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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千仞思归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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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莲

林栩推开门,走进布置简朴的卧房,看见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影正矗立在窗前.

“安然. ”林栩取下一旁木架上的披风,走到她身后,将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 “夜里风大,你伤势未愈,小心风寒. ”

陆安然拢了拢披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 “明天就要出发了?”

“是啊. ”感受到陆安然的视线,林栩低下头.

“唉,你不在的这些天,我大概又要没饭吃了. ”陆安然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真是养刁了. ”林栩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别人做的饭, 是吃不得吗?”

“嗯, 其实……” 陆安然忽然笑了笑, “这次八台山之行,你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

林栩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望向陆安然的脸.

“这次替我接下这个任务,多谢你. ”陆安然没再解释什么,移开了目光, “那,你一路小心. ”

“嗯. ”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林栩默默走出去,反手带上门.

陆安然是林栩在红衣血盟里最为亲近的姐妹,在林栩十二岁那年,曾因为陆安然的陷害而背上了盗窃的罪名,被罚做了五年苦役.然而在那之后,同样是因为陆安然,林栩又为红衣血盟立下大功,重归正式弟子之列,还成为了盟中翘楚.

在林栩立功的那一战中,陆安然为掩护她而身负重伤,险些丧命,身体至今仍未恢复.正是因此,在陆安然接到眼下这个艰巨至极的任务时,林栩二话不说便替她接了过来.

然而,在听到“意外的收获”这几个让人颇为在意的字时,不知为何,林栩总觉得陆安然脸上浮现着某种奇怪的表情,但具体奇怪在何处,她却说不清.

林栩环视着两侧层峦叠嶂的山峰和满目青翠的颜色,踏上了栈道.

栈道如同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八台山山势险峻,这条栈道应该就是通往山中唯一的道路了.

林栩此行的任务是孤身一人前往八台山唐门遗址,调查十八年前唐门灭门之谜,并查探那些随着唐门灭亡而不知所终的秘笈.

八台山唐门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门派,他们除了武学和暗器,还精通各种机械毒理,曾经是武林中叱咤一方的霸主.然而却不知为何在十八年前遭到灭顶之灾,从此江湖上再无唐门中人,甚至就连那座鬼斧神工的机关城唐家堡,也被损毁殆尽.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八台山唐门”在江湖上都是谈论的禁区.甚至直到林栩出发前,盟主都没有对她说过任务的委托人是谁,也没有提供任何其他情报.除了唐门遗址地处八台山以外,她对此一无所知.

进山前,林栩在附近的八台镇上短暂地停留了几天,却同样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忽然,脚下的栈道出现了一段约摸丈宽的缺口.林栩收回抬起的脚,感到一丝杀意自身周弥漫而起,转眼将她淹没.

须臾间,那些杀气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锋芒.林栩站在原地,手里的剑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将包围在自己周围的锋芒割裂了.

金属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残破的碎片掉了一地.林栩将剑收回鞘中,低头一看,只见脚边散落着的尽是闪着诡异光芒的暗器残片.

栈道忽然轻轻晃动起来.林栩跃到半空,却没有后退,整个人如同盘旋的鹰,径直朝前扑去.她的双脚刚刚离地,栈道就连同山体一道轰然下陷.空气中响起极细微的声音,像雨滴穿透云层.林栩一剑挥出,剑光在身前织成细密的网,将那些雨滴全部隔绝在外.

林栩跃上最近的山头,看着自己刚才身处的地方坠下点点蓝色光斑,不由心想,这一趟倒是没白来.

破损的栈道下方站着一个人影,穿着黑色的长衫,衣袂随风飘飞.林栩朝他望去,暗自握紧了手里的剑,全神戒备.

穿着黑衫的人也正抬头看着林栩.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径自转身离去,转眼就隐入层峦叠翠的山间.林栩想了想,从山头跃下,朝他的背影追去.

两人前行的速度都极快,片刻后,那黑衣人的背影渐渐看不见了.林栩置身于半山腰的密林中,靴底踩在柔软的、花草丛生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忽然在原地站定,脖子上架着一把,阳光透过枝丫,星星点点地映在上,反射出幽绿的光泽.

上有毒,却没有杀气.

握着的,是一只白皙、纤细,骨骼略微凸出的手,手腕被黑色的袖子遮住.林栩扭头朝手的主人看去,看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那张脸就如同他的手一样, 白皙、 瘦削,颧骨微微凸出,却不失清秀.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里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精明和算计.

他的视线转向林栩,握着的手没动.

“你是……”林栩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 “住在这座山里的人?”

黑衣人望着她,一言不发.

住在八台山……或许眼前的人与唐门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林栩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 “我是红衣血盟的林栩.红衣血盟,你听说过吗?”

“红衣血盟. ”他开了口,嗓音略微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滞涩,却不像是天生的,倒像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他收起,背过身去 : “嗯,刚才在栈道上,你的剑术很不错,身姿也挺好看的. ”

“好看?”林栩有点懵.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好看”这个词形容过她了.

“自报家门,你倒是坦诚. ”黑衣青年轻车熟路地在林间穿行,林栩跟在他身后,不时用剑鞘拨开挡路的树枝, “红衣血盟,就是那个专门接受正派江湖人士委托的组织吗?”

“嗯. ”林栩点头答道.

“我再问你一句, ” 青年忽然回过头, “你到八台山来干什么?”

这话倒是把林栩问得一愣.

“不答算了. ”只这一愣间,他又自顾自走出老远.

林栩几步追了上去 : “我是受人之托,来完成任务的. ”

“哦. ”青年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

“我的任务是……” 林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调查十八年前八台山唐门灭门之谜的真相. ”

这时,林栩已经暗暗握住了剑柄,停下脚步,与前面的青年拉开了距离.

没想到,那人停了下来,转过身打量着林栩,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 “你身上怎么有股油烟味?”

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林栩不禁怔了一下.这确实不是一个江湖人身上经常会有的气味,只不过停留在八台镇时,林栩被当地美食吸引,向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学了几道地方菜.

“还有股香料味. ”

“呃……”林栩无言以对.

然而,还没等到她的回答,青年已经走远,在偌大的丛林间穿来穿去,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了.林栩暗叹一声,没再跟着,自往其他的路去了.

过不多时,天色渐暗,已是傍晚时分,林栩就地捡了些树枝枯叶,拢在一起点了火,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

除了面饼,林栩还带了一只鸡.这只鸡与别处不同,皮肉呈乌黑色,被火一烤,油脂渐渐从皮中渗出,滴在下方的面饼上.于是林栩轻轻转动架着烤鸡的树枝,将调料慢慢撒在鸡肉和面饼上,不一会儿,扑鼻的香气便四散开来.

“喂,那个红衣血盟的姑娘. ”林栩正全神贯注地烧烤食物,胳膊忽然冷不丁地被人碰了一下.她愕然回头,看到了一张眉头紧皱的脸,正是白天里见过的那个黑衣青年.

他的身影几乎与夜晚的八台山融为一体,银白色的月光隔着摇曳的树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显得忽明忽暗.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栩吃了一惊.

“我问你,你这黑鸡,是从哪里弄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多讲了几句,眼下他说起话来竟然流利多了.

“你说这个啊,进山以前在八台镇里买的. ”林栩凑近烤鸡闻了闻,又撒了些调料在上面,赞道, “这八台山的草木倒是灵秀得很,用这里的柴火烤鸡,闻起来都特别香. ”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咳一声 : “你之前说,你是来调查……”

林栩侧目望去,一眼看见他手里捏着一只吃了一半的野果,忙问 : “这个还有吗?”

“什么?”

“这果子还有吗,给我一个,我用一根鸡腿和你换. ”林栩道.

他思考了一个瞬间的时间,拿出一个完好的野果递过去.林栩捏破野果,将果汁均匀地淋在已经烤至八成熟的鸡肉上.这一下,扑鼻的香气变得更加浓烈了.

青年闻着香气,终于崩溃,加快了语速道 : “如果你真是来调查唐门灭门真相的,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

林栩一愣 : “啊?”

“我是唐门的后人,唐堂. ”

“后人?”林栩一惊.她从未听说过,十八年前已经灭亡的唐门竟然还有后人.

“如果有我帮忙,总能省下不少工夫. ”唐堂盯着林栩手里的烤鸡,一本正经道,“快翻个面,鸡要烤焦了. ”

“你想帮我,之前怎么不说?”林栩挑了挑眉,熟练地将烤鸡翻了个面.

“毕竟我之前没见过你,万一被你骗了怎么办?”

“你现在就不怕被我骗了?”林栩看着火候刚好,用随身小刀割下一只鸡腿,递给唐堂.

唐堂磨蹭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正色道 : “厨艺好的人,应该都是不会说谎的. ”

林栩看着他的动作,原本觉得挺有趣,可听到这毫无逻辑的言论,又不由无言以对.唐堂背过身,咬了一口鸡腿.鸡皮酥脆,淋在上面的果汁经过炙烤,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焦糖,配上恰到好处的鲜嫩鸡肉,无与伦比的美味顿时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唐堂的吃相十分优雅,速度却不慢,不一会儿,他扔掉鸡骨转回头来 : “刚才那只鸡腿,是用果子换的. ”

“嗯,所以呢?”

“我的情报应该更有价值才对. ”

于是,在一个人扫空了大半的烤鸡和面饼后,唐堂带着林栩朝山林更深处走去.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两人眼前豁然开朗.林栩目之所及处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坐落着高高低低的建筑残骸,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那些残骸多为金属制成,虽然斑驳破败,当年宏大壮观的机械城的模样却仍然依稀可见.林栩举目四顾,只见那些断裂锈蚀的金属被笼罩在月光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光泽.她静静地站在原地,耳畔仿佛响起了齿轮咬合与机器轰鸣的声音.

“发什么呆?”唐堂的声音骤然响起,将林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 ”她回答.

唐堂将林栩带到一间原本像是客房的屋子前 :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间房应该算是比较完好的,就是有点脏,你得自己打扫.现在我要去把栈道那边的机关重新启动一下, 你自便吧. ”说完转身就走.

林栩无奈地进了屋子,这才发现这间房并不是“有点脏” ,只怕唐门灭亡以来的十八年都无人打扫,灰尘积得比桌面还厚.

林栩走到床前,拨开床板上的积灰,忽然被角落里一件绿色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将它拿起,用衣袖擦净灰尘,只见那是一块色泽温润的玉,制成平安扣的模样,细看之下,上面还刻着一个“奕”字.

林栩盯着那枚平安扣,吃惊地微微张开嘴,目光像是被固定住了.半晌过后,她用力将平安扣握在手心里,转身朝进山的方向跑去.

蜿蜒向上的栈道渐渐变得清晰可见.借着月光,林栩看见栈道上方的天空弥漫着血雨,偶有几声惨叫夹杂其间.栈道上有人影晃动,两旁的山谷里还隐约躺着几具尸体,看穿着应是闯进八台山的江湖人.

唐堂背对着林栩,一身黑衣在夜里几乎看不分明.每当他轻轻扬起手腕,对面便有惨叫声随之响起.

林栩站在他背后静静地看着,直到栈道上的人影尽数坠落山崖.不一会,山间重归宁静,唐堂回过头看见林栩,不由皱了一下眉.

“我说过,唐门的事明天就会告诉你,你急什么?”他说着朝山谷里尸体倒卧的地方走去.

“这些人,你要怎么处理?”林栩问.

“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唐堂头也不回, “这样干净,还能防止有人装死,趁我不注意时潜入唐门旧址. ”

唐堂将尸体堆在远离草木的山石上点燃,后退几步,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在他的脸和脖颈上,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微微发红,平静的面容也跟着多了几分冷漠.

“其实我原本是经常穿白衣服的. ”唐堂表情未变,却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栩一愣 : “什么?”

“后来,夜里偷袭的人来得多了,我就发现黑衣服比较隐蔽,容易对敌,而且……”唐堂回头看了林栩一眼,眼神里颇有几分探究的意思.

那一刻,林栩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仿佛是在拐着弯地解释,他杀人不过是为了自保,并不是乱杀的.但她也并不在意他的解释,随口问道 : “哦,原来你也喜欢那种白衣大侠的调调?”

“不是. ”唐堂略微低下头, “我原本是武当弟子,穿白衣只是习惯. ”

“武当弟子?你?”这下林栩是真的懵了.

空中的弯月洒下淡白色的光芒,笼罩在唐门旧址的那片残桓断壁上,平添了几分萧瑟和惨淡.

“你是武当弟子……”林栩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胡乱地戳着地面, “又是唐门后人?”

“这件事原本我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说起来,八台山唐门很早就从武林中消失了,但江湖人提起唐门时,仍然会露出又憎恨又畏惧的表情.虽然因为姓唐,我早就见惯了那些江湖人异样的眼光,却一直没太在意,心想总不会那么巧. ”唐堂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跟随师父外出,遭遇不明身份的高手袭击,一时僵持不下.情急之中,我将手里的短剑当作暗器射出,没想到却正中对手眉心——就连师父也做不到的一招毙命,我做到了. ”

唐堂说到这里,偏头看了林栩一眼.见她只是淡淡点头,他才接着道 : “然而正是因为那一击,我的暗器天赋被人注意到,之前半真不假的‘唐门余孽’的传闻铺天盖地地扩散开了.江湖人仿佛都很害怕一样,成群结队地攻上武当,想至我于死地,甚至连峨眉派掌门都亲自出手了. ”

“可也正是因为你那一击,你师父才能脱困的吧?”林栩皱眉, “他不保护你,不帮你隐瞒?”

唐堂有些意外地望向林栩,不禁笑了一声 : “毕竟我是唐门余孽啊,师父他们帮我挡住那些江湖人,事后也只是将我逐出了武当派,已经仁至义尽了吧. ”

“你那算是什么师父. ”林栩毫不客气地说.

“你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唐堂勾起嘴角,饶有兴味地问.

“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林栩道,“且不说传言是否属实,但一个人的出身,并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仅仅因为‘唐门余孽’四个字就让人背上所有的罪过,这不公平. ”

“是吗. ”唐堂笑了笑.他的脸上并不时常露出笑容,可一笑之下,却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嗯. ”林栩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答,“而且我倒觉得,你能知晓自己的身世,已经够幸运了——无论那是什么样的身世. ”

唐堂侧头看向她,目光仔细地扫过她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微微仰起的精巧下巴上.

“可你要知道, 那段时间, ‘八台山唐门’这五个字可以说是武林中的禁忌……”唐堂说到这里,不禁收起笑容,变得警觉起来, “等等,你不是红衣血盟的吗?你们的消息应该还算灵通吧,关于我的事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正在受罚,一直在后院做杂役,直到两年前才被放出来. ”林栩见他突然一脸戒备,于是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 ”唐堂绷紧的身体稍微松懈下来, “你是因为什么受罚的?”

林栩想了想,没回答.唐堂索性也就不说话,捡了根树枝和林栩一起戳着地面,故意把她画在地上的图案弄花.

“你接着说呀. ”过了半晌,见唐堂还是不说话,林栩忍不住催促道.

“我问你的问题你都不回答,我为什么要接着说?”唐堂不紧不慢地说.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被一个朋友诬陷偷盗藏书阁里的秘笈,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就被罚做了五年苦役,仅此而已. ”林栩轻描淡写地说.

