她儿子有个来往,姑姑的礼物能给马大鸣带来好运,赵玉兰觉得,这个好运,她儿子该得.

马菊花信主倒还是其次.还有一事,如鲠在喉,塞着赵玉兰,塞着孙巧玲,可能,并且很可能,还塞着马菊花.

这事,又得再说说.

马菊花男人死得早,她一人拉扯着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很不容易.两个闺女相继长大并嫁人,这不用说.要说的是她这个儿子.马菊花信主,不为自己,不为闺女,为的就是这个儿子.这个小名叫三嘎子的儿子害苦了马菊花.三嘎子四十多了,却只长到了一米四,而且,三嘎子有病,精神不正常,可以说,三嘎子是个半疯子.三嘎子馋酒,经常偷马菊花的钱买酒喝,还经常耍酒疯.喝了酒骂街的三嘎子是丰泉镇的一道风景.他说,姜子牙、孔老二、秦始皇,去他妈的.三嘎子的骂声荒凉了本来就寂寥的丰泉镇街道.马菊花拿她这个儿子没办法,无计可施,只好去教堂求助耶稣.听说劝人信教是件积德的事儿,她就苦口婆心劝别人信主.赵玉兰就是因为马菊花的频繁说教动了心去教堂的.马菊花在主那里拼命献殷勤,甚至,主许诺的死后的天堂她都不要,她这样对主,是希望主也能够这样对她的儿子,让她的儿子好起来,能够自食其力,不去惹是生非.可马菊花信了那么长时间,三嘎子却还是原来的三嘎子.

那事发生在夏末秋初.那时候的天气,昼里还热得很,可一到了晚上,小风徐徐的,就有一些凉,不过,凉得惬意.孙巧玲家安了太阳能,管子扯进东屋的一间,算是洗澡室.天摸黑,孙巧玲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室洗澡,太阳晒了一天的水,透着一股子天然的香味.东屋外面临着一条小巷子,洗澡室的脏水会顺着孔道流向小巷子的阴沟里.估计三嘎子是听到洗澡室里哗啦的水声、看到阴沟里不停漫延的水流后,冒了险进来的,三嘎子只有一米四,墙却很高,不知道三嘎子想了啥办法,总之,三嘎子费了力气进到院子里来.正是蝉叫的撕心裂肺的时候,蝉的尖里怪气烘托得院子静悄悄的.大豹这个家伙也不在,是被孙巧玲关在了门外,还是去找兰秀家那条短尾巴的黄毛狗了,不得而知.三嘎子站在院子里,身子哆嗦着,脸涨得通红,竖着眉,嘴巴喘着粗气,红肿的眼睁得大大的,死盯住洗澡室不放.

孙巧玲穿了干净的内衣内裤,怀里搂了两件换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半弯着腰走出来.她抬起头,猛然瞧见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以及这猩红背后留在山外的太阳最后一丁点身子.

晚霞赧红,贵妃醉酒一般,风姿摇曳.

孙巧玲一瞬间觉得天光美极了,她意识到身前这个小不点的男人想要在美景中干点啥,她没丝毫的害怕,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嘎子还喘着粗气,脸上沁着汗,他以愕然站立的孙巧玲为圆心,用两只走动得无所适从的脚划起了弧线.他来来回回走着,太阳都烦躁地隐去了长时间偷窥的眼睛,他却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孙巧玲挪动了步子.圆心在游走,吓得三嘎子慌忙躲到了一角.圆心不停游移,三嘎子不自主跟着.孙巧玲甩着头发,三嘎子嗅到了洗发水的香味和女人的体香.孙巧玲走进了卧室.孙巧玲坐在了席梦思大床上.女人的味道,剑拔弩张,魂牵梦绕.三嘎子射了过去.

