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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孤独雪方面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跟孤独雪(短篇小说)相关硕士学位论文范文

主题:孤独雪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23

孤独雪(短篇小说),该文是孤独雪类本科论文怎么写与短篇小说类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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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欣

——天太好,出来把你饿了百年的那些人晒晒.

——我坐在窗前,太阳照着我,饿了百年的人,会从我身上感受到阳光……你在外面游荡吗?

——我在晒悲伤呢.有那么一个老人,一直在等着她走失多年的二儿子回来,我在晒她的悲伤.

——我差不多也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的二儿子一直没有推门回来.他去看戏了,从此彻底走掉了,她给他留着倭瓜汤和冻硬了的煮过的红萝卜,这些东西都在一个闪光的铝盆里,冰渣泛着.那夜的风很大,风把她二儿子吹走了,她一直不知道.我总是为她哭了又哭,包括现在.

——你有责任帮助她.

这是两个人的短信.她骑着车子路过那棵每天路过的老树时,又看见那棵百孔千疮,像一个皱巴巴的人脸的拦腰被虫子掏空的梧桐树,她想起了那个总是在炕上坐着的老妇人.那棵梧桐树上的黄叶子还在往下掉,这已经不是秋季了,北方的雪落了一场又一场.

铺天盖地,南方人还没有穿上三层厚的衣服的时候,那片地方就下了几天几夜的白雪,有些人家的窑洞嗵的一声,塌了;有些人家的牛圈哗的一声,接着咯吱咯吱,黄土往下掉,倒了;也有一些人家,没有水吃,在院子里扒雪……

那个老妇她围着半个褥子斜躺在锅头前,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她的小孙子在斜面的前炕上爬着写字,炕上没有一只桌子,地下也没有;窑洞里还有一只喘气的活物,是那只每天逮两只耗子回来邀功的黑色肥猫,天只要亮着,它就总睡在鸽窝(在北方农村,为方便挖烟囱里的积灰,在烟囱底端连接炕洞的墙壁上开一个方形的口子,称为鸽窝)跟前.小女孩总是把鸽窝用一只碗糊着.每次炉火不快,烧的不旺,老妇就会搬开那碗来掏一通,一碗又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就出来了,然后炉火就很快会旺起来,炕就会暖和起来.小女孩管那老妇人叫娘娘,隔了两辈,她是她最小的孙女.

风把门刮开了一条小缝,老妇坐正了身子,盯着门看.小女孩已经习惯了,并不去看那门,只盯着娘娘看.“你去开门,看是不是二命回来了,他已经几年不来看我了.哎,你二爹爹——”老妇的右手像垂死的鸟头,放在左心窝前,垂着.一只死鸟锤着一个人的胸.

小女孩正在背《小马过河》的课文.《小马过河》是一篇很长的课文,小学老师要求全部背下来,小女孩很喜欢课文里面的小马,最后一句一直记得深:“原来河水既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课文的每个字都长了翅膀,飞在小女孩的头脑里.她并没有去开门,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祖母,没有发一声.过了好一会,那个老妇安静下来,斜躺在锅头前那个扁了的枕头上,小女孩继续看书,可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她想娘娘是怎么了,近来娘娘总是说二爹爹回来了,有时还骂她,嫌她不去给二爹爹开门.二命是老妇的二儿子,已经走失很多年了.

“娘娘你给我讲那个花甲老人的故事,我忘记为什么老人不再被活埋了,你还记得吗?”

“这是古经,我娃娃时候听老年人讲的,也不全了.”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认为老人活够一个花甲就该死了,因为几乎没有了精力,不能够再干活,于是国王下令凡是过了六十的人,老而无用,就活埋掉.国王是国家的主子,这是主子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可是主子最心爱的一个厨子是孝子,他的母亲死得早,是他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他的,所以他不愿将自己过了六十的老父埋掉,于是就把老人藏在了野外,每日送饭.一日宫里出了一奇事,每日有两个主子在用餐、行政,扰乱秩序,而两个主子都说自己是真的.众人无策,厨子送饭时将这告诉了老人.老人想了很久说:“我听当年一个老人说,十二生肖之首,若要成妖,善变帝王,明带咱家的猫儿过去.”第二天,厨子就带自己家的大黑猫去了,那黑猫一见两个国王,毛发直竖,吼叫着扑向了后面的一个,只见那假主子立即变为一只大耗子四处乱窜.事后,真主子表功之余,追问厨子怎么想出这个办法,厨子万般无奈,说了自己老父在野外之事,国王听了之后认为老年人经验多,不该被活埋,此后大赦老年人,让他们颐养天年.从此老年人才有了机会,得以长寿.