“你那算是什么朋友. ”唐堂面带讥诮,很有几分得意地看着林栩.

林栩一愣,想起自己刚刚才责备过唐堂的师父,只怕他就等着扳回一局呢.看来眼前这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亏的啊.

“打抱不平就不必了……你被逐出武当派以后,就来了这里?”林栩不想和他计较,于是岔开话题道.

“既然他们都说我是唐门余孽,那我就偏要到八台山里来看看.一来是想知道为什么武林中人会提唐门色变,二来是想证实自己到底是不是唐门的后人……”唐堂说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声, “结果,还真是. ”

“你是怎么证实的?”林栩问, “难道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八台山里还有其他人吗?”

林栩问出这句话后,唐堂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平静如初,可林栩却看出他眼神里原本的那一点算计和狡黠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冷漠.

“我来的时候,这里还住着几十个唐门子弟.他们为了躲避追杀,藏身于这处山谷,如同野草一般度日.不过有一天,那些名门正派的高手还是找到了这里,将除了我以外的人全部杀光了. ”

唐堂的语速骤然加快,说话间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无论是唐门后人的身份,还是那场惨烈的屠杀,都与他毫无关系.

林栩心里震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和他一起沉默,望着地面发呆.半晌过后,却是唐堂主动问道 :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栩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变得有些艰难 : “你说的应该都是唐门被灭门之后的事了.可当初,他们是为什么……”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唐堂反问道.

“你……你不是说……”林栩愕然.

“我只说过我会帮你,可没说过我什么都能答得上来.算起来,唐门灭门那年我才三岁,又能知道些什么?”唐堂起身就走,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自便吧. ”

“你等等!”林栩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唐堂的衣袖.唐堂皱起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林栩握着衣袖的手上,却并没有挣脱.

林栩松开手,摸出一枚色泽温润的碧玉平安扣,递到唐堂面前 : “你认不认识这个?”

唐堂随便看了一眼 : “不认识. ”

“这是在那间房里找到的,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前辈的遗物. ”林栩道.

唐堂这才接过平安扣仔细看了看: “哦,是块好玉.不过唐门之前家业大,留下些值钱的东西也并不稀奇.这种东西我无所谓,若是你喜欢,就拿着吧. ”他说着将平安扣递还给林栩.

林栩没接,转而从颈上扯出另一枚平安扣递了过去 : “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你看看. ”

唐堂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只见那也是碧绿温润的色泽,与之前的平安扣大小一致,上面也刻着一个“奕”字.

唐堂的双眼蓦地睁大,虽然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走进之前林栩发现平安扣的房间,唐堂首先捂住了鼻子,皱眉道 : “你这房里灰真大. ”

林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间灰很大的房间究竟是谁安排给她的,这时候倒是有脸嫌弃了.于是她没理会唐堂的抱怨,指了指床铺的方向 : “平安扣就是在那边的床板上发现的. ”

“那我再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唐堂望着差不多已经被林栩打扫干净的床铺道, “你去书架那边看看吧. ”

林栩看了一眼被尘封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书架,点头道 : “好. ”

将灰尘拂落后,空荡荡的书格露了出来,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摆件,竟然连一本书也没有.但看书架的磨损程度,分明是经常使用的.

林栩正自奇怪, 忽然听到唐堂喊道: “林栩,你过来看这个. ”

林栩走到床边,见唐堂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只大铁盆,里面全是灰烬.他正拿着一条刚刚拆下来的板凳腿,在铁盆里拨来拨去.

“这个火盆是在床底下找到的. ”唐堂拨出几片边缘焦黑,却尚未烧尽的纸片.林栩拈起其中一片,只见纸质厚重,已呈焦褐色,像是某本书的封面.

“奕……命?”林栩皱起眉,取出颈间的平安扣,望着上面那个“奕”字发呆.

“这里还有. ”唐堂伸手取出剩下几张纸片递给林栩.

“记忆力超绝者八人……”林栩轻声念道, “后面烧掉了,看不到,这张上面写的是 : ‘至今为止,弈命研究进展……记忆力超绝者之后代……’ ”

纸面被燎得斑驳,只依稀留下这几个字.林栩翻到最后一张残片,只见上面写着 : “今得羽儿,我夫妻幸甚. ”“羽儿?是这对夫妻的孩子吧,不知道是不是也死在那场灭门的战争里了. ”唐堂站起身,拉开床铺近旁的衣柜,柜子里摆放着一些男女的服装,早已风化得看不出颜色, “嗯,这里果然是一对夫妻的卧室. ”

林栩没听清他的话,脑中只反复回响着“记忆力超绝者”这几个字.

据她所知,红衣血盟里记忆力超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陆安然,另一个就是她自己.

“对了,今天是不是八月十三?”唐堂望着门外渐渐明亮的天色,忽然问道.

“啊,是呢. ”林栩回过神来,答道.“我出去一趟. ”唐堂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林栩也没有多问,转而去附近的房间里继续查找线索.残桓断壁间,有一处面积颇大的房屋,看构造似乎是一间大厅.大厅呈圆形,墙早已塌了半边,残留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书画之类的装饰品.碎裂的砖瓦躺在地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也许久无人打扫了.

林栩拨开砖瓦,发现了一些闪闪发亮的残片,看上去像是碎裂的琉璃和某些奇怪的金属.她将这些碎片用手帕包好,见天边已经升起了朝阳,便也离开唐门旧址,准备进山找点吃的.

由于山路险峻,八台山人迹罕至,却有不少山珍野味遍布其间.林栩在做杂役期间,干的正是厨房的活计,对食材最是熟悉,不一会就挖到了不少洋芋,又采了些八台山特有的岩豆和野生菌菇,慢慢往回走去.

走到半路,林栩远远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背影正矗立在一座土丘前.放眼望去,他身前是一片林立的墓碑,皆以木头制成,横竖几排不下数十个.她想了想,走到唐堂身后不远处站定了脚步.

“过来吧. ”唐堂没有回头,却已经觉察到了她的靠近.林栩走到他身边,只见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姓氏都是“唐” .

“难道这就是……”林栩愕然.

“是啊. ”唐堂俯下身,将手里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放在近前的坟头上, “他们就是我亲眼看着,死在各大门派高手围剿下的,我的族人. ”

林栩再度望向那片密集的碑林,眼前像是浮现出唐堂亲手挖出一个又一个坑,亲手将自己的族人依次埋葬的情景.莫名的悲伤忽然汹涌而来,冲上了林栩的头顶.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探向颈间那枚平安扣,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

唐堂并未立刻起身,他仔细拂去墓碑顶上的灰尘,又顺手拔掉了坟头的杂草,露出一丝带着悲伤的微笑.林栩的目光停驻在那块墓碑上,看见上面简单地刻着五个字“穆小云之墓” .

这是唯一一座墓主不姓唐的坟墓.林栩看了看唐堂脸上的表情,没有问穆小云是谁,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没有问,但唐堂却缓缓开口了 : “小云不是唐门的族人,是偶然进山采药的百草门药童.她不慎跌落山涧,为我所救后就留在了这里.各大门派攻进八台山的那天,她不断为伤者治疗包扎,一刻也未曾停歇,却仍旧没能挽回什么,甚至就连自己,都没能在那场浩劫中保住性命. ”

“你……节哀. ”林栩道.

“算了,毕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你所见,如今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唐堂站起身,一眼看见林栩手里拎着的竹筐,原本阴霾的脸色竟然明亮了几分, “你找吃的去了?”

“嗯. ” 林栩简单地回答, 跟着他往回走.“说起来,小云有阵子也自告奋勇地包圆了这里几十口人的伙食呢. ”唐堂仿佛无所谓般地笑了笑,笑容里却有种抹不去的沉重.

“哦,那她厨艺如何?”

“那可真是……不怎么样. ”唐堂低头看了看林栩手里的竹筐,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

狠狠蹭了一顿洋芋炒蘑菇的唐堂不急不慢地走在前面,将林栩带到了一间相对不那么破旧的大厅里.

厅里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摆放着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机器是以金属打造的,看质地,与林栩先前在废墟中发现的残片很相似.

“这是什么?”林栩问.

“十八年前唐门遭到灭顶之灾,门中前辈为了避免技术被其他门派剽窃,几乎所有的机器都被销毁了,却唯独留下了这个. ”唐堂说着突兀地拽起林栩的手,用一根银针似的东西在她手指上扎了一下.

“既然你身上戴着那枚平安扣,或许与唐门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唐堂看到林栩的脸色都变了,忍不住笑了笑, “放心,这针没有毒. ”

唐堂将林栩指尖的血挤在机器正的一个孔洞里,凝神盯着孔洞上方转动的齿轮.过了一会儿,齿轮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后停止不动.

“不是吗. ”唐堂歪了歪头, “你那枚平安扣,是从小就戴在身上的?”

“是啊. ”林栩回答.

“是你的父母给你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清楚,但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戴着它.我是在红衣血盟长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谁. ”林栩看了唐堂一眼, “你先把我的手放开,行吗?”

唐堂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用指尖摸了摸鼻梁,像是十分抱歉,又十分苦恼地皱起眉 : “很遗憾,你现在就是想出山,我也不能放你走了. ”

“什么意思?”林栩甩了甩刺痛未消的手.

“即便你并不是唐门仅存于世的血脉之一,至少你身上的平安扣与唐门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在事情弄明白以前,你不能走. ”唐堂说.

“你放心, 我要调查的事也还没弄明白,我不会走. ”林栩掏出手帕,在唐堂眼前展开, “这是我在废墟里找到的,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看起来像是某种机器的碎片.除了毒理和暗器,唐门很早以前就精通各种机械,有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奇怪,不过……”唐堂拈起一块琉璃碎片细细打量, “这种呈深褐色,几乎不透光的琉璃片,我在其他的机器上从未见过.而且这上面沾着的东西像是……风干的血迹. ”

“血迹?”林栩吃了一惊,又拿出一块碎片,对着窗口透过的阳光仔细观看.

“这又是什么?”唐堂凑过头来,看见林栩手上的琉璃碎片闪烁着蓝绿色的光泽,不禁诧异地问.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血迹. ”林栩放下碎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些五颜六色的,也是血迹?”

“这是影州异族的血迹. ”林栩沉默了一会儿, “八台山唐门竟连异族的血样都能取得,真是神通广大,难怪能让中州武林谈之色变. ”

“影州异族?”林栩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唐堂劈手夺过了她的手帕.

“你干什么?”林栩怒道.

唐堂将林栩的怒火完全忽略,自顾自地低下头,一边翻找着其他的琉璃残片,一边疑惑地小声嘀咕 : “奇怪,我翻遍了现存的所有典籍,并不知道唐门还有研究血液的分支啊. ”

“唐门还有典籍残存于世?”林栩提高声音道.

唐堂自知失言, 收了手帕就往外走: “没有,你听错了. ”

“我怎么可能听错!”林栩一把拽住唐堂的衣角.

“你不是来调查唐门灭门的真相吗,那和典籍有什么关系?”唐堂反问, “既然没关系,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除了调查八台山唐门灭门的真相,寻找存世典籍的下落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林栩毫不相让.

“这你之前可没说过. ”唐堂一把抢回衣角.

“谁觊觎你的秘笈,我只要知道它们的下落,可没准备拿走. ”

“等你回到红衣血盟,唐门秘笈的下落也就暴露了,到时候不管是秘笈还是我的命,都一样保不住. ”唐堂面色转冷, “秘笈的事你休想知道.另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

林栩忍了又忍,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欠揍,最终却还是没有拔剑就砍.

当晚,林栩将打来的野兔剥皮洗净,找了一块空地,支起大锅.从唐堂那拿来的油并不那么新鲜了,不过好在保存得当,还是能用的.

切好的兔肉倒进滚烫的油锅,发出悦耳的滋滋声.

“喂,你干吗偷我的油和锅?”身后响起冷冷的质问声.

“这些东西你平时根本就很少用,锅都生锈了.我只是物尽其用,又有什么错?”林栩头都不回,专心翻炒着锅里的兔肉.

“你不是想知道唐门的秘笈在哪里吗?”唐堂在她身后就地坐下,盯着锅里冒出的油烟.

“你不是说我休想知道吗?还说如果我轻举妄动, 就别怪你不客气. ”林栩手一扬,一把干辣椒“哗”地撒进锅里,带着辣味的肉香蓦地弥散开来.

“别说笑了,你的剑法我在栈道下面就见识过了,自愧不如. ”唐堂气定神闲.

“不敢,你可是剑术中州第一的武当派的高徒. ”

“是弃徒. ”唐堂纠正道, “我这辈子死也不会再用武当派的武功了. ”

“你想告诉我唐门的秘笈在哪?”林栩笑了一声, “这会儿不说我是骗子了?”

“厨艺好的人,一般都不会是骗子. ”唐堂想了想, “我不是想告诉你它们在哪儿,我想……带你亲自过去看看. ”

林栩愣住,翻炒兔肉的手停了下来.“作为交换,这一锅……”唐堂指了指林栩面前的大锅, “归我了. ”

“相传唐家堡是座机关城,一向以高楼飞檐著称,没想到你们却把秘笈藏在了水底. ”林栩跟在唐堂身后,沿着天池边的石梯一路向下,面前是长长的甬道,像是地宫的入口, “说起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带我来这里了吧?偏偏还要绕那么多弯. ”

“为了那锅兔肉,值了. ”唐堂一脸理直气壮.

甬道那一头的地宫正处于天池下方,两边的墙壁上亮着经年不灭的灯火,也不知灯油是用何种材料制成.

唐堂踏进入口,耳边立刻传来尖利的风声,两排箭矢从两侧墙壁上激射而出.林栩下意识想拔剑格开箭矢,却被唐堂拉着后退了几步 : “别动. ”

箭矢落空,撞击在对面的石壁上,竟“轰” 地炸成了一团团火花.唐堂面不改色,直到所有的火花褪去,才拉着林栩重新迈入地宫内部.

“刚才的爆炎箭,是八台山唐门的前辈设置在这里的机关.箭矢本身威力不大,但只要与硬物相撞,就会立刻爆炸.而九成习武之人,看到箭矢射来,多半会和你刚才一样,下意识地抽出兵刃去格挡.几十年前,不少心怀叵测的江湖人都伤在了这些箭矢下. ”唐堂扭过头,望着地面上的箭矢残骸, “后来陆续回归八台山的唐门弟子发现,因为觊觎存放在此的秘笈而攻进八台山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这密室里的机关,也就按原样保留了. ”

“八台山唐门留下的所有武功秘笈,都存放在这里?”林栩的目光落在左侧的一排书架上.那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书册,在书架的最上方,则刻着“魅生” 、 “夜花” 、 “鬼斧” 、 “天工” 、 “诡道”等字样.但她很难想象,过去在江湖上盛极一时的唐门,只留下了这几本稀稀落落的秘笈.“我听原本住在这里的族人说,十八年前唐门遭遇灭顶之灾,因为事发突然,前辈们只保留了最重要的秘笈和记录,其他的则全部付之一炬.所以,如今放在你眼前的,就是唐门现存的所有秘笈了. ”

林栩的目光缓缓下移,只见书架前的地面上铺着雕花的淡青色石砖.她没有去动那些书册的意思,只淡淡地问 : “这些秘笈,你都看过吗?”