三嘎子身上有股异味,他刚靠近她,孙巧玲内心的冲动就消隐了.三嘎子在孙巧玲的身上乱摸,孙巧玲皱紧了眉头,不想再玩下去了.三嘎子站在床沿边警觉地摸一下再摸一下,他的一坨东西从裤子里突然弹出来,人小家伙倒挺大.孙巧玲泛了恶心,她也有点可怜三嘎子了.她看到亢奋的三嘎子因为迟迟找不到地方眼角急出了眼泪.

四十多岁的三嘎子,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事儿,连地方都找不到.有那么一瞬,孙巧玲居然想哭.但很快,孙巧玲醒悟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羞耻,她跳下床,一脚就把三嘎子踢出了卧室.

“滚.给我滚出去.”孙巧玲跑出来,对着三嘎子的屁股踢了一脚又一脚,她感觉没用啥力,可脚面子还是被踢红了.像大豹追着的噜噜,三嘎子踉跄着撞向了大门.洗澡前孙巧玲反关了门,三嘎子使劲拉着门闩,门刚开了条缝,他就迫不及待挤出去.孙巧玲跑到大门前,咣当咣当踢了两脚,看着头都不敢回的三嘎子跑得屁颠屁颠的,笑开了花.

孙巧玲其实后悔踢了大门两脚,大门的响动惊动了赵玉兰.孙巧玲还在弯着腰笑,赵玉兰跑来了.

“三嘎子这个疯子还想占我便宜.”孙巧玲解释着,她知道,她的婆婆早就看明白了.

孙巧玲并没打算将这事告诉马大鸣.可赵玉兰趁她不注意打了电话.马大鸣气急败坏,专门回来一趟,他拿着刀子找到三嘎子,怒不可遏地说了四个字:“下不为例!”孙巧玲生气了,觉得他小题大做.马大鸣冷酷地看着她说: “你的身子,是我的脸皮,你知道的,我啥脾气.”说完,马大鸣一口气扛起了他的脸皮,去了卧室.

但是,为了这事,孙巧玲还是跟赵玉兰赌了气.

5

赵玉兰的意思是,让孙巧玲别计较三嘎子的事,先去马菊花那里送方便面和火腿肠.三嘎子是个疯子,儿子已经拿着刀子警告他了,没必要再计较.更何况,那次,孙巧玲也没吃啥亏.再说了,不管咋说,马菊花这个当姑的没啥错,她为弥补儿子的混账做了很多事,她对待亲戚邻居也没二心,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孙巧玲对赵玉兰的建议嗤之以鼻.她不同意婆婆的话,并不是心里因了三嘎子的事还有啥委屈,相反,她一点都不觉得,甚至很同情三嘎子.作为一个男人,他如此寒酸而可怜.她不同意,其实是在严格遵守风俗里的规定.风俗里说了,姑姑给当侄子的送红秋衣红秋裤,侄子回送方便面和火腿肠.这里面的顺序说的很清楚,不能前后颠倒.还有一点,也让孙巧玲愤愤不平,她作为受害者,并没得到马菊花的直接慰问.马菊花只去赵玉兰那里道了歉,好像受害的是赵玉兰,而不是她孙巧玲.虽然,赵玉兰一再强调,马菊花不是不想来,而是没脸过来,不好意思过来,但孙巧玲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快.

赵玉兰在儿媳妇那吃了闭门羹,这风俗里最后一趟礼尚往来僵在那儿了.但她还是不安心.尤其是看到郭老妈子也去送秋衣秋裤了,她就更不安心.她开始在心里抱怨马菊花.马菊花不论信主不信主,这个时候,都该去她侄子家走一趟,只是个心意而已,她不该这样死板,不晓得变通,难道,她信主信糊涂了?

赵玉兰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回卧房搬出了那本厚厚的《圣经》.她从《圣经》里抽出了两百块钱.《圣经》就放在枕头下面,是赵玉兰的钱夹子.

赵玉兰出来眯了眯天,给羊喂了食,在猫吃东西的瓷碗里倒了水,起身加了件衣服,锁上门以后,出了门楼.她走出巷子,拐进了街,朝西走去.