她约他去看电影,在幻想里,或者现实中,她想跟他说说老妇的故事.

那天从影院出来,他说起广西某个地方有个乡俗,人到六十岁了就背到一个洞里去,每天在洞口垫一块砖,等到垫到最后一块,如果那个老人还没有死掉,就直接活埋了.当然,在此之前,每天给老人送一碗饭.她当时立即想:“老年人不死是会成精的.”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老——年——人——不——死——是——会——成——精——的.”她在她心里成了精,但是她又一次忘掉了六十花甲的那个完整故事.

“要是我六十岁被活埋了,多好!”她摸着有点冰凉了的炕楞说.“你知道泪疙瘩腌心的感觉吗?!娘娘这就是泪疙瘩腌心,要是像你爷爷那样好回首(死亡的方式),也不用现在这样刀子割心了.儿女是刀子呀.”她颤抖着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她摸自己的心.继续说:“一刀一刀都割在心上呀,都在同一个地方.”

“娃呀,你看书上有没有这样的记事,有你给娘娘说一声,娘娘也好放心.”

儿女是爷娘隔世的仇人,不能见面的,见了面儿女就会杀爷娘.有家人家的儿子死了,做老子的想得不行,甚至要跟了去,就托一个通阴阳两界的法师带着去看看.那法师在此之前并不是个法师,只因为一次没有彻底死掉,进了棺材四十九天之后活了过来,在阴间走了一遭,把一切看了个遍,从此有了通灵的本事,因此也捎些阳间阴间的话,但这是折寿的,平日里他并不做这事.他看这想儿子的老人可怜,就对老人说儿女是父母的仇人,说“仇人转儿女,朋友转弟兄”,都是如此.但那个老人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他只想着能再看他儿子一眼.做法师的无奈,就利用他睡着的时候,让他灵魂脱体,到了阴间.

阴间不比阳间,人的身上阳气太重,必须在身上涂抹很多湿土才可以,另外得背一个红柳篓子.这平师就领着老人到处转悠,刚好逢着阴间赶集,好不痛快,到处都是卖小猪小狗小马的.老人心急,只想着见儿子,于是法师就把老人挑在箩筐里,送到了这个人的儿子家里.阴间生活同阳间一样,也是生儿育女,那老人的儿子已经又有了自己的一窝小儿女.这法师说:“你老子想你想的不行,来看你了,才在集上找你.”“什么,我老子,我还是他老子,他在哪里?”“在集子那头.”这老人的儿子两眼圆瞪,拿了根扁担就往集市上跑,边说着:“打不死他才怪,他还敢来看我?”老人从红柳筐里眼见着儿子往外跑,却不敢钻出来.不一会儿,那儿子唱着小曲从外面回来了,担了两竹筐小猪,个个都活奔乱跳的.老人的儿子顺手揪起一只小猪就着炉子烤,要这通灵法师继续坐着,等着吃乳猪肉.通灵法师想方设法告别,说是还要到集市上去有事做,就出来了,顺便挑了自己的红柳筐.一出门,通灵平师就往满是红柳的大道上走,经过一个街市,看见到处是四散的猪,他指着那些猪对红柳筐里的人说:“你来这一遭,你的一世已经投胎了,你儿子烤的那个乳猪就是你的一世.儿女是爷娘的仇人,所以转来做儿女,就是要父母还债.”

她躺在枕头上,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稳,外面有雪下下来,铺了一层又一层,黑猫从窗框里跳进来,绕过炉台,跳到了她的枕头边.已经是睡下了,老妇对她的孙女说:“都说儿女是爷娘的仇人,你说我还能见到你大和你二爹吗?他们转为我的儿子,一个个捅我的心,可我还是想着见他们呀.”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但那眼睛都是干涩的,她为她的两个儿子早就哭坏了眼睛.

“你在书上找,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想见见他们,我死了之后,能再跟他们在一起,也就好了.人说死了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吗?”