“看过.不然你以为我的暗器功夫是哪里来的?”唐堂说着,嘴角带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湖上可有不少人为这些秘笈送了命,难道你就不想过去看看?”

“我的任务是探知八台山唐门灭亡之谜,以及得知藏匿秘笈的地点,可用不着知道秘笈上都写了些什么. ”林栩不慌不忙地说, “我之前说过,我可从来没有觊觎过你们的宝物.再说,那些石砖上是有机关的吧?”

“你倒是聪明.那些青色石砖是陷阱机关,若是踏错一步,就会落入密室下方的河道,被溺毙在天池里. ”唐堂说着,几步踏上石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覆满灰尘的书册, 塞进林栩手里, “不过这一本,你倒是可以看看. ”

“哎?” 林栩不由愕然, 不明所以道, “你们八台山唐门的传世典籍,就这么轻易地交到外人手里了?”

“你不是外人. ”唐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定定地看着林栩, “你身上带着唐门的平安扣,就不算外人. ”

林栩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竟似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些秘笈,原本住在这里的唐门弟子也都看过.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唐堂的视线从林栩身上移开,像是失去了焦点,“他们的武学根基大多不深,即便看了秘笈,也还是没能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所以现在, 这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又有什么危险来临,我不想看到你落到和他们一样的结局. ”

唐堂的话,仿佛将林栩心里深埋的某个角落触动了.她自幼在红衣血盟长大,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一概不知.除了陆安然,也没有其他相熟的友人.一直以来,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片青苔,看似生长在脚下的土地上,却并没有扎下根来.

自幼带在身上的那枚平安扣,会真如唐堂所说,与八台山唐门存在着某种关联吗?

她低头看了看颈间挂着的平安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唐堂塞给她的那本秘笈.

“那……”林栩抬起头, 露出一个笑容,“既然是你给我的,我就不客气了. ”

“嗯, 想看就看吧. ” 唐堂看到她的表情,脸上不自觉也多了几分笑意.之前那有些凝重的气氛,仿佛一扫而空了.

秘笈的封面上写着“唐家拳”三个字.传闻八台山唐门弟子一向不擅长拳脚功夫,最为基础的武学秘笈,只有这一本而已.

林栩翻开秘笈,只见上面记录的是唐门内功的基本运功心法.或许是因为唐门弟子同样不擅长内功,秘笈上的每一句口诀旁都画着图.

这套心法与她所知的所有内功都不同,和发射暗器的手法倒颇有几分类似.林栩伸出右手,尝试着按照秘籍上所写,将自身内力凝集于掌心,朝着右边空旷处迅速一击.

那一瞬,林栩感到一股极强的螺旋状气流从自己的手心满溢而出,力量竟是自己平素功力的好几倍.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远处石屑纷飞的墙壁,不禁愕然.

“吓到了?”耳边骤然传来唐堂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第一次按照上面的法子运功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这套心法是根据唐门武功的特点而设的,可以弥补内力不足的缺陷,让唐门弟子在遭遇强敌的时候,即使需要近距离肉搏,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

“不只是这样. ”林栩沉吟片刻, “这套心法,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

她说着拔出挂在腰间的剑,再次将内力凝聚在持剑的右手上,看似随意地信手挥了几下.随着一阵脆裂的响声,石壁上出现了几道浅浅的剑痕.

“这套心法不仅能聚集内力,还能与兵器结合. ”林栩收起剑, “刚才我剑法的威力凭空提升了几倍,这应该才是唐家拳法真正的秘密. ”

唐堂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 “你果然是唐门的有缘人.唐家拳法的秘密,从我来到八台山起,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林栩道, “只是红衣血盟的教习来自各门各派,我自幼修习的武功也就比较杂.把各门各派的武学结合起来灵活使用,已经是我的习惯了,自然不如你们武当道门正统那样心无旁骛. ”

听到“武当”两个字,唐堂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别这样说,我早已不是武当派的人了. ”

“抱歉. ”

唐堂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蓦地睁大了双眼 : “你看那边!”

林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剑痕边的石壁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缝.裂缝从上至下整齐地贯穿了石壁,看起来像是一道机关门.

“这里还有机关?”林栩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这里就是地宫的全貌,却没想到竟还藏有一扇暗门. ”唐堂朝着那面石壁走了几步, “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

林栩几步跟了上去,却没有回答.暗门的另一边,是身为唐门后人的唐堂也未曾涉足过的领域.她不知道其中会暗藏多少难以躲避的杀机,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萌生退意.

“这次八台山之行,你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临行前,陆安然说过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或许那“意外的收获” ,就藏在这道暗门的背后.

唐堂走到暗门前,缓缓用力朝两侧推动石壁.那道细小的缝隙渐渐扩大,恰好可容一人侧身通过.林栩朝他看了看,深吸一口气道 : “我先进去吧. ”

“等等,别动!”唐堂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地伸手拽住了她.

林栩被他猛然一拽,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倒,下意识想抽手,却没能挣脱.

“这里毕竟是唐门建造的密室,小心有机关. ”唐堂从袖中取出一枚光滑的玉锥,色泽微黄,如同.他伸手往暗室里探了探,再取出来时,玉锥的尖端已经变成了黑色, “果然,里面有毒气. ”

林栩想说自己原本就已经屏住了呼吸,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紧接着一颗药丸轻轻滑进嘴里,耳边响起轻缓却坚定的声音: “咽下去.跟紧我, 里面可能会有你……不,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

唐堂牵着林栩缓缓步入漆黑一片的密室,入口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

就在两人走到距离石门一丈远时,室内忽然亮了起来.

两人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亮一晃,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几乎与此同时,一丝极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转瞬间便扑到了面前.

唐堂脸色一凝,挥手掷出一枚竹叶镖.“叮”的一声过后,两枚暗器同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栩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如画.他直直地盯视着闯入密室的两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里居然有人?”唐堂不禁讶然.说话间,蓝袍男子双手齐动,又是几枚暗器脱手而出.

两人立刻向两侧避开,谁知暗器来势刁钻至极,竟在半空转了个弯,追着两人闪躲的方向再度飞去.林栩拔剑横在胸前,几枚暗器撞上剑刃,其中携带的力道竟将林栩击得向后一晃.

“你没事吧?”唐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没事. ”林栩稳住身子,抬头望去,却见蓝袍男子一言不发,指尖又多出了几枚泛着幽绿色光泽的暗器.

“这人好像只会发射暗器,你抵挡一下!”林栩忽然跃起,纵身扑向朝蓝袍男子.与此同时,男子手中暗器飞出,朝林栩方才站立的位置急掠而去.

看到这一幕,林栩心念电转,手中长剑直刺向蓝袍男子的咽喉.蓝袍男子不闪不避,竟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视若无睹.

就在林栩的剑尖触及男子喉间肌肤的一瞬,这一剑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一抹红影从旁一闪而过,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牢牢夹住了林栩的剑.

那是个一袭红裙、面容俊俏的妙龄女子,脸上也如同蓝袍男子一般,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林栩和唐堂非但一直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甚至未曾看清她是何时出现,又是从哪个角落里忽然冒出来的.

女子用力一挥手,林栩只觉一阵难以抵挡的力道汹涌而来,整个人被掀得倒飞出去.她心中不禁讶然,这女子看面貌不过二十出头,但手上的劲力之大,却是普通人三十年也修炼不出的.

在即将落地的一瞬,林栩感到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扶在了自己背后.

“他们不是真人,是唐门制造的偃偶. ”唐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暗器再度破空而来.唐堂一手揽过林栩,迅速朝一旁避开.

“偃偶?”林栩大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两人面容栩栩如生,却毫无表情 ; 眼珠清澈透亮,却没有焦点.相传唐门偃术天下无双,如今看到这两个镇守密室的人偶,才知道江湖中的传言一点也不夸张.

就在这时,密室两侧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两面石壁上伸出无数泛着蓝光的尖刺,缓缓向中间合拢.

女人偶像是感应到了危险,伸手将男人偶拉到距离刀墙稍远的地方,随后再无动作.

男偶人十指轻动,暗器无休无止地激射而出.唐堂和林栩忙抽身躲避,然而暗器的角度太过刁钻,渐渐合拢的刀墙又将密室变得更为狭窄,此时再想躲开暗器,已是越来越艰难了.

男人偶双手不停,毫无间断地发出暗器,却对刀墙的存在视若无睹.然而每当缓缓移动的刀墙靠近时,女人偶总会适时将他拉开.非但如此,唐堂和林栩二人的攻击,也尽数被女人偶拦下.

除了抵挡攻击,女人偶并没有主动朝二人进攻.林栩与唐堂对视一眼,心里已然明白,这两具偃偶在设计之初,原本就是一攻一守,配合得毫无间隙.

“我说……”林栩勉力躲过一枚暗器,又急速转过身体,避开移到身后的刀墙,“有没有办法能把那两个人偶毁了?看起来不出两炷香时分,刀墙就要合拢了!”

“恐怕不行. ”唐堂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只是仗着熟悉唐门暗器的套路,比林栩躲避得稍微轻松些, “这两具偃偶不但不受体力限制,甚至比真人的反应速度还快.更要命的是,我们应该没有两炷香的时间了. ”

林栩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石墙上有一扇门,看起来像是这间密室的出口.然而这扇门的位置偏右,此刻已经离右边的刀墙不剩多少距离.若是刀墙移动到门边,将石门挡住,就算不合拢,两人也永远走不出这间密室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被这两具假人活活拖死?”林栩左支右绌, “你身为八台山唐门的后人,竟然连自己前辈制造的人偶都对付不了吗?”

“还好意思说我?作为红衣血盟的精英弟子,完不成任务,却要死在这间莫名其妙的密室里,就不觉得丢人吗?”唐堂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他侧头避开一枚擦着脸颊掠过的暗器,一眼瞥见右边的刀墙已经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林栩. ” 唐堂的声音忽然沉静下来, “谁说我对付不了前辈制造的人偶?”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嗓音,林栩心中稍微安定了下来,一边躲避漫天飞舞的暗器,一边凝神倾听着唐堂接下来要说的话.“去攻击那具女偃偶,不要顾及其他. ”

唐堂在原地站稳了身形,不慌不忙地说.

林栩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飞身而出,手中长剑微微一抖,朝那具女人偶刺去.

看到林栩干脆利落的动作,唐堂嘴角微微勾起,仍然站在原地没动.转眼间劲风扑面,一枚幽绿色的飞镖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当胸袭来.

唐堂不闪不避,任凭那枚暗器没入胸口.他闷哼一声, 朝后退了两步, 单膝跪地,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倾出几颗药丸咽下.

奇怪的是,男人偶一击得手,竟没有再发起攻击.林栩听到响动,大惊回头,却听唐堂咬牙道: “不必管我,快换目标!”

林栩心念电转,剑势在半空中一变,朝男人偶所在的方向席卷而去.那具女人偶正以双手护在胸前,呈防御姿态,林栩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竟让她没能反应过来.

那一刻,两具人偶的攻守之势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然而,只这一个瞬间,对林栩来说已经足够.

那气势如虹的一剑已在瞬息间贯穿了男人偶的胸膛.剑尖处传来坚硬的触感,应该是刺中了人偶内部的金属枢纽.林栩不敢停顿,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借着剑势将男人偶推到了左边的刀墙上.

“咔”的一声轻响过后,男人偶微微抬起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指尖扣着的几枚暗器落在地上.女人偶正要拦下林栩的攻势,却慢了半招,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是你对付人偶的办法?”林栩赶回唐堂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不要命了?”

“我没你说的那么蠢.这飞镖的致命之处不过是剧毒罢了,入肉并不深,毒我刚才已经解了. ”唐堂捂着胸口皱了皱眉, “刀墙马上就要遮住石门了,你动作快点. ”

林栩扶着唐堂走到门边,用力扳动门口的机关,石门却纹丝不动.

身后刀墙移动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唐堂拔出嵌在胸前的飞镖,若无其事地扔在地上 : “别急.你看,门上还有一道机关锁. ”

石门两边各有一个圆形凹槽,凹槽很浅,却一看就是刻意雕琢出来的.唐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看这凹槽像什么?”

林栩凝视着石墙上的凹槽,下意识地用手探向颈间.唐堂见状轻笑一声,摸出之前林栩交给他的那枚平安扣,嵌在右半扇石门上.平安扣与凹槽严丝合缝,隐隐有机关咬合声从石门那头传来.

林栩也取下自己的平安扣,嵌在了左半扇石门上.

石门轰然一响,缓缓朝两边打开.两人迅速闪身进门,将刚好移动到门口的刀墙留在了身后.

“那两具偃偶就此被刀墙毁了,总觉得有点可惜. ”林栩正有些遗憾地说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逼仄的室内骤然变得灯火通明.一块巨大的石板出现在两人面前,石板上横竖分别有七行方格,共计四十九格,每个格子里都刻上了不同的数字.

“没什么可惜的. ”唐堂轻笑一声, “只要唐门不灭,就一定还能制造出更优秀的偃偶. ”

说话间,墙上的方格快速翻转,瞬间便已有几个数字消失不见.林栩不由一惊,却听“嗡”的一声,墙壁的石缝中飞出一群蜜蜂,朝着两人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林栩双眼盯着石板,拔剑将扑到面前的蜜蜂斩落.蜜蜂与剑刃相撞, 竟发出“叮叮”的金石之声.

“这些蜜蜂难道也是偃偶?”林栩的双眼仍然没有离开石板.石板上的方格连续不断地翻转,转眼间又有十几个数字消失不见.

“倒不能算是偃偶.据我所知,应该是唐门天瑞一脉的前辈制造的机械蜂……”唐堂话音未落,又听“嗡”的一声,石墙的裂缝里又涌出了一大群机械蜂.

那些机械蜂长着尾刺,专攻人眼.虽然攻势并不惊人,却由于数量庞大,几乎将两人的视线完全遮蔽.

“快把这些机械蜂打落!”林栩忽然面色一肃,高声道.

唐堂挥手撒出一把暗器,将林栩面前的机械蜂击落.见林栩双手毫无动作,只紧紧盯着不断翻转的方格,他也并未多问,不断地将遮蔽林栩视线的机械蜂清理干净.

片刻过后,方格中的数字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块光滑的石板.同时铺天盖地的机械蜂也停止了攻击,纷纷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机关?”唐堂捂着嘴咳了两声,掌心里赫然多了一团鲜红的血迹.他迅速将嘴角抹干净,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那一小片血迹沾在黑色的衣衫上,看不出半点不妥.

林栩未曾发现唐堂的异状.她微微垂下眼,整个人仿佛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踩着密密麻麻的机械蜂的尸体,缓缓移动到另一侧的石墙跟前.

说是石墙,其实那是一扇带有中轴的旋转石门.石门将面前的路封得死死的,几乎没有一丝空隙.石门上横竖分别有七行方格,所有方格都是空白,并没有刻上任何数字.

“这机关很简单,无非是要将刚才那块石板上的四十九个数字,原封不动地刻在这里罢了. ”林栩握着剑后退两步,剑尖对准了石门上空白的方格.