马菊花的家里一片狼藉,像遭了贼.马菊花坐在堂屋里抹着泪对赵玉兰说: “这都是那个孽障干的好事.他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哭着找钱去买酒.家里哪还有钱啊,闺女给的那几个零用钱都让他败光了.”马菊花一边抽噎,一边收拾屋子.

等屋子收拾停当了,马菊花恢复了惯常逆来顺受的神色.这个时候,赵玉兰就思量着,是不是把该说的话说了.马菊花端了杯茶送到赵玉兰面前.赵玉兰接了,咳嗽了声.

“前两天,我看到郭老妈子也去给侄子送秋衣秋裤了.”赵玉兰在察言观色.

“她也送了?”马菊花像在自语又像在反问.

“是的,她也送了.”赵玉兰嘴角翘了翘,看透了马菊花的心思般,点了点头.

主对郭老妈子开了恩,让郭老妈子起死回生,她就俨然成了代表,甚至,一种榜样.郭老妈子因为主的偏爱而有了威权,好像她做的事,都是主乐意看到的,好像照着她的所作所为行事,也就能像她一样得到主的福禄和恩宠.赵玉兰看到马菊花家的光景后,心里就大体有了掂量.她看到当她说到郭老妈子时,马菊花的老脸颤了颤,她知道,她揭了马菊花的遮羞布.马菊花本来一直在拿着信主这事当挡箭牌的,更隐晦的真相其实是,她不是不想融进乡人的风俗,而只是因为囊中羞涩.马菊花信主信到死,也清高不到哪里去,她跟赵玉兰一样,都是冲着主的花言巧语去的,主再近,不也不住在丰泉镇嘛.这个理,她们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赵玉兰没有再兜圈子,她开门见山,掏出用手绢包着的两百块钱,一把塞进马菊花的手心.她说明了来意,不慌不忙.她拉着马菊花的手,掏心掏肺的,想让马菊花用这份钱赶紧买了红秋衣红秋裤去马大鸣家走趟亲戚.这样,面子上,谁都过得去,这样,风俗的事,也就算完满了.而且,两百块买秋衣秋裤肯定有余,剩下的,马菊花还可以贴补家用.

马菊花起先因为被揭穿了,内心感到羞愧.后来又因为赵玉兰的诚恳和心细,眼里含了泪.她激动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用青筋暴突的右手抓住了赵玉兰同样青筋暴突的左手.

马菊花和赵玉兰的两张老脸也枯木逢春了,一眨眼,她们仿佛离得很近,比她们各自离耶稣的距离都还近.马菊花笑了,嘴里露出了个黑洞.赵玉兰也笑了,嘴里的一排假牙抖动着的光.

“天真好.”马菊花望了望门外.

“可不是,”赵玉兰回答,“就是有点旱了.”

6

冬天日头短,十点多了,太阳才算名正言顺升起来.冬天的丰泉镇也学着太阳的样子,过着懒婆姨似的生活.这可不像城里,城里啥事都是按点来的,一个点有一个点的事,不能拖,也不能含糊,城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坐火车,一站一站的,终点又连着起点,无限循环下去,想歇歇,都不晓得在哪里停下来,想回头看看,却又被前面的事一把拽过去.马巧玲躺床上睁着迷糊的眼,想着遥远的城市里忙碌的自己.要是在城里,这个点,她起码都工作三个小时了.她还想了想丈夫和儿子,想着他们此刻都在做啥,想着他们看到日头都那么高了她还赖在床上,他们会说啥.她想着想着兀自笑了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翻身站起来.她起床洗漱,转了转脑子,决定给自己熬一碗小米粥喝.

早饭吃好,孙巧玲去了兰秀家的门楼.

兰秀的儿子才上小学五年级,不住校,天天来回跑,兰秀的婆婆管不了这个调皮的孙子,兰秀的老公就让兰秀回来看管儿子一年,等儿子上初中,就让他转学到打工的地儿.她丈夫早就在那边联系学校了,只是这个事很愁人,当然,主要还是钱比较愁人.

