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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公主病论文写作 时间: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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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那个人的手.

肌肤分明犹如大理石般冰冷,却留给她非常温暖的印象.

那人牵着她,走过浸在浓稠黑暗中的漫长的走廊.月朗星稀的夜晚,皎白的月光滤过彩绘玻璃窗,在廊下投射出晦暗畸形的浅影.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宅邸,入夜后竟阒无人声.

那人像是很开心似的,走着走着,晃起她的手,居然还哼起歌来.她觉得丢脸,“嗯”了一声后缩回手,想要摆脱.那人惊讶地停了歌声,弯下腰:“不喜欢吗?”接着更加疑惑,“累了吗?还没到哦,再坚持一下好吗?”

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因黑暗而越发清晰的声音却真的很温柔.

声音是不会骗人的.

她依然不愿开口,只低低地应一声,仅此而已.那人就又高兴起来,索性张开双臂抱起她.她吓了一跳,挣扎着急于拉开距离.可同时又因未曾体验过的高度而害怕,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肩膀.那人加快脚步.她诧异地发现,仿佛一望无尽的长廊竟不多时就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对方在长廊的尽头放下她,蹲下身,轻声道:“闭上眼,然后听我数.

“一,二,三.”

一扇门被推开,*微冷的风令她打了个寒战.那人虽冰凉却透着暖意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柔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他说:“生日快乐,亲爱的.”

她睁开眼,看见耀眼的金发,温柔似春水的灰蓝色眸子,以及那点亮了整座花园的,明灭璀璨的光.

事实证明,注定陌路的两个人,哪怕距离拉近到仅仅一墙之隔,也不会突然变得亲密.

LUMINARIA急缺人手.晏多乐每天早出晚归,与江越白碰面的机会依然寥寥无几.

江越白起初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话说回来,他和晏多乐本就只有靠虞悦这个中间人维系起来的点头之交.没有巧合,也就没有相遇——再正常不过.他几乎都要忘记晏多乐已经搬到自己隔壁了,两人各自在屋里的声响大一些,对方都是能听见的.

直到某天早上,在电梯里遇见同系的前辈.对方突然问:“高桥的那间屋子又有新人住进来了?”江越白点点头,前辈皱着眉抱怨,“搬进来有一段时间了吧?从没见过啊——是不是不太合群啊?唉,我好想念可怜的小高桥啊.”

“在他补考合格前,我们大概都不会见到他了.”一怔之后,江越白应和着吐槽了被母亲大人拎回家严管的高桥同学一句,然后就回避了与晏多乐有关的话题.

他并不确定——又或许,在这段日子里,他曾偶遇过晏多乐一次.

年关将至,各大商区广场都装饰起绚丽的彩灯.某晚,安藤老师心血来潮,让他帮忙去表参道拿一份资料.十一月末的深夜,难得不冷,他拿到资料后沿着装饰得火树银花的表参道大街慢慢散着步.表参道Hills新开了一家进口冰品店,人气爆棚,门口排了几百米长的队伍.店员小哥招呼他:“需要排号券吗?”他摇摇头说“谢谢”.恰恰就因这微微一侧身,他的余光捕捉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似晏多乐的身影.

但不过一晃眼的工夫,那身影就不见了.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晏多乐怎么可能在冰品店门口排队呢.

每月固定会有一次,会馆的房客们在公共厨房聚餐玩乐.北风肆虐的寒冬,火锅派对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主题.组织委员把活动通知发到江越白的邮箱,当时江越白正在研究室里.

——你们难道忘记夏天搭架子玩流水素面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事了?

江越白收到邮件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邮件不巧被路过的助教看了个正着.时值期末地狱,怨气冲天的助教冷哼:“还想参加什么派对?!便利店的盒饭赶紧吃一吃,快去画图!”

江越白只能遗憾地回复邮件,表示自己将要缺席:吃完后记得清理火锅底料!别忘了上次搞流水素面却不拖地害得管理员摔折了腿!*时分,他从研究室回到学生会馆,玩疯了的一群人还没散.江越白被硬拖住,住对门的男生一边帮他捞虾饺一边唠叨:“真是人以群分哦.你朋友也这样,你也这样——耍什么孤僻嘛!”江越白一颗虾饺呛在喉咙里:“我什么朋友?”对方瞪大眼睛:“新搬来的漂亮女生啊,住高桥那间房的,不是你介绍来的吗?哼,快别装了,我都看见你带她进屋过夜了!”对方说得义愤填膺,抄起漏勺来比住江越白的脖颈.