“开玩笑吗,那些数字几乎在瞬间就完全消失了,又有机械蜂扰人视线,怎么可能记得下来?”唐堂皱起眉,再抬头时,却发现林栩正一格一格地将数字刻在石门上,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你……”唐堂不由讶然,紧接着脑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在林栩暂住的房间里发现的残片.

“至今为止,弈命研究进展……记忆力超绝者之后代……”

唐堂沉默了一瞬,试探着道 : “你的记忆力,真是好得令人发指. ”

“不错,我从小便是如此. ”林栩回答,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

未曾燃尽的残片、不知从何而来,却能打开唐门密室的平安扣、林栩并不相容于唐门族人的血脉以及惊人的记忆力……这一瞬间唐堂感到脑中似有一束亮光闪过,自己似乎离某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分,林栩将四十九个方格全部填满,没有一处纰漏——石门缓缓转动,露出了通往前方的路.

旋转石门的另一头并不像密室,倒像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书房.右手边的石桌上有一只油漆斑驳的木匣.唐堂摸出一枚袖箭,隔空打掉了木匣的盖子,却没有触发任何机关.

两人走上前,只见木匣子里放着一本陈旧的书册,足有三四指厚.唐堂将书册取出,随手翻了几页,便递给林栩道 : “看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

林栩接过书册,只见深蓝色的封面上简单地写着两个字 : 唐史.

“ 《唐史》?”林栩皱了皱眉, “莫非唐门的所有历史,都记载在这本书上?”

“应该是,你自己看吧. ”唐堂一边简单地回答,一边四下环顾着.

根据《唐史》记载,百余年前八台山唐门是江湖中的霸主,大有号令武林之势.就在唐门风头正盛时,一名叫做唐山的领袖觊觎中州天下,不顾同门劝阻,企图整合江湖力量推翻朝廷.然而在此之前,各大门派见唐门一家独大,所习武功又大多诡异邪门,早就存了拔除之心,于是便配合朝廷围攻八台山,几乎将唐门弟子残杀殆尽.

“百余年前?”林栩不禁有些诧异, “但据我所知,唐门遭到覆灭是在十八年前啊!”

“你看那边. ”唐堂伸手一指,林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吃了一惊.

一具骸骨倒伏在正北方的书架旁,身上的衣物早已破败不堪,辨不出颜色.

“这是……”

“是唐门的前辈. ”唐堂走到骸骨面前,小心地将它翻了个面.骸骨的胸腔附近掉落着一把,在密室中放的时间久了,布满斑驳的锈迹, “这间密室需要用平安扣开启,又设有石板机关,外人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

“那……他为何要在此处自杀?”林栩的双手轻轻握着,手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汗.

唐堂的视线缓缓向上移去,林栩跟着抬头,只见一排书架靠墙立着.与石室外空荡荡的书架相比,这里放满了书,挤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书架顶端刻着两个字:“奕命” .

“奕命……”林栩想起之前在卧室火盆里找到的纸片, 问, “也是唐门的分支吗?”

“或许是,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分支. ”唐堂取下一本放在高出的书册翻开,不由感慨道, “……你所说的十八年前唐门覆灭的真相,原来是这样.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将手里的书递给林栩.

林栩一脸疑惑地接过书打开,见上面写道 : “自百年前遭遇灭顶之灾,幸存者为光复唐门,创立‘奕命’分支,此乃唐门复兴之依托.唐门为此倾尽全力,只待东山再起之时……”

“如果没有猜错, ‘奕命’这个分支应该是专门研究血脉传承的. ”说话间,唐堂又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 “这里面写着,唐门在遭遇百年前的灭门惨案后,迅速凭借着原先打下的基础在江湖中重新崛起,却始终没有恢复到百年前的地位.为了让唐门迅速复兴, ‘奕命’分支的门人通过下毒之类的手段,抓来了一批各有特长的江湖人,然后想方设法让这些人的血脉与唐门中人融合,从而孕育出天赋绝佳的后代. ”

“这样的话,不是联姻就可以了吗?”“没有那么简单.记录上说,单纯通过联姻并不能保证后代一定能继承父母最优秀的特质.若要保证万无一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唐堂说到这里,忽然放下书,掏出从林栩那抢来的手帕, “看来这些琉璃碎片,就是那对钻研‘奕命’之术的夫妻用来盛放血液的瓶子. ”

“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奇术. ”林栩暗叹一声, “听起来虽然的确能迅速壮大唐门的实力,但这样……也太过有悖伦常了吧?”

“当时‘奕命’一脉为了钻研这种血脉融合之术,需要消耗大量血液样品.不少被抓来的江湖人都因为失血过多而丧了命. ”唐堂又往后翻了几页, 不禁苦笑, “之前找到的那些影州生民的血样,大约也是用来研究这等奇术的. ‘奕命’一脉的做派太过诡异,只怕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武林中人听说了这一分支的存在,这才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唐门从江湖中彻底消失. ”

“影州生民的力量太过强大,若真被他们融合成功,恐怕……”林栩皱起眉,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传说自从影州被封印后,中州人能接触到影州生民的机会极少,唐门中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获得了那些血样.而万一血脉融合成功,将会培育出怎样的生物,那些生物会不会失去控制……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然而这种奇术极难掌握, ‘奕命’一脉潜心研究了上百年也没有结果,不知后来……”

“有结果了. ”林栩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手里捧着一本看上去稍微新一些的书,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 “这是摆在最后面的一本记录,上面写着,研习血脉融合之术的最后一对夫妻,名叫唐贞、莫淑华.就在二十四年前,他们带回了八个记忆力超绝的人,融合一名剑术高手的血脉,培育出了一个剑术天赋过人,又记忆力超群的孩子.但因为技术还不够完美,这个孩子生来便有缺陷,不但性情古怪,骨骼经脉也极为脆弱,很有可能英年早逝. ”

唐堂皱起眉 : “若真能培育出这样的弟子,即便英年早逝,江湖上也再无门派能与唐门匹敌. ”

“还不止如此. ”林栩往后翻了两页,“十九年前,唐贞夫妻用相同的办法培养出了没有缺陷的后代,取名为唐羽.不过那时,血脉融合之术尚在试验阶段,因此他们并没有用唐门弟子的血脉去培育后代,所以这个名叫唐羽的孩子,并不能算是唐门的后人.只是……”

“十九年前?”唐堂忽然道, “可是唐门在十八年前就覆灭了,当时那孩子只有一岁,恐怕早就死在了……林栩?”

林栩捧着书的双手忽然开始轻颤,眼睛蓦地睁大,一瞬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书页.唐堂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又叫了一声 : “林栩,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林栩惨白着脸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知所措的神情.唐堂小心翼翼地抽出林栩手里的书,只见最后几行字写得极其潦草,像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赶着写出来的.而在那几行字的后面,则是一片空白.

唐堂轻声念道: “今唐门遭受灭顶之灾,我自知时日无多,遂命夫人莫氏之侄张默带羽儿从密道逃离,投靠义兄章浩霖,望奕命一脉唯一的传人得以保全. ”

话音刚落,林栩的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唐堂伸手扶住她,只觉得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仿佛稍有不慎就要跌倒.

想起林栩超凡卓绝的记忆力,还有那一手在栈道上,让他惊为天人的剑法……唐堂似乎猛然明白了什么,扔下书册轻轻抱住林栩,在她耳边说 : “好了,没事,没事了啊……”

“你知道张默是谁吗……”林栩无力地靠在唐堂胸前,眼睛仍旧直直地望着前方,双手蓦然加重了力道,指甲几乎陷进唐堂手臂上的肉里.

唐堂吸了一口冷气,没挣扎,老老实实地问 : “谁?”

“是我从小便相识的一位兄长. ”

“啊,是这样.那章浩霖呢?”

“红衣血盟的现任盟主. ”林栩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话音空洞得像是飘在空气中一样.

林栩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说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陆安然所说的“意外的收获” ,竟是自己如此诡异离奇的身世.

“好了,你也适可而止吧. ”唐堂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取下书架上其他的记录细细翻阅,最后忍无可忍,在林栩身边坐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世也算是弄清楚了,总不是彻底的坏事. ”

“你知道吗……”林栩轻声开口, “这些年,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去猜自己的身世,想象出了无数种可能,多悲惨多落魄的都有,可唯独没有想到,我竟然是被人造出来的. ”

唐堂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架前那具尸骨旁边,伸手摸索片刻,从尸骨腰间取下一枚平安扣.碧绿温润的色泽,上面刻着一个“奕”字,与林栩那枚和在房间里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如果只有奕命一脉的传人能够进入这间石室,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唐贞了.当年唐门受到各大门派的联手攻击,他草草写下最后的记录,随后在此自杀身亡. ”说着他回头看了林栩一眼,只见林栩正朝这边望过来,凝视着唐贞的尸骨,仍旧一言不发.

书架的左侧有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机器上放着几个完好的琉璃瓶,里面的液体尚未干涸,呈现出浓郁的墨绿色.唐堂盯着机器看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贸然去动那些疑似不明生物血样的琉璃瓶,走回了林栩面前.

“起来吧.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干什么?”林栩问.

“我们出去, 先弄点吃的, 我快饿死了. ”

唐堂回答道.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弄吃的?”

“你一定有的. ”唐堂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林栩忽然展颜一笑,握住唐堂的手站了起来.然而那只手触感冰凉,凉得让她吃了一惊.

紧接着,她看到唐堂口中溢出鲜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唐堂!”林栩伸手接住他,目光落在他胸前衣衫的开裂处.那是先前被飞镖击伤的位置,由于他穿着黑衣,林栩一直没能看出不妥.此时唐堂整个人扑在她身上,伤口里流出的血竟将她的衣衫也染红了一片.

出口就在这间书房的东面,直接与外界相连.林栩咬了咬牙,用力扶住失去意识的唐堂,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密室.

两人回到唐堂的住处时,已是傍晚时分.林栩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不禁叹了口气.

她从唐堂房间的药箱里翻出几瓶药,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还好,长期执行任务练出的嗅觉能帮助她迅速判断出哪一瓶是伤药.

林栩走到唐堂床前,轻轻撕开他伤口附近的衣衫.他胸口的肌肤在昏暗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分外苍白,伤口很深,裂开的皮肉已经有些朝外翻卷.林栩不禁有些愕然,就算用药解了暗器上的剧毒,他带着这么重的伤,竟在密室中若无其事地撑了那么久……这个人,一向都是如此能忍吗?

林栩小心地将伤药撒在唐堂的伤口上.唐堂轻轻皱起眉,将头偏向一边,迷迷糊糊地轻声道 : “师……师父……”

林栩怔住,握着药瓶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唐堂的伤口包扎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呆.

“林栩……”

不知过了多久,唐堂虚弱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林栩站起身走回床边,问道 : “你醒了?”

唐堂瞟了一眼自己已经处理好的伤口:“这是你弄的?”

“不然呢,这八台山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吗?”林栩道, “感觉怎样,要不要喝水?”

唐堂环顾四周, 摇头道: “没有吃的吗?我饿. ”

林栩无言以对 : “你伤成这样,还能吃得下东西?”

唐堂笑了笑 : “就是因为受伤,才急着吃东西.不然万一伤重至死,可不就再吃不到了吗?一想到如果死了,说不准还得下去继续吃小云做的菜,我就有点怕. ”

“不想吗?难道不应该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才对吗?”林栩冷笑.

“此话怎讲啊?”唐堂一脸委屈.

“那个叫穆小云的百草门药童,是你的……咳,红颜知己吧. ”林栩尽量委婉地说.

“什么红颜知己,就是初恋啊. ”唐堂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墓前的时候,我光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 ”林栩说到这里,不禁低头叹了口气, “我那个朋友,就是害我被罚做了五年杂役的那个……她的未婚夫,死在了一次任务里.那时她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

唐堂愣了一下, 却只点了点头, 没说话.林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 “她的未婚夫就是我那位名叫张默的兄长,他是为了保全我们,才自愿赴死的. ”

“十八年前,他既然拼上性命也要将你从八台山救出去,想必无论何时,他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唐堂抬眼看了看林栩的脸色,赶忙截住了话头,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

林栩低着头,唐堂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有些滞涩,仿佛开口变得十分艰难 : “当时我只以为他是为了完成任务才要想方设法地保全我们,但如今看来……并不全是. ”

唐堂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却硬着头皮道 : “算了,还提那些做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对,这话不该由我来说.我是说,事已至此,你还是看开些……还是不对,我……”

“唐堂. ”林栩打断了他, “谢谢你. ”

这句话过后,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林栩在桌前坐了一会儿,道 : “我出去找吃的. ”

唐堂叫住她 : “喂,等等. ”

林栩还以为他要客气地说不必了,便道 : “我去去就回,不会太久. ”

唐堂却没脸没皮道 :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八台山里的黑鸡好吃,肉质比镇上买的好多了. ”

林栩无语地看向他,瞥见那一身沾了血也看不出的黑衣,忍不住道, “我看你就像个黑鸡. ”

唐堂 : “……”

过了一会儿,林栩真的拎了两只黑鸡回来.她径自烧了水,将鸡拔毛洗净,又去收了之前没吃完,晒在窗台上的野菌,下锅和鸡一起炖着.

唐堂躺在床上,稍微侧过头,盯着林栩不断忙碌的身影,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微笑.林栩正在厨房忙着,自然对他表情的变化一无所知,也似乎忘记了石室里发生的事,屋子里只剩热油沸腾和炖锅冒泡的声音.

等到菜终于上了桌,林栩盛了一碗炖鸡,走到唐堂床前.唐堂正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林栩不禁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 “你还行不行?”

唐堂脸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碗,却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栩问.

“我突然觉得……”唐堂放轻了声音,“不知道怎么,就有了点家的感觉. ”

“啊?”林栩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堂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

“那……你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林栩问.

“很早了. ”唐堂想了想, “我刚加入武当派时,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师父和师母就像亲生父母一样照顾我.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 ”

林栩心里微微一震,望着唐堂像是无所谓,却又有些黯然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 “好了,吃饭吧,你不是说快饿死了吗. ”

唐堂点头, 夹起一块炖鸡放进嘴里: “林栩,现在你就算想出山,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

林栩莫名其妙 : “又怎么了?”

“你走了,我吃什么?”

林栩一时无言以对,刚要出言反击,却看见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啊,这是红衣血盟的信鸽. ”林栩伸出手,信鸽乖巧地停在她的手腕上.林栩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将鸽子放飞了.

林栩取出密信,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将信撕掉了.

“怎么了?”唐堂问.

“没事, 我去吃饭. ” 林栩说着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拽住了手.

“到底怎么了?”唐堂皱起眉,一脸严肃.

林栩叹了口气 : “第二个任务,如果唐门尚有后人存世,就杀了他,然后夺取唐门现存的所有秘笈,交给……明天进山的江湖同道. ”

“呵呵. ”唐堂笑了两声, “我就坐在你面前呢,身上还带着伤,想必杀我并不是什么难事.还有秘笈的下落,你也都知道了,嗯,这任务想来是难不住你. ”

“唐门的后人,我也算是吧?”林栩叹气,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自杀才算完成任务?”

“无论如何,这次他们有备而来,是不可能善了了. ”唐堂听闻这道密令,倒是一点也不慌张,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红衣血盟派人来八台山,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探知一个秘密这么简单?”