前些天,兰秀一时兴起,央着孙巧玲教她织毛衣.织东西这事,刚打工那会,孙巧玲还记挂着,别人手里拿个手机,摆来弄去,她就拎个毛线团子,时不时织两下.可后来,换了工作,时间少了,最主要的还是心淡了,花了不少心思一针一线织的毛衣毛裤,到头来爷俩都不愿意穿,商店里啥衣物没有,各个价位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她的手侍弄的东西,比不过它们.

孙巧玲一直在嘲笑兰秀.嘲笑她逆着时代跑.兰秀不管,她觉得织毛衣挺好玩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兰秀这样想,又央着她,她就答应了.两人其实也都不太怎么把它当回事儿,学也罢,教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到兰秀家,发现红叶也在.红叶是个寡妇,吃得胖胖的,无忧无虑.红叶嫁了个好老公.老公结婚没几年就死了,为公牺牲,一大把抚恤金将瘦小的红叶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留守女人,一台现实主义的戏.她们聊孩子,因为都有孩子.她们聊婆婆,因为都有婆婆.她们聊老公,虽然,其中一个的已经死去.她们还有更多的话题,比如,自己的身子.

“我可是很久没来红了,不会是没了吧?”红叶没心没肺地说.

“别冲着我问啊,我没有经验,你该问巧玲姐.”兰秀笑呵呵的.

“去你的,我也不过刚四十,有啥经验.不过,有可能,听人家说,经常不那个,就容易这样.你看兰秀,三十多了,还这么水灵,也不知道哪些男人的功劳.”孙巧玲反唇相讥.

“不带这样挖苦人的,说句良心话,我就是有贼心也没那贼胆啊.谁那个,谁清楚.”兰秀看了看孙巧玲,又看了看红叶,诡秘地笑.

“她有良心吗?我怎么不知道.“红叶假装惊讶望着孙巧玲.

“好像没有.”孙巧玲一本正经,作沉思状.

她们聊得正起劲,一辆小鸟电动车停在门口,女主人的靴子优雅地落在水泥地上.

“在这儿玩呢.”

“去哪啊,这是?”红叶接的话.

“我妈心脏病又犯了,县城里住院呢,我哥忙别的事,我去陪几天床.”

“要紧不要紧啊?”兰秀的关切里透着幸灾乐祸.

“每年冬天都犯,老毛病了,我哥电话里说,这次重,主要是年龄越来越吃不消.”

“那就赶紧走吧,路上小心啊.”孙巧玲揉了揉脸,打发客人似的.

穿着靴子的小脚抬起来,小鸟电动车叫了几声,女主人的靴子又优雅地落在水泥地上.

“对了,你的腿好利索了吗?”女人仿佛因自己的遗忘而害羞,冲着孙巧玲笑得很不自然.

“好的差不多了.”孙巧玲又揉了揉红着的脸,点了下头.

女人的头也朝着三个女人的位置摇摆了下.小鸟扑棱着,很快就超过了前面一个骑脚蹬三轮车的老太太.

女人叫香草.香草的男人叫王野蓬.王野蓬以前是大泉村的村长.大泉村被划进丰泉镇以后,王野蓬就成了这几条街的小区主任.不过,主任是上头叫的,这几条街的人,见了王野蓬还叫王村长.

“去医院照看老娘,还穿的那么骚.骚也没用,还不是要在家里哭.”兰秀一直看不惯香草.

“听说王野蓬这个王八羔子很会搞女人,一搞一个准.”红叶从兰秀口袋里拿出毛线团子,放在两手间滚来滚去.

“红叶,你这话可说漏嘴了.”兰秀转怒为笑,又把毛线团子塞回口袋里.

“是呀,是呀.”孙巧玲附和着,似乎有些不知所云了.

孙巧玲又抹了把脸,慢慢吸着气.她恢复平静,运筹帷幄般应对着红叶和兰秀的话茬.她微笑着,头脑里的风浪却已不可遏制.