小女孩不说话,她沉沉的打着呼噜,装做睡着了.老妇伸过手去,摸她的手,她的头,把她的手停在她的脖子上,那脖子上有一块黑痣,她总说那是后眼,说人有后眼,神鬼不犯.她让她走夜路不要回头看,说人的肩膀上两盏灯,看了,就灯灭了,要是不小心看了一边,千万不要看另一边,不让两盏灯都灭了,鬼就近身了.

她总是说到鬼,尤其是大儿子死了那些年.那做大儿子的,死在了她面前,一寸一寸的咽下了在人世的最后一吸气,可叫做二命的二儿子没有,在她的印象里,他走失了,不知到哪个村子里去了,出门看戏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长久的念叨着这件事.

黑猫睁着火一样的眼睛,枕在她的胳膊上,看她,身上散发着雪天特有的凉意,她想摸摸它的爪子,但并没有伸出手,继续装睡.

老年人的睡眠少,老妇总是醒着,即便睡着了,风一吹,她也会醒过来.那片地方的风沙总是在黑夜里吹起,吹在那些睡着的人身上,把一批又一批的人和牲口们埋掉.风吹起来的时候,村庄里只有风的声音,村子里的人对风总是又害怕又想念,他们总觉得风是有灵魂的鬼,回来看在世的人.他们总会说:“好大的一阵旋风啊,绕着我转了三个圈子,我躲都躲不开,看来得给那些死鬼们烧些钱了.”黑将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拿了铁顶和麻纸,在大门口的木墩上一个顶子一个顶子的用斧头捣下去,那些冥钱就这样造成了.或者去坟地,或者绕着大道划圈子,他们叫着自己家鬼的名字,让他们来拿钱,同时也在圈子外烧几张,他们怕那些野鬼们跟自己家的鬼抢钱,再说野鬼也可怜的,没有家,过了规定的期限,上不了阎王爷的册子,他们领不到阴间的俸禄,只能四处游荡.她知道一切关于鬼的常识,她都告诉她.她对她说那些孤魂野鬼实在可怜,都不是正经死去的人,没有棺材和坟墓,它们的阳气太重,又过了写在阎王爷书上的时间,他们只能到处飘,逮着风吃风逮着雨吃雨.她总对她说让她不要怕鬼,说她有后眼,腰中间还有一颗护心痣,说她神鬼不欺,她还说其实鬼是怕人的,人身上阳气重,一个人只要心里没有邪念,鬼是近不了身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出门有门神,在家有灶神,有炕神,有柜神,有窑神,有各种神神,鬼怕神,所以近不了身.她给她讲的故事她总是能记住,但只能记得住一半.她还记得那个故事,她讲的故事,一切故事都是她讲的,是的,没有别人,那个小女孩的世界里只有这个老妇.她说有个官员欺负穷人家的女孩子,了她,还让她大了肚子,可是并没有娶她.这个穷人家的女孩子又羞又气,穿了红衣红裙就往窑梁上拴了根绳子,死了.她总想着报复,找了很多机会,但都不能得手.她进不了他的家里,因为有门神把着;出门,他又有路神护着;醉酒了,还有酒神拥着.她孤魂野鬼飘荡了好多年,带着那个在阴间出生的孩子,可是始终没有近得了他的身,报得了仇.其他的鬼觉得她可怜,给她一些吃的和穿的,可她最后还是疯掉了.

她叫她不要怕鬼,冤有头债有主,鬼也是讲道理的,他们不会伤害无缘无故的人.

可是,她也告诉她:“鬼要找替身,要投胎.”

她说阴间有吊死鬼、撑死鬼、饿死鬼、酒鬼、水鬼、懒鬼、大头鬼、小鬼……阴间有各种鬼,每个鬼都有自己的身份,那些吊死鬼一般都是女鬼,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大半个头被发遮着,她们靠咬人的脖子生存;撑死鬼吃的太饱了;饿死鬼是临死前没有吃的饿死的,酒鬼和水鬼是死在酒和水上的,懒鬼是没有人给喂东西懒死的.她给她讲懒鬼的故事,这懒鬼也是女鬼,做丈夫的去别人家走亲戚了,给懒婆娘烙了两张大饼拴在脖子上,前面一张后面一张,可是懒婆娘只记得吃前面却懒得动后面,结果就如此被饿死了.她叫她吃饭的时候总是说这个饿死鬼,教训她千万不要偷懒,不然到阴间也还是个饿死鬼,经常得挨饿.那些大头鬼都是小孩,人小鬼大,所以鬼小孩的头一般都非常大,相反,成年人的鬼头则很小……

(你记得你讲过的这些故事吗?南方的长夜沉沉,雪落在北方.你记得吗?小女孩想问一问.)