“我的身世,盟主是知道的. ”林栩咬了咬牙, “他明明知道, 却故意派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亲手挖掘出自己的身世吧?委托人什么的,只怕根本就不存在.但是,他应该也能想到,我若是真的探知了真相,必然不会执行刚才那个任务,可为什么还是要飞鸽传书来?”

“信上确实是盟主的笔迹?”

“红衣血盟的飞鸽传书,都是用活字章印成的,根本没有笔迹这一说. ”林栩道,“但活字章由盟主保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的,所以……”

“所以不管怎样,先好好吃完这顿饭吧. ”唐堂不紧不慢地重新举起筷子, “再不吃就真的要冷了.今天可要多吃点,弄不好这就是我的最后一顿饭了……”

“唐堂!”林栩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我不能让你死. ”

唐堂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她,半晌才轻轻勾起嘴角,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 “我也是. ”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笼罩在层峦叠翠的八台山间.

林栩极目远眺,对身旁并肩站着的唐堂说 : “有人来了. ”

“哦,多少人?”唐堂的脸色仍旧有些发白,却显得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有将那群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不多,看上去也就十来个人吧. ”林栩盯着栈道上那些不断移动的小黑点, “但是看起来,身手都还不错,和那天晚上的突袭者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

“嗯,想来也是如此. ”唐堂抬起头,却发现林栩直直地望着栈道上渐渐清晰的一排人影,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于是问道, “怎么了?”

“陆安然……”林栩仍旧一脸震惊, “怎么是她?”

唐堂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林栩口中的“陆安然”是什么人,于是面带讥诮之色道 : “哦,看来你真的交了个好朋友. ”

“糟了,就算她现在身上还带着伤,我也不一定打得过她. ”林栩咬咬牙,推了唐堂一把, “别废话了,赶紧去发动机关. ”

“哦,你不怕你那个好朋友死在机关里?”唐堂看了一眼栈道上领头的那个高挑白衣女子,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快.

“你那机关,连我都困不住,怎么可能困得住她?”林栩不耐烦道, “快去!”

打发了唐堂,林栩凝视着栈道上那个闲庭信步般从容的身影.在机关发动的一瞬,她凌空跃起,像一只翱翔飞舞的白鹤,不费吹灰之力就躲过了所有暗器的攻击.她身后的那批江湖人有不少则纷纷中招,跌落了深渊.

“这身法,行云流水啊. ”唐堂正好走回林栩身边,看到这一幕,不禁低声称赞道.

“嗯,她的剑法也一向是很好看的. ”林栩道, “在红衣血盟里,她若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

“没你好看. ”唐堂挑起嘴角,凑在林栩耳边说.

林栩没理会他的贫嘴 : “走吧,按原定计划行事. ”

两人迅速朝八台山深处退去.一路上,身后的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想来正是昨晚连夜布下的机关陷阱让不少江湖人吃了亏.

“能解决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就只能硬拼了. ”林栩看了看身后的追兵,虽然只剩三四个人,但个个都是门派中的精英,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眼熟,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你看,你不也一样取人性命不眨眼吗. ”唐堂说, “这种时候,谁和你点到为止?”

“你和我翻旧账?”林栩气道.

“小心,你后面有人. ”

在他说话的同时,林栩听见一道极其细微的风声掠过.她不及细想,拔剑向后一挑,金属碰撞的声音顿时响起.林栩握剑的手臂微微一麻,苦笑着回头道 : “安然……”

“林栩, 我给你的密信应该已经寄到了.你是想背叛红衣血盟,和这个唐门余孽走一条道吗?”陆安然和她只隔了四五丈距离,手里的长剑指向她的胸口.

另外几名武林高手也随之赶来,站在陆安然身后.林栩见状皱眉道 : “原来那封密信是你送来的.安然,事到如今我不想和你解释,但密信上的任务我不能完成,我也不能让他死. ”她反转手腕,横剑护在胸前, “你若是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

陆安然冷笑一声,站在原地没动.唐堂的目光却在她身后的众武林高手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道 : “之前不知是几位大驾光临,倒是怠慢了.三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各位. ”他的视线停留在人群中一名穿白色道袍的年轻男子身上, “尤其是你,罗师兄,好久不见了. ”

“你早已不是武当弟子,师兄就不必叫了. ”白袍男子冷声道, “你从小便受师父器重,不想却是唐门余孽,还害得武当派遭到江湖同道的围攻.这些年师父因为你的事,常常夜不能寐,不知憔悴了多少.你若是还有一丝孝心,便交出秘笈,在此引颈就戮,也算了了师父一桩心事. ”

“那倒未必.我看是师兄从小嫉恨我受师父器重才对吧.要说这世上最希望我死的,怕就是罗师兄你了.听说三年前那场屠杀,罗师兄出力不少,还得了头功吧?”唐堂面露讥诮之色, “我还听说,那次师兄不慎误杀了一名百草门药童,百草门得到消息后,宣布五年内不再为任何武当弟子疗伤.说起来,这也是大功一件呢. ”

林栩闻言吃了一惊.那个名叫穆小云的药童,唐堂的初恋,竟是死在了他同门师兄的手里?

“那药童自愿与唐门余党沆瀣一气,怨不得我.百草门此番举动,可说是愚蠢至极. ”白袍男子话音落定,腰间长剑也随之出鞘, “废话少说,拿命来吧. ”

林栩看了唐堂一眼,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陆安然竟会亲自前来.只她一人,自己便几乎没有胜算,何况唐堂还要只身面对另外三名武林高手,这一仗如何能胜?

唐堂扭头面向她,释然一笑.只看那笑容,林栩便明白了,他也是同自己一般的想法.若是打不过,便发动机关,摧毁唐门地宫,让现存的所有秘笈和记录全部付之一炬.

唐堂以身诱敌,林栩寻隙退回唐门旧址,发动机关——这是他们昨夜商议好的计划.

那时林栩坚持拒绝 : “我说过,不能让你去死. ”

唐堂则反驳道 : “这不只有我要死.如果被逼到这个份上,我们俩谁也活不了. ”

话说到这里,林栩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林栩和唐堂交换了一下眼神,再次看向陆安然的时候,却发现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难道自己的打算如此轻而易举就被她知悉了?林栩还没来得及细想,雪亮的剑光便冲天而起,刺痛了她的双眼.

是陆安然出手了!

剑刃入肉的轻响传来,一抹妖艳的红色四散飞溅.林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姓罗的武当弟子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胸口却蓦然炸开了一朵血花,一袭白袍被染得通红.

“你们俩,愣着干什么?动手啊!”随着帘幕般的血珠纷纷落下,陆安然高声喊道.

十一

“那个唐什么,你死定了. ”陆安然抖了抖剑上的血, “杀了这么多名门正派的高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

“说得仿佛不杀他们,我就不会死定了一样. ”唐堂望着地上的几具尸体,面不改色道.

“安然……”林栩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是你吧?”

“什么是我?”

“奕命一脉的另一个传人. ” 林栩道, “也就是二十四年前……”

“噢,是啊. ”陆安然笑道, “现在明白过来,也不算笨. ”

“二十四年前唐贞前辈养育的那个……有缺陷的奕命传人?”唐堂皱起眉, “你怎么还活着呢?”

“唐堂,你闭嘴!”林栩说罢又转向陆安然, “当年唐贞夫妇寻来的八名记忆力超绝者……恐怕我们都是他们的后代.否则,我实在是无法解释这样的巧合. ”

“的确,记忆力出众,剑术天赋过人,我们的特征一模一样.如果我们同存于世,难免会引人怀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当年我不得不设计让你在众人眼前消失. ”陆安然道.

“你说的是七年前故意诬陷我偷窃的事?”

“没错.而就在三年前,各大门派再次血洗八台山.他们自以为唐门弟子从此绝迹,不免放松了警惕,于是我才寻找机会,让你重新回到红衣血盟. ”陆安然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声, “谁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算来算去,却没有想到,奕命一脉尚有传人在世的消息,也在武林中散开了. ”

“那调查唐门灭门之谜的任务……”林栩犹疑道.

“不错,是我拜托盟主的. ”陆安然道,“红衣血盟早就收到了委托,请求派出精英弟子,协助各大门派攻进八台山,杀死奕命一脉在世的传人.所以这次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唐堂,而是我们. ”

陆安然看了看两人的神色, 继续道: “只不过奕命的传人究竟是谁,他们并不知道.然而这也只是早晚的事.如果林栩是奕命传人的事在江湖上传开,那时盟主也保不住她了.于是我索性设法将林栩引到八台山,并用信鸽传来了密令,让你们早做对敌准备. ”

“今天你带来的那些人……”唐堂忽然道.

“想必那些人,就算化成灰你也认得. ”陆安然点点头, “就是三年前血洗八台山的那些人.这次第一批随我入山的人都是我挑的,想着不论结果如何,先报了仇再说. ”

“那多谢. ”

“不必谢了,原本都是自家人.保全你和林栩的性命,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陆安然轻叹一声, “唐门覆灭那年,你们都还小.可我却是被爹娘养到六岁,眼睁睁地看着那场惨剧发生的. ”

听到陆安然对唐贞夫妇的称呼,林栩和唐堂相对无言.如此看来,论及对唐门的感情,他们竟然都是不及陆安然的.

“林栩. ”陆安然道, “出去找点吃的来.你不在的这些天,我都快饿死了!”

“啊?”话题转换得太快,林栩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批人进入八台山后如同石沉大海,各大门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话虽如此,但陆安然的神情仿佛十分轻松, “这时候当然更要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啊. ”

于是林栩随手拎了只竹筐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框里多了两只鸭子、一条鱼和一些新鲜的野菜.推门进来的时候,陆安然和唐堂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气氛有些古怪.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林栩问.“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 ”陆安然说着往筐里看了一眼,笑道, “当初让你做厨娘,也真是歪打正着,否则你可就被埋没了. ”

“你倒好意思说. ”唐堂不冷不热道.

林栩没理会看上去有些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径自去厨房生起了火.不一会儿,菜就纷纷端上了桌——两只先卤后炸、皮焦肉嫩的香酥鸭,一尾酱汁浓郁、色泽匀亮的红烧鱼,还有一盘青翠欲滴的炒蔬菜.

“今天这么丰盛啊. ”唐堂看着桌上的菜,收敛了一下两眼放光的表情,控制着下意识伸向筷子的手,显得平淡又冷静.

“那当然是因为我来了. ”陆安然露出得意之色, “香酥鸭和红烧鱼,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

唐堂的表情瞬间就阴沉下来,探究般的视线落在林栩身上.林栩无奈道: “是啊,都是安然爱吃的.你不吃吗?”

“吃,当然吃. ”唐堂立刻换上了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伸过筷子就去夹香酥鸭的鸭腿.

就在这时,陆安然的筷子夹住了同一只鸭子的另一条腿.

紧接着,两只鸭腿同时落进了林栩的碗里,两人齐声道 : “林栩,辛苦了,多吃点. ”

林栩抬头扫视了两个人一眼 : “你们搞什么?”

两人对望片刻,都没说话,气氛剑拔弩张.

林栩猛地一拍桌子 : “吃饭!”

于是两人终于消停,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陆安然找唐堂要来纸笔,寻了个小房间,一头扎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她干什么去了?”林栩问,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没什么. ” 唐堂避开她探究的视线, “真的没什么. ”

深夜,林栩侧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忽然,她听到门板发出轻微的响声,接着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安然,是你吧. ”林栩笑了笑,却没有回头.

“嗯. ”陆安然躺在她身后, “真巧,这里就是爹娘过去的卧室,你出生后就被抱到了这里,也住了一年呢.我们虽然是通过血脉融合被培育出来的,但也是在生母腹中经历十月怀胎所生,除了天赋异禀,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

“是吗. ” 太早的事, 林栩当然不会记得,此刻提起也没有过多的感触, “那他们……待我们怎样?”

“很好,像亲生的一样.不过,还是对你更好一些,毕竟你是没有缺陷的作品嘛. ”陆安然道, “我不过比你早出生,多练了五年的剑法.若非如此,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

听到“没有缺陷的作品”几个字,林栩一时语塞.只听陆安然又道 : “唐堂这个人,虽然嘴贱,但对你还是很不错的. ”“嗯. ”想起那个一袭黑衣的身影,林栩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 ”

“那就好. ”

“安然……”林栩感到有些不对,刚要说什么,却被陆安然打断了.

“我和张默,也是在这里认识的. ”陆安然放轻声音,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当年是他拼了命地护送我们从密道逃出八台山的.现在,我总觉得,他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呢. ”

“别瞎说. ”林栩皱眉.

“我啊……”陆安然无所谓地笑笑, “你应该知道,我活不长的.这是命. ”

林栩蓦地转过身,看到了陆安然笑容满面的脸.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她无法控制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间,林栩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红衣血盟的弟子来自各门各派,就连盟中教习也都是各大门派的武林名宿,但林栩却和他们不一样.

她自小生活在红衣血盟,由盟主亲自抚养长大.她没有门派,当同门问起她来自何处的时候,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时间久了,她越发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在训练的闲暇时间,她索性坐在自己门口,望着那些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同门,却不理会任何人.

忽然有一天,一块桂花糕递到了她面前.她愕然抬起头,看见的是陆安然微笑的脸.

从那以后,陆安然便成了林栩在红衣血盟唯一的朋友.而陆安然身边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年,则总是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

十二岁那年的变故,曾让林栩以为陆安然和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但五年后两人出生入死地并肩作战,却又让她彻底释然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最终她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真相.

“你应该知道,我活不长的,这是命. ”

陆安然说过的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我总觉得,他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呢……”

陆安然的笑容渐渐浮现在眼前,又慢慢淡去,直至消失……

“安然!”林栩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射入房中,刺痛了她的双眼.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被子里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陆安然的身影.林栩愣了愣,下意识摸了一下脖颈,发现从未离身的平安扣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她迅速下床离开屋子,推开了唐堂房间的门,里面同样空无一人.林栩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转身便往外跑去.

出了唐门旧址,便是一望无际的山峰和深谷.不远处的谷崖间有一座吊桥,正有几人从上面经过.

为首的是位身穿白袍的中年道士,与之前陆安然所杀的罗姓武当弟子装束相仿,看上去正是武当派的道人.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年纪都不算轻,个个仪态不凡,看上去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待那几人慢慢走近,林栩慌忙俯下身,将自己藏在半人来高的草丛里.

“柳道长,我们派进山里的徒弟,可是一个都没回来.等到事情落定,还得让章盟主给个说法才是. ”道人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妇人,正是峨眉派掌门静远师太.

“师太少安毋躁,章盟主自己也不一定知道,那个名叫陆安然的弟子竟然就是唐门‘奕命’一脉的后人,事已至此,我们再去责问他又有何益?”这姓柳的道长正是如今武当派的掌门人,名叫柳清溪.

林栩闻言悚然一惊,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话虽如此,我却从未想到,养虎为患的竟还不止柳道长一人. ”静远师太道, “说起来,道长那位出身唐门的爱徒,只怕三年前已经葬身在这八台山里了吧. ”

柳清溪眉心一跳,没有答话,却听静远师太又道: “若是如此最好.陆安然一死,唐门的血脉可算是彻底断绝了.唐门一日不除,中州武林便一日不得安生.只是那丫头嘴硬,到死都没有透露出秘笈的下落.唐门‘奕命’一脉最为歹毒,决不能让它再次流传于世,必须连同其他秘笈一起,彻底毁掉. ”

柳清溪仍不说话,林栩却只觉一记闷雷击穿了头顶,整个人如坠冰窟.

