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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琛姆妈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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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踮着脚,开了摇门,去做第一次独自出游.但是,站在门槛外的石踏脚上,却不知道往何处去.

此时,河岸上的大琛姆妈看到了我,向我招手了——我看到的大琛姆妈,是一个穿着古铜色香云纱衣裤,正坐在小竹椅上做煤球的老妇人.于是,我探下踏脚,走过五六块石板,去蹲在她旁边.

大琛姆妈用一个弯弯的铜铲,把面盆里的黑色煤浆,舀到河沿的石板上.石板上的煤浆,都弯弯的,很像饺子.但是,大琛姆妈刮尽了面盆里的最后一铲,这些饺子,又成了列队的黑色士兵.

“小囡,你总算出来了,怎么都不到外面来玩呢?”大琛姆妈一边起身,一边低头看着我笑.

我专注地数着那些士兵,一排有几个,横竖有几排,没有回答她.

大琛姆妈接着又说:

“小囡,我听过你生下来的第一声哭叫呢.哇一哇——真响!”这样的话,现在的我,很容易理解.我生于父母房间,由一个叫五老大妈的妇人把我接到了这个世界.这房间和大琛姆妈家,只隔一堵单层墙,听到我的初次啼哭,非常正常.

但是,那时的我,却是仰望着大琛姆妈,说不出话.我出生前,奶奶做过胎梦,这是我知道的.但是,第一声的哭叫这样响亮,还没人告诉过我呢.

“你一落地就胖胖的,一直睡在床上,从来不用人抱.只有早上,你爷爷把你背出来.喂你糊头.喏,就是在这个石凳上.”大琛姆妈指着我家围墙外的那条石凳,笑着说下去:

“你爷爷是男人,总是用大调羹喂你.我对他说,荛伯,小囡不能用大调羹,要给你塞死的啦.”

这下,我惊奇了.爷爷对我这样好,怎么会把我塞死呢?但是,还是抬头看定大琛姆妈,期待她说下去.

“也难怪啊.你出生后,你奶奶病得很重,你爹娘又要外头赚工分,只有你爷爷管着你.他也要去公社食堂烧饭,快点喂完你,就把你扔在床上……”

把我扔在床上吗?没人看管我?知道大人说我一出生就乖,但没说是这个乖法.忽然想起爷爷给我讲过的狼外婆的故事,害怕起来:

“大琛姆妈,我小的时候,没有狼外婆吗?”

大琛姆妈开始被我问得莫名其妙,后来才会意到我的意思,笑了,说:

“狼外婆的故事是有,但那是故事,实际上没有狼外婆.”

真的没有狼外婆吗?为什么哥哥姐姐总是说有的.我要跟了他们一起去玩,他们就说,狼外婆就在摇门外面等着,专门吃小孩的手指头.哥哥还装着狼吃东西的样子,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再问我要不要出去了.我自然摇着头,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

大琛姆妈见我呆呆的,就给我说起了我在托儿所的事情:

“你在床上睡不住了,爬出来掉到地上,家里就送你去托儿所.也是爷爷喂了糊,然后背了你去,傍晚再把你接回来.但是,小囡,你在家里这样乖,在托儿所却总是偷人家的糊头,还记得吗?”

这个事情姐姐告诉过我——我在托儿所的时候,她每天给我送饭——带点讨功的意思.但吵起架来,她却说我偷人家的糊吃,是小偷呢.我自然不承认,还用哭的办法对付她.然而,如今大琛姆妈也这样说,那么我做过小偷这事,却是千真万确的了.于是,我在大琛姆妈面前低下了头,再不敢看她一眼.

大琛姆妈马上说:

“这个事情不能陉你.一来你还小,刚会走路.二来嘛,你姐姐调皮,她给你送饭,半路把你的钣偷吃了去.你饿肚子了,只能再偷人家的.”——直到很久以后,姐姐也承认了她的偷.她说,给我送饭的是一个小脱篮,每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小弄堂,她就掀开篮盖抓几颗,再抓几颗.还说,我的米饭拌了酱油,实在鲜呀.

此后,大琛姆妈对我母亲说,秀凤姐(其实她比我母亲大,但当时的女人都以姐姐相称,所谓姐姐无大小也),三岁看到老,你这个小囡聪明,以后会有出息的.我隐约地听到后,见到大琛姆妈,便分外亲热.——按照后来老师教的心理学原理,这是人和人的心理感应.