有两兄弟每天黑将来都出去玩,他们读书时得穿过一片棉花林,冬天了,棉花已经收了,棉花的杆子还竖立在地里,他们照旧去往每天读书的那个学校.路的两边,一边是棉花一边是长流水,那河流足够的长,一路通到大海里.是个乡间人都睡了的夜里,他们又一次穿过棉花林,去往学校,去偷学校的彩色粉笔回来给白猫画像,那是他们新近的爱好,突然想起来的,一刻都不等,两个人拔腿就往学校去.他们成功的翻过教室的窗子,找到了办黑板报的彩笔,也成功的翻了出来.在月下一更的田地里,他们走着.忽然,做弟弟的大叫着冲过马路,跳进了河里.做哥哥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拉住他,他已经在河里了,一边大叫着一边哭.做哥哥的水性好,跳进河里把弟弟的抱出来.自从那之后,这个小弟弟就病了,糊里糊涂的病了好长时间.后来,他终于稍微好了起来,对家人讲出了那夜的惊险故事.他回头,看见一米高的棉花杆子里有个硕大的婴儿,有棉花杆子高,在一边尖叫着一边向他跑过来……做哥哥的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这个人始终没有彻底好起来,过了一些年,不远的一些年,死掉了.

影院出来,他向她讲起这个故事,发生在南方乡间的故事,说是他的亲历,那一片棉花杆子地他一整个读书年代都每天经过.她想到了老妇说的人小鬼大.是的夜里,老妇一边摸她头上的虱子一边说的,炉子里的火一明一暗,照的整个窑家暖烘烘的,她嫌弃她哭,认为娃娃在夜里哭会招鬼,尤其女孩子,阴气重,为了吓她,为了不让她白日里去抱别人家刚生的小孩子,她说这个故事.她在幻觉里想象那硕大的婴儿头,鬼是没有重量的,他们随着风到处飘,飘,甚至出现在了窗子上,家里的窑梁上,附在了晾衣服的绳子上,围墙上的画上.炕围画又称炕围子,别人家的炕围子不超过一米,因为太高了不好看,炕围画种类繁多,人物仕女,山水田园,花卉虫鱼,戏曲故事等.她家的炕围子却一米多高,不知道谁画的,全都是一些着装怪异的纤瘦妖精,借着炉火的光看上去像是会走动,她不敢哭,四肢一动也不敢动,躺在她的胳膊里,装作睡着了,她五岁,六岁,七岁,她怕鬼,那时.

千万不要自杀,人要是自杀的话,在阴间他也会每天重复同样的事.跳楼的人,会每天从十二层高的楼上跳下去;上吊的人,会每天不断的给绳子打结扣;捅自己心窝的人,会每天拿着柄向着自己割过去……在阴间,一切都不会停下来,老天给了你生命,他不收回去的时候,你不能收回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数,安排了你每天吃一碗饭你不能吃两碗,安排了你吃了别人的你就得到时给别人还回去,不然你自己把自己杀死了,谁来还?所以一定不能自己杀死自己,那些上吊跳脑畔吃安眠药喝三九油(一种农药)的人,在阴间还是做这种事,一刻不停的做这种事.

这也是她告诉她的.她打小就告诉她不能自杀,就是在人世再不痛快,那也是老天安排的,不然老天会让你在阴间一日不停的做同样的事情.

雪落在黄土上,落在牛车行走的院子外的沙道上,落在窑洞顶上,落在屋檐下的燕子窝旁边,落在院子里的烟囱灶上,落在窑洞顶上那高高的烟囱里,落在了底炕的那个碗背后,落在了从雪地里跳回炕上的黑猫身上,落在了小女孩的心里.那雪一直落着,老妇躺在炕上,那个夜晚怎么过都不会过尽.——又是冬天了.