男人的手贴着女人的身体,像鱼游在水里.这个惊世骇俗的动作刀疤似的刻在孙巧玲的身上和心上.她抽搐了下,有点渴.她的心动起来,忽上忽下,她听到了谁的呼吸,粗壮如牛.

那还是盛夏.阳光里藏着无数针尖.只是,阳光并没窥见那场发生在玉米地里的合谋.那时,太阳还未升起,只几片朝霞朦胧在皱巴巴的天上.夜里刚下了雨,天蒙蒙亮,孙巧玲推一袋化肥走进她家仅剩的半亩地.一群麻雀啁啾着,哄地一下,从孙巧玲家的玉米地里飞出来,顿时夜雾更稀薄了.

王野蓬在县城里打了一夜,这会儿,正打着哈欠骑着摩托往家赶.

玉米已高到了肩膀.孙巧玲提着个红色塑料桶,弯着腰撒化肥.玉米叶子划得她的脸生疼,幸亏,她穿了件长袖,要不然,胳膊就惨了.

孙巧玲没听到摩托的声音,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回下头,只一趔趄,就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在了身下.孙巧玲刚要张嘴喊,王野蓬的眼瞪了瞪,她的嘴就僵那了,闭不了也张不开.后来,她的嘴动了,叫声也出来,不过不是求救的嘶喊,而是伴着大腿的收缩不自主的.

红叶和兰秀面前,言笑着的孙巧玲表现得还算得体.但她体内翻滚的岩浆正在找寻一个突破口.她的脸在变紫,她都握上了拳头.

“我来走亲戚,怎么大门锁着不让进啊.”马菊花的嘀咕飘在街上,

孙巧玲猛然站起,一个箭步跑出去,看见佝偻着背的马菊花时,感激得泪都要流出来了.

7

孙巧玲发现她对马菊花格外热情,这甚至都出乎自己的意料.马菊花为了三嘎子的事当面向马巧玲道了歉,孙巧玲问了问从来没有想过的有关信主的事.她听着马菊花的人云亦云,丝毫不觉得厌倦.她还执意留马菊花吃饭,并喊来了婆婆赵玉兰.她们决定包饺子.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孙巧玲拎着酱油瓶子去了刘爱民杂货铺,她还拿了个塑料盆子,想顺便买点豆腐.马菊花牙都掉光了,只能炖点豆腐让她吃.

刚走到杂货铺门口,就看到腿脚不方便的刘爱民正赶麻雀似的往外轰三嘎子.他们来回推搡着,三嘎子叽里咕噜说着啥,刘爱民则骂骂咧咧.看见孙巧玲进来,刘爱民整了整衣领.“买点啥?”刘爱民一边说着,一边踢了踢三嘎子,想要隐藏个秘密似的.没等马巧玲回答,三嘎子惊恐地望了两眼马巧玲,耗子见了猫般,蹿出了杂货铺.

“把酱油瓶子灌满,再给我称一斤豆腐.”

“三嘎子很怕你呢,我吓唬,他都不走,你一来,瞧他跑的,屁滚尿流的.”刘爱民笑得有点阴.

马巧玲没说啥.

“我跟他说过无数次了,酒烟概不赊欠,可他还来.也不是没赊过,两三年的账都摞那了,再赊,哼,没门.”刘爱民自顾自说着,好像很气愤,又好像很陶醉.孙巧玲都走了,他还叽歪着.

有马菊花在,孙巧玲和赵玉兰的关系似乎融洽了些.看到赵玉兰长指甲下埋着的陈年的灰垢,孙巧玲也没像往常那么恼.马菊花的指甲里也黑黑的,孙巧玲安慰自己,或许这是老年人的通病,乡下人的通病.饭吃到一半,蹲在桌子下的大豹突然飞出去.狗叫的很凶,也很专注.半天没身影的噜噜不知从哪摸进了客厅,并迅速爬到桌子底下,饕餮起了大豹的美食.