其实,真正聪明的是大琛姆妈.她娘家在二房厅的衍庆堂——修建于明朝,如今还保存着原样——靠右的那间.奶奶经常说,大琛姆妈家里排行为三女儿(小镇有三拐子之说,谓之聪明),十三岁就能独手裁剪长袍马褂,连日连夜,一天就做得成一双布鞋.

还因为她的聪明美貌,十五岁就被当时藕荷弄西边的大户人家看中,十六岁出嫁.丈夫出路在上海,是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女儿和大儿子已经成人,只有小儿子还在读书.还说,她家和我家一样,也是被那个有名的八一台风刮倒后,才搬到了这里.

原来,大琛姆妈家和我家搬来搬去都是邻居,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呢.

2

大琛姆妈家和我家,原来的屋主该是同一个.不但房子拼柱,莳面的天井原本也连在一起——此时,用一堵断砖实墙分隔着.我家的单衣晾在天井,竹竿的一头,就搁在这堵矮墙上.有时,多放了一根长一点的竹竿,大琛姆妈会在那边喊,过去一点,把我眼睛戳瞎了呀.

奶奶讲过孟姜女的故事,南瓜秧生在孟家,南瓜却结在姜家.这个南瓜剖开,里面还有一个小姑娘.两家争要,就叫她孟姜女.奶奶每次都讲这么多,我就自己想,她轮流住两家的呢,还是固定在一家?记得问过奶奶这个事,奶奶呷着茶看了我一会,没回答我.

那时,我家天井种了扁豆,大琛姆妈家种了丝瓜.我家藤蔓爬在自己家的围墙上,偶尔才有一条蜷曲的细藤伸到这矮墙上去.眼看着它一寸寸延长,也开了几朵小花,爷爷却把它轻轻地拎了回来.扁豆可以吃了,我让爷爷摘下这条藤上的,剥开,自然不见小姑娘.

然而,大琛姆妈家比我家讲究多了.带人字架的小墙门,双扇大门用桐油涂成黑色.墙门有一个司必灵锁,黄铜色,绘有牛头图案.司必灵的声音很轻,但我在家里总能听到.大琛姆妈常常鼓捣这门的边沿,所以,开关时它会发出一种特别的声音,清脆,短暂.我几次察看过,却只有一道浅黄的摩擦痕迹——好的门必须发出恰到好处的声音,既能防贼,又不聒噪了邻家.

天井也只有几步,但她家有两间,都铺着的角四方的石板.后来听大琛姆妈说过,家里(天井和里屋)的石板都是另外买来铺上去,花了两百块钱呢.隔开两家的墙壁,我家裸露着断砖,大琛姆妈家的一面,却粉刷成白色.天井东边,并排放着两个七石缸,几个小缸.缸盖严实,连小缸都给盖上了.

大琛姆妈埠头洗过衣服,回家用缸里的水过,尤其是白色衣服,都好几遍.我问大琛姆妈,河里洗过,为什么家里还洗.她说,你家爷爷大清早拎的河水干净,我去已经被船搅浑了,如果不用清水过下,时间长了,白衣服会变成黑衣服.我看看大琛姆妈身上的衣服,果然清白,即使旧的,也没落下一点点痕迹.

七石缸对上,两扇中部为小格子的木头窗门,向外敞开着.里面的一道推窗,我家仍然是木头格子,而大琛姆妈家,已经换上了玻璃.玻璃窗里面是房桌,大琛姆妈在这张桌子上裁剪衣服.她有一套纸样,各种形状,用大头针固定在布上.裁剪完,再把它们一片片拆下.房桌旁边是小床,里面还有雕花大床,带春凳的大橱柜.

我去玩的是她家堂前间.这里也有两扇高大的木头大门.大门两边,还有齐门高的板壁.无论是大门,还是板壁,都有大圈的木纹.一个纹路最大,高处像傻笑着的孩子脸,笔直向下,变得狭窄,戍了小孩的腿——有时看似裙子.但到了门槛处,无论是腿,还是裙子,都找不到了——因为我给这个孩子接上去的脚必须伸进石板去,总是感到别扭极了.