哦,他是在说晏多乐.

江越白懂了,显得很无奈,也很头疼:“我们不是……”

“咦咦?带谁过夜?”

“江的女朋友也住在我们会馆吗?”

“等等!江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大家兴奋地围住江越白,江越白几乎无力招架.突然,有人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是刚才路过厨房的那个女生吗?她的手机落在这里了哦.”

空气仿佛霎时间炸开,江越白在一团混乱里找到晏多乐的手机.

“谢了,我带回去给她.”他顾不上此举根本就是火上浇油,果断撤离.

走在僻静的长廊上,江越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机兀自在他的掌心震动起来.联系人的头像是个有着金色短发,灰蓝眸子的可爱的小男孩.

江越白愣了愣.他记得晏多乐是有个弟弟的,年岁与她相差不大,但不可能是这种金发蓝眸的样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

疑问在心底绕圈,及至来电自动挂断,他也就没再多思忖.

走到晏多乐的房门前,他按了一下门铃,久久无人应答.于是他又按了一下,这一回门铃声延续得更久,却依然无人应答.

她不在家吗?

刚刚才回来,又去哪儿了呢?江越白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了泡沫塑料纸出来,裹好手机后投入门口的信箱里,并留下便笺纸.

再次见面,是在学校附近的某家居酒屋.

圆满结束了一个大项目,安藤老师心情愉悦,破天荒地早早宣布下班,领着研究室嗷嗷待哺的一,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居酒屋.不料在店门口与另一狭路相逢,有眼尖的失声叫出来:“阿部老师?”

尽管两个研究室在学术场上刀光剑影,实际上却如两条平行线,安然地各自占据一片校区,井水不犯河水.尽管江越白从没见过阿部雅修,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领头那个有着栗色天然卷和一双桃花笑眼的年轻男人.与低调稳重的安藤教授相比,阿部副教授显然更活泼张扬,尤其爱好拍杂志写真和接受电视台的专访,偶尔还上上综艺节目,率奇高.安藤研究室的队伍里,有女生吞了吞口水,有些军心动摇:“真的好帅哎……”旁边的男生抓住她的肩膀狠命地摇:“看咱们安藤老师!这才叫成熟男人的魅力!”

阿部老师带笑的桃花眼,在看见死对头的那一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你来干什么!”

安藤老师抬了下眼皮,戴着笑容面具回答:“带学生聚餐啊.”“我先预约的座位!”

安藤老师点点头:“嗯.空位不少,我也约到了.”

T大学建筑系的两位领头人,一个虚张声势,一个无动于衷,对话没营养得简直令人难以直视.好在大家也都习惯了,淡定地各自抛下BOSS,鱼贯入店.甚至还有安藤研究室的人主动跟对方的成员打招呼:“你不是阿部研究室的吧?没见过啊.”对方也很友好地回应:“对呀,我是LUMINARIA的实习生.今天是公司聚餐,不是老板的研究室聚餐哦.”

江越白一眼就看见了阿部雅修身后的晏多乐,以及站在晏多乐身边,一直低着头跟她说话的人.

二十七八岁模样,黑发黑眸,高瘦而英俊.听LUMINARIA的实习生介绍,那人姓夏,是阿部雅修的合伙人,公司真正的大老板.安藤研究室的师姐继续“哗哗”地流口水:“大老板也很帅哦.”实习生长叹一口气,伸手拍在师姐的肩上:“别想了,大老板已经有女朋友了.”师姐一下子吸回口水,瞪圆了眼睛跳起来:“是谁?是跟他说话的那个女生吗?!”

江越白脚步一顿.

晏多乐?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得极近的两个身影,莫名有点介意.他无意到晏多乐与那位夏先生之间的低声交谈,说的竟然是中文.江越白忍不住加入实习生与师姐的对话,问:“你们大老板的全名叫什么?”实习生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甚确定地在半空中比画了一个“衍”字:“好像是这么写的——夏衍.”

啊,原来如此.师姐很纳闷:“江,你怎么会对这种八卦感兴趣?”

那边,晏多乐和夏衍已经落座.晏多乐靠墙坐在最内侧,夏衍则很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晏多乐始终眉毛微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夏衍倒是很有耐心,面上带着柔和迁就的笑,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她说话.实在无话可说了,夏衍便主动举杯,晏多乐无奈地望他一眼,只能跟着举起酒杯.江越白隔得远远的仿佛也能听到那清脆的碰杯声.