陆安然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原本躺在自己身侧,述说着往事的陆安然,竟然在她一觉醒来后,就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就在思绪混乱时,吊桥上的几个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柳道长,这附近似乎有人. ”静远师太蹙眉道, “难道这八台山里还有唐门余党?”

柳清溪显然也觉察到了,驻足远望,朝林栩藏身的地方看去.林栩原本气息均匀,隐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并不引人注意,但方才得知陆安然死讯,呼吸骤然混乱,这才被吊桥上的一行武林名宿觉出不妥.

林栩胸口剧烈起伏,丝毫没有发现吊桥上众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自己的方向.忽然,她的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耳边响起细微的风声,光线变得忽明忽暗,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模糊、扭曲.那人步法奇诡,瞬间将林栩带离了藏身的位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迅速隐匿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间.

十二

“你不要命了?”唐堂带着恼怒的声音响起.然而下一瞬, 他的动作微微一僵——有两行眼泪落在他的手掌边缘,顺着手背缓缓滑落.

唐堂像是被那两行眼泪烫伤了手,轻叹一声,放开了林栩.

“我昏睡多久了?”林栩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脸,问道.

“一天又五个时辰. ”

“陆安然……她死了?”

唐堂没有回答,沉默着低下头.

“是你给她的?”

唐堂仍旧没有回答.

“你看着她去送死?”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就算不给她,我又能拦得住吗. ”唐堂的嗓音变得低沉,像是在回答林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她的选择,你就放任她去送死?”林栩的声音骤然拔高,透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事已至此,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 ”唐堂背过身去, “不过林栩,既然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你,你就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

林栩愕然睁大眼,怔怔地盯着唐堂的背影,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用不着你来说教我. ”沉默良久后,林栩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其实无论是张默还是陆安然,都是一样的——在牺牲自己的时候,从来不曾有半分犹豫.

当年执行任务时,张默安置好她们二人,毅然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的情景,在林栩的记忆中仍旧清晰.当时陆安然看着他的眼神,有悲伤、有不舍,却从来没有过挽留.

十八年前唐门覆灭时,还是孩童的他们带着林栩从密道逃出八台山,守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这些年,他们一直以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相守相携,又在这种默契中被死亡分开.

在发现平安扣不见的那一瞬,林栩就知道这是陆安然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个选择太过沉重,让她无法喘息.

坐在一片惨不忍睹的残桓断壁间,林栩缓缓站起身,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心里蓦地一沉,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唐门果然是当年江湖上的第一大派,唐家堡旧址的位置如此隐蔽,一路上又有诸多机关.难怪这么些年,也还有杂草在这世上存在. ”近旁响起洪亮的女声,正是之前在吊桥上见过的峨眉派掌门,静远师太.

“不错,唐门余孽一日不除干净,中州江湖便永无宁日. ”跟在她身后的一名虬髯大汉道.这大汉是武林第一情报门派芥子帮的帮主胡承风,模样虽然粗犷,心思却极缜密.

话到此处,几人的脚步声忽然停了.静远师太皱眉道 : “那边是什么人?”

她问的正是林栩.林栩心知躲不过,便转过身面向他们 : “红衣血盟林栩,奉盟主之命在此调查唐门灭门之谜.请问各位前辈有何指教?”

她的神态中并无多少恭敬,话语也甚是冰冷,几名武林名宿都皱了皱眉.

“奉命调查?”静远师太忽然笑道, “我看未必吧. ”

“师太此话何意?”

“这一路唐门布下的机关,连我们都无法全部躲过,可你怎么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静远师太笑容渐冷, “若不是你本领过人,足以和我等匹敌,就是十分清楚此地的机关布置.哼,红衣血盟……你该不会和那个唐门余孽陆安然是一伙的吧?”

“师太,先别妄下结论,问清楚再说. ”站在静远师太身边的柳道长皱眉道.

“问清楚?”师太身形一晃,已欺近林栩身前, “为以防万一,只有先得罪了.若姑娘果真与那个陆安然毫无关系,改日我亲自去向盟主赔罪便是. ”

林栩听静远师太反复提及陆安然,不由怒视她一眼,咬牙拔剑迎上.内力透过右臂凝聚在剑尖上,如同锋利的钢锥一般激射而出.

“当”的一声,林栩的剑与静远师太的短绞缠在一起,擦出刺耳的声响.

静远师太惊讶地低呼一声,随即微微退开.她出招不过是为了制住林栩,只使出了五成功力,不想林栩竟反而在一招内将她逼退.

林栩自己也是一愣,她方才下意识地使出了《唐家拳》中流转内力的法门,没想到在应对静远师太这等强敌时,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红衣血盟的弟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章盟主手下果然人才辈出,不可小觑. ”

“陆安然是死在师太手中的?”林栩也后退一步,面不改色地问.

“我如何会与一个小辈动手?”静远师太哼了一声.

“我不也只是一个小辈吗,可刚才师太分明已经主动和我动手了. ”林栩冷声道.

静远师太脸色一变, 却岔开话题道: “得知陆安然就是唐门‘奕命’分支的后人唐羽时,我不过是制住了她,询问唐门秘笈的下落.她不愿告知,还以死明志,与我有何干系?”

“那与师太亲手杀了她有何分别?”林栩冷声道.

静远师太冷笑一声 : “唐门余孽,本就死有余辜.你果然和陆安然是一伙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身形又是一晃,人已从原地消失.

“师太不可!” 一旁的柳清溪阻止不及,静远师太手中的短携着风雷之势刺向林栩.

林栩刚要挥剑抵挡,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紧接着面前几名武林名宿脸色一肃,静远师太身后的胡承风更是已经出声喊道 : “诸位小心,有暗器!”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锋芒顿时朝着众人席卷而来,众人纷纷拔出兵器抵抗,静远师太也不得不收了攻势,短剑回护身前,将近处的暗器击落.

就在分神的瞬间,一人闯入众人视线,迅速将林栩带离了战圈.

“什么人!”静远师太高声喝道.待看清来人,她不禁又是一声冷笑, “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

柳清溪凝目望去,脸色也是一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道长,这不是你的好徒弟吗. ”静远师太看了柳道长一眼, “道长为何还不出手,杀了这个唐门余孽,为武当派清理门户?”

柳清溪握剑的手一紧,却没有动.

“师父. ”唐堂放开林栩,望向柳清溪,脸上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却只低声道, “好久不见. ”

众人身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柳清溪的脊背挺得笔直,头却微微垂着,没有去看唐堂的表情.

“这声师父……”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溪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许嘶哑, “不必再叫了. ”

唐堂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啊……对,也是.自从我离开武当……不,自从各大门派为了追杀我,攻上武当山的那天起,师父就不再是我的师父了. ”

柳清溪闻言,身躯不由微微一震,眉头蹙起,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林栩扭头望去,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却又释然的神情.她想伸手去拉他,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似是看出了柳清溪脸上的不忍,静远师太眉头一皱 : “怎么,道长还不出手?莫非堪称中州第一大派的武当,也要与唐门沆瀣一气了吗?”

“师父……不,柳道长,贵派的罗少侠正是死在我手里.若你要为徒弟报仇,就请动手吧. ”唐堂抬起头,再次望向柳清溪的时候,他眼里仅有的一丝羁绊似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冷漠的决绝.

柳清溪眼神一暗,挺剑直刺,剑光如虹般倾泻而来.剑势雄浑,正气凛然,正是武当绝学“真武荡魔剑” .

唐堂手心里扣着几枚竹叶镖,正蓄势待发,忽见一旁静远师太右手微微一动,一缕金芒朝着林栩飞去.

静远师太的梦绿法早已臻至化境.她这一出手,就不再是只使出五成功力的试探,短脱手飞出,迅疾无比,根本避无可避.林栩运起唐家拳心法,挥剑击向短.短却只微微震颤了一下,仍旧如同闪电般朝她飞来.

却见电光石火间,几枚竹叶镖全部朝着静远师太急速掠去.唐堂用尽全力将林栩推向一边,顺势夺过她手里的剑,再度朝着静远师太掷出的短劈去.

这一剑竟与方才柳清溪刺出的那一剑如出一辙——毫无花巧,却势大力沉,硬是将短劈歪了一分.

柳清溪见唐堂为保护林栩,竟将全身都暴露在自己的攻势下,脸色顿时变了.然而“真武荡魔剑”的剑气喷薄而出,再想收势已来不及,他只能略微偏了偏持剑的手,尽量将剑气引到一边.

唐堂掷出竹叶镖,拉着林栩转身便退.就在两人踏出第一步时,凌厉的剑势挟着风声席卷而来.唐堂背后的衣衫忽然绽裂,淋漓的血珠四溅开来.

那一瞬,林栩的双眼都被鲜艳的血色刺痛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不支倒下的唐堂.

只听“砰砰”几声,被静远师太挥击中的那几枚竹叶镖忽然爆裂开来,浓雾四散,将众人的视线都遮蔽了.

唐堂咬了咬牙,趁浓雾未散,强撑起最后一丝精神,带着林栩朝左后方迅速退去.

十三

“唐堂,你醒醒!”到了安全地带,林栩将唐堂放在一块山石上趴着,只见他脸色白得吓人,早已晕厥过去,林栩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他.

两人逃离的路上布满了唐堂事先设下的诡道机关,而真正让他们脱险的,却是唐堂方才使出的,轻灵诡谲的轻功步法.

眼见唐堂昏迷不醒, 林栩咬咬牙, “啪”的一个耳光搧在了他脸上.

唐堂费力地睁开眼,一脸委屈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那委屈又变成了心如死灰的神色,唐堂低下头去,半晌沉默不语.

“给我撑住!”林栩说着伸手去撕唐堂的衣服,准备查看伤口,一摸之下才发觉,他那一身黑衣早已从背后湿到腰际,甚至将她自己的衣服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我说……”唐堂艰难地开口,却咳了两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陆安然可以为了你不要命,我也可以. ”

“真是蠢透了. ”林栩骂了一声,随即提高声音道, “你不是说你死都不会再用武当剑法了吗,为什么又用了?”

“我是说我死也不用,不是你死我也不用. ”唐堂反驳道, “还有,我哪里蠢?”

“我没说你,我说的是我自己. ”林栩撕开唐堂的衣衫,只见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一时看不清伤口究竟有多深,是否伤及了骨骼.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倒还算不上蠢透. ”唐堂又咳了几声, “你也别太在意,师父……不,柳道长的那一剑,已然是手下留情了. ”

虽然他口中这么说,林栩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黯然.想起从密室回来那天,他陷入昏迷时叫的那声“师父” ,林栩不由语塞.

“安然的事, 我没怪过你. ” 林栩想了想,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我知道. ”唐堂看到她的表情,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她拿走了你的平安扣,将自己伪装成唐羽,又故意被静远师太他们擒住……在那之前,她对我唯一的交代,就是保证你的安全.还好我目前暂时还没让她失望. ”

“好了,别废话了,我先给你止血. ”林栩脱下外衣,用力按在唐堂背后的伤口上.可是伤口太长,入肉又深,很快外衣就被浸透,血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唐堂轻轻摇头,示意她停下: “没用的,我是被师父的剑气所伤,血没那么容易止住. ”

“对了,你房间里不是有药吗?”林栩猛地站起身, “我回去拿!”

“你是想回去送死吗?”唐堂虚弱道,“别去了,再说……那些药,也救不了我. ”

“那怎么办?”林栩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急切道.

“听天由命吧. ”唐堂侧过头,望向空中的圆月.他苍白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林栩心里一惊,伸手去摸他的脸.灼热的温度传到掌心,她不禁皱眉 : “脸这么烫,发烧了?”

“没事. ”唐堂安慰般地扯了扯林栩的袖子, “对了,秘笈……”

“秘笈怎么了?”

“你昏睡的这一天,我们做了很多事. ”唐堂说, “地宫里的秘笈已经全部转移出来了,至于‘奕命’传人留下的记录,我们放了一把火……”

“你们……”林栩不禁黯然, “你们安排好了一切,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

“不,你很重要. ”唐堂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秘笈就藏在我身后那棵树下,你拿到秘笈后,就尽快离开八台山.我如今这个样子,多半只有死路一条.我说过,不能让你陪着我一起死. ”

林栩起身走到唐堂身后的树下,从泥土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在地宫中见过的所有秘笈.她捧着布包回到唐堂身边 : “就算是听天由命,我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的. ”

“这些秘笈,你能背下来吗?”唐堂没有回应她的话,转而轻声问道.

林栩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他.

“或许这些就是唐门曾经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了,我不想让它们失传. ”唐堂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陆安然也不想. ”

“别的秘笈我没看过. ”林栩翻了翻秘笈,取出那本《唐家拳》 , “但这一本,若是失传了,当真可惜. ”

“是啊,如果师父,不,柳道长看到这本秘笈,说不定也会想留下它的. ”唐堂有些感慨地道.

“我看到什么,会想留下它?”

柳清溪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耳边响起,一开始只是遥遥传来,到了话音落时,竟已近在耳边.两人不禁大惊,林栩噌地站了起来,握紧手里的剑,一脸戒备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柳清溪.

柳清溪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林栩明知无用,却还是挪了几步,将唐堂护在身后.

“唐门轻功‘魅生’果然名不虚传. ”柳清溪的目光瞟向林栩身后, “你用这种功法隐匿了行迹,即便是我,也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将你找到. ”

原来自己曾经听到的细微风声,看到的扭曲景象,皆是出自唐门轻功秘法“魅生” ,难怪唐堂两次带自己脱离险境,都未曾被人发觉.林栩想到这里,又抬头看了柳清溪一眼,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柳清溪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她却没有感觉到半分杀气.

柳清溪见林栩放松了戒备,这才叹了口气,走到唐堂趴着的石头跟前.林栩想了想,侧身让开,沉默地站在一边.

“柳道长是来斩草除根的吗?”唐堂费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

“我若是要斩草除根,几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柳清溪语气严肃,看了看唐堂身上的伤,忽然双指连点,封住了他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

“是,三年前八台山遇袭,若不是柳道长暗中保全,我早已活不到现在. ”唐堂轻笑一声, “道长作为武当派掌门,行事自然要考虑周全,决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与整个武林为敌.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

林栩听出他话里多少带着些讥讽的意思,忍不住开了口 : “柳道长不在时,你都是称他为师父,也不曾改口.如今人站在你面前,你却一口一个‘道长’地叫得顺溜. ”

唐堂脸色一沉,瞪了林栩一眼.柳清溪却道 : “罢了,从当年唐堂离开武当派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没有为师为父的资格了. ”说着,柳清溪握住唐堂的手腕,将手指扣在他的脉门上.过了片刻,不由诧异道, “你之前还受了伤?”

