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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留下的东西论文参考文献：
张万新
[ 作者简介] 张万新,重庆酉阳人; 写诗也写小说, 处女作《马口鱼》；作品入选《1977—2002 中国优秀短篇小说》；出版有小说集《马口鱼的诱惑》.
家住水井边的那个村民看着我朝他走去.
在八月暴热的天气里,时近黄昏,也没几个人在外面走动.我找他借一只木桶,请他帮我放哨,要是有妇女朝水井走来,就赶紧提醒我.我提着木桶走到水井边,脱光了衣服,挂在旁边的树枝上.我打起一桶水,从头上淋下来,我又打起一桶水,从头上淋下来,这样就凉快了.
我没有擦干身上的水,直接穿上了衣服.
我把木桶还给那个村民,给他一支烟.他就提着木桶站在屋檐下和我一起抽烟,四周都是蝉鸣声.我的头发还在滴水.一阵微风吹过.
他突然说：“你闻到酒味没得？”我吐掉一口烟雾,扇动鼻翼,捕捉空气中的酒气,什么都没闻到.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好酒.”这次我闻到了,是陈年苞谷酒的香气.他朝旁边那座绿树覆盖的小山努努嘴,小声说：“在上边.”
我扔掉烟头,决定去看看是谁在暴热的天气里喝酒.
小山上的路已经干透了,很好走.小路两旁长满蕨类植物,青蒿也比较多,我特别喜欢小株的青蒿那种轻盈的嫩绿.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了一个山洞.洞口站着的那个人,是刘蛮子,他左手端着一碗酒,右手的几根手指蘸蘸酒,再将酒滴弹射到风中,酒香就随风飘去,很远都闻得到.
看到我,他就大笑起来,笑够了才说：“我就不信这么香的酒引不来一个人.”
山洞里吹出来的凉风,让人浑身舒服.山洞里流出来的一小股泉水,清澈透亮,我俯身双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刘蛮子已经坐好了,摆好了喝酒的架势.他面前摊开的塑料布上,摆着一只卤鸭子,已经被他吃掉了三分之一.还有一个土碗.他又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土碗,摆在我面前.挨着挎包,是一个酒坛子,外面还有少许泥土,一看就是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这种坛子一般可以装五斤酒,在土里埋了多年,应该只剩下四斤多的酒.刘蛮子抱起坛子,倒了两碗酒,一滴都没洒掉.
明天要是下雨就好了.
还是不下雨好,明天我要去夏落村.
夏落村很凉快,就是太封闭了,你去过吗？
春天时去过一次,当时找不到路,找了个向导.这次一个人去.
还是有个熟人一起去才好,要是那些山民不认人,你连饭都吃不到.
不一样.你们搞计划生育的,进了村就盯着妇女的肚子,没得饭吃很正常噻.我们去收木材,那些山民都指望木材多卖几个钱,到处都有人请吃饭.
算你说对了,不过夏落村有点怪,你注意了吗？
你是说那条街？
就是.你说深山老林里,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修条街有卵用啊？
我春天去夏落村时,从对面山上看到那条街像一条废弃的飞机跑道,横在几十栋木房子中间,当时就很吃惊,这跟周围的其他自然村完全不同.当时的夏落村没通公路,离它最近的那条县级路也隔着十几座大山,就算修了街也没能形成集市.实际上,这条街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从夏落村一开始就有了.我在那里住了两天,每天都在那条街上走来走去,全是青石板铺成.我自以为是地得出一个结论：夏落村的先民是从大地方避祸而来的,他们在修建夏落村时,是按照大镇子的规模设计的,限于财力或物力,那条街草草了事,就丢在村子里,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后代也忘了修这条街的意图.