马巧玲循声走出去.大豹站在门楼的台阶上伸长了脖子,如临大敌.几米远外,三嘎子拿着块石头,目露杀气.

“是三嘎子.”孙巧玲朝着院里喊.

三嘎子盯着大豹,目不斜视.听见喊声,才冷不丁看见从门楼里出来的孙巧玲.他脑子里判断着当前的形势,慢慢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高高举起握石头的手.

孙巧玲打了两下大豹,大豹退到了主人身后.

“姑在屋里,你要不进来吃点东西?”

三嘎子还在警觉地往后退.

孙巧玲转身回了客厅.

刚迈到桌前,听到马菊花哭了,这个狗娘养的,让他滚.孙巧玲斜了斜身,差点笑出来,心里想,哪有这样自个骂自个的.

孙巧玲剜了眼陪着马菊花掉泪的赵玉兰,烦躁地说:“别哭了,先吃饭吧.”接着,她去了厨房,用一个黑色包装袋盛了些菜,又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走亲戚押回来的白酒,送到门外.

三嘎子已经走远了.

“三嘎子,你回来,这里有酒和菜,给你的.我放这了,你不来拿,过会儿,就被狗糟蹋了.”

孙巧玲说完,一抬眼,西天烧成片火海的云刺到了她.她想起三嘎子闯进来的那个初秋的傍晚.她看到了他顶到外面的家伙,那么肮脏.她是有点可怜三嘎子,但她不能因为可怜而辱没了自己.是的,她觉得那是辱没,不过,这事没必要让马大鸣知道.想到这,她愤愤的,恨起赵玉兰来.即使真要告诉马大鸣的话,也不该是这件.这个矮小的疯子没占到啥便宜,占便宜的是那个用手摩挲她的畜生.她明白,如果玉米地里的事让马大鸣知道了,她的男人肯定会动刀子的.他说过,她的身子,是他的脸皮.她相信他会为了他的脸皮做任何事.王野蓬了她,占足了她的便宜,可他让她转过身跪在地上,他要从后边用畜生的方式玩弄她的时候,她并没想到辱没这个词.她一点都没想到,她乖乖趴着,还仿佛占了谁的便宜.

孙巧玲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用右手来回扇了几下自己的左右脸,着咬破的嘴唇,重回了客厅.

8

三嘎子走在丰泉镇的街上,他左手拎着豆腐右手夹着两瓶酒.黑夜慢慢从三嘎子的头上压下,又慢慢从三嘎子的脚上升起.黑夜给了三嘎子黑色的眼睛,可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刘爱民的杂货铺.杂货铺门前的路灯孤寥寥照着,三嘎子一屁股坐在了路灯下.

三嘎子咬掉了瓶盖,用手抓一把豆腐塞嘴里.他喝一口酒,吃一口豆腐,吃一口豆腐,喝一口酒.他坐在光里,所有的黑都无法靠近他.

几个要去杂货铺买东西的小孩苍蝇似的围住了三嘎子.三嘎子喝着酒,吃着豆腐,开始跟孩子们讲他辉煌的过往.他说,他曾是一个兽医.他在一个很遥远的农场照看上千头母猪.所有的母猪都听他的,但那个膀大腰圆的农场主却瞧不上他.他说,他拯救了上千头母猪,却让农场主踢掉了两颗门牙.他说的时候一点都不悲伤,相反,他甚至有点得意.

孩子们听了会三嘎子的胡说八道,决定一起掏出小,看谁能够滋到三嘎子的酒瓶子.他们喊着预备开始,尿流落在三嘎子身上,他们嬉笑着,像鸟兽一样散去.

晚上十点多钟,刘爱民出来关杂货铺的门,看到倚靠着路灯柱的三嘎子,吓一跳.他走过去,踢了两下,三嘎子,三嘎子,回去睡觉啦,回去睡觉啦.刘爱民叫了两声,瘸拐着回了杂货铺.他缩着头,真冷,他娘的.刘爱民骂了句.