堂前间的一堂八仙桌椅,是我看着木匠师傅做成的.漆成金,靠着板壁.大琛姆妈每天擦拭,只正月请客用它.两旁太师椅,也是新的——土木匠不会做靠背的雕花,别处了来.四根长凳正叠反套,藏在门背后,大琛姆妈用暗格方毯盖住.吃饭的是白木小方桌,靠着东墙.旁边两把竹椅,竹竿很粗,靠背笔挺.

板壁后面是厨房,厨房后门朝着四婶家道地.后门带着摇门,还比一般摇门高.大琛姆妈用它防猫,尽管不太管用.厨房不大,但大琛姆妈安排得非常巧妙.把菜橱嵌进大灶对面的墙壁,用着顺手,过道也显得宽绰了.灶桌底下塞进一个小水缸,一般人看不见,只有洗碗时,才掀开桌下的盖子.

我喜欢看大琛姆妈在灶头忙碌,尤其是她洗碗.她把碗放进锅里,哗啦,哗啦,把汤罐水舀出来,浇到碗上.灶台边摆上大小两个斗缸,斗缸里舀满小缸里的清水.锅里洗过的碗,在大斗缸里洗一遍,再到小斗缸里浸一下.然后用干的白毛巾擦干,晾灶边上,彻底干了才放进身后的菜橱.

这些碗碟都是旧的.仕女图,山水画,少有平光的.一个乳白色的深底大碗.莹洁光润,照得出人影.有对酱油碟,高脚,五彩花纹,特别精致.就是放在灶台上的两个斗缸,大的一个绘有奇怪的图案,后来才知道是甲骨文.那个小斗缸,广口,矮脚,也有漂亮花纹.

大琛姆妈经常拿了一个高脚碗,让我闻碗里的菜有没有馊臭.我咝咝地闻了好久,没有气味呀.大琛姆妈说她的鼻子不好,让我小孩子闻过,才可以放心.碗里的菜,经常是一筷腌茄子——头天蒸多了,用盐腌渍,第二天浇点熟菜油,可以就水泡饭.大琛姆妈说,你家人多好吃食.我记住的,却是那只碗内的古代小孩,一个在树下扫地,一个在河边担水.

然而,我最喜欢的是大琛姆妈家板壁门枋上的日历本.日历本,我家也有,也挂在板壁的门枋上.但是,我家的日历,光秃秃的,过一天,爷爷就撕一张,最后只剩一颗钉子.大琛姆妈家的日历,连着一张硬板纸.纸板上有图画.几朵祥云,飘浮在天空.孩子坐在箩筐里,男人挑着.女人驾着云头,回头张望.角上,还有一头老牛.

硬板纸陈旧,黑漆漆的,画也模糊.大琛姆妈见我总站在这里仰头看,就让我跪到太师椅上,给我讲图画里的故事.孩子去了哪里呢?织女妈妈再没有回来吗?这老牛真神奇呀.至今想来,这幅画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艺术品,如果它也可以算作艺术品的话.

日历本旁边,有一个暗色相框.长方形,五六寸高.照片里的大琛姆妈穿着暗花大襟衫,短发,微微笑着.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该是她的小儿子.照片陈旧了,带了点.但那时的大琛姆妈,大眼睛,鹅蛋脸,非常清秀.大琛姆妈说,这张照片上海照相馆拍的,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大琛姆妈说话,会突然冒出几个文雅的句子,或者词语.

3

后来我去她家,大琛姆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进了房间,这个抽屉找找,那个盒子翻翻,终于拿了一张小小的照片出来,笑盈盈地递给我看.

这是一个漂亮姑娘,大眼睛,带着笑意,灵活明亮.刘海烫卷过,覆盖着宽额.脸像大琛姆妈,鹅蛋形.显眼的是围巾,大方格,饰有流苏,紧紧裹在细长的脖子上.我问大琛姆妈,这是谁呀.她轻轻笑着说,这是女儿,上海卫校毕业去了南京,和一个军官结婚了.

大琛姆妈有这样一个女儿吗?我好像没见到过,大人也没提起过.然而,大琛姆妈很快做起了婴儿衣服,称为催生包的.大红毛衫,三件.蜡烛包两个,一个粉红,一个藏蓝底子,白色印花.大琛姆妈说,如果生个儿子,粉红颜色难看勿啦.虎头小鞋,缎面,还用五彩丝线做了流苏,可爱极了.