夏落村在大山最深处,谁也没找到那条街的利用价值.那种封闭的状况要到最近几十年才稍稍改变一点点.刘蛮子说他的爷爷应该是第一批打扰夏落村的人.那年夏天,刘爷爷和他的三个同事一起背着两大桶红色油漆,在山里走了两天,才找到森林中的夏落村,他们到这里来刷写红色标语.几乎每一面墙都被他们刷上了红字.他们在别的村落写标语时,总有一群群孩子跟在身后.在夏落村却不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整整一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幼全部都来看,赶都赶不走.最老的那个村民以为他们用来写标语的红色油漆是用朱砂调出来的,他用一只洋瓷碗舀了一点,把他门前那副雕刻出来的对联一个字一个字地填上了红色.
他们将两只空空的油漆桶当礼物送给了夏落村.他们快要离开时,一件怪事袭击了整个村子,村里人开始生病了,村民一个一个地病倒了,紧接着开始死人,虽然死掉的都是身体本来就弱小的,但一下子死了二十几个,还是很吓人.
稍微懂点草药的刘爷爷当时就断定是瘟疫,即使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感冒,他们几个人还是连夜逃跑了,路上碰到了豹子、野猪、狐狸、豺狗、獾狗和岩蛟.岩蛟是一种剧毒的蝮蛇,单听名字就很厉害了,岩石上的蛟龙.我知道岩蛟是什么样的,但不知道夏落村是怎样度过那场瘟疫的.我只知道当我到这里来收购木材时,他们已经能够抵御外地人带来的病毒了,即使仍然很封闭.
我扶着刘蛮子走下山来,天色已经很暗了,那种昏暗只需要眨眨眼立刻就能变成黑夜.刘蛮子喝醉了也没忘记他的酒坛子,双手把酒坛子抱得紧紧的.我把他送回计生所,过道两边都是堆码整齐的红色纸箱子,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那种红色在白色灯光下相当刺眼.刘蛮子把酒坛子放在床底,反复摆弄了几次,确认稳当了,才直起腰来.他把我送到门口,随手将一个红色箱子压在我手里说：“拿着.”
那纸箱并不重,我抱着它走在老街上.山里的夏夜退热快,很就凉快了,人们都坐在门前乘凉.街两边是低矮的木房子,每扇门的灯光都是长方形的,投射到街面上.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右手端着一瓢水,她把水含进嘴里,再朝一棵大树的阴影喷水,像在诅咒什么东西.我回到房间,箱子扔在地上,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那酒劲死死地压着我的脑袋,直到下半夜,我才缓过劲来,坐在床头抽了一支烟.我走到红色纸箱前,还是没看出里面装的东西.我踢了一脚,纸箱翻了一转.我撕开纸箱,才发觉是整整一箱避孕套.我忍不住一阵大笑,山里的夜,静寂,笑声传出去很远.直到隔壁传来假装的咳嗽声,我赶紧不笑了.我抓起一把避孕套放进挎包,准备当礼物送给碰到的山里人.我顺便检查了挎包里应该带的东西,该带的都备齐了.值得一提的只有一枚蜡丸,里面裹着蛇清,专门用来防治岩蛟,如果被岩蛟咬伤,要赶紧吞下这枚蛇清,才能获救.这枚蛇清是做药材生意的陈蛮子送给我的,他特别提醒我,如果我离开这里时,还没机会使用这枚蛇清,一定要把它还给他.我找来一条尿素口袋,把纸箱装起,丢在床底下,一点红色都看不到了.
那天早上,天蒙蒙亮,我就出发去夏落村了.先沿着公路走了十几里,刚刚拐上山路,就碰到了正在检查电话线路的李蛮子.我俩结伴走了十几里山路,在一个名叫九室空的缓坡上坐着歇气,各自抽了三支烟,才各自上路,他去另一个村子.有一段路,我和他是平行的,中间隔着一道深深的峡谷,还来得及说几句话.在他进入一片松树林时,我朝他挥了几下手中的拐杖.