才早上八点,孙巧玲家的大门嘭嘭响了.

孙巧玲用羽绒服裹起未醒的梦,不情愿地去开门.赵玉兰喘着气站在门外,惊慌失措地说,三嘎子醉死了.孙巧玲没有听懂似的,转过身,打着哈欠,往卧室走.她的棉拖穿反了,呱嗒得别扭.赵玉兰又在后面说了遍,三嘎子醉死了.

孙巧玲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她重复了句,三嘎子醉死了,一屁股坐起来.

孙巧玲来到马菊花的家时,院子里已挤满了人.三嘎子的尸体放在堂屋里,用一床棉被盖着.三嘎子的头露在棉被外面,脸看上去苍白而安详,像个睡梦中无辜的孩子.堂屋寒冷,风不断钻进来,人们哈着气,闻到了飘荡的几丝酒精味.马菊花坐椅子上,两眼干枯枯望着虚空的某个地儿,嘴巴张成个不规则的洞.她终于没眼泪可流了,西伯利亚的寒流风干了她的泪腺.可是,望着马菊花枯槁的眼神,孙巧玲止不住大哭.她哭得伤心欲绝,以至于她的婆婆都过来哄她.

“侄媳妇,你不用自责,这不碍你的事.”马菊花也过来了,孙巧玲抱住了她,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愈加澎湃.

马菊花推开了孙巧玲,迈着摇晃的步子走进里屋.呲啦,呲啦,马菊花把贴在墙上的画全撕了.她从床底下拽出个火盆.所有的画都被放进去.她端着火盆来到儿子的遗体前,用火柴点燃了那些碎纸片.她又想起了啥,踅回里屋,一会儿,她抱着本《圣经》出来了.

《圣经》很厚,一下子占满了火盆的全部空间.

火势旺起来,《圣经》的外皮包装是硬纸板做的,先是哗哔叽叽响,后来噼啪噼啪炸个不停.马菊花听着,陡地伸出手,抓回了已吱吱叫的《圣经》.三下两下,她撕烂了《圣经》封皮,重新添进火盆里.接着,她丢纸钱似的往火盆续着一页页《圣经》.

祷告声喃喃的,烟岚一般,仿佛来自马菊花眼球的无限凹陷处.

三嘎子的两个姐姐远在千里之外打工,电话挂过去了,她们知晓了,但她们说,她们赶不回来.而且,她们还说,两人早就商量过了,三嘎子死后,不发丧,请邻居们帮忙埋掉就好了.人们低声议论开来.偷偷埋掉是犯法的,怎么着也得火化.还要发丧,人死了,怎么能不发丧呢,就算现在世道变得快,那也没有不发丧的理儿.死后接踵而至的丧葬流程徘徊在人们的头脑,可这流程,在这只剩下个老太太的家里该如何操办呢?人们沉默了.

赵玉兰抹着泪挪到马菊花身旁,她轻拍着马菊花的背和肩,声音哽咽难辨.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还要活下去.该办的事也总要一样样办.三嘎子这样放在堂屋里,虽说天冷,但也不是个事.总还要让三嘎子早些入土为安才好,不管咋说,主会保佑三嘎子的,保佑他升上天堂.”

赵玉兰劝慰着,邻居们也唏嘘着,马菊花听到耳旁萦绕的劝慰和唏嘘,身子一歪,头栽进了火盆.火盆翻起来,跳跃着的火星弄脏了人们的说话声,这时,人们才惊讶地闭了嘴,尔后发现了一个更加惊讶的事实,马菊花疯掉了.

马菊花疯掉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快给她女儿打电话!打电话!让她们尽快赶回来!尽快!

9

孙巧玲从熙攘的马菊花家走出来.

天冷了,空气里有一些昨夜残留的风.太阳照着,光也在忽闪,不过,太阳看上去更像个摇摇欲坠的摆饰.