师姐琢磨片刻,恍然惊叫起来:“江,你是不是——认识那女生?”

居酒屋渐渐热闹起来,两位老师也终于进了店.两桌彻底分开,各自的老板举杯祝酒,实习生赶紧溜回LUMINARIA的位置,只剩下师姐抓着江越白在愤恨地念叨——

“性格很坏的样子哦.大老板的女友了不起啊?都不搭理别人.“一看就是被宠坏的样子啦,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吧?谁知道她是怎么进的公司呢.

“这是不是就叫传说中的公主病啊?”

江越白的手一颤,加了太多冰块的柠檬气泡酒泼洒出一些,浸湿了衬衣的袖口.他一颗心不可遏止地沉了下去.

“她并不……”才刚起了个头,他便哑然地住了口.曾几何时,最笃定地用“公主病”来形容晏多乐的,不正是他自己吗?在的这段日子像一场甜美的催眠,让他几乎忘了这一点.如果说他本能地感觉师姐此刻用词太过主观和武断,甚至还有点恶毒——是否也就代表着,从前那不分青红皂白反感晏多乐的自己,也同样主观和武断,甚至是恶毒呢?

师姐推醒他:“江?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越白放下杯子,擦了擦袖口.

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因为处在风口浪尖的晏多乐从来都没有主动进行过任何辩解.

安藤老师带头举杯.居酒屋的另一头,阿部老师像是要抢安藤老师的风头似的,更加大声地招呼LUMINARIA的众人也一起举杯.人声的聒噪一时间犹如噪音,让那偏僻角落里的对话尤为尖锐地刺痛了他的耳朵.

“安藤老师桌上有个男生一直在看你呢.那是你的朋友吗?”

他没有听见晏多乐的回答.

年末忙碌,即使聚餐闹腾得再放肆再厉害,到了时间,也终究是该写企划案的回公司写企划案,该画图的回研究室接着画图.安藤研究室这一桌准备散时,LUMINARIA那边刚好也都站起身来.晏多乐坐在最里头,动作便慢了一些,等其他人都离桌了,她才终于站起来.

江越白整晚被师姐唠叨得头疼,就故意磨磨蹭蹭慢走几步.以至于店里最后只剩下他和晏多乐,以及依然陪在晏多乐身边的夏衍.

晏多乐的脚步有些虚浮,好似喝醉了,跨出座椅时甚至被鞋子绊得踉跄了一下.离她最近的夏衍当即抬手想要去搀扶,却被后头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抢了先.

江越白刚好走过他们桌旁,眼见着晏多乐就要跌进对方的怀中,他不假思索地向前跨了一步,挡在夏衍面前.

失去了搀扶的力量,晏多乐没能止住向前摔倒的势头,江越白再想稳住她的身体也已经来不及了.晏多乐的额头重重地磕在江越白的肩头,她吃疼地“嗯”了一声,好似疼得厉害,半晌没爬得起身.

“哎呀.”夏衍说.

晏多乐的反应异常迟钝,伏在江越白的肩上一动不动.江越白先是不知所措,听着夏衍看好戏似的这么一声感叹,反倒冷静下来.晏多乐身形清瘦,轻得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也依然没有拥抱着什么的实在感——江越白的双手悬在半空,虚扶着晏多乐不敢放下,却也不敢真正触碰到她的身体.

夏衍又“哎呀”了一声,没有摇醒晏多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江越白一眼,问:“认识的?”

江越白点点头.

夏衍紧接着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晏多乐一眼,颔首道:“哦.”

江越白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见对方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问:“她——喝了很多?”

“三杯梅酒吧,也不算很多.”夏衍嗤笑一声,“你不会自己问她吗?”

“既然你主动接手,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夏衍留下这么一句,就潇洒地转身去追大部队了.

良久,江越白才放低双手,扶住晏多乐的肩头试图让她站直身体.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瞬息的肢体接触,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长久的,近乎拥抱的样子.

“心情不好吗?我记得你的酒量不错啊,怎么才喝几杯梅酒就醉成这样了?”

他并不指望能得到应答,但晏多乐好似清醒了一些,推开他的手,自己吃力地慢慢站直身体.尽管她眼里还迷茫着,吐字也不甚清晰.

“没有.”