唐堂不愿在柳清溪面前说出密室的事,便道 : “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

“皮外伤?”柳清溪皱眉, “胡闹,之前你的心脉已被震伤,又受了我一剑.若不是我及时找到了你,你必死无疑. ”

林栩听得一愣,她从来没有想到,唐堂原先在密室里受的伤竟然如此重.想起那时他故作轻松地和自己谈笑风生,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柳清溪按住唐堂的肩膀,缓缓将内力输入他体内 : “我已经用内息护住了你的心脉,过两个时辰你便可行动自如.到时你尽快离开八台山,寻个僻静的地方养伤吧. ”

“我是不会离开八台山的. ”唐堂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笑道, “多谢柳……多谢师父的好意了. ”

“你不怕死?”

“经此一劫,我是死是活都是自己的命数,师父不必再挂心了. ”

“那也随你. ”柳清溪忽然转向林栩,伸手道, “拿来. ”

“啊?”林栩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握在自己手里的秘笈.

“我倒要看看,你们所谓我看到后会想留下的唐门秘笈,究竟有什么玄机. ”

林栩看了唐堂一眼,见他点头,才将秘笈递了过去.

柳清溪随手翻了翻,点头道 : “这一本的确不算是邪门歪道,且留下吧. ”

“谁说唐门的武学就是邪门歪道?”唐堂说, “若师父不信,大可以将这里的秘笈悉数阅览一遍.如今唐门存世的所有典籍,都在此处了. ”

柳清溪快速翻阅着包裹中的秘笈,脸上始终平静的神色竟出现了松动,浮现出一丝惊讶和赞叹 : “没想到除了暗器和毒理,八台山唐门对于机关术和器械的掌握竟也到了如此地步.若这些秘笈就此毁了,可谓是整个中州的损失. ”说罢,他又转而皱起眉, “但那些增长功力的法门却的确有些诡邪,若练功者操之过急,难免损伤身体,得不偿失. ”

“武学是正是邪,并不在其本身.就算是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武当剑法,若习练之人心术不正,也一样是邪门歪道,那位罗师兄不就是如此?”唐堂想了想,又道,“啊,对了,罗师兄早已死在我手中,道长真不出手为徒弟报仇吗?”

柳清溪合上秘笈,摇头道 : “我早已验看过他的伤口,他并非死在你剑下,你何必要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

唐堂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林栩听着唐堂与柳清溪贫嘴,随手拿起了另一本秘笈.看到封面上熟悉而娟秀的字体,她忽然愣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好在她背对着两人,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并不曾被他们发现.

“奕命一脉的这些秘笈,是陆安然连夜亲手默写下来的. ”唐堂在她背后轻声说.

“嗯. ”林栩点头,陆安然的字迹娟秀工整,看不出一点匆忙的痕迹.想来在默写这本秘笈的时候,她从容不迫,心里的想法早已坚定.

林栩慢慢翻看着秘笈,却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道 : “难怪江湖中人提到‘奕命’一脉的存在会那么害怕.若是这本秘笈上所写的奇术能够实现,唐门弟子就能融合所有天赋异禀的血脉,像刀法、剑术、内功、拳脚这样的短板也能一一弥补.那时别说是成为武林至尊,真能掀翻朝廷也说不定. ”

“奕命?”柳清溪皱起眉,倏地扭头看向林栩, “这等邪术留着作甚,还不快些毁了!”

林栩吃了一惊,迅速将秘笈藏在身后.“奕命邪术一旦重现江湖,怕是又要带来灭顶之灾.这本秘笈留不得了!”柳清溪严肃道.

柳清溪的意思林栩自然明白,她倒也不是多么看重奕命一脉的奇术,只是这本秘笈是陆安然亲手默写下来的,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又要带来灭顶之灾是什么意思?”唐堂不禁诧异, “难道奕命一脉的弟子曾经在江湖上出现过吗?”

根据唐堂在密室中翻阅过的记录所载,由于百年前遭遇灭门之灾,唐门的江湖地位大不如前.正因如此,奕命一脉的研究极其隐秘,唯恐被人发觉.虽然最后奕命仍为江湖所知,但这其中的详情,唐堂却一无所知.

柳清溪叹了口气 : “当年便是由于唐门奕命一脉的传人为光复门派,操之过急,擅自采集了影州生民的血样,妄图通过血脉融合之术获得来自影州的强大力量. ”

林栩和唐堂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他们在唐贞夫妇房中发现的那些琉璃碎片,正是原先盛放影州生民血液的容器.

“然而或许是在融合时,那些血样受到了污染,又或者是由于一些其他的原因……”柳清溪又道, “他们融合出的并不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后代,而是比影州生民更为危险的恶兽人. ”

“恶兽人?”唐堂不禁提高了嗓音.他想起之前在密室中见到的深绿色血样,难道那就是……

“恶兽人不但武力惊人,且混沌失智.融合之初,它们便开始不分敌我地攻击唐门中人,从八台山逃逸出来后,它们更是为祸武林,大批江湖人和无辜百姓死在它们手中.发生了此等惨事,各大门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倾尽全力将那些恶兽人尽数诛杀.在与恶兽人交战时,各大门派死伤不少,之后为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于是封锁了消息,只说是唐门余孽祸乱江湖.此事本已无人提起,又加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你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柳清溪说完后,略微停顿片刻,又道, “因此,奕命一脉的邪术,决不能继续存在于这个世间. ”

唐堂忽然笑了一声 : “所以这就是你们两次攻上八台山,要将唐门中人赶尽杀绝的理由?”

“这是整个江湖的决定,而不是我一个人. ”柳清溪将目光投向一边, “虽是道门中人,最终还是要为世俗所累.坦白地说,为师无法做到像你们一样坦荡. ”

唐堂点头道 : “那是自然.只不过,现在唐门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所有的秘笈也都在师父面前.只要师父杀了我,再一把火烧掉这些秘笈,整个江湖的谋划就大功告成了. ”

柳清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径自转过身去 : “多说无益,你们好自为之. ”

“其实,柳道长说得有道理.这样的诡术,还是不要存在于世的好. ”待柳清溪的身影慢慢消失,林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秘笈, “且不说恶兽人一事,奕命的血脉融合之术需要大量人血样本,培育出的后代也大多不能存活,或者就像安然一样,带着缺陷出生,不得善终.这实在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

“嗯,我知道. ”唐堂淡然道.

“你刚才何必那样对柳道长说话?”林栩瞥了唐堂一眼, “唐门的兴衰与他何干?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在意的只是你,而不是唐门. ”

唐堂闻言,神色间不由得震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最后归于平静,微笑道 : “林栩,谢谢你. ”

林栩见他眉眼间似乎有了几分释然,便道 : “现在离开八台山,还来得及. ”

“不,我不会离开这里. ”唐堂坚决地摇了摇头, “再说现在就算想逃,也不一定能逃得掉.静远师太已经知道我还活着,我一日不死,她就决不会善罢甘休. ”

“好,那你闭上眼睛安心养伤. ”林栩也没有多问,只是背靠唐堂趴着的那块石头坐下, “这些秘笈,我能全部背下来. ”

唐堂依言闭目养神,林栩则继续仔细翻阅着手里的秘笈.待翻到最后几页,几张泛黄的信纸忽然出现在眼前.林栩将信纸取出,打开一看,不禁有些吃惊.信纸不但发黄,还变得有些脆了,一看便知已经存放了许久.

而且……这不是陆安然的笔迹.

林栩逐字读来,先是微微蹙起眉,随后又露出了一丝有些苦涩的笑容 : “安然,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当林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一边山石上的唐堂,不料刚侧过脸,就差点和他撞在了一起.唐堂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不少,背后的伤口上,血迹也渐渐凝固干涸.林栩抬手摸了摸唐堂的脸颊,虽然仍旧有些发热,但高烧已经退去了许多.

唐堂歪了歪脸,蹭了一下林栩的手心.林栩吓了一跳 : “你醒了?”

“啊,是啊. ”唐堂看见林栩飞快地缩回手,脸上竟然露出遗憾的表情.他缓缓撑起身子,从石头上挪了下来.

“身体无碍了吗?”林栩问.

“无碍. ”唐堂伸手拽了她一下,有些犹疑地道,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

十四

唐堂将林栩带到林间的一处空地上.这里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满地都是木头和金属做成的零件,形态大小各异.散落一地的零件,则静卧着一只巨大的、形似纸鸢的东西,骨干由金属打造而成,以木制零件咬合连接,身体和双翅则薄如蝉翼.阳光透过那层非纸非纱的半透明薄膜,清晰地照射在草地上.

“这像是唐门‘天瑞鬼斧’一脉的机械隼,却又不太一样. ”林栩昨夜已将唐门秘笈全部读完,烂熟于心.看到眼前巨大的纸鸢,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啊.其实自从我进山以来,就一直在研习唐门留存下来的秘笈.只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些机关,而是它. ”唐堂走近纸鸢, “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研习‘天瑞’一脉传承下来的各种机械奇术上.只要稍有空闲,我就会来到这里,将这只机械纸鸢一点点打磨拼接,直到它变成现在的样子. ”

“这是……你一个人做的?”林栩叹为观止,走到机械纸鸢旁边,俯下身仔细地抚摸着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骨架.

“嗯,我还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里,你是第一个. ”唐堂平静的语调里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感慨, “刚到八台山的时候,我确认了自己唐门后裔的身份,心里想着不管怎样,我的身世总算找到了一个归处,无论这个归处是不是我想要的,又会不会被世人厌弃.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思归之翼’ .如今想来,就算要葬身在这八台山里,也算是落叶归根吧. ”

“难怪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八台山. ”林栩道.

“我这一辈子……”唐堂话没说完,却不由得笑了出来,连带着林栩也笑了.

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谈什么一辈子呢?

唐堂笑过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 “重要的东西,总是会离我而去.我曾经以为武当山就是我这一生的归宿,但我却离开了那儿.后来,我又以为我会在八台山里平静地生活下去,但三年前的那一场恶战,却将我的族人屠杀殆尽.我也以为穆小云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我至今仍是孤身一人,与这座山、这片残桓断壁,还有那些充满恶意的江湖人为伴. ”

林栩想起了那个晚上,唐堂将入侵者的尸体堆在一起,一把火烧掉的场面.那时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冷漠,而在此刻看来,却又多了几分凄凉和孤寂.

除了这座山,除了眼前的思归之翼,他竟然一无所有.

那就像是她自己,即便格格不入,即便含冤受屈,也从未想过要离开红衣血盟——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林栩忽然伸手抱住了唐堂.他背后沾着血迹的衣衫已经干涸发硬,摸起来微微有些硌手.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衣,即使遍体鳞伤,也看不见哪怕一点点血迹.

唐堂的身体因为林栩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一僵.紧接着,他稍显冰凉的手抚上了林栩的脑后,轻声说 : “或许你就是我生命里出现的最后一个人了,所以,我决不能再失去你. ”

“你不会的. ”林栩轻轻放开手,朝他微微一笑,转而问道, “思归之翼,它能飞吗?”

“还没有试飞过,如今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唐堂略有些遗憾地说.

林栩点点头,捧着机械纸鸢站起身来.它的体型明明十分巨大,捧在手里却甚是轻盈.唐堂走近她身边,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折叠了几下,纸鸢立刻在林栩手小,收成了一柄重剑的模样.

“唐门的天瑞之术好神奇. ”林栩回头望向唐堂,笑着赞叹道, “若就此失传,就太可惜了. ”

“我倒觉得没那么可惜,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做好了这只纸鸢. ”唐堂说着笑了起来, “还遇到了你. ”

“也对.只要唐门不灭,就一定能制造出更完美的机械纸鸢. ”林栩学着唐堂在密室中的腔调,故意拖长音调说.

“这只纸鸢,你带着吧. ”唐堂说完,忽然按住林栩的肩,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万一我死了,今后你看到它,就和看到我一样. ”

“我说过,绝对不会让你死. ”林栩将思归之翼背在身上, “但是现在……我们走吧. ”

“干什么去?”

“该面对的,总是跑不了,不是吗?” 林栩掂了掂手中装满秘笈的包裹,拉着唐堂朝唐门旧址走去.

“如果你是静远师太, 现在会去哪里?”唐堂问.

“地宫密室. ” 林栩想了想, 斩钉截铁道.

两人回到唐门旧址,远远望见柳清溪、静远师太一行人的背影正朝天池地宫的方向而去.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尾随在后.

之前唐堂和陆安然早已将地宫中的秘笈搬空,柳清溪一行人进入密室时,只看见了空空如也的书架.

“看这些书架上灰尘的痕迹,原本分明就是藏有秘笈,莫非已经被陆安然或是唐堂……给销毁了?”站在一旁的胡承风稍有些吃惊,略微挑了挑眉.

“若他们真的将秘笈销毁了倒好,就怕又藏在了什么隐蔽的位置.万一唐门典籍有朝一日重出江湖,中州武林难免又是一场劫难. ”静远师太口中说着,眼神却在左顾右盼, “这密室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不如我们留在此处,再仔细找找. ”

“若他们真的转移了秘笈,又怎么会就近藏在这间密室的其他地方?要我说,我们还是尽快出去,到别处找找看吧. ”胡承风道.

“不可!”静远师太一皱眉,神情竟像是有些急了, “此处没有,再寻别处!”

这话一出口,胡承风便有些不乐意了.在中州江湖上,武当派是首屈一指的道家正统,地位隐隐高于其他门派,其余门派间却是平起平坐.而这一路上静远师太面对众人时神情倨傲,颐指气使,胡承风早就心有不悦,但见柳清溪也未曾多说什么,便忍了下来.如今他眼见静远师太高声反驳自己的提议,脸色不由就是一变.

“我看这秘笈,怕是也不用找了. ”胡承风哈哈一笑, “如今唐门只剩下一个唐堂,唐门那么多秘笈,他这辈子怕是都学不完.等他死了,唐门的血脉也就断了,我等何必杞人忧天?再说我芥子帮消息向来灵通,若是唐门秘笈重出江湖,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柳道长,我看咱们还是打道回府,该干吗干吗的好,你说呢?”

“胡帮主, 你……”静远师太气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堂堂芥子帮,也要与唐门沆瀣一气?”

“师太这帽子扣得太大,胡某不敢接、不敢接. ”

静远师太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却见其他武林名宿丝毫没有出言解围的意思,只得作罢,径自在密室中转了一圈,停在林栩曾经留下剑痕的石墙前 : “这面墙壁似乎有些松动,此处果然别有洞天!”

众武林名宿皆是一怔.虽然秘笈仍然藏在密室中的可能性不大,但既然静远师太执意要找,却也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于是纷纷上前去推石墙.这里的机关原本都被开启过,又未曾刻意还原,此时众人稍稍用力,石门立刻缓缓向两边打开.

众人刚要迈入石门,却听身后有人喊道: “诸位前辈,你们要的秘笈,在这里!”

林栩和唐堂并肩走来.众人见他们毫不畏惧,不由又是一怔.柳清溪见唐堂一脸淡然,毫无惧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林栩晃了晃手中的包裹,高声道 : “唐门存世的所有秘笈都在此处,若是前辈们想要,尽管来拿. ”

胡承风摇头道: “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谁会想要?唐门的那些邪门武功决不可再流传于世,我们这次来八台山,就是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秘笈全毁了!”

林栩点点头 : “好,那么就如胡帮主所说.我现在就当着诸位的面,将秘笈交给武当派的柳道长,由他亲自销毁,各位意下如何?”