十几分钟后,孙巧玲坐在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她闭着眼,感觉心里恓惶惶的,寡淡得很.她躺了差不多半小时,深吸了一口气,走上楼去.

孙巧玲来到了儿子的卧室.她一脸平静地打开了14寸彩电,又打开了DVD.片子还是像上次那样有些卡,声音还是像上次那样揪起孙巧玲的心提上来又放下去.

提上来又放下去.

三十几分钟过去了,孙巧玲喘息着下了楼.她洗了把脸,换了件羽绒服,重新走出了家门.

王野蓬的家在另~条街上.

太阳又高了点,风没了,冷却还在.一夜的风刮过去,褪净了,痕迹没留多少,但街上的空气里,细细嗅来,却似乎明显多了些凌乱和萧索.

王野蓬看着孙巧玲一步步走过来,义无反顾的样子,舍生取义的样子.他转了转牛眼,摁灭了正在接听的手机.他起身,走到孙巧玲的背后,关上了大门.

王野蓬用一只胳膊夹起孙巧玲,像往腋窝里塞个公文包.孙巧玲被扔在沙发上,她闭了眼,那股强烈的尿骚味又袭来了,腥腥臊臊的.那是尿素的味儿,每棵玉米都渴求的味儿.

孙巧玲听到了她胸腔里的声音.

“躺下,我要骑在你身上.”

孙巧玲又听到了她胸腔里的声音.

“我要听响器班子.”

10

大中午的,街巷的清净被大喇叭里王野蓬的吼叫撕得一块一块的.

“丰泉镇大泉小区的乡亲们注意啦,丰泉镇大泉小区的乡亲们注意啦,昨天晚上三嘎子喝醉洒躺街上冻死啦,昨天晚上三嘎子冻死啦,人死后要火化要发丧,这是天经地义的,可三嘎子家是我们小区的五保户,生活贫困,没钱火化,也没钱发丧.我们几个小区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办一个捐款活动.注意啦,注意啦,我们要办一个捐款活动.我们要用募集来的钱为三嘎子举行葬礼.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们,请大家踊跃捐款.请大家踊跃捐款啊.我代表三嘎子的娘马菊花谢谢大家啦,我代表三嘎子的娘马菊花谢谢大家啦.在这里,我先起个带头作用,我捐一百.注意啦,注意啦,我捐了一百.请捐款的乡亲们到小区办公室来,请捐款的乡亲们到小区办公室来……” 王野蓬粗大的嗓门游荡在丰泉镇大泉小区的大街小巷,嗓门又仗着喇叭的扩音飘向丰泉镇的角角落落.丰泉镇广播站的工作人员闻讯赶来,采访了王野蓬.

整整一个下午,王野蓬的声音,阴魂一样,久久不去.

丰泉镇热闹了.专门从县城请的响器班子来了.赵玉兰凑在人群里,两只手塞进袄袖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吹唢呐的人.她是喜欢热闹的,也是喜欢听响器班子的,马长啸走后,她脑子里总充荡着这招魂似的声音.现在,她又听到响器班子在心里又吹又敲,她有些欢喜了.马长啸的响器班子还没他外甥三嘎子的气派呢,赵玉兰有些嫉妒,也有点难过.但后来,她陷入了沉思.她听着那些呼唤,努力地想,她的响器班子又会是怎样的呢?

孙巧玲老远就看见了她婆婆浮面的笑.她眨了眨眼,忽地想起还没回送马菊花方面便和火腿肠,她激灵了下,陷进了个圈套般,瞬间感到了恐怖.她又看了眼赵玉兰,赵玉兰忘记戴假牙了,不知咋的,她的恨意火似的烧着了自己.赵玉兰也回头看了下孙巧玲.四目相对.她们发现了点啥,但她们赶紧躲开了对方.阳光太好,一辈子太长,孙巧玲瞥了瞥晃眼的太阳,心想,都怪马大鸣,年后真的要出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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