七七八八地做了很多,最后竟然是尿布.翻棉花的尿布,长的方的,宽的窄的,就是一大堆.还有纱布尿布,她做成了一捆.全裁剪过,两层,四层,六层,分门别类,然后用粗线包了边.自然也有被单撕开做的,大琛姆妈也细心缝过,说室宝皮肤娇嫩,不缝过毛边,会被析出来的布毛丝勒伤.

见大琛姆妈做的那双虎头小鞋可爱,我也跃跃欲试.奶奶不注意的时候,偷了她的针线剪刀,从长桌最外边的抽屉肚里,找出几片花布,藏在平时害怕的退堂间,做成了一只单层的布鞋.毛边,瘪塌塌的.把里面翻出来,立在我手上,我看着得意极了.奶奶知道后,只是低下头,从眼镜底片下探出视线,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大琛姆妈自然惊奇了,再三说我的手巧.

女儿坐月子前,大琛姆妈带着催生包去了南京,但很快就回来.她说,女儿家里请了佣人,用不到她.其实,她是不放心家里——她的小儿子大琛寄饭给二妈的吗,一点印象也没有.然而,不到两年,大琛姆妈又去了南京,说女儿又生了.这次,她把外孙女秋敏带了回来,由她抚养.

秋敏很瘦,成日成夜啼哭.大琛姆妈开始以为她吃奶不足,给她找了一个奶娘.秋敏还是哭,并且越来越瘦.最后,大琛姆妈才说她生了奶痨,抱到方家去挑了(很小听说那里有个挑馋虫的人,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大圣是男是女).记得秋敏在方家挑了回家,我到处寻找她挑过的洞,只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馋虫从挑过的洞里爬出来.

秋敏穿着白底碎花衣裳,红色裙子,在大琛姆妈家的天井里走来走去.我这时正喜欢折叠手帕.一会老鼠钻山洞,一会皮夹,一会手风琴.秋敏看得稀奇,但还不会自己折.大了一些,我带着她到石洞门口,和人玩丢手帕游戏.她蹲在地上,看背后有没有手帕扔下,却很机灵.

忽然,大琛姆妈请人造房子了,在她家后门口的小块空地上.这地该是四婶家的,可能大琛姆妈事先和他们协商过.小小的房子,大琛姆妈用粗大的木头做桁条,笔直的杉树做椽子.木料出白后搁到红砖山墙上,几个泥水师傅在上面高声喊:

“甩馒头啰——”我从后门口出去,馒头已经抢光.秉哥笑嘻嘻地比划——馒头都被三房道地里的人抢去了,他抢到的也不多.

然后,大琛姆妈的女儿女婿从南京转业回来了.他们的儿子还不满周岁,和父母住在新造的小屋里.秋敏还是跟大琛姆妈.儿子叫冬敏,坐在车里.和他姐姐陌生,很凶,连我也被他咬过一口.大琛姆妈以为自己的女儿重男轻女,只偷偷塞几颗奶油糖给我和秋敏,让我们外面去玩.

大琛姆妈的女婿其实也是东河沿人,老家在漕斗南边的义学里,可能此时没了父母.大琛姆妈对他客气得很,她说,女婿是半子,三句不上门.因此,凡是扫地洗碗这类事,大琛姆妈都让女儿做.女儿在药店上班,下班后总是编织孩子的毛衣.于是,大琛姆妈看孩子外,买汰烧全包了.

女婿高鼻子,大眼睛.说普通话,声音洪亮.带点小镇口音,叫大琛姆妈恩娘(母亲).他在供销社楼上上班,该是领导.常从煤饼厂借来做煤饼的夹子,在天井里做煤饼.煤屑堆在和我家分隔的矮墙边,铲进煤饼夹子,手脚使劲扳长柄,煤饼成形.咚,咚咚,再用榔头敲几下,煤饼可以脱出来——再不用大琛姆妈排列黑色士兵了.

大琛姆妈的小儿子帮着,把它们码到天井东南的瓦棚里.高高的,一排又一排.大琛姆妈看着,再三叮嘱,码整齐了,倒下来会压着孩子呢.码成,拿出一块军绿色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自此,大琛姆妈新买了一个煤饼炉子,放在墙门口,晚上封住,早上打开.三餐饭食,十只热水瓶,全在这里烧—一煤屑便宜一点.