那时候,只要走山路,我都带着这根拐杖.这根拐杖是一根粗大的竹鞭,颜色老旧,呈古铜色,前端有一个铁尖,我故意把铁尖打磨得非常锋利.这根拐杖主要用来防狗,山村里的狗都是追猎的好手,扑人的时候也相当凶.我刚刚上班的时候,一位退休的老员工双手握紧这根拐杖走到我面前,相当庄重地把它传给我,我接过来时感觉像接受了一副重担,也感觉像接过一把.我第一次到夏落村时,夏落村的村长认得这根拐杖,没问我是谁,直接把村里的林农召集过来,听我安排工作.那几十里山路上的狗也认得这根拐杖,它们远远地朝我吠叫,当我走近时,它们嗅一嗅拐杖,就散开了.
我走到中午,才走到那个名叫七室空的地方.七室空和九室空都是灾荒年留下来的地名.
这个地方树林茂密,很凉快,有一条比较宽的溪流,溪流边有一块死人留下的青石板洗衣台,路过的人都喜欢躺在洗衣台上歇凉.我刚刚转过山头,远远看见这里,就加快了脚步,我也想躺在石板上.我急急地穿过树林,却看到青石板上已经躺着一个人,相当健壮的一个山民,他穿了一件红色体恤,洗的次数太多,已经发白.他看着我走近.我给他一支烟,他坐起来,让出一半青石板,我就坐在他旁边.
他刚刚从夏落村出来.我看见旁边有一口木箱和一卷铺盖,知道他要出远门.我说：“去深圳？”他说：“嗯,去打工.”我把烟头扔进溪流,等着他也把烟头扔进溪流,我才打开挎包,把那些避孕套全拿出来,递给他.我说：“这个在深圳有用.”
他双手捧着那些避孕套,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他跳下青石板,几步跑到溪流边,全部都扔进水里,水流很急,立刻卷走了这些避孕套.他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三个避孕套,动作很快,像在抓捕三只青蛙,然后急转身,也扔进水里.他看着水里的东西飘远了,才回过头来朝我大声吼：“狗才用这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他的愤怒,只是看着他在我面前大发脾气.他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就不重复了.等他骂累了,我掏出两支烟,自己叼一支在嘴上,手里那支对着他,我说：“要不要？”他叉着腰狠狠地说：“不要.”我把那支烟放回烟盒,我很想看看他还能激动到何种程度,故意刺激他说：“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他瞪着眼,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他不敢揍我,但我还是把拐杖横在腿上,故意把雪亮的铁尖对着他,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他突然一转身,大步走到溪流边,那里有两根木头搭成的简易木桥,他一弯腰,双手抓住了木桥,再一挺身板,就把木桥抬起来,往横里一扔,木桥就滚进水里,顺势飘下去,很快就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木头碰撞石头的声音.
我先笑了.为了缓和气氛,我先放下作为武器的拐杖,拐杖的铁尖对准旁边的树干,一使劲,拐杖就钉在树干上.我拿过挎包打开,双手提起,请他过来看.我说：“你来看,真的一个都没有了.”他也笑了,走过来把我的挎包翻了一遍,确认一个避孕套都没有了.他说：“这还差不多.”他背起箱子和铺盖,看都不看我,假装没有我这个人,就朝山外走去.
我躺在青石板上,很舒服地休息了半个钟头.
我脱光了衣服,将衣服卷起,顶在头上,挎包也顶在头上,左手按住这些东西,右手用拐杖试探着溪流的深浅,走进齐腰深的激流中.就算是八月暴热的天气,水流仍然冰冷刺骨,我的下半身很快就冷麻木了,全靠那根拐杖,我才摇晃着到了对岸.