“你没有关了门吧?你要把门留着,等着你二爹爹回来,他总是回来看了我才去下院睡.”她在梦里说胡话,叫着“二命二命”,然后突然坐起来,对她说这句话.她经常这样.二命,她那当命来疼的二儿子,看戏去了,还没有回来.

那是个春天,或者春天快来了,寒冷的冬天才过,每个村子都开始庆祝开春的喜悦,都开始请了唱大戏的来村子里给山神水神唱戏.隔着几个村子的人都去看,这是乡间人为数不多的爱好,可以趁着唱戏买生活的零碎,买些蒜啊饮料啊醋酱油盐啊,买些布料啊棉花啊衬衣衬裤啊,小孩子可以买碗托凉皮,买玉米做的爆米花,买雪糕.

她炖了一锅的倭瓜和红萝卜.她种的倭瓜总是特别大,摘下来又不容易坏,每年,在院子的斜坡上,她都会跪着一苗苗的在春天把倭瓜种下去,那些倭瓜就像她的祖先似的,一整个夏天和秋天,太阳好的时候,她都跪在倭瓜地里,一苗一苗跪过去,春夏之交先是给它们施肥;夏天给它们掐旁条;初秋的时候,给它们结出的小倭瓜大倭瓜翻身子;深秋,她把它们一个个用蓝布襟子擦了泥土抱回炕上,放在炕底,每日里她把窑洞烧的暖暖的,她怕冻坏了那些倭瓜.那些倭瓜是她二儿子最爱吃的,还有萝卜,秋天里,她随意的在倭瓜地里撒一些种子,到冬天,就会有吃不完的萝卜;萝卜缨子腌制成酸菜,而萝卜呢,一些喂猪,一些煮着吃,这也是她二儿子的最爱.她每年为他种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厌倦过.

那天,在去看戏之前,他的二儿子就来跟她坐过了,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所以她也非常满意当时的生活,她庆幸二儿子娶了媳妇,庆幸孙媳妇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肚子.他们娘俩说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还是她催着他去看戏的,她其实并不想他去,只是他说要去,那就早去早回.——她后来一直后悔不该催他,该拖着,拖着戏完了,拖着结束,反正那戏唱三天,那天夜里是最后一场,前两天他都没有去看,所以根本不必去看.她一直后悔没有去拖住他,他那么孝顺,只要她告诉她身子不舒服,肚疼或者头疼,或者她腰间的那颗瘤子疼,他就不会去.他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他是她最孝顺的儿子,做娘的让儿子留下来陪着,有什么不能?为什么要催他呢.她总是后悔,哭了又哭.那做儿子的,推门出去,如同往常一样,力气太大,那木门被反弹回小半扇,风进来,凉飕飕的,她始终没有去关.她等着她二儿子回来,等着她回来跟他说回来了,然后坐一会,然后推门出去,到自己的下院去.

——她等了他一整个晚上,等了他几天,等了他几个月,等了他几年,等了他十几年……她一直在等他.

她给他取名叫二命.她一直没有敢问她是为什么.她跟她不敢谈起她的二儿子,她的二爹爹,她怕她的眼泪,怕她抓自己的心,怕她两眼无助像两道通红的伤口一样望向窗外茫茫白雪覆盖的原野.

她叫他二命,可是他并没有两条命.那个晚上他去看戏了,走路去的,村子里有好几个人都一起去了.有跟他从小长大的毛青,还有一个叫厚蛆的,另外一个叫乃儿,有他的一个同姓但远了一点的侄子,叫刘军.他们穿过原野,走上大汽车道,他们一路逆风而行,听着远处村庄传来的锣鼓阵阵,他们说笑着前行.就这样,走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他被他们丢了.

他们回来了,他被留在了路上,永远留在了路上,留在了再也不能回来的路上.他们沉默,害怕,他们知道丢失了一个人,迎面而来的汽车咣当咣当,一个如同石头一样的人头被压了过去,接着,又在返回的时候,继续压过去.

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说话,车上的人只想着安抚睁着眼的人,但他闭上了眼,所以被彻底的永远的留在了路上.

二命,你的娘在等着你回家,一直等着你.小女孩在夜里一次次的喊,无声的,——尖叫着喊出.