不到两年,大琛姆妈的女儿女婿分到了宿舍,搬了过去.在西街头,我跟着大琛姆妈去过一次.宿舍新的一排,他们住了两间——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大琛姆妈却总是不放心秋敏,经常烧了她喜欢的菜送去.女儿知道大琛姆妈的用意,背地里笑对人说,我姆妈自己重男轻女,还以为我也这样呢.

女儿的理由,是大琛姆妈送菜,每次都必须把碗盏拿回家来.大琛姆妈听了,却说,都是我从后生起(年轻时候)省吃俭用办的家生(生活用具),只想活着时用着它们.实在,大琛姆蚂是怕孩子不小心摔破了一个呢.

4

这年年底,大琛姆妈格外忙碌,除了过年,新婚的大儿子夫妻要回家来.

儿子媳妇都是部队里的军医,亲家公是到处换防的军官.儿子结婚前,她不但没和对方父母说句亲近的话,就连媳妇也没见过一面.她只在儿子的口中知道,是对方看中了自己,然后托人做的介绍.

正是奉行婚事简办的时候,部队里的规矩更加严格.他们只是外面旅行了一次,就算结婚了.但是,在大琛姆妈的心里,必须像别人家讨媳妇一样地热闹一番.她是一个处事周密的人,此次是儿子的婚姻大事,当然更加慎重——就怕委屈了新来的人啊.

元旦开始——儿子他们旅行结婚的日子,她就请了泥水木匠到自己家里.泥水师傅把里外墙壁粉刷得明亮洁净,爬到屋顶清理了一遍瓦垄,再给大灶安了风箱.木匠师傅做得更多.后面的小屋拉平顶,打制新式双人床、五斗柜,还做了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

师傅上门家里做,她酒菜热饭招待.还让我写了一张清单,趁午饭后的空闲时间,一趟趟往街上跑.被褥她早就准备好,只要晒几个猛火太阳就成.这会配置的是枕头套、窗帘、玻璃灯罩、脸盆——她所买的,不但有讨媳妇用的,连嫁女儿的也在内了.

这年冬天特别冷,清早拌的灰沙,不到一个小时,上面就是一层薄冰.大琛姆妈装了一个煤炉,一个煤饼炉,放在旁边,才不至于耽误了修葺的进程.我每天看着她忙碌,觉得这个时候的大琛姆妈,是最快乐的.是啊,东河沿这许多人家,娶到女军医做媳妇的,她家是独一户呢.

然而,泥水木匠将要完工的时候,有件事情让大琛姆妈犯难了.堂前小桌对上的墙壁上,贴着的这许多奖状怎么办?按照大琛姆妈开始的意思,保留这些奖状,让媳妇看看自己的儿子有多出息.然而,到了这会,一切都是新簇簇的,唯有这些奖状却是新旧不一,上面的几张已经泛黄,一张还少了一个角——如果撕扯下来,至少这两张会毁掉.

大琛姆妈毕竟是大琛姆妈,这点事还难不倒她.她左思右想后,决定保留全部奖状——让木匠师傅依着这些奖状的尺寸,做了个边框.再请漆匠师傅,刷上金色油漆.她自己还用几个晚上的工夫,给这个框绣了一条细细的红绸裙边.于是,进来的每一个人,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墙壁上的奖状.

新年到,儿子媳妇也到了.大琛姆妈喜滋滋地请客——一拨一拨请,她平时过年就是这样.邻里分发喜糖,和二妈一起.当时的人家,总是硬糖掺和几颗奶糖,而大琛姆妈分的,自然全是上海带来的大白兔奶油糖.按照小镇的习俗,被请到的亲眷,都须高规格回请一次这对新人.

这个时候我很少去大琛姆妈家,大琛姆妈忙着呢.一会出市买菜,一会装煤饼炉,一会又换了新的薄呢灰色罩衫,带着儿子媳妇去赴宴.她的军医媳妇呢,除了出门做客,都帮着大琛姆妈.她穿的是——我多么希望,她能穿上军装啊——外面罩着大琛姆妈的围身.一点也不娇气,说起话来,我家时常能听到.空了,还拿一本书在看,厚厚的,好像是医书.

眼看到了正月初十,我以为他们将要回去了.想不到的是,这大琛姆妈的儿子媳妇,竟然又做大扫除了.大琛姆妈清爽仔细远近闻名,趁儿子结婚,她又大搞了一番,如今这对新人还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呢?然而,他们做的事情,不但我想不到,就是大琛姆妈也没有思虑得到的.