我又走了几十里山路,终于看到了对面半山腰上的夏落村.最醒目的就是那条街.但是已经变了样,再也不像废弃的飞机跑道了,街上堆满黑黑的东西.从街头到街尾,一道黑色的矮山将村子分成了两部分.有很多村民在街边活动,他们几乎都背着背篼,正在把黑色的东西倒在街上.那黑色的东西有可能很重,村民都很累的样子.只有一个人表现得很活跃,他光着上身,挥舞着一根鞭子,在黑色的矮山周围跑来跑去.我终于看清楚了,他是在鞭打那些村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放大一点看看.那个光着上身的人正在鞭打一个年轻的村民,像一个监工在鞭打疲劳人群中的某个奴隶.那个村民就当他不存在似的,将一背篼黑东西倒在矮山上.他鞭打村民的背,鞭打村民的头,鞭打村民的背篼,居然没有人反抗.
再放大一点看看.不行了,我踮脚也看不见了.因为我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整个夏落村已经从我眼中消失.我要走到山谷底,再爬上对面那座山才能走进夏落村.
在村口碰到的第一个人是村长.他就是那个光着上身鞭打村民的人,这时候正站在村口的老楠木树下生气,身上被汗水照亮了,右手握着的鞭子还在抖动.那根鞭子其实是一条黄牛的尾巴.我说：“怎么回事？”他扬起牛尾巴朝身后一指：“你自己看吧.”我走到那堆黑色矮山前,其实也不完全是黑色的,有些是深褐色,有些是淡,都是米粒大小,散发的气味不算特别难闻,碱性很重.我说：“啥子东西的屎？”没等村长回答,矮山后面有人说：“夜屎八.”我没看见那个人,我只知道他说的夜屎八就是蝙蝠,整整一条街上都堆满了蝙蝠屎.
我又回到村长身边,给他一支烟.他把烟叼在嘴上,只朝我动了动嘴皮,我赶紧划燃一根火柴,帮他点燃.他猛吸了几口,满脸都是烟雾.他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我只好抬起头看那棵粗壮的金丝楠木,枝叶繁茂,至少五百年了,这也应该是夏落村的先民到此避祸的年头.村长又找我要了一支烟,就着烟头续上烟火,还是大口大口地抽.
我见他实在不想说话,就自己进了村.看来我来晚了,我赶上了村民往街上倒蝙蝠屎的尾声,错过了壮观的场面.村民都在各自的家里歇气.走到第三户人家,大门开着,我进去讨口水喝.这家的院子很宽大、很平整.一个男人正在用木桶冲洗院坝,看来那些蝙蝠屎开始是堆在院子里的,正屋门前的凉板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婆,已经睡着了,离她脚边不远的青石板上,又躺着一个妇女,也睡着了.她们太累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在秋千上轻轻地荡着双腿,穿了一条很醒目的裤子,在外面打过工的.我说：“你没搬运蝙蝠屎？”他说：“我早就知道那东西不值钱.我才懒得动呢.”我直接进了他们的厨房,揭开水缸盖子,舀起一瓢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一肚子.
第五户人家没有院墙,连篱笆也没有,院坝也很宽,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有靠堂屋的石阶下还有一小堆蝙蝠屎,旁边扔了一把扫帚.
不远处横躺着两根杉木,树皮还没剥掉.一对男女坐在同一条长板凳上,紧靠着板壁,男的在抽叶子烟,女的在打瞌睡,都很疲倦了.
我走到那两根杉木前,踢踢木材,很内行地对男人说：“好东西.”他朝我点点头.我说：“只有两根？你们家好像预订了十根原木.”男人站起来,跳阶,走到我面前才说 ：“是十五根.”
都砍回来了？
要是往年,肯定没问题,今年不行了.还没来得及砍,都是那些屎害的.
谁叫你们干的？
赵蛮子.他从上海回来,说蝙蝠屎是宝贝,有人出大钱来收购.
你们就相信了？
起初也没人相信,只当他吹牛皮.哪晓得他不光说,他还实际做,刚回来的第二天就背起背篼上山了,在山洞里找蝙蝠屎,一背一背地往家里背,大家就都相信了.
全村人都出动了？
只有两三家没出动. 你看到了,挖来一条街,臭死了.
你们不找赵蛮子算账？
他龟儿的今天一大早就逃跑了.你来的路上没碰见？
我在七室空碰见的那个人就是赵蛮子？
应该是他吧.