二命只有一条命.他停在了那个看戏的晚上,是农历二月二十一,一九九七年.他走失了,丢掉了他的母亲,他不再叫她妈,不再吃她种的倭瓜和*,就是那些他要求给他留着的,他也不开口吃了.

在去看戏之前,他要求他妈煮倭瓜萝卜给他吃,他还烧了几个山药,他是和小女孩一起把山药吃掉的.他喜欢跟小女孩配十四,他总是赢,小女孩总是输,几乎所有的牌都会在最后落到他手里,他会朗朗的大笑,输掉牌的小女孩是开心的,他也是开心的.

那煮的倭瓜是他自己选的,一只有点长的倭瓜,没有一点斑点,长得非常四正,像他.他是他母亲最好看的儿子,一米八三,笑起来像风吹过的森林,飒飒的,小女孩实在喜欢他,比死掉的父亲更喜欢的喜欢他.

那些夜半看戏回来的人,脱裤子睡觉,身体抖的像撞上鬼一样,其中就有他的那个有点远了的叫刘军的侄子.他对他娘说:“妈,我看见我二爹倒下了……”他妈了解了一切原委之后,大声地喊:“你什么都没有看见,知道不?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他那做老子的父亲,在此之前已经被车上的人安抚了,他们收了一切好处费,沉默的不再发出声音的好处费.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那辆车连夜潜逃,以后的故事,长的可以写几部小说.

如果那个看戏的人在那个夜晚回来了,也就没有现在这些文字,没有降落在北方的雪,没有站在乡间的鬼,没有彻夜不眠的老妇.

这世间,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等儿子更让人难过的事情吗?

那个夜晚,小女孩在捡来的报纸里看到一幅图,读到一个故事.在城市里,有一只流浪猫生了一群小孩,都非常大了,一只一只圆睁着眼了.老猫有一天去打食了.回来之后,她发现五个孩子都整齐的躺在丛林间,一字排开.——他们死掉了,被人打死了.老猫绕着孩子们的尸体转圈圈,她舔舐他们,把他们衔起又放下,它用脚和嘴踢他们,要他们起来吃奶.那只老猫绝望地围着自己的孩子们,一整个晚上在嚎叫.

这是上世纪一九九七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晚上在捡来的半张废弃的报纸上看到的故事,那报纸是用来糊炕洞后面的那只碗的,老妇捡来的报纸,她并不识得多少个字,年老了更是不看报,她只是把她糊在墙上,她大概不会想到,报纸上那张老猫围着小猫不断的图片成了她的谶语.

窗外的雪下的急切,老妇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小女孩摸过去,摸老妇的鼻息,又摸手脉.

“你是怕娘娘死掉吗?”老妇问,同时伸出瘦的只有骨头的手摸小女孩的头,那头上已经没有虱子了,这是几年之后.

“娘娘死掉了也许比现在好,说不定能见上你的大大和二爹爹.你以后也别把门关紧,等着你二爹爹回来,他总是会找到回家的路.”

你要是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狗,狗属阳,能逼退一切隐性动物.像如蛇蛤蜊老鼠癞蛤蟆这些,你要躲着它们,这些东西阴气重,你又是女孩子.还有,猫这种东西,走就走掉了,要回来它会自己回来的,你别去找,猫也是阴性的东西,留不住,只会自己呆着.以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刺猬的故事,你也要记着.

有家人家捡了个刺猬,巨大,从此这家人家暴发了起来,因为刺猬总是半夜出去偷东西,力气大得很,扛回一袋袋的粮食和蔬菜,这家人都知道,刺猬是成了精的.可是后来家里实在放不下了,那刺猬就改变了习性,一直往外偷,被主人看见了,说了一句:“看不把你压死?”那刺猬真被压死了.

老妇在炕上讲:“你知道刺猬为什么被压死吗?”

她吐了口痰,继续说:“这是它的魔力,一说出这话,魔力就消失了.”

南方有艺人来北方相宝,他们会看山头,一些艺人只要看到你身上的东西,在太阳底下照一照,就到他身上去了,神得很.那一年他们来探宝,是兄弟俩,结果碰见了一只金猪,它告诉他们只要放它走就会带他们找到金矿.事实上找到了金矿,做哥哥的装了一包就跑出来了,做弟弟的捡啊捡,最后金猪带别的金猪回来把他封到了山里面.