新郎穿着家里放着的1日衣一每次回家探亲,都穿着它为大琛姆妈做这做那——爬上了阁顶.媳妇也换上了大琛姆妈的旧棉袄罩衫,戴上大琛姆妈的1日绒线帽,站在梯子边帮忙.新郎从上面捧出一堆堆的书,有旧的线装书,有新的他们自己读过的课本——也已经有点泛黄了,最后是一包包连环画.

新娘看着这些晒在天井里的书,显得非常欢喜.她不住地这本摸摸,那本翻翻,然后挑了一本线装书看起来.还说,这本《本草纲目》老早就在找的,刭处借不到呢.大琛姆妈看着媳妇看书的专注神情,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家传的蓝宝石戒指给她,竟然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现在送给她呢.

“恩娘,我把墙壁上的这几张奖状拿走,可以吗?”新妇讲的是普通话,但称呼大琛姆妈,学了新郎的家乡话.

“可以的呀,但是,高的几张时间长了,揭下来会不会破呢?”大琛姆妈迟疑着回答.她看着这些奖状,

“五好战士”

“先进学员”

“卫生系统标兵”,三排,十二张.

然而,这新娘在部队学过这个方面的技术,让新郎到西街头药店买了点什么回来,放在脸盆化开,刷在奖状的上面.等了一支烟工夫,奖状竟然全完好无损地扯了下来.大琛姆妈看得稀奇极了,新郎只在边上微微颔首.新娘从椅子上跳下,蹲在地上,细细地抚摸起这些奖状.

她说,要把书和奖状全带到部队里去,给奖状做几个相框,挂在墙上,留给孩子看——大琛姆妈早知道,自己将要做祖母了.听了这话,自然笑得更欢.

当然,她再没有提起戒指的事.这东西此时算是老古董,什么时候给,不都一样的吗.这话是大琛姆妈悄悄说给我母亲,被我旁边听到了.5

大琛姆妈有几把绒线针,长短粗细,乃至环形的,要什么有什么.用橡皮筋扎着,藏在窗下的房桌左边抽屉里.

粗的钢针天蓝色,头部磨去了表面的油滚,精光闪亮.大琛姆妈嫌它析出来的金属脏了毛线,不太使用.短钢针有点奇怪,因为我那时经常在中街的大百货柜台前巡视,从没见过这样的.想来,是大琛姆妈年轻时去上海时买的——她后来经常去扬州大儿子的部队,而没去过上海.

毛线黑色居多.粗的织外套,开衫,斜无领.七针平针,一针上下针,组成竖条纹,这个不难.难的是口袋,高低左右,都有讲究.毛线紧凑时,大琛姆妈用颜色相近的旧线织口袋的底片,然后用同样在百货店找不到的毛线专用针缝上去.大琛姆妈在这个口袋放钥匙手帕,并不会耷拉,也不会鼓鼓的.

最难的是那条斜襟——针脚的密度不一样.正身织成,长长的沿襟也好了,缝合起来,经常会高低不平,长短不齐.大琛姆妈缝了拆,拆了缝.有时干脆把整条沿襟拆了,换一号针重新来过.她说,怎么着也是织的时间短,穿的时间长,平平整整,才舒服呀.

外套穿旧,拆了,编织成内衣.让我绷线,常常会看到一截磨损得很细的.她赶紧用手边放着的断头线,黏附上去.有时,则在编织之时,添加进去.大琛姆妈说,这里面的衣裳,只要舒服就是,新旧无所谓啦.她把内衣织成中领,衬在中式棉袄的小竖领里面,熨帖,秀雅.

大琛姆妈织毛衣的动作轻巧,但速度很快.中饭后进去,才见她起了头,傍晚放学,却见到已经成了一大截.我惊奇地问大琛姆妈,为什么这样快.大琛姆妈坐在小竹椅上,偏开老花眼镜片,看定了我说,这做生活(活计)的道理和你读书一样,也需要坐功.

是呀,大琛姆妈除了埠头洗衣和上街买菜,从来不到墙门外闲呆一刻,也不随意到别人家走动.对此,大琛姆妈有个说法,一家管得一家事,管人闲事是非多.我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没进过我家的门.有事,也是站在我家门口的踏脚上说,说完就走.