说话之间,天就黑了.本来不觉得,我划了一根火柴点烟,火光照亮了眼前这个人的脸盘,我们才意识到天黑了.我突然饿了,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我只吃了一份自己准备的干粮.我说：“有吃的没有？”他说：“真的很对不起,今天没煮饭.老婆累得睡着了,我又不会做饭.怎么办啊,把你这个贵客得罪了.”
第七户人家的门口挂了一盏马灯,刚刚点亮.我叫住那个点灯的男人,问他：“有吃的没有？”他进门端来一个木盘子,里面有一个半红苕,他给我一个,自己吃剩下的半个.这个红苕太好吃了,像吃板栗,可惜没有了.
一个女人端来一盆热水,放在他脚边.原来他点灯是要在门口洗脚.我就坐在他家门槛上抽烟.他的两条腿上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伤疤,都结痂了,看得出来,是十几天前弄伤的.
我说：“怎么搞的？”
“在山洞里摔的.”他说,“就在对面那座山上.”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却看到了满天星星,银河缥缈如梦.星空下有一道悬崖的剪影横在远处,他指的就是那座山.
“你们村里谁家挖得最多？”
“铁蛮子,他们五弟兄,人多,有劳动力.
他们不光挖屎,屎堆下半尺深的土,也被他们刮干净了.他们家院坝里堆了五座山.他们最先往街上倒屎,大家都跟着倒了.”
“这么大的动静,别的村子就没人动？”
“都去挖了,几个村的人都在找山洞.界面山上发现了几个山洞,里面的石山漂亮得很,像海里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他家门柱上有一只猫头鹰,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只猫头鹰的标本.他见我好奇,就站起来,两只脚还泡在洗脚盆里,他把马灯高高举起,让我看得清楚些.这只猫头鹰很多羽毛脱落了,眼睛不知被什么东西抠掉了,脑袋光秃秃的,很像一个修行的罗汉.
在街的尽头,是一座低矮的老木屋,住着一个老太婆,她没有参与挖蝙蝠屎,很可能是夏落村里唯一不累的人,她老得没余力去挖.我走到她面前时,她正将含在嘴里的水喷向门前的蝙蝠屎.我说：“老人家,有吃的没有？”她说：“只有一点点剩饭,你吃不吃？”我把两块钱放在刀板上,请她煮一碗热汤.
我坐在门前的那把矮椅子上,头靠着板壁,很快就睡着了.
我没看见老太婆在灶门边重新生火,她将一块松木劈成细细的引火柴,用火柴小心点燃,放进灶孔,再添进一把稻草,火势就起来了,映红了她的脸盘.
我没看见老太婆摸黑出门去后面的菜地里摘五个红红的番茄,又在门后的提篮中取了两个鸡蛋.她要做番茄鸡蛋汤.
我没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她被烧菜的气味从睡梦中牵引出来,揉了几下眼睛,就高兴地坐在饭桌边,玩起了,她只有八张纸牌,却玩得像一个算命的老手.
直到小女孩用一张纸牌轻轻刮我的鼻子,我才醒了过来.正好看见老太婆端来一脸盆番茄鸡蛋汤,汤色红亮.小女孩的眼睛在微弱的油灯下闪闪发亮,她好高兴,好像是我在陪她吃饭,而不是她在陪我吃饭.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很多次伸手摸摸她的头.太好吃了.
我刚刚吃完,在街边又碰到了那个穿着裤子的年轻人,他还有闲心到村子这一头来看看星星,我问他：“村长呢？”他说：“在楠木树下睡着了.”
我朝村口走去,身边那一溜蝙蝠屎堆成的矮山黑漆漆的,散发出诡异的气味.在楠木树下,借着星光,我看见村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站在他面前,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划燃一根火柴,才发现他正瞪着一对牛眼睛,根本就没睡.
“喂.”我说,“起来了,帮我找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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