“可你的脸色一直很差啊.”

晏多乐沉着脸,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还想坚持说“没有”.

然而才刚张嘴,脸上那重砌的冷硬的表情就崩溃了.她按住右边脸颊,轻吸了一口冷气.

江越白愣了愣:“你牙疼?长智齿了?”

再看一眼LUMINARIA的残席,他终于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所以,故事其实是这样的——晏多乐整晚皱着眉头,一脸“生人勿近”的冰山表情,是因为智齿发炎,牙疼得厉害.破天荒的酒后失态,三杯梅酒就晕乎成这样,则是因为牙疼不能喝冰饮,便连续几杯都叫了温梅子酒.

江越白无奈地叹气:“你不知道酒精遇热更容易醉吗?”

晏多乐捂着抽疼的右脸颊,不再理他,转身大步离开.她拒绝跟他对话.江越白盯了她置气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赶紧追上去.

难得看到犯傻的晏多乐.这样竟也有点可爱.

从居酒屋到车站,沿路连续有好几个红绿灯,江越白不放心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总算走到车站,江越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晏多乐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是邮件.发件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阿部雅修先生——

亲爱的LUMINARIA的各位: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睡个好觉哦.

尽管大家都喝得不少,明早起床很可能会宿醉头痛.但我作为老板(之一),还是想友善地提醒一下.年末的赶稿地狱,最后的冲锋号已经吹响啦!明天早晨九点公司开例会,迟到罚钱哦!以上……

邮件的滚轮还没拉到头.晏多乐又向下点了两下,果不其然——PS:最爱的小晏,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请不要忘记,今天是CARETTA PLAZA秋季灯展的最终日哦.

她仰头去看列车时刻表.

现在是九点十五分,下一班各停列车将在九点十七分发车.电子公告牌顶端那唯一一块绿色的“各站停车”牌往下,刺目的一列都是鲜红的“急行”.从这个车站赶到换乘站去CARETTA PLAZA,只能乘坐各停电车.而CARETTA PLAZA主题灯展的终场演出则是十点开始.

若是赶不上九点十七分的这班各停电车,时间就来不及了.

江越白站在一旁,只见晏多乐的表情霎时变得焦虑起来.她着急地想加快脚步,然而酒劲还未过,脚步无力,踩不准台阶差点从楼梯上向下栽倒.

江越白险险地扯住她:“怎么了?”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能猜到,晏多乐急着赶这时间最近的一班电车.

过了很久,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在那电光石火间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不假思索地牵起了她的手.“跑起来!”

那是一只很温暖的手.在电车进站挟带而来的冷风中,那掌心熨帖着她,传递着少年几近灼人的温度.

晏多乐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所以才一点也没有想要抗拒.

他们匆匆赶到CARETTA PLAZA时,刚好十点整.

会场一片昏暗.越近*,降温就越厉害.江越白见到那片黑夜中沉寂的广场时,依然一头雾水.逗留在场的客人寥寥无几,警卫无聊得打起了瞌睡.

晏多乐挣脱开江越白去掏背包里的单反相机时,江越白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一直牵着晏多乐没松手.

几分尴尬,几分震惊,江越白的手悬在半空中.酒醉的晏多乐更是少言少语,只顾闷头调试拍摄参数.她双手颤巍巍的,连相机都拿不稳.

江越白看得心惊胆战,忘了尴尬,索性接过相机说:“我帮你拍.”顿了一下,他又感到困惑,“这里到底……”

骤然点亮的灯光打断了他的疑问,如潮水般淹没了一切的光,晃得已适应了黑暗的他眼前一阵哑白.片刻后,他才看清周遭的景象,瞬息忘却了言语和呼吸.

汐留CARETTA PLAZA向来走在时令活动的潮流前端,每年的秋冬总是最早布起彩灯的.今年的秋季灯展主题为“Canyond’Azur(光之溪谷)”.以纯白和蓝紫为主色调,每二十分钟一次循环,演绎冰雪消融、四季变换的景象.彩灯绚丽却静谧,让星子密集的夜空都显得暗淡不少.

他们堪堪赶上了最后一场演出.

江越白这才知晓,晏多乐最近之所以忙得脚不着地,是在收集各大商区广场灯展的资料,为LUMINARIA平安夜点灯式做准备.而他先前在表参道远远望见的,也确实是她.

尽管得到了答案,可江越白心头的疑云却更重了.