大琛姆妈唯一的嗜好是看戏.不但听广播里的越剧《红楼梦》,大儿子的奖状旁边,还贴着林黛玉葬花的剧照.万安桥旁边的六房晒场做戏,她背了厨房里的独人高凳去看.而且,总要看到戏文散场,戏文班子落台,台前成了一块白地,她才背着高凳回家.

看过戏的大琛姆妈,总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神色开朗了,声音响亮了,连忙进忙出的脚步,也轻快了很多.大琛姆妈感叹道,知道这戏文只是做给人头看看的,但还是喜欢啊.于是,她就给我讲戏——虽然,她此时看来的是样板戏,但给我讲的总是老戏.

大琛姆妈讲《盘夫索夫》最生动,经常连唱表演.

“哎呀,官人呀官人……”她正襟危坐,念了这句女声.马上又是下一句男声:

“哎呀,冤家呀冤家…,,”故事很长,大琛姆妈从来没有讲完过,但我记住了严兰贞是个温柔善良的女性,也记住了她父亲的名字叫严世蕃,祖父严嵩是个奸臣.

凑巧的是,后来我听到一个说法,当年严嵩为了巴结谢阁老,特意拜谢阁老的母亲为干妈.谢阁老母亲生日,严嵩造了一幢高楼作为贺寿之礼——这高楼,竟然就是大琛姆妈的娘家二房厅.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大琛姆妈唱这戏时,也不知道有这渊源,但是,谢阁老从属于谢氏十八房的第二房,却是有史书记载的.

我读初中一年级,父亲给我买了一斤红色毛线.托人从东北带来时,我上街买了竹针,回家缠好了线团,赶忙让大琛姆妈教我.大琛姆妈拿出砂纸给我磨滑了,再拿出一副细针给我起了头,让我自己织上下针,说两寸够了.两寸织完,又教我放十双.然后平针,直到正身完成,再教前身后片.

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可以长时间坐在大琛姆妈家.此时,我已经读了点故事书,就卖弄给大琛姆妈听.

《田螺姑娘》,秉哥家小人书里看到的,大琛姆妈最喜欢.可能田螺姑娘和古戏里的一个小姐有相似之处,大琛姆妈忽然给我讲了一出戏.题目情节忘记了,只记得大琛姆妈讲得非常投入.有段唱词,全是“我为他”.

唱这戏时,大珠姆妈和平时变得更加不同.她关了墙门,怕路人听到吧.而且唱得很轻,很柔,好像在倾诉,又好像在哽咽.她说,

“我为他”,共计有十八个,年轻时全部记得,如今只能唱这些了.6

大琛姆妈的小儿子大琛顶职去上海后,大琛父亲回了小镇.大琛父亲脸型略长,连鬓胡子花白,上牙有点外斜——大琛和姐姐像爹.他戴着白边眼镜,据说是上海铝厂的会计.声音很响,不高兴时,会露出“察奈”这样的上海牌.我叫他大琛爹,他听了总是默然,好像从来没有答应过一声.

其实,他每年回家一次,过年的时候.那时,大琛姆妈每天大清早起床,出市买来鱼肉虾蟹.然后装煤炉,洗衣服.每到十点半,她就烧出满满一桌,让大琛爹先吃.大琛爹独自坐在小桌的朝南位上,边剥虾壳蟹脚,边斟锡壶里的热老酒,边听收音机,优哉游哉.可能菜肴太多,也可能大琛爹人高马大,他坐下后,小方桌竟然显得小了.

这个时候的大琛姆妈,话比平时少,声音也轻.她忙进忙出,看大琛爹的酒差不多了,才盛了两碗米饭出来.一碗送给大琛爹,自己侧着身子,匆匆扒拉另一碗.大琛爹不说一句话,接过饭碗,默默吃饭.外面赚了钞票,供养自己的男人,都必须这样小心伺候的吗?实在不懂.

大琛爹一般住半个月,过了正月初八,他就回上海去.也有初五六提前走的,只没有推迟过.他拎一个虎黄的旅行包,坐万安桥码头的汽油船去马渚,再在马渚坐火车去上海.大琛爹回去后,大琛姆妈才收拾起平时不舍得用的碗盏.一个个用报纸包了,藏进菜橱的最高层.然后,仍旧坐在里面的门口,做鞋结绒线.