“以柳道长在江湖中的声名,我自然没有异议. ”胡承风道, “诸位,你们呢?”

众武林名宿纷纷点头,静远师太却蹙眉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林栩见状,信手将包裹抛向柳清溪,仿佛毫不在意.

柳清溪伸手接住,打开包裹,一旁的静远师太却道 : “柳道长且慢,待我验看一番这秘笈的真假. ”

“秘笈的真假, 柳道长自己莫非不会看,还需师太代劳?”胡承风笑道.

静远师太并不理会他,径自取出秘笈.她看得并不细致,一页页草草翻过,比起鉴别秘笈真伪,倒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待所有秘笈全部翻完,静远师太铁青着脸望向林栩,问道 : “就这些?”

“是啊. ”林栩笑道, “师太何出此言?还是说……你在找什么东西?”

众人这才想起静远师太从进入密室起的反常举动,不由面面相觑.

静远师太听到林栩的话,不由得猛然一惊.林栩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黄的信纸,慢悠悠地道 : “师太是在找这个?”

静远师太瞳孔蓦地一缩.林栩迅速将信纸收回,侧头道 : “唐堂,走!”

唐堂伸手揽住林栩, 运起轻功“魅生” ,朝石门的缝隙急速掠去.林栩只觉密室中倏地多了一道细微的风声,眼前的石壁不住晃动.转眼之间,两人便在众人面前消失不见.

这等诡异离奇的步法,不少武林泰斗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静远师太恨恨地咬了咬牙,跟在两人身后朝石门追了过去.

石门背后,正是原先布置着两具偃偶和刀墙的机关室.只是现在偃偶已毁,刀墙也不知所终,林栩一看便知,在自己昏睡期间,唐堂和陆安然早已将室内改造过了.

“把那东西交出来. ”静远师太上前一步,伸手道.

“东西交给你,你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吗?”唐堂笑了一声,语气就像是在和朋友叙旧.

“我可以给你们留一具全尸. ”静远师太冷笑道.

“那么敢问师太,唐堂和我,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林栩问道.

“这……”静远师太一时语塞,却坚持道, “可你们……”

“除了我们俩,陆安然又何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林栩不禁加快了语速, “若是都没有,那师太只管出身,不问青红皂白便逼死了她,还扬言要杀死我们,莫非这就是武林正道的所做所为?”

静远师太闻言目光一冷 : “无论是唐门的后人,还是同党,都没有继续活着的资格. ”

“你当然不会让我们活着. ”林栩也笑了, “但不完全是因为我们是唐门的后人和同党,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那几张纸上的秘密.对不对,德高望重的静远师太?”

室内的光线分外昏暗,映衬着静远师太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看上去竟如同鬼魅.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静远师太话音一落,双手中闪过一抹金芒,朝着唐堂刺了过去.

唐堂挥手掷出一枚竹叶镖,这一镖与先前林栩所见又有不同.它竟不似暗器,却如同一把光华四起的宝剑,带着急速旋转的气流袭向静远师太.

“唐家拳心法!”林栩不禁在心中暗叹.唐堂这看似信手掷出的暗器,竟将镖法、剑法和唐家拳内功合三为一,比起之前,威力大了不止一倍.

竹叶镖撞在静远师太的金上,发出嗡嗡的震颤声.静远师太只觉掌心微微一麻,不由有些吃惊,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了几分力道,挥将竹叶镖甩向一边.

谁知暗器破空声再次响起,又是一枚竹叶镖朝着静远师太飞去.这次她早有准备,跃至半空避开暗器锋芒,举朝着唐堂当头便刺.

“林栩,你站着看戏吗!”唐堂不悦地喊道,同时右手一动,又是一枚竹叶镖脱手而出.

林栩心下了然,骤然出剑拦下了静远师太的金,借力向旁一带,将凌厉的劲从唐堂身周荡开.

在看到唐堂接二连三地掷出竹叶镖时,林栩便已明白了,自然而然地使出防守的招式,尽力不让静远师太的金靠近唐堂——两人竟是在模仿先前那对偃偶的攻守之势,应对静远师太出神入化的梦绿.

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几乎滴水不漏.静远师太一时强攻不下,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一来是她记挂着林栩身上那几张信纸,二来峨眉派最高深的武学正是以男女同练著称,此时她堂堂一个掌门人,竟被一对她眼中的“唐门余孽”拖住了许久,一时不免颇为着恼.

林栩正凝神抵挡着静远师太的攻击,却见她脚下步法突变,行走之间竟不发出一点声音,身形变得愈加难以捉摸.见她闪身欺近唐堂身侧,林栩立刻挥剑去追,却还是慢了一招.

唐堂将剑法与镖法合一,又以唐家拳内功的法门掷出,威力虽然增长了不少,却极耗体力.再加上之前他本就重伤未愈,此时竟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栩不及多想,人在半空中用力一跃,剑势急转,剑锋与静远师太手里的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林栩的功力比起静远师太自然要浅上许多,不由自主地随着劲踉跄后退.她一把推开唐堂,却将自己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金的锋芒下.

唐堂原本早已准备好不顾后果地硬接这一招,此时猝不及防,不由骂道: “林栩,你想死?”

林栩看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仿若未闻.静远师太眼中厉芒一闪,金朝着林栩当胸一挑——那正是她放着那几张信纸的位置.

却听“嗡”的一声巨响,唐堂身后的石壁骤然裂开,一大群机械蜂从中飞出,涌向静远师太,狭长的尾针纷纷朝着她的眼睛刺去.

静远师太吃了一惊,随手挥了几,将面前的机械蜂击落.不远处的唐堂趁机站稳了身子,双手横在胸前,微微闭着眼,脸颊上泛出淡淡的青色.

林栩也因为这群突然出现的机械蜂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望向唐堂.这一望之下,她的脸色立刻变了,高声叫道: “唐堂,不可以!”

唐堂蓦地睁开眼,双掌猛地推向兀自被机械蜂包围的静远师太.

林栩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唐堂跑去.她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熟读了唐门所有存世的秘笈,自然知道唐堂使出的这一招,正是唐门的最高绝学“夜花” .

“夜花” 能以秘法将自身功力膨胀数倍,让巨大的内力在身体中爆炸.一旦靠近敌人,便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结局.

唐堂漆黑的发丝被喷薄而出的内息激得向后飘起,神情冷漠得与那夜被火焰映照时如出一辙.他缓缓转过头面向林栩,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挑,紧接着又收回目光,义无反顾地朝着静远师太扑去.

林栩怔在当场.眼前的唐堂看起来仍旧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似乎与初见时毫不在意地想取她性命的他、死皮赖脸讨要美食的他,和在密室里轻声安慰她的他全都不同.

唐堂被偃偶的暗器击中、为柳清溪的剑气所伤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浮现.那时林栩曾经心急如焚,却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绝望.

此刻唐堂的眼神,就像是在和她诀别,她曾经说过不会让他死,却无能为力.

顷刻间,林栩眼中盈满泪水,眼看着唐堂离静远师太越来越近,双臂和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无法向前迈出一步,甚至就连持剑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你拿到秘笈后,就尽快离开八台山,我不能让你陪着我一起死. ”那天唐堂受伤后说过的话回响在耳边,此刻林栩仿佛听见他在说,带着那些秘笈的记忆,活下去.

那一刻,林栩手中的剑无力地垂下.与此同时,一抹淡紫色的光华在幽暗的室内亮了起来.

紧接着,七点光芒依次浮现在淡紫色的光晕中,如同黑夜里渐次升起的星,耀目的光芒将室内摇晃不定的灯火衬托得愈加暗淡.一条银色的细线缓缓将七星贯穿,连成了如同北斗星般的形状.

那一瞬,狭窄的暗室仿佛变成了浩瀚的星空,无限广褒,无限遥远,众人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林栩抬起眼,凝视着头顶极盛的光华,无法移开视线 ; 唐堂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竟无法前进分毫 ; 盘旋的机械蜂瞬间停驻在半空.紧接着纷纷落地 ;静远师太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握着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下一刻,如同长河奔流般的强大内力从北斗星芒中爆发出来,瞬间将唐堂包裹其中.

唐堂再也难以动弹,声音细如蚊呐 :“师……师父……”

那是武当派最为高深的内功“北斗星芒” .林栩曾经听说过,也看见来自武当派的盟友使用过.但她从未见过一人,能让这套内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

黑暗中的北斗星仅仅闪耀了那一个瞬间,随后便消失不见.唐堂和静远师太被一股巨力分开,静远师太无法控制地向后飞退,唐堂则“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唐堂!”林栩反应过来,忙跑过去扶起他.与此同时,静远师太愤怒的声音传到了耳中.

“柳道长,你是何时进来的?”她咬牙切齿地问,似乎丝毫不知刚才自己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缘.

“就在你追着他们进入这间密室的时候. ”柳清溪将长剑收入鞘中, 淡然道, “只是这室内光线幽暗,多有遮挡,贫道又刻意隐藏着自己,所以你们都未曾发觉. ”

静远师太皱着眉没有说话,柳清溪则继续道 : “贫道想知道的是,师太执意留在这里,究竟是想找什么?”他倏地转向林栩, “那东西是在你身上吗?”

“是. ”林栩正扶着唐堂站起身,听到柳清溪问话,立刻不假思索地掏出那几张信纸递了过去.

静远师太下意识地伸手要抢,却见信纸已经被柳清溪接了过来,脸色不由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柳清溪皱起眉望向静远师太, “这是静方道友的笔迹!”

静远师太闻言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边,躲避着柳清溪的视线.

“不错,道长口中的静方师太,正是这位静远师太的师妹,也是唐门奕命一脉弟子唐贞的妻子莫淑华.她被逐出峨眉派后,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唐贞,夫妻二人一同研习‘奕命’之术,直到十八年前唐门惨遭灭门. ”林栩正色道, “在这段时间里,静方师太将当年被诬陷的经过写了下来,交给养女陆安然带出了八台山.这几张信纸,正是被陆安然夹在那本‘奕命’秘笈里,才被我发现的. ”

一旁站着的唐堂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 “这件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柳清溪往下看去,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 “这上面所说都是真的?当年你诬陷静方道友私自与北域玄冥教勾结,为祸中州武林,让令师将她逐出了峨眉派,这才坐上了……现任掌门之位?”

静远师太面现怒色,却没有争辩,也没有否认,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这不是明摆着吗. ”唐堂此刻也明白过来,添油加醋道, “若不是真的,师太何必心急火燎地想要取回证物、杀人灭口?只不知师太这些年来不顾一切地追杀唐门后人,究竟是为了所谓的武林正义,还是为了私人恩怨?”

然而还是没人理会他.柳清溪看了静远师太一眼,右手稍稍用力,信纸立刻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师太,如今证据虽毁,但此事贫道心中已经有数,你意下如何?”柳清溪不动声色地问.

林栩险些笑了出来,仔细想想,唐堂的做派还真和柳清溪有几分相像.

“柳道长, 你……”静远师太脸色骤变.证据虽然毁了,可是以柳清溪在武林中的名声,若他将这段往事泄露出来,江湖同道不可能不信.也就是说,只要柳清溪一日还活着,她就一日无法将这个如鲠在喉的污点抹去.

她的神色几度变幻,终于愤愤道 : “你如此偏袒徒弟,也不怕养虎为患?”

“哦?” 柳清溪闻言, 表情丝毫未变, “只不知师太的所作所为,比起我这所谓‘唐门余孽’的徒弟又如何?”

“你……”静远师太咬了咬牙, “那道长意下如何?”

“这本是我询问师太在先,可师太怎么反而却来问我?”柳清溪目不斜视,轻描淡写道.

“……好!”静远师太犹豫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道长当着诸位武林同道的面毁去唐门秘笈,我也不再追杀你的宝贝徒弟.从今往后,我决不踏入八台山一步.如此柳道长可满意了?”

“此言有理.名山何辜?若师太愿还这八台山一个清净,那也是极好的. ”柳清溪转身,面朝入口道, “师太,请. ”

唐堂望着两人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 “林栩,我……”

话音未落,林栩沉着脸, “啪”的一个耳光搧在了他脸上.

“你……”唐堂一脸委屈,但转眼看见林栩一脸阴沉,又不得不把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柳道长这是将静远师太的芥蒂引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是打定主意要保你性命了. ”林栩目视着入口处的石门缓缓关闭,不由叹了口气, “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一次,所有能为你做的他都做了,你也不必再怨他了,他……是个好师父. ”

唐堂微微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才摸了摸林栩的头顶 : “是啊,我也收回之前的话,陆安然……她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

尾声

八台山,独秀峰.

峰顶遍布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清峻挺拔.数百年来,它见证了唐门的几度兴衰,历经沧桑,饱经风雨,却常年青翠,从未改变.

“我说. ”林栩脸色不善地看了唐堂一眼, “刚才在密室中,你那么迫不及待地寻死,想必是惦记小云姑娘做的菜了?”

唐堂立刻皱紧了眉, 面露难色, 强笑道:“哪里,只是你的厨艺实在太好,我不忍心让它失传罢了……”

“其实我的想法也是一样. ”林栩侧头看了看身后背着的“思归之翼” , “你这么好的手艺,可决不能断送了.说起来,现在有试飞的机会了,是不是?”

唐堂这才舒展了脸色,往崖下看了看,笑道 : “嗯,这崖间的高度正好合适,那就试试吧. ”说罢忽然伸手抱住林栩,从峰顶一跃而下.

唐堂的双手探到林栩背后,拨动了几个机栝.思归之翼倏然张开,透明的双翅舒展开来.

两人下落的速度为之缓了下来,林栩感到身子一轻,八台山间的满目苍翠如同水面上绿色的浮萍,慢慢在眼前晃动起来.

唐堂又拨动了几个机栝.思归之翼调转方向,朝着山谷更深处飞去.

林栩从未见过这般景致,不由被山谷两侧那片化不开的浓绿吸引,看得出了神.“林栩……” 唐堂的嘴唇贴在林栩耳边,轻声道, “现在的我,虽然仍要与这座山为伴,却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边,林栩的脸颊不由有些发烫,随口答道 : “嗯,你也终于不必再面对那些充满恶意的江湖人了. ”

“现在所有的秘笈,可都记在你的脑子里,你会让唐门重现江湖吗?”唐堂口中虽如此问,双眼却一直盯着周遭如同绿色绸缎般连绵起伏的葱郁山峰.

“这重要吗?”林栩笑了笑, 答道, “只不过,那些应该传承下去的东西,我决不会让它们轻易毁灭. ”

唐堂微微颔首,将下巴搁在林栩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唐门的未来,林栩无法预知,但她却知道,他们两人终于找到了归宿,找到了可以生根落脚的地方.

他们也会记住那些值得思念的人,并珍惜眼前的人.

当她再次望向唐堂的时候,他正靠在自己肩头,呼吸声均匀安稳,竟然已经沉沉睡去了.

也是,这段时间,他是真的累了吧?林栩不禁笑了起来,将唐堂抱得更紧了些.她回过头,越来越小的独秀峰仍清晰可见,它如同一支笔,又如同一把剑,静静地矗立在这片碧绿的云涛上.

思归之翼顺着山谷一路滑行,渐渐消失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青山白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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