宁愿跨专业,也要来读建筑系,可怎么又放着好好的学不上,跑去LUMINARIA打工呢?灯光设计与正经的建筑设计之间,毕竟还是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啊.

他不懂晏多乐,本也没试图去懂.

可他的世界此时却仿佛有某块基石强烈动摇了,稍有不慎便会天塌地陷.江越白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在他的视线落到晏多乐紧锁的眉心上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

“难受得厉害吗?”

二十分钟的演出很快便迎来尾声,帮忙完成拍摄的江越白直接拿过晏多乐的背包,问晏多乐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他的嗓音比从前跟晏多乐针锋相对时要温和了许多.晏多乐皱着眉,闭着眼,没说话.江越白叹了一口气,默念三遍“特殊情况”,然后重新牵起她的手.

CARETTA底层有不少高级餐厅,挨个瞧了一圈,竟都客满.江越白头疼地思量了半晌,突然看见通往CARETTA四十六层展望台的指示牌.

Sky View观光梯迅疾无声地向着两百米的高空平稳攀升,霓虹灯火自玻璃幕墙投入斑驳变幻的光影,让人感到轻微的眩晕.

随即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响,电梯停稳了.

这里早已看不到广场的余光,湾岸的灯火也因渺远而变得柔和起来.江越白将晏多乐带到大楼面朝海湾那一侧宽阔的落地玻璃旁.两三软椅,灯光暗淡,除他们之外再无别人,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宁寂静.江越白扶着晏多乐在软椅上坐下,感觉很奇妙.

晏多乐曾几何时在他人面前展露过这般软弱依赖的样子?如此形容或许太过夸张——但对晏多乐而言,这确实已经是非同一般的反常状态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能一同转头眺望这最美的夜景.相隔整面冰冷的玻璃幕墙,往下俯瞰是光辉闪耀的御台场和银座,远处的湾漆黑平静,璀璨的彩虹大桥横跨海湾.

“对不起.”突如其来的一声道歉,让晏多乐转过头来.

江越白踌躇片刻:“之前,关于你和虞悦之间的事……我没搞清楚,就先责怪你了.”

晏多乐的视线重又投向彩虹大桥:“不必道歉,习惯了.”

单看表情,她似乎并没有讥讽的意思,但江越白还是觉得有一支冷箭“嗖”地射中了自己的膝盖.他因汗颜而沉默,可晏多乐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的沉默.

“我很喜欢这里.应该说,整个,我最喜欢这里.”晏多乐突然说.

江越白问:“Caretta?”

晏多乐摇摇头:“汐留.”

她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前,抬臂将掌心轻轻贴上去——仿佛将光耀的彩虹大桥攥在了手中——江越白紧紧跟在她身旁,听见她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起初是觉得名字很美.这里靠近湾,所谓‘汐留’,也就是‘海潮歇止之处’的意思吧.”随即,她又自嘲似的笑笑,“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无关紧要的想法,不必当真.”

江越白不确定晏多乐彻底酒醒后还会记得这晚的多少场景,但他知道,或许再没有更好的时机,能如此刻当面吐露横亘于自己心底的问题了.

“你为什么要去LUMINARIA工作?”

晏多乐看着玻璃幕墙倒映出的他,江越白有些难堪地躲避她的目光,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那毕竟不是专业的建筑设计所,又会占用你太多精力,一心为LUMINARIA奔忙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反了.”晏多乐没有追逐江越白的目光,而是淡淡地道,“虽然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我似乎,搞错了因果逻辑.”

江越白惊讶地望着她.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们,我在法国遭遇过的事情.”晏多乐垂眸道.这是个很安静,很平常的表情,却鲜少出现在她的脸上,“很小的时候,我记不太清了,大概五六岁吧——我开始在里昂生活.那时的我脾气很坏,又不适应离开父母的生活.怎么说呢?就像有自闭症的样子——当然了,没有人想过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也就没有确切的诊断结果——小孩子总是有些怕黑的,可当时的我更惧怕光亮,狭小黑暗的空间反而能给我安全感.刚到收养我的人家的那段时间里,我整晚整晚躲在储藏室里,不肯开灯,不肯睡觉,也不肯说话——真是个麻烦又讨厌的浑蛋小孩对不对?”

“收养?”江越白吃惊地打断她,“你父母不都还……”健在吗?