然而,自从大琛爹退休回家,这个相敬如宾的模样难以维持了.开始,两人不断嘀咕,气氛变得沉闷,连我也不敢再去.后来,传出大琛爹的粗重嗓门,大琛姆妈的声音却是不闻.再后来,经常听到碗盏摔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哐啷啷,哐啷啷.我好像听到了小孩哭泣的声音——是不是碗上那几个扫地担水的小孩呢?大琛姆妈的声音还是没有.

最后一次最响,嘭——墙壁上瓷器开花的声音.随之,才是大琛姆妈的几声尖叫,凄厉、愤懑、恐惧、绝望.我母亲赶了过去,却敲不开外面的墙门.叫来蔡元房的二妈,二妈见到大琛姆妈满头满脸的血,吓得大叫,出人命啦.这时,大琛姆妈二房厅的娘家人,也听闻消息赶了过来.送大琛姆妈去医院,才知道鼻梁断裂了.

这时,街坊邻居都说,夫妻吵架的有,老了,还差点伤了性命的,古时也少见.又说,是不是这老人,年轻时外面就有人的呢?出手这样狠毒.也有入说,男人喝酒误事,不能让他胡乱喝酒.然而,喝酒也好,外面找女人也好,都不是家里的女人能左右,尤其是仰仗丈夫供养的大琛姆妈.

过了好些日子,大琛姆妈出来了.鼻梁还贴着纱布,脸上布满血痕.埠头上,有不知情的女人贸然问她,鼻梁怎么了.大琛姆妈低下了头,好一阵不回答.如果旁边有熟人,会牵一牵问者的衣袖.四下无别人,大琛姆妈就回答,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还是默默地,买菜烧饭洗衣服.不同的是,她把烧好的饭菜,分成了两桌.她在里面的灶桌吃,大琛爹还是外面的小桌.本来就是大琛爹吃完她再吃点剩的,这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大琛姆妈好像满意了,因为此刻,她住到了后面的小屋,算是和丈夫分家过了.

第二年,大琛爹得了重病,好像去上海治疗过,最终还是去世,葬在沙堰头泥水爷爷也在的地方.对于这样的丈夫过世,大琛姆妈当时悲伤吗?三个孩子,怎么看待自己父亲的呢?东河沿人家,后来又怎么评论这老两口呢?统统不知,因为我那时已经外出读书.

然而,大琛姆妈也病了,越来越沉默,最后成了痴呆.如果命运真会向人开玩笑,我见的人中,第一个便是大琛姆妈——大琛姆妈,不是东河沿最聪明的女人吗,最后却成了傻子.我几次去探望,她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羞.开始还能自己吃饭,后来,却是什么都要人帮着.自然,也认不出人了.

女儿照看不过来,请了一个沈姓阿姨.这个阿姨人小,力气却大,能抱着大琛姆妈行动.阿姨说,大琛姆妈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不过是不想理人罢了.吃饭前,必须给她洗手,饭后也须洗脸.就连大小便后,也要用热水给她洗过.稍有马虎,她就会流眼泪哭.

后来,我母亲右腿骨折,也请了阿姨.我家阿姨动了个好脑筋,天井的墙上牵了根绳子,绳的那端挂个小铜铃.外出,或者休假,让我母亲拉这根绳子,沈阿姨听到铃声,赶忙过来.沈阿姨说,大琛姆妈非常喜欢这个铃声,每次听到,都会咧嘴一笑.

听到这话,我想起了小时奶奶讲《孟姜女》的事——曾经期待过这堵矮墙上,长满了南瓜藤、丝瓜花和扁豆节;一个南瓜特别大,我就是从这个南瓜里剖出来的女孩.然而,已经被大家认定痴呆了的大琛姆妈,为什么也喜欢这个铃声呢?也是不懂呀.

十几年前的一个黄昏,姐姐来电告诉,大琛姆妈过世了.我立马赶过去,到时已经关了香烛店,没买到花圈之类.但是,当我在大琛姆妈的素桌白帷前深深祭拜,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纷纷落下.

在那一瞬间,所有小时的一切都回到了眼前,而眼前却迷茫一片——大琛姆妈曾经怎样执着地活在这个世界,为什么上天安排了她的意识先于躯体离开?大琛姆妈,再也听不到她所喜欢的铃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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