“你记得我说的这个故事吗?以后你长大成人,一定要记着,雪里面埋金子,也埋死人.”

“娘娘你说什么话,糊涂了吧?”小女孩听不得死人,她怕她哭.她哭,猫就会鬼哭狼嚎的跑出去,接着一群猫就在院子外的枣树上打架,接着就会听见风刮起的声音,雪把树枝压坏的声音,接着她就会想到死去的人,那些围墙上的鬼.

“我就快要死了,这是在给你按头,我死了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也不知道你长成怎样的歪瓜裂枣,你让我见了死去的儿怎么交代?!”老妇垂下头,好一阵的不说话,过一会儿,她就又开始喊她的二儿子:“二命,二命!”她糊涂了,只要想到她的二儿子,只要念及他,只要忽然之间联想到他,她就是不清醒的,就会看起来要死掉一般.小女孩总是担心着老妇死去.在那个下雪的夜晚,在那么多下雪的夜晚,老妇确实在一寸寸的死去,她先是摔坏了右腿,接着彻底眼睛看不到了,再后来,忘记了前晌和后晌,忘记了白天还是夜里,她睡的沉沉,只要醒过来,就会叫着“二命二命”,她哭着要她的小孙女去找她的二爹爹,去把她找回来;在偶尔片刻清醒的时候,她又乞讨鬼怪远离她的孙女,她瘦弱的猫一样躺在炕上的孙女,她说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罪,不该再受了,她向老天祷告,她求老天放这个孩子一马,所有的痛她来受.

所有的痛她来受,最后她死掉了.

她很想告诉那个在短信里说“你有责任帮助她”的人:“帮不了了,她去世了.”可是她并没有说出,那么,她还活着,活在那间外面飘着雪花炕上闪着炉火的窑洞里,活在她的童年,活在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一等她二儿子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时候,致命的痛苦都还没有降生.

“我住在最深最深的黑暗里.”她发短信告诉他,那一刻她感觉难以抗拒南方冬日的绝望,每天经过那棵干掉叶子空了树干的老梧桐前,她都觉得像是死了一次又一次,她想起了窑洞里的老妇,她把她一个人和那只猫咪集体留在了窑洞里,她叛逃了,在这个叛逃的过程中,她并没有获得安宁,她每夜每夜都被她的痛苦折磨着.她替她找她走失多年的二儿子,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的行过,在白天,在黑夜,她在这寻找过程中迷失了道路,丢了她.她连她也找不到了.她在最深最深的黑暗里哭泣,孤单绝望,她想她能引领她,走出这片黑色的墓园,充满幽灵鬼怪却惟独没有她的墓园.她想向别人那样活得欣欣向荣,她羡慕他们身上的那种活力……

他的回信是:“在黑暗里枯坐的,不止你一个人.”南方的雪铺天盖地,落在城市的荒漠里.她想起那个孤单绝望的夜晚,从电影院出来,在不断倒退的车里,他说到的棉花杆堆里的那只大头鬼.她现在已经有了答案,老妇如果问她,她会告诉她:“鬼是有的,你也可以见到你的儿子,在阴间,他们并不是你的仇人,就像你在阳间想念他们一样,他们也想念你,你活在他们心里.”其实她多想告诉她:“你活在我心里.”

她没来得及说出,永远都来不及了.老妇一直在等她的二儿子回来,她一直不承认他是死去了,她等着他,她盼望着他推门进来,叫她妈,喝她做的已经冻住了的倭瓜萝卜汤,先是一个晚上,接着几天,接着几月,接着几年,接着十几年……她等不及了,终于知道了她的二儿子不是两条命,她去找他了.

老妇已经葬下快整两年了.你让我如何付得起责任?她想对他哭着说,想轻轻拉一下他的手,这一刻,她多希望他在身边坐着,不说话,只坐着就可以了,这世间的风霜,几千里路的云与月,生死两界的想念与绝望,她以为他懂,或者她要他懂.

雪落在北方,雨落在南方,雪落在雪身上,风沙落在风沙身上,人也会落在人身上,那时候,她就是她所说的鬼,那时候她就可以看见她了.抱着这期待,让我们在寒夜里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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