月河镇不大,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大抵不过一个饭点,就能顺着护城河的水流传遍整座镇子——何况晏家还是举家移民,在大部分人连省界都没跨出过的当年,算是轰动月河的一大新闻了.

那时江越白也还小,只记得晏家人是去了美国.据说晏爸辞了纺织厂的工作下海经商,在加州赚了大钱.对啊,晏家人去了美国,晏多乐怎么小小年纪就独自跑去欧洲呢?他一直以为,晏多乐是随父母在美国长到十几岁之后才去法国闯荡的.

“奥利维耶.”晏多乐突然说.江越白没反应过来:“什么?”

“当时收养我的人的名字.”

江越白感觉这名字很熟悉——非常奇怪,毕竟这是晏多乐第一次向他吐露自己曾在法国的生活啊.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晏多乐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起初我讨厌他,但他对我很温柔,也很有耐心.他的身体不大好,忙碌一些或是天冷一些,都很容易生病.那年冬天冷极了,他本该回老家休养,却因为多了我这么个拖油瓶而不得不留在里昂.我整夜躲在储藏室里,他就整夜在储藏室门外等我,陪我,甚至熄灭整座宅邸的灯光,只为哄我走出储藏室.他的身体吃不消,很快就开始发烧.可即使这样,他也不肯躺下好好休息养病.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奥利维耶冒着寒风在花园里亲手为我布置了彩灯,就是像我们刚才看见的Canyond’Azur一样的彩灯.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害怕光亮了——是奥利维耶点亮了我的世界.”

曾经也有个人那样宠爱过她,并不比江越白给予虞悦的宠爱逊色,甚至还要更深,更多.安享着那人给予的温柔,她本不必嫉妒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孩.

“那他现在呢?”江越白问.

“他去世了.”

江越白连忙道歉.

“你刚才已经道过一次歉了.”晏多乐瞥他一眼,“我没那么爱计较,不要总说‘对不起’.”

江越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分明看见一滴泪水随着她一个眨眼的动作掉落下来.展望台被玻璃幕墙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无风,这滴眼泪也就无处可逃.它仿佛尽数吸纳了投入晏多乐眼底的所有光明,亮得刺目.

那一刻,江越白忘却了长久以来自己坚持的一切.

他抬起手臂,“情不自禁”地给了她一个拥抱.他很狼狈,也没有理由.好在始终沉默着的晏多乐也没有向他讨要一个理由.

晏多乐绝口不提那晚的任何片段.看起来像是忘了,可江越白敢肯定,实际上她清楚地记得一切细节.

晏多乐不提,江越白也就松了一口气.然而轻松之余,他又忍不住唾弃自己“卑鄙”.

许久不见的高桥跑来安藤光研究室,哭丧着脸找他讨要基础课的笔记,然后他被迫听了一耳朵青春期少年对更年期妇女的控诉.正听得昏昏欲睡之时,高桥突然神秘兮兮地用肩膀撞过来.

“你们俩怎么样啦!”

江越白感觉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

“听说你带了个*住进了我那屋里?你坏哦.”

江越白闻言,收回递笔记的手.高桥一下子慌了,猛虎落地式“扑通”一声抱住江越白的大腿.笔记拿到手以后,他又有恃无恐:“视频有码,心中——宿舍有墙,心中无墙——善哉,善哉——”

“‘善哉’你个头啊.”

江越白不是个嘴碎之人,但好歹也曾被视为P大校辩论队的顶梁柱,被高桥几句调侃就逼到如此窘境,可真是稀奇了.高桥眨眨眼,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唤:“竟然不说话!你该不会真的心里有鬼……”

他和晏多乐?江越白稍微一设想,便觉得怪异.

“别乱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起便以虞悦唯一的保护者自居,逐渐长大,混淆了保护欲和恋爱的感情却不以为错,深情单恋多年不被虞悦所察觉也毫无怨言.

虞悦喜欢别人,虞悦恋爱,他并非不伤心,却从未想过要向她挑明或是去强迫她什么.惹得他真正生气的,也只是虞悦的恋情中竟会有晏多乐横插一脚,就这么一件事而已.在他看来,强韧多刺如晏多乐,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无须他多管闲事,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人来守护.就算晏多乐曾在他面前展露过稀有的脆弱姿态又如何?或许他不再戴着有色眼镜处处反感晏多乐,又或许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但倘若有虞悦在场,一切又会不同了.

虞悦是他心中毋庸置疑的第一顺位,江越白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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